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宋疏是没在意的,在小镇上他早习惯了忽视这件事。直到吃饭时,她站在餐桌边朝自己鞠躬,提出聊天的请求。
“小宋老师。”女人同谢华池用相同的称呼,“我在家中听说是你帮他们和好的,叫您出来是想向您道谢,这件事情可苦恼了我好多年。”
“不用客气。”
前方有张长椅,宋疏坐下,望向穿着清凉的碎花裙女人。
女人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年纪,眉眼间有种特别的娴静。她坐在人类青年身边,昂首毫无阻碍地张目对日:“今天天气很好,对吧?”
天气突然升温,最高气温忽然飚到二十度,有些特别怕热的人甚至穿上了短袖,宋疏相反,依然是毛衣外套的装束。
他倚着椅背,微笑颔首。
女人轻声问:“天气这么好,你愿意听听我说话吗?”
宋疏欣然颔首:“请讲。”
得到同意,她开心地扬起笑容。思索了片刻,女人尝试开口:“我大概是死后七八天开始拥有意识的。”
作者有话说:
小说世界最神秘的三所大学:A大,B大,C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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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紫妍清醒时正站在医院回廊。
头顶灯光冷白, 旁边透亮的玻璃后是两排保温箱,幼小的婴儿们躺在其中,有微弱的哭声从里面传出。
只一耳, 她就知道那个在哭的是自己的孩子。出于本能的,她冲向孩子。
身体穿过透明玻璃。
手臂穿过温箱, 指尖也穿透婴儿的脸颊。
没有温度。
望着没入婴儿的手, 眼泪夺眶而出。她想原来死后真的可以成为鬼,鬼真的会流泪。
小猫是早产儿,三十五周加四,发育不甚完善需要住保温箱。小小一只缩在玻璃罩里,谢华池只有特定探视时间才能过来, 多数时间里周围只有仪器和不会说话的病友。
保温箱保护着他,也使他孤独。
只有想到这一点时, 唐紫妍才会有些庆幸自己的死亡。只有死亡才能不顾规则,整日陪伴小猫。
小猫是她怀孕时为孩子起的小名,因为纪录片中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眯着眼睛, 像刚出生的小猫咪。
这名字多么可爱啊。
果然,她的孩子一样那么可爱。
脸颊开始长肉,心跳也逐渐有力。住在保温箱的第十五天,小猫跟着爸爸妈妈回家了。
熟悉的家门就在眼前, 父子开门进入, 她却被拦在门外。那只鬼说他是家中门神,是她曾了十五辈的老太爷。
“你是鬼, 不能进。”
她疑惑又焦急:“这是我的家, 您该见过我啊?”
老太爷双手揣袖立在门口, 摇头叹息:“鬼只有坟, 没有家。”
只是死了一下而已。人变成了鬼, 也就从亲密无间的家人,变成了不可进入的外邪。
唐紫妍在家门外扎根。
阳光照耀她的脸颊,雨水穿透她的身体,风吹起她最爱的碎花裙。而女鬼就停伫在一墙之外,眸子紧盯从前的家。
看窗户偶然闪过的身影,看到院子里晒太阳的父子。听儿子不成字的哇哇,听丈夫与儿子说起……说起他多么后悔。
后悔从前对老婆说的爱字太少。
眼泪再次从鬼魂冰冷的眼角滑落。
唐紫妍抓住铁栅栏,对着院子里摇晃婴儿车红了眼眶的男人不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男人做事一板一眼,对所有事情都执着得有些傻气。不爱她,怎么会与她相恋结婚、处处细心呵护呢?
伫立在门口的老太爷见此,长叹一口气。
“小妍,来。”
老太爷招手,唐紫妍擦拭眼泪走过去,期期艾艾:“您不会要赶我吧,在门外也不行吗?”
