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起来很香?”他的要害完全袒露,郁封知道应该说什么,“你尝到我是什么味道了吗?”
黑雾缠绕他的咽喉,锁骨中央的小痣被揉按泛红。
“你尝到了,但你不会吃掉我。你有恢复更多的理智吗?”郁封再次道,“回来吧。是这样做,对吗?”
伊塔洛斯很喜欢他的主动:“亲爱的,这是请求么?”
“是请求,所以你答应吗?”
郁封的情感算不上丰富,他大多数平静而淡漠。在从前那段长久的岁月中,情绪强烈的场合屈指可数。其中大多数,都在与伊塔洛斯同处时。
他不知道他的心脏此刻有没有为他的言语跳动,也无法分清除了恐惧之外是不是真的存在更强烈的情感。
是经验所驱使,还是出于本心?
他无从得知,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
郁封只知道,他从未对他人用这样的语气对话。
可惜,答案错误。
他没有等来伊塔洛斯的转化。
他只等到黑暗中的阴影随着浓雾一起消失。
郁封的双臂失去支撑,无力落下。伊塔洛斯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哪里出了错?
还有什么是他没能想到的?
这没道理,不应该。
他有在思考他们进入惩罚副本的原因,他明明已经不再仇视伊塔洛斯。
可为什么……
胸腔一阵绞痛,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有温热液体从他口鼻间喷洒出。
什么……怎么回事?
郁封莫名其妙,疼痛来得太突然,那种眩晕好像在颠倒他的世界,颠倒他的躯体。
心脏重重跳动,仿佛是在为了让他避免死亡而垂死挣扎。
他无力瘫倒。麦田里的土腥味和植物气息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很近又很远。耳鸣尖细,身体失去主导权。
他只能感受到疼痛,全身的疼痛。不再是伊塔洛斯陪伴在他身侧是一一询问过的地方,而是从内到外,无一不处于细密深刻的疼痛中。难以形容的钝痛感,仿佛是在把他往极下方的状态拉扯。
所能观测的到景象逐渐变红,无法形容的线条与图形在视野中分布,他所看见的不再是摇曳的麦穗,而是模糊的力量结构。
在空间中纵横交错的力量。他看向自己的手,无法形容结构的物质,不能描述它的颜色,只能看到它逐渐崩坏的丑陋。
它们在向某一处流失,郁封感觉到它就在眼前。
不是空间上,而是时间。
疼痛愈加剧烈,那些线条疯狂颤动,而后,一双无法描述的双眼在空间中与他对视。
他感觉到自己内外翻转,他感觉到自己在与自己对视。
然后,异样在那一刻骤然消失。
郁封回过神,眼球酸胀充血,异物感很强,几乎不能看见任何。他闭上眼睛,缓解因疼痛痉挛的肌肉。
胸腔里的热度很快消失,疼痛也得到缓解。只是身体沉甸,力量泛着空虚。
那些画面的色彩与形象在他脑中退散很快,两个呼吸后只剩下抽象的感觉,无法描述,无法形容。
这是他从来没有遭遇过的事情。难道也是世界对于他的惩罚吗?
郁封不得而知,他仔细地感受身体,如同伊塔洛斯所说,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郁封也同样找不出原因所在。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受了伤,不过物资中的药剂看来还在持续发挥作用。
但愿能坚持到结束。
郁封吐出口中血沫,抹干净脸,又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
随后才双腿发软,摇摇晃晃地回到他的安全点。
也许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扶着门进去时,郁封这样想。
但现实着实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疲惫被暂时放到脑后。
伊塔洛斯霸占其中唯一一张椅子,翘腿看他:“谢谢你为我开门,亲爱的,你做得很好。”
如同对小孩子的褒奖,不痛不痒的夸赞。
伊塔洛斯目光灼灼:“亲爱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郁封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以为他伊塔洛斯不能回来了,如果那个办法没有效,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解除困境。
被玩弄的恼怒漫上心头,他眯眼,沉脸看着始作俑者:“好玩吗?”
