幸臣—— by灰谷
灰谷  发于:2024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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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翊又看向李梅崖:“梅崖直声震天下,却也当知水清无鱼,莫要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加人罪名,以建言自命。前些日子命卿在家反省,则当自知检束,务实为上,少些好名之举。”
李梅崖起身躬身道:“臣知罪。”
谢翊又道:“众卿亦当如是,尔等皆为朕之肱骨,当以国计民生为重,绝不能因私废公,互相攻讦却置大局不顾。”
欧阳慎连忙带着众大臣起身领训。
谢翊这才命大臣们都下去,看了看天色,心道也不知那小纨绔挨打了没有,上次略受了几句挤兑,便哭得眼睛都肿了,若是挨了打,也不知要如何哄了,连功课都要耽误了。太夫人作为长辈教训小的自然天经地义,但若是许莼真挨打了,朕少不得也只能打打你儿子出出气了。
谢翊拿了匣子里的书签出来在手中,心中森然想着,子不教父之过,许莼受了多少板子,就如数翻倍打回靖国公屁股上好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① 谢翊:母后一贯慈悲,如今去皇庙清修,用不上富贵俗物,正好义卖赈灾,为先帝祈福。 大臣:……你人还怪好嘞。太后知道你这么孝顺吗。 谢翊:正好描补下朕把画偷出去送人,铺垫铺垫。 许莼:皇宫果然在义卖赈灾!九哥诚不欺我! ② 谢翊:内阁议事,擅入者死。 苏槐:小世子恐是要挨打! 谢翊:还不快去救——御医候命。 ③ 冠冕堂皇的皇帝:尔等当以国计民生为重,不可因私害公,不识大体。 私心满满的九哥:什么铁面御史,害得我家幼鳞挨打,支远点赈灾去,别在朕跟前碍眼。 ========= 根据大家意见,把文案颠倒了一下。 关于预收文名改的原因:《朕不想活了》是开预收的时候根据文案梗随手起的,前一个文叫《朕的妖》,因此沿用朕,和主攻受无关,只是从标题就直白表达继续写帝皇宫廷题材,吸引喜欢这口的老读者们来收预收罢了,其实《朕的妖》也是这个意图,希望战利品的老读者来继续支持(感谢一直以来支持的老读者们)。 等六月存稿写差不多了约封面插画的时候,发现同频榜单上有类似的文名《朕偏要死》,再搜了下发现《朕不想活了》也早就有了,另外还有《朕不想死》、《朕不能死》……文名辨识度有点低,一番搜索下来连我都记不住自己的文名了,所以就还是改了下文名,包括攻受名字都改了改,正好因为已经存稿写过九哥让许莼读《佞幸传》的时候了,事业线感情线都已明朗,就改成了《幸臣》,并且约了插画做了封面,开文时才正式换上的。 文案上说一啪即合,还没写到,大家耐心等等,其实他们也才认识没多久哦。

许莼回来后果然立刻被叫到上房, 太夫人将那话厉声问了他一遍。
他倒是一口都应承了:“确实那日宴请了顺亲王世子,确实为着外公那边遣了表哥进京,前些日子祖母也见过的, 表哥进京原是因为盛家前些日子得了个皇商供奉的恩典, 祖父这边担心盛家没办过皇差, 特意让表哥进京探探路。幸好之前顺亲王世子待我很不错,正好还席, 并且打听打听。”
“皇商?”太夫人一听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得的?怎的也不和长辈说一声?这皇商还是高祖之时定了八家大的,之后一直严控着,如今盛家竟然得了, 这是大喜事啊!这样大事, 应当好生合计, 打听差使是对的, 但不该你们少年人胡乱撞着瞎打听,这里头门道忌讳多着呢!”
她看了眼盛夫人,又责怪她:“老二媳妇如何也不说这事?你们商户人家, 不知道这皇商买办,乃是内务府中官管着的。历来发下去采办的银子,大多都要孝敬一二打通关节, 如此这般才能好办差。否则采办回来的货物,上贡之时, 随便给你挑个毛病,轻着拿掉你们这供奉赔钱不算, 重者牢狱之灾都是有的!”