“不是你走,是我走。”
老太爷揣着袖子,昂首看向头顶的太阳,金色光球是世间最闪耀的东西:“我在人间几百年,有些东西该放下了。我走后这家便没了门神,你来继续守护他们吧。”
“好好看孩子长大,看丈夫变老吧。”
唐紫妍怔愣,旋即浓烈的惊喜充斥心间。
她可以回家了。
可以进去见他们了。
将门神要义教导给她后,老太爷揣手潇潇洒洒离开了这里。唐紫妍也终于重新踏入家门,继续陪伴在家人左右。
她习惯了无人看见、无人听闻、无人诉说。
可这已经难得可贵了。
随着谢庚逐渐长大,父子间的矛盾加深。小猫嘴硬随了爹,心软随娘,所以只能半夜气得躲在被子里哭。
谢华池也整日唉声叹气。
面对这种情况,唐紫妍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任由事态发展越来越僵。
“小宋老师,我真的十分感谢你的帮助。”唐紫妍坐在长椅上,弯眸望过来,“我现在好幸福,好幸福啊。”
看着午后阳光笼罩的虚幻身影,宋疏微微失神。片刻后,宋疏敛眸轻道:“这是我的荣幸。”
想到现在应该还在家里苦大仇深写试卷的少年,他笑出声:“妈妈一直都在,谢庚知道一定又会开心地哇哇大哭。”
“不必让他知道。”
女人的嗓音轻且遥远,低头娓娓言:“你兴许感受不到,这么多年我却感受的十分深刻,人与鬼的确存在于两个世界,不能相见自有其道理。”
“当然,能相见也自有其道理。”
唐紫妍重新昂起头,抬手轻轻拂过青年的脑袋,嗓音温柔:“小宋老师是特别的存在,肯定拥有特别的缘分。”
老太爷离开十多年了,她终日只能自言自语。今天终于有人听她说话,与她交谈,唐紫妍感觉心胸都开阔很多。
她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我不能离开太久,谢谢你陪我说话。再见,我要回家啦。”
“再见。”
女人挥手离去。
阳光照在鬼魂身上,将背影蒙上一层朦胧光影,地面留不下一点她的影子。
宋疏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直到消失。他倚着靠背,在原地又安静坐了好久,才起身踏上归途。
谢庚真的好幸运。
虽然看不见,但妈妈一直都在身边。
而他……
他也好想见到妈妈呀。
宋疏是回到青城镇被蛇吓过以后,便突然可以看见鬼怪了的。在这里,他没见过爷爷奶奶,也没见过爸爸妈妈。
那他们会不会在城市那个家?
初春天不算长,回到熟悉的小镇时天边只剩一抹余烬,在西南方的地平线燃烧着。
宋疏推开家门,正厅的海棠压花玻璃门半开,猫狗都在院子里玩,白的变黑,黑的变灰,滚了一身土,唯独不见槐树妖。
他几乎下意识走向房子对面的墙角,垫起脚朝屋顶眺望。
白衣翻飞,搭在屋檐像一幕短帘。
宋疏立刻朝房子里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声,夹杂着几分急促。
阳台匆匆跑进一道人影。青年微喘,展开手掌伸向头顶那寸衣摆,扬声道:“央酒,我回来了。”
衣摆微动,屋檐后立刻探出一只脑袋。
宋疏昂首重复:“我回来了。”
下来吧。
槐树妖果然立刻下来。
不过不是乖乖走竹梯,而是从屋顶径直向下飞扑而来。
“哎!”
那一瞬间,宋疏根本来不及思考或反应,本能般张开双臂想要接住跳楼的人。直到自己被一团白衣抱个满怀,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只妖。
感受到腰间收紧的力道,宋疏玩笑似地轻声问:“怎么了,你不会以为我又要丢下你十年吧?”
压在他侧颈的脑袋摇了摇。
央酒再次收紧手臂,嗓音坚定:“我相信你。”
宋疏承诺过不会离开的。
那就不会离开。
天际最后一抹光离开了琥珀色的眼眸,黑暗降临大地,楼下传来猫狗与麻雀嬉闹的声音。宋疏指尖微动,缓缓抬起,按在妖的后背。
他轻嗯一声:“那以后就不要去上面等我了。去读书,去煮面,去看电视,去玩游戏,你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做,你都学会了的。”
唯独不要去哪里等。
宋疏害怕,害怕央酒坐在那里。
后方的黑暗中,央酒乌瞳闪过一道亮光:“我还是害怕,宋疏,你陪我看电视吧!”
他怎么没想到呢。
宋疏不能害怕的话,他害怕不就行了?
看电视,看一整晚的电视,每晚都要看电视!
