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攻击不起效,伊塔洛斯反而更加靠近谷仓中心。那人似是被彻底惹怒,无数电光从四面八方围向他,似乎要将他困死其间。
下一秒,他就从某个空隙中突围,踩着两边堆积的木箱与稻草,跃至半空寻找对方的藏身处。
在被隔离出的右边第三个不规则区域,被杂物掩埋的角落影子晃动,就在那里。
伊塔洛斯找到对方的确切位置,可是不等他靠近,就听到自己被呼唤了。想要等到对方的呼唤而并非平时念着名字的调侃实在不易。他错过很重要的一次,耿耿于怀。
支配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美妙,这让他不得不中断自己的行动。在半空时,他隐没入黑雾中。
而紧咬在他身后的无数电光失去目标,四下乱转。为了不让它们落在杂物伤及自己,只好往四壁发散。
伊塔洛斯离开后,他身后的屋子亮得如同白昼。
再回到麦田中,已经不见支配者所处的方位。乌鸦从天空飞过落在栅栏上,红色的眼睛看他。
伊塔洛斯从那之后不再担心自己无法找到对方。郁封的手上有他赠予的指环,这是其一,虽然不能在他灵魂上留下永久的痕迹,可他的力量已经成为支配者力量结构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它永远存在于他的力量中。
伊塔洛斯不可能找不到对方。
可他每次找到他亲爱的支配者时,对方的状态都意外狼狈呢。
麦穗摇曳,郁封不省人事,而身边卧着一只牛犊。
这是距离村落很远的地方,在风车剥落的叶片下,郁封找到了妇人口中顽皮的牛犊。
郁封目光直白落在它身上,小牛犊转身跑进风车,留下的脚印已经带血。
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垂死挣扎罢了。郁封跟在它身后,慢吞吞地走。牛犊更加惊慌,不敢回头,也不敢叫出声,在它眼里,郁封似乎就像个猎食者。
它穿过风车后门,藏在一处麦丛中卧倒。
郁封缓缓来到它面前蹲下。
牛犊起初并不想看他,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紧闭双眼。但郁封没有表现出恶意,甚至于,他身为人类,主动触及规则否认的情报——对牲畜说话。
他问:“你会说话?”
牛犊轻颤了下。
但郁封对于陌生者的气场太强,他从来不受动物喜爱,牛犊对他没反应太正常不过。
“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睁开眼睛,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我没有耐心。”郁封努力回想永夜之所的人是怎么对待路边可怜兮兮的流浪动物。
如果体型小巧,他们也许会为了表达友好会喂食或者拥抱抚摸。又或者用假声对它们讲些夸赞的话。
郁封沉默着,憋出一句:“我不会伤害你。”
话音落下,紧闭双眼的牛犊终于愿意睁开眼。不仅如此,它似乎十分激动,眨眼间热泪盈眶,挣扎着要朝他靠近。
郁封拉开距离,不愿意过多接触。他直视牛犊的眼睛,两簇火焰飘来,照亮一小片范围,令他们能够完全看清对方。
牛犊的后腿被砍下,血液汩汩流出,还未止住,看起来是不久前才发生的意外。郁封没有伤药,他的绷带已经两个世界没有得到补给。于是让火焰靠近对方的伤。
牛犊只是往那方向看了眼,没有抗拒的意思,于是他便让火焰灼烧伤口。
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太通人性了不是吗?
“你真的不会说话?”郁封怀疑。
他等了两分钟,才听到从牲畜的嘴里出现人话。
“我会。”
是个男人的声音,很虚弱,发音比人类模糊,带有牛的特征。
果然是人。
郁封又问:“有人想把你藏起来?”
“不,是我自己要藏起来。”他继续哭了。
被变成牲畜的人逃出牛棚,咬下麦秆和泥混在一起,弄得田地间混乱不堪从而掩藏自己的踪迹。没有开拓者帮他,只有他自己。甚至,他还需要躲过开拓者的视线。
并不是所有的开拓者都有善心,会冒着被惩罚的危险探索规则。他见过太多同类,在遇到开拓者时对方为了保险起见直接将他们杀死。
牛犊泪眼婆娑,向他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如果他不幸变成非人的存在,伊塔洛斯会认出他吗?