所以,伊塔洛斯什么时候恢复理智的?
伊塔洛斯歪头一笑,起身向他走去。
人类形态的伊塔洛斯不会主动散发奇怪气场,大多数时候,危险的感觉并不强烈。这可能就是他们不太熟的时候,郁封仍然敢同他顶撞,试探底线的原因之一。
于是他没有退缩,迎着伊塔洛斯的笑意,畏惧烟消云散。
伊塔洛斯走出房间,身影就消失了。
郁封对此没有一点感知,他的目光在那片夜色中乱转,始终无法确认其中存在有人。
直到三秒后伊塔洛斯再次走进。
他的存在感重新围拢郁封。
“你为我开了门,这里才算是我的安全点。”他主动解释,“在此之前我只能在雾中出现,无法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这些废物也同我断了联系。”
他说着,手中出现一团黑影,见郁封时就猛地缠过去。对郁封被咬出的伤口反应过度。当着他们两人的面,游影欲做出一副攻击的姿态,不等郁封把它丢出去,伊塔洛斯就将它们收回。
“这几天它们格外躁动呢,”伊塔洛斯若有所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嘴馋,很久没有吃到喜欢的食物。”蕴含伊塔洛斯力量的血液都对它们没了吸引力。这可真是太反常了。
难道它们终于觉得眼前的支配者才是最好的食物了吗?
郁封一抬眼,伊塔洛斯也盯着他的伤口。
“怎么,你们还想再来一口吗?”
“当然不会,”伊塔洛斯婉言拒绝,“万一第四次控制不好力道就糟糕了。在那样的状态不能随心所欲还挺辛苦的。”
伊塔洛斯摸着牙尖,语气有点惋惜。
郁封:“???”
还有哪一次吗?
话锋一转。
“你知道他们只会在雾中出现其一。”伊塔洛斯转身去看墙面的规则,还是他处于‘它们’时的内容。
“我现在算不上真的回到人类角色。”伊塔洛斯道,“亲爱的,将你墙上的规则念给我听。”
郁封心中狐疑,却也照做。又过去一晚,他与‘它们’身份的服从者接触,也算是过了遍相关规则。可是墙面上的信息几乎没有变化。
“有什么不对吗?”
伊塔洛斯交换了自己的规则。
其中令他们在意的是第六条:门的效用不会因为日夜更替而刷新。
也就是说只要当着它们的面打开过房门,整个安全点就废除了。
但是伊塔洛斯也看见,夜晚浓雾不会进入废弃的安全点。
为什么呢?
郁封靠上床板,问他:“规则上没有提到你要怎么才能摆脱现状吗?”
伊塔洛斯确认没有。
总要有人触及规则获取情报,他现在已经拿到足够的信息。如果有转换角色身份没必要掩藏。
虽然,身份转换已经不再重要。
郁封为他开门了不是么。
他们能够以正常状态交换情报。
接下来只要等时限就好了。
“我没有告诉你过你牛犊跟我的对话吗?”郁封放松后,困意又缓缓袭来。
他那时被奇怪的疼痛所困,醒来后伊塔洛斯就不见了。
似是闲聊:“牲畜身份不能透露给我们情报,但他似乎有办法转换回归人类。”
“你们的限制完全不一样。”郁封又道。
牲畜当然要转换回人类身份,否则交流都受到限制。
伊塔洛斯对此没什么看法,他认为牲畜身份在规则中占比很少,并不重要,甚至觉得他们会跟村民离开才是愚蠢的。
可是,如果他们藏起来就安全了吗?
