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个口的饼凑到他嘴边,可以清晰看见里面的梅干菜。
抬眸央酒鼓囊着腮帮推荐:“好吃。”
他当然知道好吃。
好吃到妈妈只要有空,便十年如一日地光顾。除了这家的饼,还有巷尾的臭豆腐,右前方的鸭锁骨,街头第一家的驴打滚和酒酿,都是她的心头好。
回到小区,宋疏昂首看向家的方向。顶层的房子高而远,在湛蓝的天幕里,抓不住。
青年停下脚步,不甘心地问:“央酒,我家里有门神吗?”
面对青年期待而悲伤的眼神,央酒知道他想问什么。妖放下饼,缓缓摇头:“他们没有变成鬼怪。”
不止如此,这里半数人家中都没有门神。
人类聚集之地密度很大,算起来门神也不算少,公共空间却无神处理,祟气随处飘摇。来时他明明沿途清理过,却总能迅速再蒙上一层阴翳。
宋疏之前那副模样,家里又没有门神,能恢复才怪。
得到答案的青年难掩失落。
央酒皱眉,叼住饼,安抚性地摸摸他的脑袋。
“宋、疏。”
耳边突然响起自己的名字,宋疏猛然昂首:“谁?”
稚嫩又空灵的嗓音咯咯直笑,仿佛恐怖电影里的鬼婴,在早春的下午四点钟依然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宋疏吗?”
它语气天真地再次确认。
上一次有这种害怕的感觉,还是看见祖奶奶原地升天的时候。宋疏喉结滚动,挪步往央酒身边靠。
“你是谁?”
那娃娃音又开始咯咯直笑。
洁白的衣角被攥住,指节用力到发白。
宋疏真的在害怕。
本来因为青年的靠近还挺乐呵的央酒放下偷笑的嘴角,不悦的乌瞳一侧,一团绿色的身影从旁边的藤萝墙飞出来。
它哎呦一声,跌在人类脚下。
那是个小娃娃,大约四五岁。脸颊软软,发丝乌黑,一双浅紫色的大眼睛正泪眼汪汪朝上望,里面有委屈,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我这么可爱,你竟然打我?!”
宋疏忍不住失笑,蹲下身问:“你是谁?认识我吗?”
“当然啦,我们是好朋友啊。”小娃娃用肉肉的手握住人类的食指摇晃,态度十分熟稔,“我是小珍珠啊,你给我起的名字。宋疏宋疏,你终于能看见我啦!”
宋疏神色微怔。片刻后,他昂首看向头顶,洁白的花蕾轻晃。
小学毕业时,宋疏搬过一次家。那时父母的生意好转,家中比以往富足很多,为了上学方便索性就搬到了学校附近。
紫藤苑南门出,过马路右转两百米就是宋疏读过的中学,每天步行上下学。
自从第一年春天发现这株颜色特别的藤萝花,他便尤其注意。实在无聊时,会带着书坐在木廊,昂首盯着头顶一串串的白色小花。
不知为何,他特别喜欢。
“如果没有名字的话,就叫小珍珠好不好?”
小少年的嗓音响起。
后方的树叶里冒出一双紫色眼睛,肉肉的小手扒着藤枝,欣然答应:“好呀。”
小珍珠,小珍珠。
它的名字叫小珍珠,一名人类给它起的。
小珍珠长得可讨人类喜欢了,是他们最喜爱的幼崽模样,矮矮墩墩,柔软好抱。
可惜啊,可惜啊,他们都没有福气,给它起名字的这个人类也没有福气。
他们都看不见啊。
小珍珠每天行程满满,要去隔壁的幼儿园读书,要晒太阳,要和游乐区的漂亮阿姨贴贴。
当然啦,只要少年出现,它都会推掉所有行程陪他。这是对人类为自己起名字的答谢,是小珍珠的独特偏爱。
小娃娃扯着青年的手道:“宋疏,你好久不来找我玩儿了。”
无意间的一句话而已,没想到竟然与这样的小家伙结缘。宋疏把趴在地上的小妖怪扶起来,解释道:“因为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准备在那里定居。”
娃娃长大嘴巴:“你要抛弃我了吗!”