郁封打断对方:“你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副模样?”
那些凄惨的遭遇在这时候说就太不重要了,他需要的是一些有用的情报。比如他为什么变成牛,为什么要出村落,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牛摇头。
郁封:“你不知道?”
“对不起,我不能说,”他答非所问,“我也被规则束缚。”
郁封顿住,面色严肃。如果没有理解错,牛犊的意思是他拥有一套类似于组合的规则。这就难办了。郁封不能从他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那他既然做完与规则相悖的事情,就没有必要继续待下去了。
头好像有点晕。
“希望你可以救救我!”牛犊祈求郁封,“不,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他们不会有触发我说话的机会,只有你可以救我,如果你不救我,我就真的完了,我还不想死!”
恍惚中,他看见牛的嘴像人类那样张合,牛的前腿变成一双人手,将他拉扯跪下。
他的确重重跪下,膝盖磕在石块上,一阵钝痛。
郁封甩了甩头,一切又变回对方含泪的双眼。
他道:“你说出来,合适的话我会帮你。”
“很简单的,请你一定要帮我!我昨夜听到他被宣告,请求你找到他,让他来这里找我。”说到最后,牛犊的发音变得模糊,并且狂翻白眼,一副疯牛要发狂的既视感,“如果他再不来……我就要……我就要……”
郁封最后也没能听到他就要怎样。
话到最后,对方声音就让自己头晕目眩,手脚失力。他努力与这奇怪的感觉抗衡却怎么也无法抵挡它们冲垮自己意识的事实。在这里失去意识太不妙了,切断牛犊后腿的人很可能藏在附近。
郁封不想接受这样的发展。他不想做完全指望伊塔洛斯才能通关的废物,他从前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今后也只会是并肩。但想要解除负面状态的一瞬,却又放任自己黑暗的想法肆意生长。
于是,在完全陷入混沌前,他还是在心中呼喊出那个名字。
伊塔洛斯。
没有花朵不需要精心培育,想要将山林中喜爱的植物带回室内,则需要更用心。
这也不算附庸,起码在伊塔洛斯眼中,他这样赞同。
当看见一株缀有露水的花朵,有人会感慨,它是怎么在狂风暴雨中生存下来,从而绽放出漂亮的色彩。伊塔洛斯同样想这样询问他亲爱的支配者,究竟是怎么在过往千奇百怪,危机四伏的世界中成功逃脱。
他太娇气,也太心高气傲。
竟然就这样放任自己暴露在危机之下,实在是张扬。
可是……伊塔洛斯不反感。
他眨眨眼,压抑了眼底另一种异样的情绪。虽然,他亲爱的支配者不会看见,但这还不是时候。
伊塔洛斯弯腰将他抱入怀中,而他旁侧的牛犊将将咽气,头顶一把匕首。
把人放置到谷仓中后,伊塔洛斯叫出游影。
不知是什么原因,游影刚刚得到准许出来便焦躁地窜到郁封身上,将他缠绕,做出一副威胁、攻击的姿态。
它们从不会忤逆主人的意思。
伊塔洛斯不担心它们会伤害郁封。
但当他划破手指游影们也不愿意过来,就显得有些奇怪。
他靠近支配者,发现对方体温骤降,心率紊乱。
难道被动物蛊惑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常理来说,蛊惑并不会伤及躯体,而是使他精神受挫吧?
预感到事情不妙,伊塔洛斯留下游影照看,立即前往村落。按照规则所说,向牛犊的主人讨要一碗牛奶。
“请给我一碗牛奶。”他对那妇人说道。
那张褶皱渐生的脸眼瞳无光,没有答应,也没有立即去为他倒牛奶。
妇人幽幽看他:“你这样问我,难道你们跟牲畜对视了?”
“是的。”
“是谁?”
伊塔洛斯顿住告诉她,是一只牛犊。
妇人脸色更差。听到动静走出建筑看向他的村民,眼色死沉却尤其明显,难以形容的感觉。比草丛中发现尸体,而惨烈的尸体的眼睛正巧看着你,恍若活着更让人脊骨生凉。
妇人质问他:“你们找到了我顽皮的小牛犊,为什么没把他带回来?”