盛夫人仍然木着脸一言不发, 心道如何不知这其中凶险?否则阿爹也不会派长洲这个最能干的孙子上京了。
只是长洲前日和自己说让自己不必心忧, 已打听清楚了, 确实是盛家全族的际遇, 正是借机转舵,让自己不必担忧。
长洲一贯稳重机敏,他说打听清楚了,那自然是清楚的,但临行前又叮嘱自己,不要和表弟说这事。此外还宽慰自己,说表弟倾慕的那个公子是个志诚君子,品格贵重,且无意于表弟,且表弟其实极聪明,让自己不必干涉太多。
盛夫人一言不发心下早已想到一旁,太夫人原本极烦她这面上承顺其实一身反骨的性子,眉头一皱继续道:“你们商户人家,眼界短浅,只看到眼前利益,一味钻营,哪里知道其中险恶!”
许莼替母亲辩解道:“阿娘不清楚这事的,长洲表哥只含糊说了句,却是担心母亲在内宅,光着急,只让我帮忙引荐权贵罢了。那日李大学士教导了两句,顺王世子也只和我们说不必在意,那李大学士从前做御史的,连皇太后他都敢参呢,难道人人都没脸了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们又不在朝中当差,不打紧,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他却是将九哥安慰他的话移花接木为谢翡小王爷说的了。果然太夫人面色和缓了些,此时她早忘了数落许莼自作主张、包养男倌的事了,心中只想着那皇商的差使:“少年人不懂其中利害,我娘家那边略有几个叔叔侄儿在户部当过差,于这内中道理最清楚,到时候这差使,让他们给你们指点指点。不然出了事,倒连累了我们国公府。”
许菰在一旁插嘴道:“莫非盛家皇家这差使,是顺亲王世子居中谋下来的?否则二弟为什么要请顺亲王世子?”
太夫人和白夫人面色都微微变了,白夫人道:“菰哥儿读书人,想得长远,商户人家见识短浅,恐怕只看到眼前利益。却不知我们若是真与宗室扯上关系,这挣得太多……又有什么用?到时候一不小心卷入……”
她欲言又止,太夫人面上也带了些紧张,看向许莼,许莼摇头道:“并不是顺亲王世子,起先我也疑心,因此才专请了谢小王爷,但席上他倒向我们打听海外风光如何,平日主要卖什么货物,却也是全然不知盛家刚得了皇商。若是他们运作,岂会不认?”
太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以后也还是远着小王爷些,如今盛家既然是皇商了,这些官场中的规矩且得学起来。”她想了下忽然有些自得道:“恐怕上边正是看在盛家和国公府有姻亲关系,这差使才能接得到,要知道,若是这皇差办得好,盛家也是可荫入国子监,子弟前程也是尽有的了。”
想到这里,太夫人却又想起一事来,之前嫌盛家门第不够,如今既然盛家得了皇商,那日来拜访的盛家长孙,就是极好的联姻对象了。且看那长孙相貌堂堂,举止谈吐也上佳,很可以够得上国公府女婿,且也不过是庶女……以老二这生孩子的功夫,只怕很快又要有屋里人怀孕。
当下忙道:“你那表哥可还在京?明日我们办个赏花宴,你们兄弟姐妹年轻人,正可好好聚一聚。”她又看了眼许菰:“菰哥儿过两日要入闱,便不必参加了。”
许莼道:“因着要回去给天后娘娘过生日,已赶着回去了。因怕扰了祖母和父亲,未能面辞,下次吧。”虽然下次的机会很渺茫,毕竟是掌家的长孙,平日一贯不远行的。
太夫人有些惋惜,又刚要问盛夫人盛家还有几个兄弟,却又想着还是长孙更配得上国公府的门第,一时犹豫,却已听到外边丫鬟慌慌张张通报道:“太夫人,外边门房管家来报,说是宫里来了内侍,要传我们世子进宫。”
一时房里众人尽皆变色,全都起了身来,太夫人忙问:“可是着急听岔了?传的不会是老二吧?怎么会是世子?”
丫鬟满脸无措,许安林却慌了手脚:“好好的叫我进宫做什么?难道真的是那李大学士要参我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
许菰提醒父亲道:“父亲,还是亲自去迎了那中官到花厅去,祖母和伯母、母亲不放心的话可在屏风后听着。”
太夫人忙道:“对,就依你所言,快准备下赏银。”
一阵忙乱后,许安林带着许莼、许菰出去迎了内侍进来。只看到一个年轻小内侍约十三四岁的走进来,态度倒是十分谦虚,上来就行礼拜见道:“小的拜见公爷。”
许安林看那内侍年岁极少,且面容和蔼谦虚,心内安定了一半:“快起来,却不知这位小公公姓名如何?今日来是办何差使?”一边将准备好的沉甸甸的赏银香囊塞给了那内侍。
小内侍笑道:“奴婢赵四德,许国公不必客气,奴婢今日来是办差使。奉皇上命,传国子监内功勋大臣家里十四到二十岁的恩荫监生,即进宫去考核,选拔些读书好的生员入太学,为诸位宗室子伴读呢。”
这下轮到许莼慌了:“要考试?”
