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望向门板,这声音不急不缓,敲了两下后自报身份:“段狮,开门,是我。”
其中一人虎躯一震,不过没有前去开门的打算。
油灯闪烁几下,灭了一盏。先前对他们说话的人终于把烟点燃,暗色中橘红一点。带着甜味的烟草香缓缓散开,烟雾轻盈地飘上屋顶。
那声音不耐烦地催促:“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给我开门。它们还没发现我,没骗你,但你要再不开门我就要被它们抓到了!”
这无疑是种折磨,那人缓缓捂住耳朵,可敲门声还在继续。他旁边坐着的人更烦躁,却仍然沉默着。没有人想要去开门,所有人一点声息都不敢发出。
“为什……”伊塔洛斯轻声道。
刚一出声,就有人竖起食指,惊恐地看着他。他们疯狂摇头,不约而同的。
那声音短暂停滞,没有继续敲门了。
“你真的不愿意给我开门吗?我不是它们。你不记得我们之前的第二个任务是什么了吗?我说,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了。”他压低声音,有点恼怒。
郁封不明所以,门板上有些缝隙,但是被木片遮住,他想掀开去看。不过意图立即就被人打断。
那人起身来到门前,对着破损处虚空放出几道风刃。
没有击中目标的实感,不过纠缠在外的声音就此消失。一种更阴冷的气息环绕周围。
接着,这人狠狠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眉头紧锁地走进第二间屋子,关上房门没了动静。
伊塔洛斯来到他们的房间,就看到白色颜料写在木板上的大段文字。他叫支配者进来,然后关上房门。
在这里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即便那些人沉默且做出一副进水不犯河水的模样,他还是能感受到暗中注意他们的视线。除了人,还有关上门都挡不住的灼热凝视。
卧室没有油灯,窗户同样被封死,一张单人床上是寒酸的薄被和露出的床板。
光线着实不能让他们看清所有,于是郁封点了两簇火焰。
火焰将他们照得惨白。
1.乌鸦会随机对一个人宣判罪行。
2.如果你被宣判,请立即藏起来。千万不要被它们找到,如果找你的是村民,请跟他们离开。
3.不要吃任何除了刷新点以外的食物,它们不安全。
4.不要与牲畜对视,牲畜不会说话,会混淆你的认知。如果你对视了,请去找村民要一碗牛奶,并且喝掉。
5.不要落单。如果落单,请尽快找到安全点藏起来,已知的安全点有谷仓、风车、教堂、农舍。
6.大雾弥漫的时候是夜晚,钟声敲响后就该休息了,天亮才是出门的时间。
7.它们在雾中生存,门可以有效阻挡雾气弥漫,但不要当着它们的面开门。
8.如果有东西在晚上敲门,请无视,它们会伪装成你的同伴。
9.支配者/服从者永远是你值得信赖的伙伴。
最后一条信息写得匆忙潦草,来不及渗入木板的红色颜料蜿蜒流下。除此之外,四扇墙壁或多或少都有些被溅上的暗色,有的是手印,有的则是人影。老鼠尸体躺在角落,蛛网结满头顶。麦子熟透的香味儿浅浅吹过,没有一丝一缕雾气穿透裂缝。
细细阅读完后,就听见乌鸦的声音穿透房舍,那种机械而又充满人类活力的声音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耳旁。
“今日宣告:支配者——麦卡锡,蓄意伤害,不知悔改——罪名成立!”
“罪名成立!哇!罪名成立!”
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带着宣告远去。
最后一盏油灯碰翻摔下,灯光闪烁两下彻底熄灭,外面只剩下那点宛如红色眼睛的香烟轻轻晃动。
郁封熄灭火焰,他们靠近房门,轻轻开了条缝隙,往外看着。
就在乌鸦的宣判结束后的第三秒,房门又被敲响。
“先生,我来接您了。”
霎时间又有两人跑回房,砰地关上门。
只余下那位叫麦卡锡的支配者犹犹豫豫地上前,而另外两位缩到角落,直直凝视他。
他不敢开门,伊塔洛斯看出来,这种抗拒绝非是担忧自己要‘开门’,而是他要跟对方离开。难道村民担任的是监狱中行刑人的职位吗?否则他又为什么要害怕呢?在他们所看见的规则上,村民似乎没有威胁。
“先生,我来接您了。”
见没等到回应,村民又敲了两下。她语气呆板,两句话说得毫无起伏,像是某种按设置行动的机器。
那人心下一横,抽出门闩将门猛地打开。木板撞击墙面,薄雾顿时从脚底弥漫进来。站在外面的女人提着马灯,灰褐色长袍有深色湿痕,头发干枯,眼球凸起。她眼下有深重乌青,目光呆滞,面如死灰。
也不看来人是谁,面无表情道:“请关上门,跟我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儿?”麦卡锡问。
“请关上门,跟我走吧。”女人已经转身。
麦卡锡犹豫片刻,还是跟上了。
他正处女人身后,而伊塔洛斯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村民转身时裂开的嘴角,猩红的双眼,如同某种生物活动的,如同口器的皮肤。
这是村民吗?