紫色的眼睛里立即开始积蓄泪水。
虽说不是这么回事儿,但被一个小孩这样说,总觉得自己是在弃养。
宋疏抿唇,纠结该怎么回答。
这时,一只脚伸出来,揣在小妖怪的屁股上,圆滚滚的身体咕噜噜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小珍珠晃晃脑袋,恼怒拍地:“我这么可爱,你敢打我!”
忍无可忍的央酒磨着牙垂眸向宋疏揭露:“它两百零八岁了。”
宋疏表情微妙:“两百岁?”
他还以为是像豆豆一样的新妖怪呢,毕竟是个小孩模样。
央酒嗯了一声,继续揭露:“而且它根本不是这株白色藤萝,它是紫色的!我才是白色的!我!”
单膝蹲的宋疏昂首望了望恼怒的妖,再转头看向被爆本体而震惊的小妖怪,一时间不直该作何表情。
对面小珍珠见势不妙,立刻开始抹眼泪:“嘤嘤嘤,紫色的的怎么了,紫色的就不能叫小珍珠了吗?我这么可爱为什么不能叫小珍珠?宋疏,坏妖怪搞色彩歧视!”
宋疏:“……”
你们植物系的妖怪都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说:
央酒:呵,一些宛宛类卿罢辽!我才是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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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麻雀的黑豆眼里遍布迷茫。
总而言之, 宋疏想见的鬼魂没见着,家里反倒塞了一堆不省心的妖怪。紫藤萝的外表太具欺骗性, 宋疏忍不住蹲下来, 帮他擦掉眼泪。
“别哭了,你当然能叫小珍珠。”
小珍珠抽抽两下,嗯了一声,再度发出作死的声音:“宋疏呀,你家缺门神吗?我——”
话音未落, 它被一脚踹出窗户。
宋疏瞳孔微缩,下意识抬起的手却被人抓住, 用力一扯,青年仰身坐到地上。
还好,小珍珠是妖, 飘在半空里。
宋疏立刻转头看向始作俑者,眼眸中的愠色在看清的瞬间停滞。
柔软的白发搭在肩头,乌瞳溜溜圆,一个缩小版央酒出现的在面前。因为胳膊太短, 抱臂的动作环不过来。
对上青年的视线, 小屁孩版央酒臭着脸,昂起下巴轻哼。
“……”
宋疏抿唇, 气不起来了。
撑在地面的指尖微动, 最后忍不住捏住他的脸颊, 又摊掌揉一揉。婴儿肥像一团面, 软软窝在掌心。
他嘱咐道:“不许再这样了。”
小央酒任他动作, 被揉得口齿不清:“你也不许再这样。你的门神只能是我,你也只能是我的人类,不许有其他妖。”
宋疏松开手:“我还什么都还没说。”
“我在提醒你!”
小央酒睁着黑葡萄样的乌瞳,重新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目露思索:“宋疏,你喜欢这样的?”
宋疏弯眸。
多可爱呐,是吧?
柔软的婴儿肥被捏住,微微用力,白皙的脸颊出现红印。青年揪住小槐树妖的两颊,笑眯眯道:“什么样都不许打人,去道歉。”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央酒大人这辈子都不可能道歉。
“对不起。”
白发小团子抱臂,啪嗒啪嗒踩着脚,态度敷衍,说完立刻扑进人类的怀抱。
嘿嘿,没有被推开。
央酒乌瞳弯弯,品尝到了变成幼崽的好处。他猫进宋疏的怀里一动不动,生怕人类注意到不对劲,被推开。
小珍珠在旁边气得直哼唧。
不过紫藤萝并非想做门神,它喜爱自由,无拘无束,只是看在宋疏的面子上帮他忙。
既然不需要,当然也好。
毕竟它舍不得幼儿园的课堂,也舍不得公园里的漂亮阿姨。
夜幕降临,小珍珠告辞了。
明天说好要去海边看日出,五点起床出发,今晚要早睡。
顶楼的灯光九点便熄灭,遮光帘隔开窗外的霓虹灯,黑暗也降临整个房间。
宋疏闭上眼睛,脑袋刚开始昏沉,突然被碰了一下手臂。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只见旁边的被褥鼓起一个包,这个包正在朝上蠕动。
青年喉结滚动,心跳频率逐渐疯狂。
看着迅速靠近的鼓包,宋疏刚要掀被跑路,一只白色小脑袋从里面冒出来。幼崽版央酒顶着一头乱发,眨着葡萄大眼睛问:“宋疏,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宋疏有些无语。
小央酒歪着脑袋,趴在他身前是小小一团:“我想和你一起睡。”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小孩子的样貌愈发清晰,乌瞳中闪动着期待的月光。宋疏抿唇沉思,突然觉得……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被迷惑的人类道:“就这样,不许乱动,也不许乱变。”
“好,我可乖了。”
小央酒作出保证,立刻转身躺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望了眼昏暗中小蒲扇一样翘起的睫毛,肉嘟嘟凸起的脸颊,宋疏轻笑,缓缓闭上眼睛。
如果央酒一直这样就好了。
那么他只会想当一名老父亲,而非其他。
过了一会儿,旁边不知道自己属性已经变成儿子的央酒,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见青年已经睡着,他弯起月牙眼,扭身钻过去,伸手去抱。
胳膊太短揽不住。
他眯起眼睛,扯了下嘴角。小孩的身体周围发出微弱荧光,苍蓝被褥下的鼓包悄然变大,洁白长发散落满枕。
央酒满长臂一伸,将沉睡的青年揽进怀抱,妖满意地蹭了蹭,将乌色短发蹭乱。
他终于上来了!而且是一整晚!