许菰眸光闪动道:“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了。”
赵四德笑道:“可不是?各府上都派人去传话,立时三刻就要进宫呢。”一边向许莼行礼:“这位是许小公爷吧?请即出发吧,车马轿都在外边了。”他仔细看着许莼腿脚,看着似乎还好,面色虽然不太红润,但也有可能是听到考试吓的。
适才行走出来,似乎看着走路也正常,这么看来,是没挨打了吧?还好还好,这差使办妥了!
许莼却大着胆子问道:“若是考得不好……”
赵四德笑道:“考得不好仍在国子监读书,无妨的,小公爷不必担心,今日考卷都将呈御览,是绝大的恩典呢。”
许莼:“……”
许菰宽慰他道:“二弟莫担忧,既然如此仓促,想来多半就是写诗罢了,不难的,如今春暖花开,多半是咏春一类的试题,可预做些准备。”
许莼:“……”越发吓人了,开始搜刮枯肠,回忆自己脑海里有限的辞藻诗韵。
赵四德躬身请他,他只能转身和许安林告了退,这才出了府门,一眼便看到一架青色软轿停着,旁边还跟着数名小内侍,见了他都行礼。
他有些怯,但仍然还是上了软轿去了,赵四德在一旁看着他笑容可掬还扶了他一把:“小公爷小心。”又上前亲自替他放下轿帘,这才命轿夫起轿。
许莼在轿子上晃晃悠悠提心吊胆一路进了宫,被抬到了烟波殿前下了轿,便有内侍上前引着他入了一殿内,引他在一张几案前坐了下来,几案上摆着纸笔砚等,已注入了墨在砚台上。
他左右悄悄一看,殿上以中间红毯分为两侧,对面已入座了不少,一看便能看到谢翡等几个宗室子弟,想来是太学的宗室子们了。
而自己这一侧左右也果然都是国子监平日见过的监生,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他本来极少去的,自然也都认不全,看起来自己竟是到得最晚的。柳升和李襄瑜也都到了,和自己对视之间果然都是一副愁眉苦脸,另外有些诗文好的监生就面有傲色,显然十分有自信。
过了一会儿人都到齐了,便有人引着数位官员入座,许莼只看到沈梦桢坐到了中央主位上,穿着祭酒官服,峨冠博带,面容肃穆,与那日许莼见到的又大不一样。
沈梦桢坐定后才拱手道:“奉陛下命,今日考核,主要为考察学业,请诸生多多用心。”
说完便示意一旁,便有太学官员上前宣布规则,考学时间一个时辰,漏刻为准。内侍们四出发下卷子,卷子上业已命人誊好两道题目。
许莼原本面色苍白心中打鼓,但低头一看到两道题目,心内忽然大定。这上头两道题,一道是策论,论“算缗告缗法”之得失。这题他会!盛家为海商,明明豪富,却时时谨慎,小时候他不解问过祖父,如此豪富,为何还要低调谨慎。
祖父当时就举过这汉时的“算缗”法来举例,另又有明时沈万山之例,语重心长和自己说了道理,当权者只手翻覆,财富积蓄流失也不过是朝夕之间。
而前些日子看卓吾先生的书,他便含糊着写了“算缗告缗法”,大着胆子点评了一番,九哥在上头画了几个圈,倒没说他说得不对,只列了几本书让他去找来看,他找了来看了几本,还说要重新写一份给九哥呢。
如今将这“算缗告缗法”前因后果写了,汉行此策后的利弊再写了,也比交白卷好了!
另外一道对他来说就更简单了!竟然是数算题!今有一府,每年收盐茶酒专卖收银若干两,商税若干两,义仓收税若干斗,麻绢收各若干匹,其中以绢麻折代劳役若干匹,另有江河港口竹木抽分若干两,问其府丁口数约几何?
这题他也会啊!
盐茶酒为专卖,和税无关,商税为商户上缴之税,和人丁无关,竹木抽分为过路的税,和人口无关。因此这些数字全是迷惑用的!真正和丁口有关的,是义仓收到的粮税,人丁粟米三石,也可折为绢麻布二匹,而服劳役者也可以绢麻折代服役,需要减去。这么一除一减,丁口数就出来了!