伊塔洛斯:“它跑得实在太快,一不留神就从我们之间逃走。”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我为什么要骗您呢?”
“你们这些说话不算话的外乡人,上一个人这样对我说,你也这样对我说。”妇人低声道,转身走进牛棚,“我姑且最后信你一次,将它带回来,否则我一定会要你好看。”
伊塔洛斯站在远处。
牛棚中看得并不清楚。月光给予可视度还是太少,在这里,他的视力似乎被压制许多。
村民家中照明器具很少,就连他们去的酒馆,也只有两盏黯淡油灯。
妇人没拿任何工具,摸黑去了牛棚。
不太明显的白光晃过,便听到挣扎声与惨叫。
像兔子死前最后一声,接着再无动静。
半晌后,妇人裹着一身腥味儿出来,递给他一碗‘牛奶’。
如果在村民的认知中,这算是牛奶的话。
“拿去吧。”她冷静下来,嘴角勾起几分笑。
五分钟后,他带着牛奶回到风车。
支配者已经睁开眼睛了。游影乖乖护着他,伊塔洛斯一出现,又做出一副想要攻击支配者的姿态。
“……”郁封头还很晕,眼球晃动一下都显得艰难,更别说一群黑影在他面前翻滚,在他身上冲撞,“你管管它们,很疼。”
可是,伊塔洛斯所见,游影只是轻轻缠着他,并未对他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怜地重新回到黑暗中,还不死心地探出头,摇摇晃晃地扭动,变成一团奇怪的形状。
紧接着就被强行召回,一点游影也出不来了。
伊塔洛斯按住他眉心:“疼吗?”
“不,很晕。”
他紧闭双眼:“不。”
手臂。不。胸膛,很疼,腰腹,也很疼。
浑身冷汗,意识不清地问:“你去哪里了?我醒来后没看见你。”
才过了五分钟。
伊塔洛斯目光沉沉:“去村民家中要了牛奶,你要喝吗?”
“牛奶?我好渴。”他点点头。
伊塔洛斯便把那些血和奶的混合物放到他嘴边。这人没有嗅到作呕的气味,他只是陷入思考中。
“不……”两个呼吸后,郁封摇头,“这也是刷新点以外的食物,我不能吃……”
看来还是有点理智的。
伊塔洛斯感受不出它有什么治愈的气息,既然支配者拒绝,这东西不喝也好。连着碗一起摔出门外。
伊塔洛斯的力量再次没有阻碍地进入他身体。他怀疑或许是对方力量又失控,不过现在探测到,它们跟支配者一样乖。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早已失去治愈的力量,想要找到根源谈何容易。
“你被蛊惑了么?”伊塔洛斯神情凝重起来,手掌被支配者紧紧抓住,“我看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没有。”郁封撑着一丝清醒看他。
但伊塔洛斯觉得他还是睡过去为好。
这人又不愿意。
伊塔洛斯:“牛是在说话么?”
“是的。”
“你跟它对话了?”
“是。”
“你杀了它?”
“不!”
“你还敢确信你没有被蛊惑么?”
郁封吸了口气:“当然。他……他死了?”
“是,他死了,被一把匕首刺破头颅。”伊塔洛斯道。
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脸色。
郁封不怀疑自己的结论,那么伊塔洛斯就信他。
此前不管处境如何危险,都是皮肉之苦。就连他在星际中消失数日,伊塔洛斯感受不到也不太担忧,他相信支配者肯定不会死在无人知晓之处。
可他的此时的问题不在他自己身上,既然疼痛不是因为世界规则影响下产生的负面状态……那会是什么?
伊塔洛斯确实是为他担心了。
郁封呆滞一瞬,又被痛苦浸透。
“没有用……没有用……没有用了!”他胡言乱语地喊。
伊塔洛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想他白白浪费力气,这么痛着,恐怕也是睡不好的。
他低声道:“亲爱的,我在这里。”
伊塔洛斯垂眼,他的发丝绞在他们指尖,仿佛他们已经互相缠绕,密不可分。
他用力量帮助对方缓解疼痛,但这杯水车薪。
伊塔洛斯感受到自己力量的流逝,担忧的心却缓缓平息。
“你不会死,你不会死在这里。别害怕,别担心任何。”
因为牵挂你的并非我一人
你的灵魂外有坚不可摧的盾
你生命的尽头有金红的海浪
你的身侧有麻灰色的珍珠,月金色的云,黑色的火焰,蓝色的歌声……
群星都将你环绕
又怎么舍得你长久痛苦?
