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一分钟的时间吗?大概不会有,等他们撬开地板后犬类一拥而上,只需要凭借本能就能追上他。
只是时间问题。他会被撕成碎片。
在那段时间里,他几乎不能听见任何动静,除了他自己的,要把鼓膜震破的心跳。
黑暗中,重物落在他肩处,他被扑得一个踉跄,犬类的尖牙立即撕咬而来。手臂,脚踝,小腿,它们将他拖住,往不同的方向拉扯。剧痛让他心烦意乱。
长剑无法在暗道中随意使用,他身上只有一把聊胜于无的匕首。柏温俯身捂住咽喉,感受着吊在他手臂上的畜生,匕首直直捅入胸腔。
这一击完全是运气,似乎恰好命中心脏。手臂上的力道骤然减轻。
下一刻,另外两条猎犬松口,后退,再度扑咬。它们动作非常迅速,柏温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动作就狠狠摔下。
碎石在他手肘与肋下蹭出大片擦伤。
在这样的场景中柏温很吃亏,他几乎没有应对的经验,索性敞开迎接攻击。
不去管另外一只犬类怎么样,只抓住他能抓住那只,双手掐住它咽喉,如果它挣脱去咬,那就让它咬。只要它不能逃脱,就能将刀刃刺入它身体,直到它咽气。
一番恶战,柏温精疲力竭。但他不能停下,追兵就在身后。
从暗道离开时,夜风送来焦糊味,身后火光冲天。火势太快了,短短两个呼吸,天空都被染红。
浑浊的橘色落在柏温脸上,他在意的一切被大火掩埋,无法挽救。
以柏温的视角郁封看见他的过去,沉重的绝望感仿佛亲身经历。
更难得的是,他所看见的一切并没有因为离开那场景而被收回。所以痛苦越发绵长,细细密密地缭绕在心口。
火焰带来的亮斑出现在视网膜上,遮挡了眼前。
郁封眼前正是第二扇门,整条走廊只剩下它,整个空间只有它。
打开它。
——Who.
城镇街道上有骑兵,柏温是闯进去的。
他不能去郊外,那样只会被野兽和追兵两路堵。花了一番功夫甩掉骑兵,他留下马儿,拍拍它的脸,算是道别。
先是去了一些熟人的宅邸,不出意外他们要么被限制自由,要么闭门不出,要么惨遭毒手。如果政客也是这样的下场,就不用寄托希望给那些商人。
唯一见到某位眼熟之人,他也行色匆匆,神情古怪。
柏温不敢贸然上前,探出头多看了两眼,果不其然在周围找到可疑的跟随者。
这下彻底没了援手,连个藏身的地方都要深思熟虑。
眼下夜晚来临,街道冷清空旷,对他不利。夜晚总是让人们恐惧,在疫病开始之前,夜晚还会有热闹的时候,最近人们察觉到什么,就逐渐不再外出。哪怕疫病并不会因为夜晚而传播,却好像外面存在什么洪水猛兽,或者魔鬼。
犬类奔跑时轻盈而迅速,不用靠近就能感知到。
猎犬又来了。他看了看四周,选了个方向悄悄移动。
魔鬼……真有魔鬼就好了。看看他们谁更邪恶,要不然打一架算了。
柏温揉揉胳膊,身上没什么深的伤口,不是致命伤,但他也没机会包扎。动起来牵扯伤口血一直滴滴答答的淌,疼得他倒抽冷气。
而且他身上没钱,否则还能去那种认钱的地方藏藏。
上城区谈不上好,下城区简直是地狱。
他从巷道中穿过,每走过一片区域,就能看见越加明显的变化。
石板街道偶有积水,至少有特定的时间去清理。到下城区,踩上的就是湿漉泥浆,除非一口气晴朗十天半月,否则地面不会干燥。如此积累的恶臭久久不散,倒是可以拖延猎犬的追捕。
街道旁全是尸体,大多脸色发青,死不瞑目。涣散瞳孔偶尔与他对视,总像地狱爬出的恶鬼,下一秒就要挣扎起来生吞活人。
“前面,我看见他了!”
“赶快点别磨蹭了,记住,要活的!”
“只要他是活的,就算打断他的双腿也没关系!”