凌晨五点钟,气温清爽。地下车库里,宋疏低头向握着自己两根手指的白色小脑袋确认:“你确定今天一整天都要这样吗?”
央酒昂着脑袋点头。
“好吧。”
宋疏拿出车钥匙,旁边的黑色SUV闪灯,biubiu叫了两声。他拉开车门,示意妖进去,顺便还把豆豆的鸟笼交到他手上。
“拿好。”
“好的。”央酒爽快答应,还好兴致地伸出孩童短小的手指,逗弄里面的小妖怪,乌瞳中全是愉悦。
离开这片城区,车窗外的楼房逐渐变矮,道路变窄,上坡与下坡的起伏越来越多。穿越两座山丘树林之间,黑色SUV穿入吊桥。
深蓝贯穿吊桥之下的河谷,一路往前。
“啾啾啾啾啾啾!”
豆豆扑腾着翅膀,兴奋地直叫,仿佛要立刻冲出鸟笼,冲出车厢,飞向远方的海洋。
小央酒也转首,乌瞳怔怔映着海洋。
过了几秒,他抬手拍拍鸟笼,命令麻雀:“不许动。”
豆豆缩缩脑袋,站回去。
驾驶座的宋疏轻笑,掌着方向盘继续前进。
低矮小楼、看台、大片绿从高低错落与远方海洋最相配,像清新的油画,也像进入了动画世界。
此刻仍处凌晨,天色尚暗,一盏盏路灯盘桓与与还相接的半岛。黑色车辆从高而远的顶端,顺着起伏的柏油路,冒出又消失,终于停靠在海边的露天停车场。
青年低头下车,海风吹乱他的黑发与外套。
关上车门,他昂首看向天空。
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宋疏弯眸,看向下车的央酒,迎面的风让他被自己的头发糊了满脸。
因为手太小,槐树妖越理越乱,脸都看不见了。
他蹲下来帮妖挽好头发,嗓音含笑:“你看,这样不方便吧?”
央酒弯起乌瞳,耳廓尚有青年指尖的余温。
嘿嘿,这样可太方便了,方便到槐树妖沉迷其中,根本不想变回去!