伊塔洛斯又想到郁封最开始所说,惩罚世界没有任何情报泄露到永夜之所。
情况不外乎那么几种。
要么遗忘,要么缄默,要么……死亡。
“你能保持人类的外貌一整天吗?”郁封侧躺,伊塔洛斯的椅子就在他伸手能够碰到的地方。
“或许可以。”伊塔洛斯回答他。
“我需要休息。”郁封眼皮沉重,轻声道,“你不要一声不吭又走了。”
伊塔洛斯没说话。郁封说完最后一个字就陷入沉睡。
不会有人能够在裁决中活到很久,否则情报不在外部流传,也会在内部流传。事实上他们进入世界时,那些人明显对现状一头雾水。后来与伊塔洛斯交换情报的,也变得不太重要。
墙上规则最终的信息不难获取,甚至称得上容易。
伊塔洛斯倚靠门框,周围一如既往的安静。
先前两天他们能在安全点见到不少人,现在几乎没有人会在夜晚打扰他们。
大雾又从远方袭来。这一次,它们格外浓稠,像是未完全搅拌开的灰色颜料,厚重紧密。
黑影在烟雾前行时张牙舞爪地显露,密密麻麻。
郁封透过窗眺望它们,只觉得头晕恶心,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了。
他捂着头去看身边人。
伊塔洛斯也在看他,不过很快就变成一团见一眼就如坠深渊的恐惧之雾。
黑雾不怀好意靠近。
郁封闭了闭眼:“不是我不想看你。”
那是本能反应。
伊塔洛斯没说什么。
今夜好像格外漫长呢。
浓雾姗姗来迟,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靠在房子周围。牙酸的摩挲声紧随而起。
是比之前还要更多的数量。
雾中的怪物不断扒着缝隙,力道越来越大,很快,房屋就变得岌岌可危。
郁封预感不妙,眉头一皱,回到屋子最里处。
他靠床坐下,揉了揉心口。
“我好像没带你去过自然神殿?”郁封突然对他说,“赫林的神殿还挺好玩的。”
他可能需要去自然神殿住一段时间,养养他的力量,还有越来越绵软的身体。
“你是在邀请我么?”伊塔洛斯靠近他。
郁封闭上眼睛,但面朝他的方向:“你看不出来吗?”
“没有人教过你邀请他人的正确礼仪吗?”
郁封嗤笑道:“你如果想,就该现场主动教。”
伊塔洛斯笑了笑,没有接话。
乌鸦来得比平时晚些。
今晚的宣告让他们心神不宁。
“今日宣告——支配者——郁封。借风使船,虚情假意——罪名成立!”
“罪名成立——!”
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郁封睁眼看向黑雾。伊塔洛斯说他在这样的形态下或多或少难以控制性情,郁封莫名对自己的罪名心虚。
但这罪名应当属于很久之前。他第二次触及到这个事实,越加确定。
那时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呢,应该不会有吧?
至少他们应该能算作并肩的朋友了。
至少应该是吧。
紧张了两三秒,却见伊塔洛斯根本不在意乌鸦所说的罪名是什么。
也是。难道他们不是在一开始就无比清楚对方的想法吗。
郁封盯着那处阴影,有一点银色,又混着一点红色的。不知不觉中,恐惧感已经消失很多,郁封甚至从中感受到诡异的美感。
他想起伊塔洛斯曾经的形容‘美如恐惧’,心情莫名。
那么……乌鸦会怎么形容伊塔洛斯的罪名呢?
如果有可能,他会很想听一听。或许他可以私下去问墨……不对,现在是林含余。
“砰!”
几天来和平的表象终于被打破。浓雾闯入安全点内。
远处传来建筑倒塌声,藏在周围的嘈杂中不太好分辨。但尖叫与打斗就很清楚了,至少有三处安全点已经跟雾中的怪物正面接触。
伪装成村民的它敲响房门:“先生,您在里面吗?我来接您了,请跟我走吧。”
无语调起伏的声音。
“先生,您在里面吗?我来接您了,请跟我走吧。”
好像知道郁封不会开门,不会回答。
吱呀——
没有任何阻碍地进来了。
嘴角吊着奇怪笑容的村民敲响他所在的房间。身后的白雾像散开的触须。
他的眼睛透过缝隙,好似对视郁封。他重复着口中的话,一遍又一遍。
伊塔洛斯转身对郁封说:“如果你害怕,可以告诉我。”
“然后呢?”