“明白了。”
怎么还是甩不掉。
柏温摇摇头,虽然伤口不深,也架不住一直流血。他现在有点头晕,有些困,还很冷。
看着暗色巷道与爬满青苔的石砖,他想到那些温暖的颜色。温暖,在他困倦时可以直接缩到毛毯中熟睡,他记得在他小时候,明明很困却不愿意睡觉,母亲会很有耐心哼唱半宿摇篮曲哄他。
有那么一刻,他干脆想藏在那些尸体里,能瞒过去最好,瞒不过去听天由命。亲人的亡魂应当没有走远,他要是现在就死,说不定一咽气马上就能再见面。
可惜这样想法只持续一瞬就被更强烈的祈愿取代。
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死呢,并非是父亲主动结仇,他们是无辜的牺牲品。他怎能放任凶手继续逍遥法外……他要活下去,然后亲手手刃那些丑恶的嘴脸。
柏温扶着墙,一步步艰难地走,支撑他到现在的,几乎只剩下仇恨。
他必须要仇恨。
满目而单调的暗色中,有人迎面走来。
他身穿无瑕的白袍,衣袂翩翩,银发璀璨,像是降临在黑夜中的救世主。
就算是三岁孩童也能在见到这人的瞬间察觉出他的特别。柏温强烈的直觉告诉他,眼前人或许可以救他。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了。
但这人却侧身避让,似乎是嫌弃他脏。于是他跪倒在地,虚弱咳嗽,捂着伤口狼狈瑟缩。
但他怎么能放过机会,柏温去抓对方,第一下被躲开,第二下终于死死握住对方的手。他的血迹沾染上这人的白袍与手腕,就像给一件无主之物刻印上自己的姓名。
他努力抬眼去看他,哑声道:“杀……咳,杀了他们……”
“这可不是求人的语气。”那人顿了下,悠悠回应。
柏温低笑了声,做出妥协。在身后追兵终于露面时,他轻声挤出两个字:“……求你。”
“求你,帮我杀了他们。”
“你会拿什么当报酬?”
“任何,我的任何,你想要的任何。”
第123章 法涅斯之吻
眼前人居高临下,他只是站在这里任由柏温握住他的手,几乎没有动作,然而下一刻,身后便传来几声不甚清晰的落地声。
一直跟随后方的杂乱脚步与交谈仿佛凭空消失。
他们死了,柏温知道。但他不关心那些人怎么死,不关心眼前人怎么杀。
这不够,不够。他们不是幕后凶手。他只关心这个。
柏温缓缓闭上眼睛,等他再次睁开,天已经亮了。
他躺在装潢华贵的房间,柔软温暖的床被中。身侧是位两鬓斑白的老者,看模样六十岁上下,还有位正值壮年的女人。
“您醒了。”老者和蔼地笑,问他是否想要喝点什么。
这人举手投足从容淡定,谈吐很亲切。
柏温不语,他太疲倦了,而且头脑昏沉,全身心都在拒绝做出多余的反应。因此只是恹恹望着他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沉默片刻,老者侧首与女人说了什么,于是后者倒出小半杯温水,一点点喂他。
老者就在旁解释,说明情况。
他先自我介绍:“我叫西德里,是庄园的管家。这位是露丝,女仆长,她们都喊她露丝姐姐。”
“早上好,甜心。”
原来只是管家,看年纪他以为会是房子的主人。
“这里在郊外,很安全,去到王城需要两日,所以他们不会找到你。请安心住下,您的身体也需要好好静养。有些贫血,伤口感染,体虚发热。不过不用担心,老爷已经找人为你诊治过。”
柏温就感受到身体的热度,呼吸炙热,双眼酸疼。他吸吸鼻子,那里仿佛堵着什么,肿胀麻木。
的确隐隐闻着一股药味儿,双手乃至腰腹都被绷带紧紧缠绕,头是热的,身体却觉得冷。好难受。
“如果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房门口随时有人在。”露丝放下水杯,用湿毛巾擦了擦他的脸,“甜心,如果你要继续沉默的话,我就只能按照医生的嘱托,准备那些难吃又健康的食物了。”
但他实在没有兴致,脑袋往下埋了埋,不到两秒就昏睡过去。
“老爷去哪里了?真该立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甜心平安醒来了。”露丝捏捏柏温的脸,在他枕边放上药草制作的香薰。
当然,对于‘老爷’从外带回的每一位,他们都发自内心地希望对方顺利醒来,恢复健康。
这是他们的‘家’,‘家里’会越来越热闹。
少年让她想起自己的孩子,也是个男孩,年纪要稍小一些,他们看起来同样的乖巧。她有一份能填饱肚子的活计,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懂得心疼人,心地善良。她的生活本该平静而幸福,然而她的丈夫实在算不上一位好丈夫。
酗酒,无所事事,完全不在意家人的生死。她不知道什么改变了对方,令他在最后性情大变。