伊塔洛斯来时已是夜晚,没有见到村民。但不会有人觉得她正常。
他将门推关上,并放下门闩。
郁封:“你觉不觉得有几条规则很矛盾?”
“是挺矛盾。”伊塔洛斯扯下上面用于遮掩的碎布,悄无声息地将两条裂缝开得更宽些。
既然要被宣判者与村民离开,那又要怎么躲过雾中‘它们’的视线?
随后,便从中看见迷离白雾从房间角落涌入。靠坐墙角的两人见状想要立即回到房间,不过下一秒,他们刚刚起身,就被雾中什么东西牢牢禁锢。
雾气钻入他们的口鼻,将他们悬空举起。
两声敲门不得回应,但一个沙哑腐朽的声音自顾自道:“我……进来了。”
那两人发动力量从白雾中逃出,回到房间后有片刻安静。
紧接着推门而入的,是一位青年模样的人。他的脸部是更粘稠的雾,而不见五官。身形高挑清瘦,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我……看到……你了。”那个人面朝某个方向说道。
而后,月光下,更多人影走入房间。除了前方,还有四周,皆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甚至于肢体划动木板,泥浆粘黏鞋底的细节也清晰可辨。
郁封四周看去,他们的房间没有异常,白雾没有从任何缝隙渗透进来。但先前隐隐可见的月光,此时完全消失。
他再回头时,却被惊吓了。
支配者猛地闭上眼睛,便撞到伊塔洛斯身上,而后抓住床头靠墙缓缓坐下,剧烈呼吸起来。
什么样的场景会让他吓成这样?他的支配者可不是胆小鬼。
伊塔洛斯不知道,因为在他眼中,外面的怪物始终只是一位青年。稍有不同的是,他的皮肤可以自由延展,带着尖牙利齿,每一片都是独立的口器。
怪物完成形态转变后,直直往先前两人进入的房间猛撞。没两下,它便闯进去了。
连惨叫也听不见,只有啃咬进食的咀嚼声。
支配者秘闻:
1.惩罚世界往往令来者重获新生。
2.在第一位违规者进入这里之前,它其实并不存在活物。
第100章 永夜裁决
钟声敲响,支配者惊恐不安的情绪有一瞬凝滞,他脸色愈加苍白,连呼吸也被迫停止。僵硬地仔细去听周围响动。
窸窸窣窣的动静仍然遍布周围。不减少,也没有更多。
难得一见的反应。
他害怕钟声。有什么特别之处使他产生恐惧吗?
依稀想起很久前,支配者也对某种声音反应过大。两次,全是在永夜之所星轨齿轮响时。
伊塔洛斯蹲下看他,使郁封涣散的瞳孔里只有自己,但对方无知无觉,不推开他,也不避开视线,不做反抗。直到伊塔洛斯手掌卡主他咽喉,感受动脉跳动,由急促缓降。他回神后意识自己窒息,终于吸进第一口空气。
反射性握住伊塔洛斯的手,却发现那只手并不是使他窒息的源头,伊塔洛斯甚至没用力。
郁封一副虚脱的模样,恹恹地看他,紧握他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像闭合的花骨朵终于出现绽放的裂痕。
又与某个虚幻的片段重叠,恍惚间一双带血的手救命稻草般抓住他,但支配的双手干净整洁,双眼并不含有仇恨。
是谁,也偶尔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很久之后。
隐约有光透进房间,伊塔洛斯往外看时浓雾散去。
规则所说大雾弥漫的时候是夜晚,那么现在算是天亮了?