“它们不会进来。”
一切到现在,虽然偶有波折,但往预想方面进展。
郁封没有没有停下过前行,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进入永夜之所后,部分开拓者不再热衷于任务。他们热情消退,从最开始跟他一起组队开拓,到后来他身边的组合换了一对又一对。
他们并非葬身永夜之所外,他们仍在离月岛长久居住。
伊塔洛斯曾经不明白为什么,但现在,他竟然也生出想要缓缓脚步的想法。
永夜之所管辖的世界无数,墨涅手下构建的世界姿态万千。
他听闻神官们时常聊起,也在任务时看他人打开地图挑选结束后的去处。
他曾嗤之以鼻。
直到现在,他也想要去见见从未留意的景色,未看过的风景。
伊塔洛斯可以跟他一起游览永夜之所,在下一次任务开启前他们会有很多时间。
赫林的神殿很好玩,诺希的神殿很好吃,莫什的神殿适合睡觉,墨涅的神殿……墨涅离开了。
三秒之前,他们有闲暇去讲些态度微妙的话,认为眼前的状况必然不会威胁到他们。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
就是发生了。
转折让郁封来不及反应。
伊塔洛斯的力量稳固安全点不被破坏,但是它们砸破了墙壁和门,虽然不能够立即进入这里,但那只是时间问题。
像不断戳弄塑料薄膜,空间隐隐变了形状。
周遭的一切在郁封眼前缓慢地闪回。
他只能看,图像通过视觉神经传到大脑,成为断续的碎片,仅此而已。
可连看也变得格外混沌。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伊塔洛斯周身缠绕游影,那股毁天灭地的压迫感骤然降临。
然后他与白雾纠缠,他被雾完全遮掩身形。
伊塔洛斯离开了安全点,进入浓雾之中。这是郁封意识到的一个事实。
时间在他眼中拉长。
胸腔有热意和躁动,早已平息的疼痛被恐惧激发,心脏挤压血液到身体各处有酸胀感,心跳声要震破耳膜。
他对形式的变化与自身的异样难以做出回应。
白雾汹涌翻滚,世界好像只剩下他身下小小一方。刺耳的嘶鸣在周围不断响起,好像很远,又好像在他身体里。
在他……身体里?
郁封迟钝地垂眼。
“啊——!”
“啊啊啊啊!!”
下一秒,崩溃喊叫仿佛不是从他喉咙发出。
他的意识与身体好像割裂为两部分,一部分共感痛苦,另一部分冷漠旁观。
数不清的血液从他口中涌出,堵塞在后的撕裂了他的咽喉,有尖锐的疼痛和恶意在他躯壳深处弥漫。一点点,破开一层又一层,顺着经络和血管。肌肉与骨骼与血浆,被斩断成数段,被搅动得乱七八糟。
……越来越能清晰感知到皮下有东西在蠕动,它不断往上、往上。
在护着他生命的力量中生长,混着金红色的血,来到他的体表。
终于,短暂却漫长的煎熬中——一条锋利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暗金红色长尾划开了他的脊骨。
郁封猛地咳出黏腻血液,躬身蜷缩,惨叫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他背部鼓起一个小小人形,肌肉被不断撕裂,伤口被撑大。他如同孵化生物的茧,被竖向破开。
那条长尾最先伸出,而后是一截虫类的身体,然后是如同人类的躯干……它的身形随着破茧而不断增大,最后半个身体从郁封后背探出时,体型几乎与他没有差别。
昆虫冰冷的复眼在它头颅之上,但它的五官更像是人类了。
它缓缓从茧中离开,沉稳而从容,极为享受地舒展新的躯体。
虫类的部分保留很少,可是,郁封还是一眼认出了它。
……塞梅兹。
虫母塞梅兹。
郁封就像被扔在地上的废弃物,艰难睁开一条缝隙去注意四周。
他遭受重创的身体不能回应大脑的指令,但此刻漂浮的意识令他立即回想起类似的状态。
在他被克鲁格带回虫巢,在他无数次借由空间力量将自己转换出世界,在他一寸寸被虫父碾断骨骼等待恢复的、意识不清的时日中。
克鲁格将一颗被坚硬鳞片覆盖的的虫卵,用力量藏在了他的身体里。
在主神给予他的金红血液中,塞梅兹得到了进化。
她早有预谋。
她在他们还未去到星际世界时就谋划好一切,怪不得在最开始伊塔洛斯轻易斩杀了她。
原来是能够在自己的卵中重生。
可恶的虫类。
可恶……咳咳!