前不久,她做完活计晚上回到家,却找不到孩子,也找不到丈夫。问了邻居,才知道他又跑出去喝酒,她明明说了今晚主人家很忙,她要晚些回来,晚餐需要他准备的。
露丝前去酒馆找到丈夫,对方却对孩子的去向一问三不知。
那一刻她慌了神,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结果也是这样。他们住在外城,周围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找到孩子,他已经被野兽啃得四分五裂。
她不会原谅丈夫。这个人对孩子的死亡心中没有遗憾,眼中不含泪水。
就在她想要离开时,这场疫病悄然出现,她以为自己只是生病,修养几日就好了,也就暂时还住在那里。只可惜病情越来越严重,是个人都能猜出什么在发生。
于是这次她被丈夫亲手扔到郊外。
就是那时,她被回归庄园的老爷捡到。
那是非常神奇的一幕,他只是问了她几个问题,压在她灵魂中的死气就消散了,奇迹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她重获新生。
每每回想起这件事,露丝都庆幸又遗憾。
失去的她已经无法找回,所以她十分珍惜眼下的平静。
至于她的丈夫,他喝了酒却付不出钱,叫人打断了腿,醉醺醺地摔倒河里淹死了。
“大概去城镇里了。”西德里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如果时间长,也许两三天后才能见到他。”
“你比我们了解他。”
西德里摇头,两人退出房间:“没有人了解他。”
西德里从前在某位商人的庄园里担任总管一职,他会跟着主人外出,到各地去见不同的人,谈不同的生意。那位商人名气真的很大,普罗格几乎有头有脸的人跟他都有几分生意上的往来。
但西德里没在其中见过‘老爷’,也不曾听闻有过这么一位‘医生’。甚至这座坐落于平原与湖边的庄园……他没有印象。
他也不过比露丝早一个月见到老爷而已。
那人就这样突然出现,不过不重要,他们并不在意他的来历。
“真可怜。”露丝又谈回柏温,“您一定认识他?”
如果她现在还在大户人家家里做工,她一定会听闻两天前发生的事情,可惜这里距离城镇太远,消息传不过来。
“只是见过。”西德里说,“希斯特里尔公爵的独子。”
西德里见过他,但柏温对这位老者毫无印象。
这样提起,柏温的面容与传闻中的信息就对上了。露丝听过,普罗格的所有人都知道他。
小小年纪就在剑术上有独特理解,冷静,聪明,但性子太冷,喜欢独处。想要约他很难,他鲜少接受邀请,几乎没什么朋友。不过所有人都对他十分包容,毕竟柏温长得讨喜,五官精致,有点男女莫辨的中性美,气质非常特别。
像泡在白色大理石容器盛装的清酒中的花,轻易的吸引着他人的目光与思绪。
柏温醒来几次,大多数坐在他身旁的是西德里或露丝,偶尔是救他的那人和医生。
他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只听到这群人很敬重地叫他老爷。
先生比较好听。而且对方看起来年龄并不很大。
“病情还能拖一拖,但他再不醒来进食他会把自己饿死。”
有人轻声说了什么,那个声音回道:“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城镇里的死人每天运出去烧,城里都能堆成小山。所有的药物试过对怪病都不起效,只能延缓。如果真有办法君主也不会放任不管,更何况,目前没有染病后自愈的例子。”
医生对生死已经麻木了,他脸上带着皮质面具,除了看病外绝不多靠近病人一分。这些话几乎就是在告诉对方,已经没救了,赶紧把人扔到偏僻处吧,还能减少自己染病的可能。
柏温在对话中缓慢思考,事情并不如西德里说得那样。
“那伤口呢?他的伤口。”老爷讲话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对许诺做出的回应,低沉,却是虚无中以悠扬风声显现的轻柔。
“外伤几乎没问题了,只要再换两次药就能彻底愈合,不会落下病根。”但这有什么用呢,医生瞥了眼床,遗憾这么漂亮的少年即将迈入死亡的坟墓。
老爷又问了一些怎么判断伤势之类的问题,就请人送医生离开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不会有人来打扰。
柏温抬眼去看他。
这人站到他面前,俯身。发丝漱漱滑落,他的头发实在太长,也很浓密,投下的阴影轻易遮挡了窗外的日光。
一阵清冷的香味。
“还能说话么?”他问。
柏温仍然没有力气开口。
他又问:“想要活下去么?”