槐树妖抱着人类,嘴角上扬,满脑子全是即将迎接的美好未来。
小楼顶层的灯打开,人类工业化的皎白灯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照亮一片黑暗。央酒一手泡面,一手遥控器,正蹙眉对着屏幕纠结。
是《泡面超人》还是《霸道总裁爱上我》①,这是一个问题。
一旁,宋疏十分无语地看着选框在这两个东西之间来回跳转。他伸手拿过遥控器,帮他按下泡面超人。
两个虽然都十分符合央酒的志趣,但显然前者不会让妖变得更有毒。
激昂的音乐,有趣的画面,动画片一开场便立刻吸引了妖的目光。央酒抱着泡面边吃边看,津津有味。
宋疏在一旁打起哈欠。
他拿了条薄毯,窝进边缘闭上眼睛。刚想眯一会儿,旁边挤过来一个人。
对上宋疏睁开的眼睛,央酒无辜眨眼:“我害怕。”
刚刚还美滋滋看着奇幻爆笑幼儿动画片,嘴角要咧到天上去,突然就害怕了?
宋疏哼了一声,没戳穿妖,重新闭上眼睛。
“宋疏。”央酒又开口。
“怎么?”
央酒得意洋洋道:“白天我帮你拿了一个快递回来,在餐桌上,你要不要看?”
宋疏重新睁开眼睛,偏头望向餐厅。
靠近这边的桌角放着一只方形纸箱,边长约三十厘米,里面是新买的鸟笼。
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三月中旬,到了应承诺带豆豆去看海的日子了,出门在外鸟笼必不可少。
距离青城镇最近的城市是港城,需要横跨大半个省,那里也是宋疏从前的家。
来时他出于某种心理乘坐火车抵达县城,再转乘公交和大巴回到这里。这次他本准备直接去林城机场,让豆豆走宠物托运。
可是……
宋疏看向正一脸求夸奖的央酒。
身份证、户口本、出生证明,妖可没有人类的身份,是黑户,根本乘坐不了这些东西。
还是直接打车吧。
央酒不满凑过来,眼神疯狂暗示:“宋疏,我帮你了。”
宋疏颔首微笑:“谢谢。”
央酒弯眸,继续期待,然而人类已经拎着笼子,转身朝阳台走。
他连忙跟上:“没了?”
宋疏招手让豆豆飞上来,试试自己的新笼子。
听说是为了去看海的准备,被喂养地胖乎乎的小麻雀钻进去又钻出来,开心地绕着笼子转圈圈。这是一只笼子,此刻对麻雀来说却又意味着自由。
青年被感染,也开心地笑起来。他抽空反问身旁的妖:“还有什么?”
央酒震惊,质疑,不甘心。他伸手指向还在播放的幼儿动画,震声强调:“被人帮助,泡面超人都会说一句我真的太爱你了,你就只有一句谢谢?”
“宋疏。”槐树妖痛心,“你太没礼貌了。”
宋疏:“……”
作者有话说:
①泡面超人和霸道总裁爱上我都是我随手编了,无现实对应。
宋疏深沉颔首, 竟然同意了妖的话。
乌色眼瞳深处划过一抹新绿。央酒将唇角抿唇一个弧度,垂在身侧的指尖悄悄捏住衣摆。
紧张,期待, 紧张……
“我准——”
“我实在太没礼貌了。”
宋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捶胸顿足地反思:“仔细想想好多人都对我有太大的帮助, 知错就改, 善莫大焉,我现在就挨个去说我太爱他们了。”
他拎起手边的鸟笼,转身就要去下楼。
央酒连忙把人类拽住。
暗夜里,背光的漂亮青年扬眉,琥珀样眼眸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门神还有什么指教?”
爱什么爱!怎么谁都爱!
做人类怎么能这个样子?!
槐树妖胸口起伏, 有气说不出。片刻后重重冷哼一声,松开手, 闷头回了房间。
看着屋里气呼呼吸溜泡面的央酒,宋疏也哼了一声,旋即失笑。
和他玩这套?
宋季可都忽悠不到他。
宋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回首望了眼身后的夜晚。
近前绿叶正快速布满青黑色的槐树枝干,越过层层屋脊,金水河将月光折射成一条碧色丝带,远方灵嬷山是一个模糊轮廓。
后天, 他要回港城。
悲伤、忐忑、期待?