宋疏将豆豆从笼中放出来,左右观察了一下周围,指道:“快日出了,我们去那里等吧。”
决定好以后,青年拎着鸟笼朝远处的礁石群走去。央酒拨动小短腿,哒哒哒跟上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停播一天的松鼠书屋直播间,在清晨六点突然开播,画面里不是青年精致的眉眼,而是一片深色波澜。
右上角的在看人数不断跳动。
「偷袭,有人偷袭!」
「猝不及防,今天好早,我刚要睡呢。」
「宋宋在哪里?」
“在港城。”宋疏的嗓音带着早起的朦胧,在海风中有些不清晰,“现在还没上课上班吧,请大家一起看海上日出。”
他抬眸看了眼时间,轻声道:“还有十分钟。”
天空已经染出一片橙红。
十分钟,静待时会感觉很长。当有人与你插科打诨时,便很短暂。不经意间,远处一道橙黄下弧冒出海平线。
「开始了!」
三月十五日的港城日出,开始了。
宋疏将镜头拉远,架在旁边。他抱膝坐在附近最大一块礁石顶端,静静望着天与海尽头的初阳。
橙红的光吞没巨大礁石顶一大一小两个背影,麻雀小成一个黑点,停伫在他们头顶。
天空云霞,海面光波。
太阳一半在天空,一半在海里。
宋疏感受着从海上吹来的风,脸颊的热度一点点被裹离。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以前所在的城市也那样宁静美好。
从前,尤其父母死后,他从未用心感受过,当然也就不知了。
「海果然是最美的。」
「安静看完一场日出,好像突然活力满满,又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糟糕生活了!谢谢宋宋,我要起床啦!」
宋疏拿起手机,将镜头调转向自己,脸颊渡上一层金光,比往日更温柔。他垂眸微笑,嗓音轻缓而坚定:“加油。”
「好的!放假一定去找你!」
「小宋老板,今天看海,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活动?上次那个鬼故事还想继续听!」
琥珀色的眼瞳不易察觉地一颤。
“海和鬼故事不配。”
宋疏轻咳一声,思索片刻缓缓道:“在我心中,大海代表自由和梦想。大家来分享关于一些关于海、关于自由、关于梦想的文学、故事或经历吧。”
这片无人的海边,已经在升起的太阳下变得明朗。
一只麻雀扇动翅膀,啾啾得追逐飞鸟。
下方青年举着手机,眉眼含笑,轻声说着话,经常有不同的声音从扩音器中发出。
一旁的白发小孩枕着手臂,望着海风里的人类,乌瞳一眨不眨,难得乖巧。
手机换成了一个女人的连麦声,声音沉稳认真,天然让人信任:“小时候被问及梦想,我总是说要当科学家,被人夸奖有志向。长大后被问及梦想,我还是说要做科学家,却总有人用各种理由打击。”
“婚姻、智商、性别、运气。成功的人那么少,凭什么有你?我总是反问,凭什么没有我。虽然还没有彻底实现,但是现在我在最热爱的行业,进最喜爱的实验室,做最感兴趣的方向。”
“各位,梦想成真,首先要相信它可以成真,互勉。”
梦想吗?
央酒抬眸思索,蜷起的小短手掐住指节,开始算。手指停下的瞬间,面色突然坚定。
还有424天2时3刻。
可以成真,妖坚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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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的海水冰凉, 宋疏一向敬而远之。
两只妖怪则不同。尤其是央酒,趁宋疏直播不注意,在沙滩一路小跑, 差点成功入水之际,被及时制止。
“不可以!”宋疏眸色严肃。
央酒竖起一根手指, 点点脑袋强调:“我行。”
“你不行。”宋疏再次否认。
央酒抱臂, 压出不悦的菜刀眼:“为什么!”
“因为你是小朋友,我现在算是你的监护人。”宋疏轻扬眉尾,提醒妖,“出发前,我可是向你确认过的。”
央酒皱起脸, 有些后悔。
「宋宋还带了个小孩?」
「谁家的?叫谁爸爸?你吗?」
「哇哦,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离异带俩娃?」
宋疏:“……”
这些话但凡让央酒看见, 是这群人至少一个月别想睡个好觉的程度。
不过……
他望向非要装成小孩的妖,忽然弯眸一笑。
“央酒的。”青年回答,“他没空, 所以我就带他一起出来玩。”
没想到此话一出,弹幕暂停好几秒。
「完蛋,我的CPbe了。」
「heartbreak,心碎, 碎成齑粉!」
「哈哈哈哈, 我就不一样了。坦白吧,你和央酒到底谁会生孩子?指指点点。」
宋疏哽住, 对她们脑回路彻底无语。
以人类幼崽的身份出现, 便要遵循人类的规则, 否则会像法术一般, 带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央酒最终表示妥协。
远处碧蓝的天空与海水连成一片, 水浪裹挟着湿咸的风向岸边涌动,由深变浅,逐渐化为无色,扑上金色沙滩。
白发小孩蹲在距离海水两米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好奇着,渴望着。
他捧着肉嘟嘟的脸颊,唉声叹气。
乌瞳时不时转向旁边的青年,看上一眼。
“唉!”