许莼心中精神大振,笔下如飞,开始在稿纸上先草算起来。
在侧对面的帘后,谢翊站在那里,看着许莼眉飞色舞几乎要飞起来一般,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苏槐在一旁凑趣道:“着六顺去和那几个服侍许小公爷的书童去打听清楚了,确实没挨打,倒是一张嘴说得太夫人忘了生气,只一心想着如何和盛家再走动亲密些了。”
谢翊道:“他于这人情世故上,倒比朕通透些。大抵也是盛家商户人家,凡事只看结果赚不赚,低低头弯弯腰不妨事,教得他也委婉行事的脾性。朕从前若是肯退一步……”
他到底没说下去,心中想着,朕若是低头退步,只怕早就成了挂在皇庙里头的“先帝”了。
如今看着人没事便好。孝字当头,他知道不吃眼前的亏便好,来日方长。这场考试原本就是为着许莼才办的,否则谁费心去管太学这些闲事呢。他又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烟波殿内须臾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许莼考完交了卷子,心情愉快,估算着看着其他学生的脸色便知道好歹自己写出来了,不会是最差的那一个,无功无过,又混过一次!
他喜滋滋出了宫门,看到家里车马已候着了,知道家里人担心,连忙也先回了国公府。果然一回来便被叫到了堂上,太夫人等连他爹娘长辈都在,也不等他行礼,便一叠声问道:“考得如何?考题是什么?”
许莼道:“还好,答完了,没事,没考诗文!就考了个策论和一个数算题,横竖没交白卷。”
太夫人忙问:“竟没考诗文?策论题是什么?数算题又算的什么?”
许莼道:“策论是论算缗告缗法之得失,数算题就是出了些税收数让算一府的丁口。”
许安林懵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国子监考这么难?”
白夫人道:“这……难道是想又征赀税?”
许菰摇头解释道:“汉武行算缗,乃是度之不足,又要远征匈奴,如今尚且有人批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如今数朝都未采用了,弊大于利。若是真以为皇上是要开征赀税,这题必不能取中。”
“这题不过是测一测学识见解罢了。今上一贯务实,监生荫生原本就是各勋贵恩荫去读的,自是不要求诗文才学,只以经世务实、安国济民为要,出这策论和数算题自然是要看办事能力如何了,毕竟监生毕业后是可授实官的,更何况又让去太学学,那就更以实学为主了。”
白夫人道:“既如此,春闱科考题的时策,也当以经世治国为要,菰哥儿当留心才好。”
许菰拱手道:“多谢伯母指点。”
太夫人却问许莼:“都写了吗?没真的交白卷吧?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许莼随口道:“写了,我哪能说同意不同意,不过是把利弊都给列举上去罢了。那算数题应该没算错,不过不失不垫底就好了,太学里头全是爷,去那里不自在。”心里却想道,去了太学是不是就是沈大人教导?他应该和国子监那些老夫子不一般吧。
白夫人笑道:“莼哥儿有弟妹教导,旁的不说,这算账上定是精通的,我看老太太不用担心。”
太夫人嗔道:“哪能次次那么运气碰上考算数?这诗文策论上也须上点心。不过去太学是容易惹祸,还是老老实实在国子监里读完就好。”说完也松了口气,想到今日这一场闷气会这么没发作成,就莫名其妙收了场,看着蠢儿子和二媳妇的脸越发不顺心,打发道:“都散了吧。”
一时众人散了,太夫人在房里和白夫人酸溜溜说话:“盛家还真是好时运。”
白夫人道:“难怪母亲选的那等伶俐丫头,莼哥儿都看不上,原来竟是在外边招引相公,菰哥儿也是良苦用心了,特特来说,只怕要被弟妹给记恨上了。”
太夫人道:“菰哥儿这是规劝管束幼弟,他难道不知道嫡母宠溺?说了要得罪嫡母,还要这么说,可见他反是他知礼重情之处。老二媳妇这点倒还是好的,不嫉妒,不迁怒孩子,不至于为了这小事记恨菰哥儿,况且这春闱在即,菰哥儿若是中了,她也脸面有光。”