不过多犹豫,便先行走出。外屋一地狼藉,昨天所见仅剩不多的完好家具全部损毁。听到他这边房间的响动,另外几间房的人似乎被吵醒,他们悄悄打开缝隙,确认一切正常后先后出来。
借着月色,依稀看清几人蓬头垢面的外表。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颧骨略有凹陷,衣着上沾染了无数黑色的絮状物,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饥肠辘辘的肠鸣。
这些人对夜晚被‘它们’找上门的而遇害的人毫无兴趣,昨天与他交流过的人今天彻底没了表达欲,对伊塔洛斯的存在视若无睹。
整夜没有听到过一句交谈。他们之间关系似乎并不怎样,偶尔对视一眼还闪过仇视。
支配者与服从者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就是一切的原罪。
随后,几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小跑而出,眨眼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伊塔洛斯与他的支配者。
被害者的房间同样破败,被可怖的东西经过,深而带有锯齿的刮痕出现在各个角落,连天花板也同样。
伊塔洛斯只在门口看了眼就远远避开,血液顺着地板流出太多,恶臭挥散不去,如果沾染到身上就不妙。
“墙上的规则变了。”郁封要他去看。
第六条,原本的内容是‘大雾弥漫的时候是夜晚,钟声敲响后就该休息了,天亮才是出门的时间’,现在再看,变成了——大雾弥漫的时候是夜晚,月亮升起时是天亮。
第七条,原本的内容是‘它们在雾中生存,门可以有效阻挡雾气弥漫’,现在再看,变成了——门可以有效阻挡雾气弥漫。一旦当它们的面打开过,就很难再发挥效用了。
根据他们经历的规则相关,内容会随之更改,出现新的信息或去掉某些条件。
这样看来,这个世界的突破口藏得不深,起码没有他们经历的筛选世界那样讳莫如深。
可为什么所见的开拓者像狼狈的困兽?
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总之小镇中不见开拓者。
像是西部世界中的构造。几匹骏马拴在酒馆前,所有的建筑围成一个圈,最远处是可以称之为教堂的东西,因为门上挂着一个简陋的十字架。然后是旅馆,餐厅,酒馆,服装铺……农舍要更远一点,散落四周,靠近小镇的旁侧就有马厩、猪舍。
谷仓在他们居住的农舍的另一面,与风车一同散落在麦田里。
他们在远处观察整个小镇,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直白地暴露在人们视野中。
安全点有许多,暂时不能摸清这里有多少开拓者以及他们的成分,唯恐再次遭到袭击,支配者在他们身侧隐蔽地留下几处力量用以防范。如此,才放心地向小镇靠近。
虽然对伊塔洛斯来说没有必要,不过支配者主动的好意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远远听见村民朝他们喊:“嘿!两位小伙子,想要来点麦芽酒吗?”
他们不得不对一些规则上提及的事情做出尝试。
于是伊塔洛斯来到村民的酒馆,要了两杯麦芽酒。
酒馆内吧台上坐着一人,头往下点着,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他面前摆着一杯没有泡沫的酒,满满当当,一口未动。
除此之外所有椅子倒放于圆桌,清冷空荡。
见他们答应,老板很是豪爽地倒满两大杯酒,感叹道:“瞧这两位勇敢的远方而来的小伙子,是我们今天第二位客人呢!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不敢喝我的酒,难道我的麦芽酒味道比不上那些大城市里的娇气老板酿的吗?”
酒馆老板留着络腮胡,身材很胖,他的神情比昨晚所见的女人要生动,可还是隐隐有些不对劲。
老板说完话自己咕噜噜喝下大半杯,发出夸张的打嗝声。
砸吧砸吧嘴,不仅给自己满上,还送给伊塔洛斯一碟椒盐饼干。
“吃吧。”他说,“没有比我妻子做得更好的椒盐饼干了!你在犹豫什么?天哪你不会担忧我收费太贵吧?哈哈哈!伙计们,你让我高兴,你们愿意喝我的酒,今天我给你们二位免单,如果喜欢下次再来消费怎么样?”