有些复杂, 不知该抱着何种心情。
宋疏敛眸,低头回了房间。
就这一错眼的功夫, 屋里的槐树妖已经抱住冰箱里仅剩的一板鸡蛋, 做法似的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他好奇问:“干什么呢?”
央酒睁开一只右眼, 侧过去。望见青年, 他又闭上, 咬牙说:“吃笨蛋!”
法力化成热度传至蛋托,蛋白的香气传出来。他偏头看着重新窝进沙发的人类,拨开蛋壳,狠狠咬下一口。
咳,有些噎。
妖爬起来又去拿来一罐可乐。
咔气一声,易拉罐打开。背景的沙发里,眉目精致的青年已经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央酒。”
央酒塞了一口笨蛋,不想搭话。
“后天我要回家了,回家……”宋疏含糊呢喃着,歪过脑袋,呼吸逐渐清浅。
睡着了。
电视里还播放着泡面超人哈哈大笑的场面,槐树妖却无心去看。他单手托住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青年,柔软脸颊压在扶手上有些变形,像……
央酒低头。
像手里的蛋白,也像早餐铺刚出炉的大包子。
啊呜,又一颗笨蛋少了大半。
不知不觉间吃完所有的笨鸡蛋,他咻地一下变出自己的被子。央酒将自己裹成一团,学着几天前宋疏的模样,蹭过去歪头靠在人类肩头。
毕竟这次是他在害怕。
槐树妖时刻谨记自己的设定,按照剧本得寸进尺。
灯光熄灭,只剩下屏幕上泡面超人哈哈大笑的画面。央酒靠了一会儿,觉得缺点什么,伸手扶起青年的脸颊,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脑袋上。
睡去之前,央酒在心中悄悄纠正。
宋疏的脸颊不像鸡蛋,也不像包子。
像山巅之上,伸展枝杈时触碰到的云。水汽凝结成一团,湿润,柔软,朦胧,是树最喜爱的触感。
他忍不住偷偷捏了好几下。
江云县距离港城三百多公里,路上需要三个多小时才能抵达。为了央酒可以同行,他们选择了打车。
好处是不用拖着行李四处辗转,也不用托运豆豆,可以乘车一路到家楼下。
司机点击屏幕,车内传出导航的机械女声:“星途导航为您服务,目的地港城江新区青竹街道紫藤苑。”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地址,宋疏倚在靠背上。
发动机带动车身颤动,车窗外的景色开始移动。自由的旷野在后撤,耳边似乎有自己的心跳声。
“啾啾~啾啾~”
胖嘟嘟的小麻雀站在鸟笼里面相车窗,豆豆眼中升起明亮的异彩。
司机师傅听见它的叫声笑道:“这小麻雀胖嘟嘟的,养得真可爱。”
宋疏抱着鸟笼,弯眸介绍:“它叫豆豆。”
旁边的央酒侧眸瞥见,忍不住咳了一声,蹭过去不悦问:“我呢?”
跟人家介绍小妖怪,怎么那么自豪。
是两千年的大树妖不值得吗?
宋疏无奈:“你叫央酒。”
睫毛交叠,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经过三个半小时,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密码锁滴滴响两声,几个月无人的大门打开。窗帘遮蔽,室内昏暗,空气污浊,带着一股子灰尘味儿。
宋疏敏感,被呛得直咳嗽。捂着口鼻低着头刚要钻出去,撞上身后男人的胸膛,风带起白发划过他手背。
央酒按住他,随手关上房门。
一道荧绿波纹荡过房间,灰尘消失,腐朽污浊的空气焕然一新。
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了。”
宋疏微顿,默默转回身。琥珀色的眼眸望着空荡而孤寂的客厅,睫毛忽闪了下,轻道:“谢谢。”
央酒侧眸看向他,得意地轻哼。
“不过还是不许在外面用。”青年接着提醒。
托央酒的福,几个月没住过的房子不用打扫了。只打算待几天,行李似乎也不太需要收拾,只需要铺好床就行。
宋疏拿出被子铺床的时候,央酒扶着门框疯狂暗示:“宋疏,这里只有这一间卧室。”
“……”
宋疏展开床单,安排道:“从这里经过客厅,对面还有间客房,你睡那。”
央酒身体后仰,穿过走廊看见对面的房门。修长的指节在门板上敲击,妖疯狂摇头,突然开始谦让:“那是小妖怪的房间。”
瞥见妖故作大方的模样,宋疏忍不住啧了一声,问:“你想睡哪儿?”