柏温眼瞳颤了颤,闭上眼睛,又睁开。
于是对方说:“我的名字是伊塔洛斯,你可以这样呼唤我,然后在心中默念,我会听见你的声音。”
柏温照做。
对方点头。想要活着,想要报仇。简明概要,想法强烈。
“我听见了你的愿望。虽然出了些问题……别担心,我仍然能满足你的愿望。”伊塔洛斯说,“但我还是需要确认,你不会后悔,以及……能接受一切代价。”
“那么,如果你明白了,就请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柏温在心中默念。
他不能全神贯注思考问题,因为疫病带来的疼痛深入骨髓,那些黑色的未知正一寸寸侵蚀他。所以他念得断断续续。
伊塔洛斯目光沉沉,心情不错。
接着,他脱下手套,怜爱地揉揉少年松软的发丝,手指滑下,拇指抚上苍白嘴唇。一条伤口出现,随后拇指便挤入少年温热口腔。
柏温思考过伊塔洛斯的身份,仅仅只是思考,很识趣地不去询问。
比起对方隐藏的秘密,他更在意自己。不管伊塔洛斯是魔鬼还是死亡本身,只要他能让自己亲手报仇,柏温不会反悔。
当血腥味从口腔中完全咽下,浑身的疼痛也随之离开。笼住他意识的乌云散去,他终于能清明地看见周围。
伊塔洛斯不在房间里了,现在侯在旁侧的是露丝。
柏温刚有动作她就过来将他扶起,递出鲜香的汤。
“谢谢。”偶尔醒来时他们会喂他一点水,因此嗓子不算难受。
又过了几天,柏温能够自由行动。他在庄园内畅行,没有人会限制他。
整座庄园只有零散几个佣人,他们都要忙自己的事情。主人几乎不在这里,他会送回一些人,然后离开,柏温想要找他,可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
远远看见就会避开,在视线中停留不会超过他犹豫的时间。
他们收掉了所有危险物品,没有长剑,没有匕首,就连吃饭用的也是木质勺子,所有食物都为他切好。
一切看起来非常细致,如果不是出于某种防备。
这样的情况让柏温怀疑对方是否想要食言,他认真考虑过自行回到城镇的可能,并且为此日夜焦虑。
那不可能,这里距离那地方太远。这庄园房子看着有些年头,别的却崭新。农舍的牲畜是最近两天才被送来的,马车有了但车夫是临时雇佣的,园丁并非专业人员,是心血来潮的女佣担任,秉持着只要修掉多余枝丫就算看得过去的态度。
他没有途径离开,要是靠走,半路就会被野兽袭击,他不能冒险。
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只能暗自谋划着今后的打算。没有大吵大闹,没有表现出半点迫切。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游离在外,远远看了眼伊塔洛斯就不再过多注意。比起跟他们闲聊,他更愿意待在房间,或者待在湖边,对着天际出神。
大多时候一声不吭,不与他们交谈,偶尔出口也是几句‘谢谢’‘打扰’之类的礼貌话。
柏温在庄园更像一位客人。佣人们猜测他会在庄园担任什么职位随即又被否认,猜测他会不会在不远的将来离开——毕竟现在谁都知道他是那位公爵幸存的独子。
他在这里格格不入。
直到一月后,伊塔洛斯对他说:“今日之后,你要叫我老师。”
最开始,老师也不懂得教人。行事欠缺考量,或者说缺乏常识,几乎没给他留休息的时间。还是管家开口提醒,他才有了更多的时间休息。
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于是在某一日,被准许用长剑对练时意外发生,身体不堪重负往前倒下,老师的剑没伤到他,他反而被自己的武器弄破手腕。
伊塔洛斯在搀扶他时也被武器弄伤。在那阵眩晕之后,柏温看见的是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伤口像某种诅咒盘旋于皮囊之上,流出的并非血液,而是飘逸到空气中的一缕缕黑雾。
伊塔洛斯不甚在意,没有掩饰。那条伤口在三秒后痊愈了。
“亲爱的,你在这里。”
记忆不知何时又走向终点,郁封跪坐在地,额头靠着门框。似乎维持这个姿势有段时间,他脖颈酸疼,身躯僵硬得仿佛去雪地中睡了一夜。
他回头,幽暗的通道里看不见银白,只有黑色的物质不断逸散。
伊塔洛斯声音平平。
“你今天回来得很早。”郁封说。
他想要站起来,走向第三扇门,然而身体的僵硬并不是错觉。那些荆棘造成的伤口仍然留在双腿,他的手撑向地板,动作间感受到湿黏的一片。
“你希望我再晚些时候回来么?这样你就可以做些什么?”伊塔洛斯的声音靠近,他还是看不清对方。
郁封站起身,扶着墙远离:“如果我希望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会替你达到。”伊塔洛斯不满他的反应,话音又沉下几分。
“难道外出也是么?”