伊塔洛斯不动声色打量他:“是的,酒液卖相上乘,我只是闻到气味就敢肯定它的品质。谢谢您,我们下次还会光临。”
终于瞧出他的异样。
太夸张了,眉飞色舞,可目光却跟不上他的表演,迟缓又呆滞,像个只会按照程序运行的傀儡。
老板闻言,走到角落唱起战歌开始擦盘子了。
伊塔洛斯手指点了点支配者手边的吧台。
“怎么?”
郁封捧着杯子正要喝,被打断后疑惑看来。
伊塔洛斯笑道:“亲爱的,这不是给你点的。”
郁封:“。”
“你能喝?”郁封质疑。他几乎只见过伊塔洛斯喝红茶。
“你能喝?”伊塔洛斯用更质疑的语气反问。
最先沉默的反正不是伊塔洛斯。
他道:“如果你想试试,我可以帮你向老板要杯冰水。”
换言之他们并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来探索情报。没有必要两个人都踩坑,伊塔洛斯一开始也没有想要支配者喝的意思。要两杯只是因为他怕不起效,没想到支配者还挺自觉。
耳尖的老板闪身到他们面前,从郁封耳旁擦过的拳头像是能把他的头揍飞:“我听见有人想要一杯冰水?是你吗伙计?”
郁封磨牙:“不需要,谢谢您,请您去忙您自己的,不用管我们。”
“好吧伙计,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
等到老板一走开,伊塔洛斯又道:“如果你想继续享受服务,我不介意你大大方方对我说出来。亲爱的,你知道我会很乐意。”明显几分逗弄的意思。
毕竟支配者的酒量有目共睹。
郁封挑眉:“哦?”
他有几分挑衅的意思:“那我就是要喝呢?”
伊塔洛斯摇摇头,拒绝得彻底:“不可以。”
郁封:“呵。”
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将对方气到不想跟他交谈。
不过支配者的回答可不算坦白之言。伊塔洛斯拿过他面前的麦芽酒,仰头饮下,连续两杯一滴不剩。
“你们看起来跟他们不一样,怎么也来这种地方?”旁边打盹的男人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闲聊。
郁封:“什么?”
“就是不一样咯。”男人耸耸肩,将啤酒喝下。
这人的大衣将他整个人都遮住了,帽子一挡,几乎看不见一点特征。
似乎是兴趣来了才讲了两句,这会儿喝下冰啤酒清醒后反倒没了话头。他自顾自地搭话,又擅自结束,慢悠悠离开了。
规则之一,不要落单,与最后一条标红告诫结合,言下之意是要支配者与服从者一起行动。
但从昨晚到现在,伊塔洛斯已经见过至少两位独自行动的开拓者。如果与他人待在一起不算落单的话。
老板鼓掌欢呼:“看不出来啊伙计,没想到你酒量那么好,怎么样,要跟我拼酒吗?”
男人脸上露出亢奋的神情,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内心,在伊塔洛斯还没有答应前,就往他空掉的酒杯中重新倒满酒。
郁封蹙眉,他真的很不信任伊塔洛斯的酒量。要是伊塔洛斯出事,他恐怕会陷入比以往都要艰难的境地。
不过在郁封阻挠前,伊塔洛斯就婉拒老板的提议了。
“谢谢,但还是免了。”
第一句话,让老板不再激动。
“比起麦芽酒,我果然更喜欢红茶。”
第二句话,让老板面色沉下。
相比较与情绪变化明显的酒馆老板,伊塔洛斯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带着一股油盐不进的轻蔑。
他故意的吗?
即便如此,老板还是友好地询问他们是否想要享用早餐,他们有上好的黄油和小麦面包,熏肉也管够。如果两位留下用餐的话,他会非常高兴。
伊塔洛斯仍然拒绝。
对方突然不说话,死死盯着伊塔洛斯,嘴唇抿成一条线。
在他五官静止后,郁封就能看出更多了。唇下隐隐的灰白,红色皮肤不能掩盖的眼下乌青,发黄的眼白。手部受伤却未流血的伤口。
他像一头即将发怒的狮子,狮子眼里住着毒蛇,十分不爽客人的回应。
“好吧。”良久,老板一字一句道,“随便你们,就这样吧,慢走不送。”
直到他们走出酒馆,老板仍然在吧台后一眨不眨地凝视他们。落在一片阴影中,阴冷怨毒。
郁封:“你现在什么感觉?”