塞梅兹的后背剧烈起伏,随即展开一对流转着暖色光芒的膜翅。
她一眼未看郁封,好像在她眼里,郁封已经无法对她构成威胁。
塞梅兹口器发出尖细长鸣,像一根穿梭空间的绳索。
郁封见过他们的巢穴,在那瞬间意识到虫母此刻的行为意味什么。她要让克鲁格确定她的坐标,从而打开母巢与裁决世界的通道。
藏匿永夜之所坐标的力量来自星塔,主神提供部分,但其中机制是由艺术神殿构建,大部分力量也是由神官们供给。如果墨涅在,郁封不会担忧塞梅兹的信号能轻易穿透永夜之所传出。可现在管理力量的是林含余,他接手艺术神殿的时间太短了……
力量每跨越一个等级,向下几乎是碾压的。
永夜之所开拓者成千上万,能够凌驾‘世界’力量之上的存在寥寥可数。
更别提塞梅兹已经完成了一次堪称完美的形态转变。
塞梅兹锋利的长尾轻易划开伊塔洛斯留下的用于稳固空间的力量,脆弱房屋顿时失去一面墙壁。
而虫母则凝视伊塔洛斯所在的方向。
她除了要打开永夜之所的通道,还要向伊塔洛斯报仇。
怎么能让虫类得偿所愿?
郁封绝不会允许。
那些雾气就进来了,缓慢粘稠,一个个代表恐惧的人形怪物如同被薄纱覆盖,徐徐靠近。
空间中有无数破风声,伊塔洛斯留下的游影如同海浪反向卷起,它们与雾中生物互相缠绕,绞杀彼此。
大地巨动。伊塔洛斯与裁决的力量战得难舍难分。
这是主神的主场,郁封知道伊塔洛斯不能再分出神对付虫母。
他知道克鲁格正在赶来。
被激发的金红血液缓缓流出,覆盖他已经残破不堪的躯体,在飞速消耗他的力量修补创伤。
但是郁封不能,他不能任由力量白白消耗,而在这时陷入深度昏迷。
他第一次试图中止修复。
进入到金红中的力量不再被动转为治愈,这郁封从未尝试过的,他控制自己的力量试图去驱动金红血液中的力量。
由消耗自己,转为去消耗那道用来为他保命的,主神恩赐的礼物。
意料之外的顺利。
停止力量消耗稍稍有点费劲,不过驱使它时,这道力量等级比他高处许多的存在并未有半点不顺从。
为什么,从前他觉得想要抵抗被动格外艰难?