伊塔洛斯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不认为这件事是必要的,更何况,外面很危险。”
“你是说那些怪物?”
“算是,但这不用你操心。我会保证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打扰到我们。”他一直在为此努力。
可惜结果总不尽人意。
好像命运偏偏不让他们停下奔跑。
有那么瞬间,郁封觉得自己甚至可以留下。就以柏温的身份,反正伊塔洛斯不会发现躯壳内的灵魂不是他。只要能够达成目的怎样都没关心,这是他的奉行的观念。
可就像伊塔洛斯无法容忍柏温的离去,无法容忍他们之间存在的那些‘过失’。郁封也无法容忍伊塔洛斯对他喊出另一个名字。
郁封在第三扇门前跪下,伊塔洛斯的声音已经来到他身后。
“可是,如果我一直躲在你身后,那么你曾经对我的教导还有什么意义呢?”他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
伊塔洛斯:“这不矛盾。”
黑暗中,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双手伸出,伊塔洛斯的身形完全显现。
郁封被他横抱起来,不做挣扎。目光越过这人,对于没能打开剩下两扇门有些许遗憾。
“你还记得我们约定了什么吗?”郁封问,“我们现在还能去做么?”
他依稀记得有这件事,只可惜没能看见具体是什么。
走廊在刹那间亮起灯光,无限的回字形回归平常,他在二楼的一侧。他不记得眼前的那扇房间曾用作什么。
伊塔洛斯将他抱回房间,语气放松许多:“当然,我没有忘记。时间还很长,我们会有机会的。”
壁炉燃烧,窗户打开半扇,房间温暖而不沉闷。先前蠢蠢欲动的怪物消失不见,远处天幕仍然不见月色。
郁封坐在床上,床尾的锁链还断在那里。
伊塔洛斯外出取了热水,半跪在地毯上为他洗去小腿上的血迹,然后擦上伤药。
他踩在对方跪地的那侧膝盖上,脚踝被握住,能感受到掌心滚烫。束缚一圈圈缠绕,然后伊塔洛斯发现他脚底上的,以及那些血痂掉落后的粉嫩疤痕。
“这也是它做的?”
郁封还以为这人不知道那东西的存在。
“是。”但这要算他自食其果吗?
伊塔洛斯不语,做好包扎后,郁封脚下用了点力,让他停在那里。白色裙摆下的腿若隐若现。
“我有事情要对你说。不要逃避,不要拒绝我。”
伊塔洛斯蹙眉。
郁封也很不乐意,他们都趋向规避未知的发展,而享受可控的现在。但是如果不这样做,他只会被伊塔洛斯永远锁在床上。
伊塔洛斯:“你要向我保证。”
“什么?”