央酒等着这句话呢,他蹭地坐到刚铺好的床单上,柔软的床垫接受突然的重量,上下摇晃。
妖竖起一根手指:“我勉强可以和你挤一挤。”
闻言,青年弯眸微笑。
他单臂压在床垫上,过分好看的脸在妖的视野中放大,可以看见睫毛根根分明。
宋疏微笑。
央酒也跟着扬唇。
“我觉得,你去沙发上挤挤更合适。”
槐树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五分钟以后,一床折叠整齐的被子放在沙发一角。接下来的三天里,这里便是央酒的床了。
忽略大妖的臭脸,宋疏拍手宣布:“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看海。从日出看到日落,看一个完整的海,好不好?”
豆豆听懂了,立刻又盘旋到空中,啾啾直叫。它展翅飞到人类的身边,用柔软的脑袋蹭蹭他的脸颊,表达自己激动与感谢。
“啾啾~”
宋疏用指尖梳理麻雀背部的羽毛:“不客气。”
趴在沙发生闷气的央酒抬眸,看见后放墙柜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宋疏大约十一二岁,刚刚抽出瘦高个儿,却还稚气未笑。他站在一个蓝色大转轮底下,一双透亮的眼睛从里面望出来,沉静深处隐藏着喜悦。
槐树妖忽然直起身体。
宋疏习惯性坐下,抱着手机开始点外卖。咬着指节纠结半天,在一堆卧龙凤雏里选了家近的,三十二分钟后送达。
再抬头,发现央酒正四处闪现。
这不是修辞而是陈述,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白发男人身形闪动,上一秒出现在电视墙旁的展柜前,下一秒可能出现在后墙的装饰画底下。
整个客厅看完,就开始往其他房间闪。
厨房、浴室,书房、卧室,全部都留下的妖来过的痕迹。
宋疏一脸懵地看了一会儿,跟上去来到紧闭的衣柜前,屈指敲了敲:“出来。”
衣柜门打开一扇,露出蜷缩在里面的妖。央酒正抱着一摞相册认真翻开,乌瞳一眨不眨,仿佛要把眼底的画面刻进深处。
感受到外面来自青年的视线,他抬起眼眸:“原来是这样啊。”
宋疏没有理解他的脑回路,蹲下身问:“什么是这样?”
“我不在的时空里,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住在一个与老宅完全不同的高楼顶层,外面是湛蓝天空,家中处处风格利落。卧室仍然是苍蓝色的,书房里都是书,有一层书架中有十几本相册,里面都是宋疏。
大转轮,小木马。
湖泊、海洋、成片的花海。
照片里的地点更是央酒这颗一直待在村镇的老槐树没见过的。他是颗没见识的树,不时髦,只见过出生时的山巅和扎根的老宅院。
“你还懂时髦这种词啊?”
宋疏好笑,拉来另一半衣柜门,坐在旁边。
为了通风,推拉窗打开一半,高处风大,卷起一蓝一白两层窗帘。青年昂首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光影描摹他的侧影。
“我的世界不那么丰富多彩。”
“除了上学上班,多数时间都拘在卧室和书房,爸妈有空时会出去玩一玩,一年里次数屈指可数。”
“我妈说越是短暂,越要珍惜。”
他抬手比了个按快门的手势,忍不住轻笑一声:“每次出门都要疯狂按快门给我拍照,一张废片都不舍得删,全都打印存下来了。”
宋疏翻找从前的记忆:“小时候还有人问我是不是原始森林走出来的。”
槐树妖认真听讲,到这里露出一丝疑惑。
没听懂。
宋疏解释:“意思就是我什么都不懂,一点也不时髦。可是在他们变时髦的时候,我读了很多很多书啊,在书的世界我很时髦。”
“央酒,在妖的世界你也时髦,你看过两千年的山河变迁呢,好厉害。”
青年坐在衣柜边沿为他鼓掌,笑容像春日绽放的阳光。
槐树妖捏着手中的相册,骄傲地昂起下巴:“我当然厉害。”
槐树妖厉害坏了,从衣柜里爬出来吃饭。下嘴的第一口,他乌瞳圆瞪。
宋疏面无表情往嘴里塞:“又怎么?”