伊塔洛斯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缓缓抽出自己的手。
彼时,一个木盒闪着璀璨的光,在郁封掌中显现。
乌鸦的宣告随之出现。
【物资刷新:麦田三点钟方向,白色风车】
支配者秘闻:
1.人总是在他人身上寻找自己无法拥有的事物
亲爱的,无论你遭受过什么,你应当明白自己的特殊。
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也没有人可以真正束缚你。
你应当明白神官们如此看重你的缘由。
你会站起来,从前无数次那样,无论身旁是谁,你都会昂首挺胸,迈向前方。
盒子中是五块白色固体食物,用锡纸包裹。另有两管红蓝药剂,散发着治愈力量。
伊塔洛斯将它们喂给郁封。
如果是从前,他得知对方拥有某种免死的底牌,可能会亲眼见证这个过程。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
可现在,死亡的经历在对方身上发生太多,伤痛成为妖异的美感,已成为他的特质。
就不再需要更多。
甜蜜气味的药剂会转化为治愈伤痛的力量和体力的补充。
但是在他饮下后药剂并没有立即见效。他仍然陷入在不明状态中,气息微弱,双眸死沉。
掰下一点食物喂给对方,才终于浅浅睡去,脉搏趋于平稳。
手臂上血管凸起,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好像变得格外单薄。
伊塔洛斯守在他身旁,看了他很久。
直到有人礼貌敲门。
一个身穿毛呢大衣的男人擦擦脸,先是环绕一遍风车内部,才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伊塔洛斯等他开口。
他站在门前,吞吞吐吐:“我……我听到乌鸦说这里刷新了食物,不可不可以分我一点食物?求求你了,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我真的……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你总要拿出诚意。”伊塔洛斯道。
“对,对。我是该表明态度。”他吸吸鼻子,摸遍了身上的口袋,翻出两支香烟,一卷永夜之所的绷带,一把看起来还算锋利的匕首。
但他拿出的这些东西,只要伊塔洛斯想要,他可以随时在外面找个倒霉鬼。
“我可以把它们都给你,如果你不需要,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些我知道的事情。”他咽了口唾沫。
伊塔洛斯打开盒子。
那人就指着右边那块食物:“可以给我那个吗?下面那块,对,就那一个,谢谢你,拜托了!”
“可以。”伊塔洛斯拿出下层的食物,抛给对方,将盒子摆在人人可见的柜面上。
“谢谢,谢谢你!”他当即撕开咬下一口,“我来这里时间不算太长,目前为止没有被宣判过,到手的情报几乎没有。”
“不过我知道食物会在安全点内刷新,只会在白天刷,时间非常不固定。有时候一天两次有时候三天一次。所以基本上所有的安全点都会有人占领,只在晚上大家不约而同地和平共处,进入避难。白天则大多避免冲突,在麦田里活动。”
原来是这样。但是他们所在的白色风车不见‘主人’,先前的屋舍白天时也未有人留下。
“除刷新点以外的食物为什么不安全?”
“您没见过小镇里那些村民的样子吗?”这人疑惑,“他们看人那种毛毛的眼神,食物您敢吃吗?反正我是不敢的,我还不想死,不想冒险。”
伊塔洛斯深深望了他一眼。
然而村民在遭到拒绝后,才会露出渗人恐怖的一面。
伊塔洛斯又问:“你见过牲畜吗?”
“没有,规则上说不要见,我从来没靠近过可能饲养牲畜的建筑。”
“原来是这样。那你的同伴呢?”
男人愣怔,嘴角抽动,表情怪异:“他……他被宣告,跟村民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所以,我又怎么敢吃他们的事物呢?村民看起来不像好人不是吗?”
可是接走开拓者的村民并不是他们其中的任何,难道说,他们在夜晚就会变成不同的模样吗?那么规则上又为什么要将‘它们’与村民做出区分?