“永远不会离开我。”他的目光让郁封心脏发紧。
谁都知道承诺不是真的万无一失。但伊塔洛斯还是想要听。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离开你。”郁封认真说,“在告诉你那些事情之前,我要确保你能冷静对待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不能失控。”
伊塔洛斯等待他继续说。
“我不会离开你,但我不是柏温。”郁封意在给对方留下思考的时间,于是话音落下后有短暂停顿。不过伊塔洛斯没有问他然后,他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没能继续他的话。
伊塔洛斯不是淋雨的小狗,他沉沉打量郁封,起身时就将眼前人按在床上。
郁封毫无反抗之力,明明对方看起来像根本没使劲。
下一刻,阴影笼罩而来,有不能回避的东西渗透进躯壳。
太突然了,根本不给他准备的时间。
他仿佛被剥光,但此时所进行的要比表象更加袒露,仿佛一场激烈的,兴起的情事。巨大的空虚与不安顷刻间令他茫然无措。他剧烈喘息,恐惧与悲伤同时涌入双眼,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眼泪就这样流出了。
已经没有神血替他做最后的防御,因此灵魂轻易被熟悉的存在摸索,他好像被完全看透,被目光亲吻。灼热而煎熬,战栗着被掌控。
“亲爱的,谎言太拙劣。”
伊塔洛斯在他耳边喟叹。
第124章 法涅斯之吻
气息落在耳后,落在颈侧,深入灵魂的触碰片刻不停。短短瞬间,血液沸腾。头皮发麻的痒意流入四肢,他无法思考伊塔洛斯话中深意,感官完全被另一件正在发生的事情控制。
郁封捂住嘴,眼睫猛颤,白色睡衣下的身体几乎立即染成粉色,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下一秒,那只手就被移开,固定在耳旁,喉中的声音没了遮挡在窸窣中越发清晰。然后,那些难耐的喘息,可怜的呜咽,都被灌以蜜糖,被亲吻堵住。
指节上的戒指煜煜生辉,先前它们一起在伊塔洛斯后背留下刮痕,那点疼痛还算不上催化剂。现在它在主人指骨一次又一次的紧绷中沉寂。
它出现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对,没有人觉得不对。
伊塔洛斯从身后拥住他,精疲力竭之后就该睡去。郁封本该睡去,事实上他被折腾得已经睡过去两次,但如果真正放松下来,那他一定会错过现在。
忍着浑身酸软转回头,伊塔洛斯恍如神明般神圣的脸庞近在咫尺。他毫无防备,呼吸平缓。
这人是用不着睡觉的,郁封与他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又在柏温的记忆中得到更多了解,他十分笃定。但他现在困于片刻美好的安宁。
郁封凑上前,在他唇上碰了碰。
伊塔洛斯神情无异常。
于是他手伸入枕下,摸到那把柄端冰冷的铁器。在匕首即将被拿出的瞬间,伊塔洛斯睁眼了。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他就无法拿住匕首,仿佛被电击,意识一度昏沉。
极具掠夺性的吻缠上,好像在说,既然还有力气,那么就继续。
他的手被扣在枕下,伊塔洛斯五指嵌入他的指缝,在他们手掌的下方,恰恰正是那把匕首。伊塔洛斯不可能没有察觉,但他对此没什么反应。
直到郁封再次找到机会握住它。
伊塔洛斯孜孜不倦地将它从郁封手中剥离,但没有用。
刀刃仍然对准他的胸膛,他的心脏,停留在丑陋的疤痕前。伊塔洛斯用手握住刀刃,花了点力气来阻挡对方的不留情。
一次两次的纵容和无视徒劳无益。
“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他喃喃低语。
郁封回应:“我想你清楚这并非现实。”
“难道不是么?”伊塔洛斯侧首,“我就在这里,你也在这里。难道这对视与亲吻都是虚假,这能成为阻碍你的绊脚石?”
郁封不语,在长久的沉默,在对视中,伊塔洛斯做出退让。
握住刀刃的手松开:“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世界的崩塌在眨眼间,郁封被某种力量拉扯,不断往下坠落。声嘶力竭呐喊般的狂风裹挟着时间碎片,层层叠叠的光景与世界的不同可能与他擦身而过。如同焰火燃烧,如同星辰闪烁。
触碰时读取转瞬的画面,而储存它的力量就此分解,光尘渐暗。
长剑并非贯穿爱人的心脏,而是他自己的。血液顺着剑刃流下,在寒铁与对方胸膛处,显现着繁密的铭文。一道阵法在他们之间形成,绚烂的色彩成为某种枷锁。
伊塔洛斯像是知道事情会这样收场,有些惊讶,却并不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