他们准备到挨个到房子中看一遍。
伊塔洛斯摇头。
他没觉得喝完两杯麦芽酒后有什么不同,或许他需要四杯也说不定。不过后续还有别的条件要过,索性就先这样吧。
支配者似乎很关切他,没多过问,但目光有意无意地总往他这边看。
访问一遍屋舍花费的时间不长,伊塔洛斯与他们友好交谈,在对方提到要他们留下来享用午餐时一一拒绝。最后,全小镇的村民似乎都被他惹怒,一个个站在门前幽幽凝视。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主动伤害他们的意思。不过这么看来村民不像友善的同伴就是了。
另外一提,昨晚带走开拓者的村民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重新回到麦田中,到手的线索少得可怜。
伊塔洛斯稍稍觉得这个世界过分无趣了。
月亮行至高点,麦田一望无际。与食物相关的条件还剩两个,一个是刷新点的食物,他们暂时没有相关线索。不知道刷新点在哪里,也不知道刷新规则。
不过另一件事好办。在伊塔洛斯与他们交谈时,有一位妇人请求他们帮忙寻找走失的牛犊。
“小牛犊调皮贪玩,总是跑到外面藏起来,请你们帮我带回它。”她说着,看了眼牛棚,很是埋怨的语气,“啊啊,最近奶牛不愿意管小牛,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真让我这一把老骨头操碎心。不管怎么样,如果你们帮我寻回小牛,我一定回报答你们的!”
像是散步似的。他们循着足迹在麦田中找牛。
小路泥泞,起先的脚印清晰可辨,后来进入麦田就需要仔细一些。
“接下来让我来。”郁封对他说,“找到牛犊后我送它回去。”
“亲爱的,你不想信任我?”伊塔洛斯随口应他。
郁封沉默站在原地,不动了。
麦浪遮了他小半身,在冷色的风中翻滚。他的衣摆被吹得飘荡,在连续三个世界中没能好好休息,眼里有些疲倦,发丝长到要超过眉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没有好好对视。以至于现在,伊塔洛斯后知后觉发现,支配者看他竟然少了许多尖锐。取而代之的是不明晰的忧虑。冰雪消融,但暗流涌动。
郁封对伊塔洛斯说过,他一直明白对方言语上的深意,这是神对待人类的本性。他从来就不是服从者。
“你想说什么?”伊塔洛斯一直走在他稍前的位置。他们之间也不是外人看来那样坦然和谐。
现在他转过身,郁封却深思熟虑,不去看他。
“怎么,你难道不敢看我的眼睛?”
伊塔洛斯逼近。
这可不像他亲爱的支配者,优柔寡断,犹犹豫豫。
落到郁封面前的眼睛比冰玉还要清冷,比月光还要柔和。
“不。我信任你。”
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一些话说出口需要勇气。郁封不缺乏勇气也不惧怕面对危险境地,但对于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有些话就太危险了。
这得斟酌。好好思考怎样对自己有利。
不过现在因为伊塔洛斯轻飘飘的问话,郁封显然已经懒得去思考。
胆怯也从来不是他的个性。
“所以——”
“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呢?”