央酒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这些年在这里生活的宋疏,你真是辛苦了。”
好难吃、好难吃、好难吃。
人一顿不吃会病,妖不会,这顿……还、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
外卖好难吃、好难吃、好难吃!!!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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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能看见我啦!◎
港城并非没有好吃的。只是这片区域似乎受到了诅咒, 凡是外卖都很难吃,凡是好吃的都不外送。
为了证明这一点,宋疏执意带两只妖外出。刚出门, 听见树顶的鸟鸣,麻雀立刻啾啾绕着宋疏飞。
一旁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实时翻译:“它要去玩。”
宋疏皱皱鼻子, 指尖点了下麻雀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是只社牛小妖怪。去吧,天黑前要回家。”
“啾啾!”
豆豆展翅高飞,奔向自己的同伴。
小区名叫紫藤苑,四处种满紫藤萝。绿叶瀑布般从高墙铺展指长廊,细小紫色花苞点缀期间。再过过段时间, 这里将是一片紫色瀑布。
从宋疏家到小区南门,这条紫藤萝长廊是必经之地。从前他最喜欢春夏之际走在这条路上, 从北走到南,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与花, 别无其他。
此刻下午三点,阳光热烈,穿过层层阻碍在青年昂起的面容落下斑驳光点。晃动的阳光刺目,琥珀色眼眸微缩, 他不禁抬手遮了下。
宋疏有些失望。
紫藤萝刚冒花蕾, 该再晚半月来,那时能遇见盛花期。
央酒不解他的感慨:“那就半月后再来。”
宋疏顿了下, 侧眸望向身边的妖。清风拂过白发, 在尾端扬起一个微小弧度。
青年忽然扬起笑容。
“央酒, 来。”
宋疏牵起他的手朝前跑了二十米, 指向墙根的一株说:“我给你介绍一下你未曾谋面的表兄弟。”
央酒盯着面前的攀援性藤本植物, 眉头逐渐拧起,他抱臂偏头,一声冷哼。
这种东西怎么能和他比?
“不知道是不是当初送错了,整个小区里,只有这株是白色藤萝。”宋疏从手机里找出它的照片,递到妖眼底,“你不觉得和槐花很像吗?”
洁白的花型宛如振翅高飞的蝴蝶。
一串串坠在枝头,浓烈而高洁。
槐树妖扫了一眼,牵唇再度冷哼。他一把夺过手机,不悦问:“不是说给我找好吃的吗?为什么在想其他花!”
“……”
宋疏理亏,抽回自己的手机带妖望大门走去。不经意回首,望见氤氲着阳光的木架顶,垂落的洁白花苞轻轻摇动。
港城临海,半面隔山。
一半盛产海鲜,一半盛产卤味。
宋疏家在老城区,距离东方的海边有半小时车程,距离西面的苍景群山也要半小时。因此,分布均匀,什么都有!
一般特别好吃的东西都在老店与小摊,一线城市也不例外。出门沿着梧桐大道前进,右手边有条窄小的老街,里面店铺林立,全是吃的。
即使不是饭点,依然人满为患。
央酒嗅到鼻尖的香气,香气混杂各种食物的味道,却不惹人难受,反倒勾妖的馋虫。他唰地举起手机,钻了进去。
妖最近学会了手机支付。他排着队,一路从街头买到巷子尾。觉得差不多了,怀里已经多得快溢出来。
大妈举着巨大的梅干菜扣肉饼,有一瞬间的茫然:“小伙砸,放哪?”
在央酒思考用法术偷偷变走两样的可能性时,身后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指节勾住打包袋。
青年微笑:“给我吧。”
大妈看向顾客。白发男人正歪着脑袋凑过去,悄悄与青年说:“再帮我拿这个这个这个,我没手吃了。”
宋疏想送他个白眼。
“不是说一顿不吃也没什么,这顿就算了的吗?”
央酒可早就想好了理由,认真狡辩:“这是下一顿了,宋疏。”
宋疏:“……”
他帮忙拎出几样,解放出妖的右手。
两人大包小袋地并肩朝街道外走,躲避偶尔经过的电动车。宋疏拖着只顾吃的槐树妖靠边,等车过去了,火烤出的香气凑到他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