白夫人面色晦涩,太夫人看了她脸,宽慰道:“韩姑爷那边也定没问题的,你莫担心。”
白夫人道:“我倒不怎么担心,他才学是有的,便是这一科不中,下一科迟早的事。我只是担心葵姐儿,肚子一直没有消息,来日婆婆跟前不好立足。”
太夫人随口道:“这点倒是随了你,身子瘦弱,看着就不大好生养,我当时就说过让你好好给她调养身子,别和你一般艰于子嗣,你也不当回事。”
白夫人随口一句担忧没想到又引来婆婆排楦,想到从前一直生不下儿子受过的气,面上就难免有些不自在来。太夫人也懒得看媳妇脸色,便索性也将她打发走了,一个人喝了茶,却见丫鬟又来报,说菰大爷来了。
太夫人有些诧异,但还是命人传了他进来,想了下知道许菰如此定有要事,便命人都退下,去门口把守着不让人偷听。
许菰果然进来便对太夫人跪下道:“祖母,前日告了二弟的状揭了二弟的短,恐怕母亲心中对我有了芥蒂,还请祖母慈护周全。”
太夫人道:“不必如此,你好好读书,春闱在即,只专心考学再说。盛家刚得了皇商,正志满意得,不会与你计较,再说你提醒正是良苦用心,孝悌之行。难怪你母亲一直不给你弟弟安排通房,恐怕真的是被盛家那边给引诱坏了,竟连相公都玩起来了,可知这商户人家,到底不成气候,可恨我本来想替你谋一门好亲,他这般名声,倒也还得仔细分说。”
许菰道:“祖母,春闱后,无论考中与否,孙儿希望便能过继到长房。”
太夫人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可是妙卉又催你了?便是过继了,你的嫡母还是白氏,没她什么事,你不要太过心软,这个关键时候,绝不能出错了。”
“妙卉是个糊涂虫,当初要不是她瞒着,愚昧蠢钝,何至于害得你如今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留她一命已是还了生恩了,她尚且不知足,倘若被白氏知道了,她如何会忍?你不能再去见她了,需得将白氏敬为嫡母,她才会真心实意帮你。”
“盛家如今得了皇商也是好事,春风得意,应当不在意你过继出去的事,恐怕还高兴去了眼中钉,盛氏一贯在庶子庶女上是大方的,倒不嫉妒。但你要想清楚,你若是中了进士,无论是能留在京里还是外放出去,都是需要银子疏通的,你急着过继,一则老二媳妇恐怕会觉得养不熟你,二则老大媳妇这边,也不能给你多少支持。”
许菰低声道:“孙儿出身不堪,承蒙祖母周全,认回国公府,又操心学业婚事,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待我也极好,孙儿确实心中有愧。孙儿无法选择出身,却也无法厚颜继续用盛氏的银钱。此次春闱后,若能侥幸中举,便谋一任外放,带……杨氏出去,她生养我一回,总还了她生恩便是了。”
“至于爵位,我既能中举,自能走出自己的路来。封侯拜相不敢说,自当尽力为官造福一方,建功立业。祖母不必再为此操心。二弟与我是兄弟,我们唇齿相依守望相助,对靖国公府才是最好的。不可再一直宠溺纵容,让他一路荒唐下去了,他才十八,尚且来得及扳回性子,只需要严格管教,否则来日闯出覆灭门庭的大祸,到时候悔之晚矣。也请祖母不必再提爵位归还长房的事了,过继一事,主要为了归宗认父,仅为使生父宗嗣不断,告慰先人罢了。”
“我未见过生父,但听祖母说来,他温良恭俭让,是最志诚不过的君子,一定也会支持我这般做的。”许菰抬头去看太夫人,面容恳切,眼中泪光闪动。
太夫人看着他,面容缓和了下来,低声道:“你和你爹真像,当初你爹也是读书一看就会,再聪明没有……在家也护着弟弟,又心软,又重情……祖母,总是会帮你的。”
作者有话说:
关于许菰,我只能说,人性是很复杂的……

三日后, 国子监公布了遴选入太学就读的国子监生,许莼大名赫然在上面。
一时之间靖国公府上下喜气洋洋,盛夫人大喜过望, 给全府上下仆妇一律都发了双倍月银, 又打点着给许莼做新衣。
便连靖国公也借口朋友贺自己, 要还席,从盛夫人手里支了钱去请吃席去了。
许莼有些无奈, 但看母亲是真开心,也少不得配合着做了新衣裳,又请兄弟姐妹们在家里吃了一席。
许菰原本这些日子只在专心苦读的, 却也来贺了他, 平日里他们兄弟俩说话少, 今日他却专门敬了许莼三杯酒, 自己也都满饮了。