他们之间的对话像无数场赌注,每一次都会试探双方的底线,危险
他知道可以在关键时刻托付伊塔洛斯,只要喊他比然就会得到回应。可郁封同样也相信,伊塔洛斯会毫不犹豫杀死他。
在希斯特里尔庄园的房间,那个犹如白色恶魔的身影,缓缓将长剑送入床铺中人的胸膛。肆意的轻笑,像锁定猎物看向他的最后的目光……是他不曾对外人道却相信的事实。
伊塔洛斯被他逗笑,抬起下颌轻轻摩挲。他不对郁封看穿他的意图感到意外,也不对他明知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也要说什么做什么的偏执有任何看法。
因为接受这份心意,所以格外宽容。
“亲爱的,你讲话真的很可爱。你难道一直在期待这件事么?”伊塔洛斯松手,往后退一步,摊开的双手空空如也,好像在向对方展示他身为‘天使’的无害。
银发在风中散乱。乱的好像不是他本身,而是郁封的心绪。
不知何时汇聚而来的游影却将郁封亲昵缠绕。
他会对心上人下手吗?当然不会。但他同样也不会这样对郁封说。正如对方对他的回应,他们之间只能谈‘信任’。
支配者被突如其来的变动吓到,似乎就要觉得它们下一秒就要绞碎他的身体,可是没有。游影围着他的脚踝,手腕和脖颈轻蹭,恨不得将他全部裹住。它们克制地在某个界限徘徊,朝他送出一支干枯的花。
郁封僵硬地接过,紧紧皱眉:“告诉我。”
似乎有在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他也得到暧昧不明的回应。一切本是有利的。
可是,他并没有因为手上的鲜花而感到放松,反而一双无形的手,让他心脏就此窒息。这股忐忑来得不明不白,无法追溯根源,在伊塔洛斯接下来的回答后更甚。
“当然不会,我改变主意了。”伊塔洛斯这样对他说,“我想,这也正是你所需要的。”
一边欣赏因他的动作、他的话语,脸上出现细微变化的支配者的神情,一边缓缓向对方剖出他想得知的真心。
垂眼余出一半瞳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淡然的疏离。他天生讲话带着暧昧不明的态度,深信的人狂热追捧,怀疑的人唾骂虚伪。
那只不断在他们之间来回环绕的黑色的无形的蝴蝶飞得更加低沉无力,仿佛随时要猝死坠落。
“你不会死,亲爱的。至少不会死在我手中,你也不会止步于此,你会走得更远,更长久,更无所畏惧。”
像一个祝福。
也像道别。
来自银色火焰中诞生的魔鬼。
支配者秘闻:
1.惩罚世界曾经被称作‘夕阳的麦湖’,它的原名是‘谷岛’。但在日复一日承担惩罚的职责中,本名逐渐被遗忘。
2.被惩罚者的到来令谷岛欣欣向荣。
动物脚印在进入某段倒塌的麦秆中后消失。
说什么不要与牲畜对视,这里牲畜也不是多到随处可见的地步,想找到它们还需花费一番力气。
那些马除外。伊塔洛斯见过了,并没有异常。
他与支配者分头行动,围着这片被踩踏的麦田寻找足迹。
不过后续不太顺利,足迹不明显,有被遮掩的痕迹。
事情到了这里就显得可疑。难道牛犊并不是妇人所说的贪玩,而是被人类拐走的吗,否则又为什么要替它遮掩痕迹?
是有人终于无法忍受饥饿,想要饱餐一顿?
不论怎么说,规则上不建议食用刷新点以外的食物,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食用牛犊,那么向村民卖惨同样可以收获一顿免费午餐。
伊塔洛斯与郁封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不过只要他们回头,总能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这应该不算落单,伊塔洛斯想。
一个圆弧形的路径,来到谷仓。
栅栏被暴力拆除,也有年久失修的破损。外围的土地上有人类的凌乱脚印,但没有动物。
谷仓是安全点,大门紧闭。
推开时木板发出刺耳声音,其中更为昏暗。隐约可见杂物轮廓稀奇古怪,将内部分割成几块不同的区域,地面铺满厚厚的干草,空气温热。
伊塔洛斯走进其中,一个声音打断他。
闪烁电光的长棍指着他太阳穴,那人藏在暗处,语气不善:“你是谁,来做什么?”
“我是昨夜被送进来的,来找村民丢失的牛犊。”伊塔洛斯问,“你有看见它么?”他微微侧首,没在那处角落看见人的轮廓。
从一开始,他们遇见的组合个个精神亢奋,失去与人交谈的欲望,同样失去对他人的好奇心。
“没见过。”他回答,“赶紧离开。”
见伊塔洛斯没有要动的意思,咬着牙又耐心补了一句:“白天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晚上我自然会给你们留门。”
“为什么?”伊塔洛斯问,“可以告诉我原因么?”
既然是安全点,为什么白天不让他们进去?
“如果你不想走,那就永远也别走了。”
那人听语气处在暴怒边缘,这是最后一句威胁他的话。
“我没有那种意思。”伊塔洛斯向其解释,只不过他没能说更多,那人就急不可待地炸出一道雷暴。
白中带一点绿的电光瞬间将谷仓照亮,视野内一览无余。那人没有出现在伊塔洛斯眼前,而是躲在暗处不断用力量试图将他赶出。
伊塔洛斯避开攻击,身姿轻盈。雷光没有损坏任何一处建筑,但它们附着在建筑表面仍时不时炸开一段电弧,缓缓向周边蔓延。那些区域已经不能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