伊塔洛斯在雾中看见过,那些阴暗扭曲,绝非与村民是同一种存在。
伊塔洛斯没什么要问的了。如果有一个人会被食物吸引过来,就会有第二个。他不会把全部问题都抛给同一个人。
“那是你的同伴吗?”他吃完事物,语气平稳很多,不再像个瘾君子那样吸鼻子。
“嗯。”
“他怎么了?似乎看起来不太好?是受伤了吗?”
伊塔洛斯伸手试探支配者的额头,将他的脸遮掩:“他在补觉。”
“哦……是吗?”
男人见伊塔洛斯不想要他给出的东西,又把烟和绷带拿回去。留下匕首在两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他摩挲香烟,像先前那人一样放到鼻息间轻嗅。
伊塔洛斯看见,他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包扎的绷带上仍有新鲜血迹。
他们在充斥粉尘的月光中对视。
“你帮助了我,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你也可以告诉我。”他语气认真。
伊塔洛斯道:“不必。”
“好的,谢谢你。”他话音沉下,退出谷仓。
这样的神情,虽然刻意掩饰,但还是有几分像村民遭到拒绝后的转变。
或许这里同样不安全。
在他走后不久,又有一人闯入。
伊塔洛斯对这人有几分印象,毕竟不久前才见过。昨天晚上同他们搭过话的,在乌鸦宣告人选而村民敲门后,明智地先一步回到房间的男人。
他看见伊塔洛斯,便扑通一声跪下。
“你也是来要食物?”伊塔洛斯垂眼看他。
因为他见过的且有印象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很容易产生时间上的对比。
仅仅半天,这人的状态更差了。已经陷入谵妄。
他满眼惊慌,眼珠很少往伊塔洛斯这边转,而不断看向四周,天上,地下。头颅小幅度震颤,一刻不停。
像是在警戒什么,伊塔洛斯说话都能让他吓到浑身紧绷。
“是……是的,我,我想要食物,您,可以给我一点吗?”他倏地捂住脑袋,手指伸进嘴里,迫使他的眼睛对向伊塔洛斯,从而表现他的诚恳。已经连人类的发音都变得模糊,需要他万分用力才能说出伊塔洛斯可以分辨出的音节。
他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手指紧紧抓着头发,指尖嵌入肉中。
这才是真正需要帮助的可怜人。
伊塔洛斯不多说什么,豪爽地给他一份食物。
男人满头大汗,狼吞虎咽。由此,他才从怪异的,要把自己肢体扭拧的状态中清醒。
他喘着粗气,靠墙感受世界的清明。然后发现自己脱臼的双臂,喀拉几声,用力量复原。
“你要怎样报答我?”伊塔洛斯提醒他。
他靠墙,用力量将他们与外界隔绝。门无风自动,轻轻关上。
“你是好人,我不想欺骗你。”他问,“你还剩下多少食物?”
“三个。”
“再给我两个,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
伊塔洛斯:“如果你提供的情报值得这个价,我就给你剩下一半。”他又将一块食物扔过去。
那人把东西谨慎贴身藏好,也没有继续讨价还价:“食物会让我们保持人类的形态和理智,如果失去理智,就会变成‘它们’。如果你不小心吃了刷新点以外的食物,则会加剧这种变化。按照我所观察得到的情报,一般而言是两天就必须摄入一次刷新点的食物。否则就会像我刚才那样。”
只要吃过刷新点的食物,又会消除负面状态。顺便一提的是,刷新的食物不能让他们产生太多的饱腹感,所以就算合理分配,他们也还是时刻处于饥饿的折磨中。暴躁又亢奋。
伊塔洛斯问出关键:“你又是怎么知道,会变成‘它们’?”
男人扭头,沉默不语。这是个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伊塔洛斯不强求:“变成‘它们’后,有没有办法可以逆转?”
“事实上,这也是我认为的关键所在。可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还困在这里了。”
“哦?”