许苇、许蓉等都敬了许莼。之后许菰才寻了空私下和许莼说话:“前日去祖母跟前告了二弟,二弟是否还在心中怨怪于我。”
许莼有些诧异,这个大哥和自己一向疏远, 前日忽然告状一反从前极力撇清自己的姿态,他很是奇怪,但如今又一本正经来道歉仿佛情深意重, 越发古怪了。
他对许菰道:“大哥不必道歉,是小弟行事荒疏, 得罪了御史和大臣,连带着大哥一起名声受玷受辱, 在外受人指摘。”
许菰苦笑了声:“你若这般想我, 那便是心中还是对哥哥起了芥蒂了。”
许莼怔了怔, 很是有些歉然:“大哥春闱在即, 一向才学必极好的, 势必将来科举进身,前程广大。我行事不慎,结交宗室,又奢侈无度,引来御史斥责,大哥一贯惜名好学,极重前程,嫌弃弟弟也是应该的,我并不怨怪,总是我行事不慎,给大哥添了麻烦,没能给靖国公府添些光彩。但我横竖是读不成书的,靖国公府来日发扬光大,还要靠大哥了。”
许菰抬眼看许莼一双眼睛圆莹如明珠,看着自己眸光恳切,他说的竟然是心底话?许菰喉咙一阵热,哽了一会儿低声道:“二弟,我待你是心中有愧的,待母亲也是。”
“来日……若能春闱进身,大哥定会有所报答。”
许莼茫然,许菰道:“我只是希望你好生改了那些恶习,好好读书。我记得你从前读书也不是这么差的,算学甚至不用算筹一看就能算出。结果贾先生说你习商贾之道,还要打你戒尺。”
许莼一笑:“贾先生为人古板,也是为我好,从前我不懂事,总记不住诗文,又写不完课业,还总偷偷堵他水烟孔偷换他的水烟……惹得他大怒。”
许菰道:“二弟如今考进了太学,此乃极好机缘。若是能遇上合适的老师,沉下心来,一定能学有所成的。从前贾先生待你太苛,动辄戒尺,你那时候还小……不该如此……你今后好好学书,你那些狐朋狗友都绝交了吧,都不望你好的,整日勾引你去那些风月之地。”
“你被李相讥讽一事,我事后和家人打听,你那日只请了数人,如何传得这般沸沸扬扬,定是你那班狐朋狗友不靠谱背后当笑话传了。再则顺亲王世子虽然礼贤下士、济弱扶危,但顺亲王本人人品不怎么样,你切莫真和那世子莫逆相交,他们不过是看上了你的钱罢了,结交宗室,绝不是好事。”
许菰觉得自己大概是喝了酒,心中的话忍了太久,那个年幼的孩童细嫩雪白手掌被戒尺打得红肿透亮,哇哇大哭,一双猫儿眼里满是泪水看着他喊哥哥,他那时候却没有站出来维护着他,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是被偷了抢了爵位的人,而对方是蠢笨幸运儿。
然而书一天天读,一天天日子过下去,他终究于心有愧。一头是生母、祖母的恩情和期冀,一头是自己卑劣的野望,一头又是宽待施惠自己的嫡母和天真烂漫的幼弟,经年拉扯,在他心上层层叠叠拉锯出无数伤口,何为孝悌、何为忠义、何为恩荣、何为廉耻,沉甸甸负疚再也负担不住,前些日子终于下了决心,到祖母跟前表了态,不再觊觎那所谓虚无缥缈的爵位。
一旦做了决定,心头多年沉重负担挪开,他心头豁然开朗,去外任,穷乡僻壤又如何,自有他一番天地,而且去到外地,无人认识,也能对生母一些补偿。
他再也忍不住那些多年的话语:“你才十八岁,还来得及,在太学里让母亲替你再寻个良师,要年轻不那么古板的,好生慢慢教你……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只管来问我……”
他忍不住携了许莼的手,泪水落了下来:“二弟,你都改了罢!祖母母亲一味溺爱,你须自立才好!”
许莼诧异,只好一笑:“谢谢大哥教我。”兄弟到底疏远已久,许莼虽然觉得这位大哥仿似忽然吐露衷肠,他却没有坦诚相交的欲望。
小王爷冲着自己钱来……但是谁不是呢?本来就是靠着砸钱,他才有朋友的啊。
许莼本来也就是浑不在意的性子,全然没放在心上。他和兄弟姐妹们本来就不亲,随便应付了几句,散了小席,许莼到底在府里坐不住,回了竹枝坊,拿了书来看了看,又美滋滋找了今日九哥送回来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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