妖再叹一口气。
宋疏轻啧一声,松了口:“你可以用手碰一下,不能像刚刚那样跳进去。”
央酒立刻弯起眼眸,欢天喜地跑到水边。
蹲下,伸爪,一气呵成。
冰凉的海水触碰到同样冰凉的指尖,妖睫毛低垂,疑惑地眨了眨。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他又想了想,举起食指放到嘴巴里嘬一口,尝到海水的味道,脸再次皱起来。
呸,又咸又腥,是树最讨厌的品种水。
幸好刚刚没成功跳进海里,否则脏的就不止一只手,而是他整只妖了!
见他一脸嫌弃,宋疏笑着摇摇头。
青年过去蹲在妖身旁。
他撸起袖子五指按在湿润的沙子上。
潮水扑上来,冰凉的触感凶猛地瞬间没过洁白手腕,停留几秒,又随着惯性缓缓褪去,冷白的手背随之缓缓露出。
水涨,水又落。
每次都像一次相识,一次惜别。
宋疏望着来回留恋在指尖的水,出了片刻神,轻缓开口:“我以前最喜欢这样。”
海水也可以是他的朋友,从沙滩到一望无际的天边,有那么那么多,一点都不会孤单。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粘上沙砾的手背。
他抬眸对上央酒的乌瞳,耳边传来听妖严肃的提问声:“那你最喜欢海,还是最喜欢我?”
“……我当然最喜欢我自己。”
说完宋疏抽回手,妖不可置信地愣住,一个不留神,手陷进湿润的沙子,身体不稳差点倒头栽进扑来的海水中。
小屁孩被人及时拎着后领。
央酒反应过来后,内心已然生无可恋。
两千岁的大妖!
两千岁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失误!
帅脸都要丢尽了。
他呆滞地转眸,瞥见人类另一只手歪过来的手机屏幕。弹幕上一堆哈哈哈哈,全是无情嘲笑。
heartbreak。
妖合情合理地自闭了。
关闭直播后,宋疏与豆豆沿着海岸线,欣赏礁石群,才过细软的沙滩,观察被海水带上来的海星。
麻雀一直兴奋个不停。
飞这里,飞那里,翅膀好像好扇出幻影。
最后他们来到草坪,坐在边缘远眺一望无际的大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①。海的广阔,无景可以比拟,望一眼心胸仿佛也要随之开阔至天涯海角。
麻雀踩在人类肩头,黑豆豆的眼睛里似乎也涌起一片碧蓝。
它忽然飞起来,面朝青年。
“啾啾啾啾!啾啾啾!”
麻雀小妖看起来有话想说,可是听不懂啊。宋疏下意识回头,却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槐树妖不见了。
他立刻起身。
礁石群后方的露天停车场,靠近海边的黑色SUV里白发小孩坐在后排,乌瞳盯着虚空,没有焦距,仿佛失了魂。
旁边门被拉开,一个人影上车。
车门关闭,央酒这才缓缓转头去看身旁的青年。
“小孩一般都头大身小,平衡性很不好,差点摔倒不是你的错,不丢脸。”宋疏一本正经地为妖找理由。
妖缓缓摇头:“不在想这个。”
宋疏疑惑:“那你在想什么?”
央酒皱眉顿了良久,面朝人类,说出了内心的疑惑:“宋疏,你为什么不能最喜欢我?”
“那你呢?”
“我当然最——”
央酒的声音一顿。他掐指一算,臭着脸怏怏不乐:“还有四百天。”
不得不说,妖对这个赌注很有胜负欲。宋疏眸中带上笑意,揪着这点给他讲道理:“你不也不喜欢我吗?我们公平公正。”
“谁说我不喜欢你?”
妖忽然反驳,在宋疏讶然且无措的视线里,他强调:“我只是暂时还没有喜欢你。还没有喜欢,和不喜欢是两回事。”
咬文嚼字。
宋疏轻笑点头:“那我也一样,没有不喜欢你。”
此话一出,乌色眼瞳灵动地左右转动,折射着高光。央酒抿唇,抑不住嘴角的笑:“你和我一样啊?”