那就是亲眼所见了。极大的可能性,他的同伴当着他的面变成了‘它们’。
“按照规则行动只能让我们在这里苟延残喘,互相残杀。”
“我明白得太迟,我究竟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你也应该知道吧?从进入世界最开始的那一刻,祂就强调的规则……一切应当出于本心。”
游影在郁封体表盘旋,帮助他藏匿气息。
它们最终还是被伊塔洛斯留下保护支配者。
不仅如此,伊塔洛斯将支配者的位置转移到小镇近处的某间农舍。那里只有两间屋子,他把人锁在卧室里,这样一来,几乎就算安全。
来时没有见到占领安全点的人,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有空屋子不敢进去。
不过伊塔洛斯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最后看了对方一眼,便留下他,自己独自前往小镇教堂。
他将死掉的牛犊放回妇人门前,将饲养牲畜的屋舍拆毁,在火光中,来到教堂。
这是神明聆听世人内心声音的地方。在另一个世界该是神殿,该是石像。
这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小小的教堂只有三排椅子,结构简陋。建造它的材料单薄,在其间说话需要万分小心,否则容易让路过的人听了去。
不过他不是来忏悔的。
怀揣着对于支配者的信任,他将后续一切交给对方。
伊塔洛斯相信正如自己能从不同的虚幻中找到真实的支配者,对方同样能找到破局关键。
伊塔洛斯走入聆听间,而牧师坐在祷告室,身上落满灰尘。
进入之后,就听到牧师开口。
“你有罪。”
“人人都有罪。”
“所以要赎罪。”
“可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正视、接纳错误?又有几个人能意识到错误,并且诚心赎罪呢?”
牧师苍老的声音在隔间中回荡。面对每一个踏足于此的人提出相同的问题。
那人最后告诉他,如果不是因为突然领悟,他或许他会在见到伊塔洛斯的瞬间发起攻击抢走物资,毕竟物资里有用于补充体力和治愈的药剂,那是比食物还要珍贵的存在。又或者他会在初次见面时就将他们解决,在一开始减少会瓜分资源、造成威胁的同类。
可是他没有,因为在同伴离开后偶然来到祷告室。想起曾经在某个世界中,他们共同经历的事情。
他明白,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才是最为宝贵的事物。
主神已经给他们施加最基础的保障,为什么在二者的利益面前,要忽略这份本该让他们并肩前行的力量呢?
他们又为什么一定要仇视彼此呢?
信仰不是说说就能达到,悔改不是痛哭就能得到谅解。
他们进入到这里,是要直面罪行,接受惩罚,诚心悔过。
是要消除原罪。
伊塔洛斯就站在那里,直到头顶倾泻的月光缓缓消失,直到夜晚来临。
浓雾从远方奔涌,终于淹没小镇。
游影缠绕在郁封的手臂上,他站在门前等伊塔洛斯回来。
可是另一些人闯入安全点,当着他的面将房门关死,直到浓雾笼罩房舍,他还是没有等回伊塔洛斯。
里间是属于郁封的,那些人只能待在外面挤挤,没有任何人想要去抢他地盘意思。
他回到房间,靠门坐下。
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留下游影后自己离开了,又去了哪里呢?
游影无精打采,仿佛跟伊塔洛斯切断联系。
郁封指尖发颤,并非害怕伊塔洛斯离他而去。而是他的力量在莫名流失。
他感觉到眩晕后放任自己进入负面状态,后来想要用力量中断,可是完全不起效了。甚至,伊塔洛斯给他喝了药剂,他虽然精神变好到后来的苏醒,身体上的疼痛消失,但他自己能够感受到这只是浮于表象的稳定。
那些力量没有完全融于他本身,而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很奇怪。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他的心惴惴不安。
“你能不能找到他?”他把手臂上的游影扯下来。
原来对一个人失去感知这样的心情,郁封只觉今夜漫长。
游影在下午为他阻挡了一次攻击,损失太多,看样子已经听不懂人话。
那时他尚处于清醒之前,视野还不太清晰。后知后觉听到身旁的打斗声,简直像是要把房子拆了。
转头看见它们在与一团空气争斗。
郁封立即意识到,不是在发疯玩闹,而是真的有什么存在想要攻击他。
黑色游影已经不敢贸然往前。它的主人不在这里,力量得不到供给,每上去与对方缠斗一次,它自己就会被某种力量吞噬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