妖这幅神态,指定是出现了特别的脑回路。宋疏及时否认:“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四百多天以后,我也不会喜欢你。”
果然,妖的嘴角立刻压下去。央酒拧眉,胸口起伏,久久不言语。
海浪连续不断拍打礁石,礁石怡然不动。水花溅落的声音穿过车体,进来时已然微弱。
“为什么?”
为什么?
宋疏敛眸,轻吐一口气,拉开车门。低头离开时,清冽的嗓音跟随海风飘进车厢。
“因为……是蠢事。”
白发随风翻飞,央酒瞪眼看着青年的背影,实在不可置信。
喜欢他居然是蠢事?
他,央酒大人,天上有地下无的两千年槐树,妖见妖爱,花见花开,竟然这么不值得人喜欢?
开玩笑!
撕拉一声,幼崽手爪底下的座椅被捏裂,里面的白色填充物暴露在空气中。央酒低头,看着被自己撕坏的座椅,乌瞳中全是委屈。
为什么?
荧绿光芒闪过,座椅恢复如初。
槐树妖破碎的心却无法恢复如初了。
“央酒,请你过来帮个忙。”
槐树妖臭着脸,扭动人类幼崽的身体蹭到座椅边,扶着车门跳下去,一脸不悦地越过停车场,来到海边。
礁石群上,宋疏举着麻雀,回眸朝他招手:“快来帮我翻译一下豆豆在说什么。”
哼,他不过是个工具而已!
央酒抱臂,眯着眼睛。
片刻后,他双腿并立跳到礁石顶,冷声道:“我听听。”
麻雀豆豆展翅,从宋疏的指尖来到央酒眼前:“啾啾啾啾啾啾!”
虽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从这声音里也足够听出小妖怪的兴奋。
“宋疏,感谢你的帮助让我看见真正的大海。就在刚刚,我又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成为真正勇敢的麻雀。”
“在此分别吧,宋疏,我要去旅行了,去当一只看遍四海的自由之麻雀。”
不知是不是在书店里熏出味儿了还是怎么着,豆豆说出的话都一股诗味儿。
不愧是自由之麻雀。
宋疏为它比了个拇指,却还是有些担忧:“现在的天气仍然时冷时暖,说不定会有寒潮,你可以回书店,过段时间再出发。”
豆豆摇摇小脑袋,深沉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这样的天气都因害怕而踌躇不前,下一个冬天怎么办?”
“我要赶紧滚蛋了!”
宋疏:“……”
他低头,看向显然掺杂了私人情感的翻译官。翻译官偏开脑袋,冷哼一声。
“好吧。”
宋疏注视着面前的小麻雀良久,指尖梳理它脑袋顶的绒毛,柔软的触感令他垂眸微笑:“看完这场夕阳,我们就在这片海洋分别吧。”
海边的落日比小镇更加瑰丽壮美。
白日里天蓝海也蓝,傍晚红霞布满天空,海也染成醉色,似朵朵玫瑰绽放于天上人间。而天上人间里,还有许多风景在等待小麻雀。
“要记得来看我,豆豆。”
宋疏挥手,目送麻雀小小的身影远去。他鼻尖微酸,与身旁的妖呢喃:“下次见面它还是这么小一只吗?”
或许还是一只麻雀。
或许已经变成人类模样。
或许……
“或许我再也没机会见到它了吧。”
毕竟妖生命漫长,等豆豆在经年累月的旅行中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类朋友时,或许他已是一具枯骨了吧。
回去的路上,宋疏情绪低迷,一言不发。
副驾上的央酒见此,也赌气地偏开头盯着窗外瞧。那一窗碧蓝,他是越看越恼火。
如果没有这只麻雀,说不定宋疏都不愿意带他来看海呢!
“叮铃铃——”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宋疏按开接通,耳机内传来意外传来宋季的声音。
“现在在港城?”
他的声音很疲惫,听起来情绪不高。
“是在港城。”宋疏应了一声,询问道:“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听胖哥说你突然有事外出?”
宋季从喉咙随意挤了个嗯,懒洋洋问:“有空吗?出来喝酒?”
说完,他又补充道:“就你一个,别带大傻,也别带小孩。”
前方红灯,宋疏踩住刹车。
偏头看向身旁的大傻兼小孩,轻声回道:“好。”
作者有话说:
啊,我终于也感受到了997,甚至还可能要一直不停地上到八月下旬……呜呜呜,我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活路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