治愈速度很快,却也恰好将其消耗完全。
塞梅兹完全展开她的膜翅,郁封不动声色,使用的力量裹挟了大部分伊塔洛斯的。
他知道伊塔洛斯的力量属性是什么,或许能够出其不意。
就在塞梅兹想要扇动翅膀离开时,他封锁了可见的整片区域,并催动空间试图一击分割她的头颅。
就在瞬息之间,郁封不会怀疑自己的速度,他认为自己有机可乘。
但塞梅兹看见了。
虫母反应迅速,虽然她不擅长战斗,但逃避危险是生物天性。
郁封只好转下策。他更改决策的速度非常快。无数的对战经验为他铺路,那些策略用不着他费神就能自然衔接,更多的力量化作不同形式四面八方围拢虫母。
她躲开了那些一道道裂开的,代表虚无的黑色特质,也避开了不断要切割她身体的横向与竖向招式。
郁封虚空抽出长剑,奋起逼近,然而他高速闪现不断令塞梅兹分神的区域并未真正束缚她的身位。
虫母游刃有余,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不是对手。
郁封在她死角处发起攻击,周围有无数力量一起同他移动,在进攻时兼顾防御。只要她触及到一点,它们就会像毒蛇那样缠上,将她从尾部到主体绞碎。
但那条金属光泽暗紫红色的锋利长尾还是突破了,骤然穿透他的心口。
长剑落地。
虫母举起他,郁封双手握住她的尾部,还想最后一击。
只可惜她只是稍稍将尾部上翘,郁封就彻底没了力气。
午夜钟声敲响。
雾中扭曲的黑影就要冲破桎梏。
空间波动,克鲁格终于远航到来。
……通道还是被打开了。
浓雾也无法彻底藏匿的虫父身形,如同恶鬼的硕大头颅若隐若现,在迷离的光景中散发不详微光。他近在咫尺,压迫感隐隐战胜恐惧。
伊塔洛斯。
郁封嘴唇轻轻张合。
他坠落在地。
伊塔洛斯听见呼唤,而他的支配者倒在血泊。
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眼瞳失去幽蓝光亮。心脏的伤口是致命的,那里已经没有能够使他重新站起的金红血液。
是真正的要步入死亡的倒计时。
伊塔洛斯俯视他。
真正的死亡令他的支配者如玫瑰般妖冶诱人,如火中余烬支离破碎。
某种情绪蠢蠢欲动,使他心脏灼热。
是爱意。
爱意无休无止,已成为毒药浸染身心。心中充斥的情感愈演愈烈,于是脑海中曾经共鸣的回忆冲破枷锁。
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来都都刻意遗忘的,关于另一个名字。
他为何而来?前行不过只是为了找回执念。
伊塔洛斯终于明白为什么面对春风野火的爱意却无法接受。
看来,到此为止了。
结束来得这样快。
但伊塔洛斯说过,他亲爱的支配者不会死在这里。
现在就死,太过可惜。
他更想看见花朵陷入荆棘,隐忍战栗。
但从此以后那不会是自己。
伊塔洛斯轻笑出声,郁封耳旁的声音低沉而疯狂。
——“亲爱的,准许你命令我。”
郁封眼里伊塔洛斯是恐惧的虚无,是恶魔的本体,但是有诡异的信任。
他好像就是知道,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不会伤害他。
永远不会了。
改变意味着什么呢?
郁封呼吸凝滞,在力量完全散去前,无声地轻启唇。
“我命令你,伊塔洛斯……为我胜利。”
“今日宣告:支配者——郁封,服从者——伊塔洛斯,唯心所现,唯识所变,不念旧恶,万事皆允——自今而后,永赦无罪!”
在他视野中的图像完全成为不可见的黑色的前几秒。
他看见黑雾轻盈落地。
银白色的人影从雾中脱离,优雅而不沾染一丝污秽。
伊塔洛斯反手抽出长剑,身姿恍如天幕中灵动的飞鸟。
他力量的爆发是塞梅兹远不敢正面对抗的,而铺天盖地的游影完全让这方天地成为他的领域。
塞梅兹连接精神网,自己退到角落中,克鲁格带着他手下的虫类挡在前方。
支配与服从的利剑使得伊塔洛斯的力量突破躯壳约束,浓雾中的怪物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会为亲爱的支配者讨回来。
空间震荡,无数碎片掉落,裁决世界在他爆发的力量中轻易崩溃。
一切很快结束。虫母和虫父不堪一击。
塞梅兹在伊塔洛斯剑下散为碎块。
她既然看得那么远,怎么不会知道胜算有几成?
伊塔洛斯撩起额发,缓缓呼出口气。
结束了。
甩甩剑上的黏液,将其收回,漫天游影回到他脚下,无比乖顺地跟从。
他转身步入浓雾,姿态轻松得像是要去赴一场邀约。
脚下的道路残破而晃荡,像一片轻薄的冰,随时会碎,但他依然踏上。
伊塔洛斯卸下所有的力量,摊开双臂,义无反顾地拥抱它们。成千上万被他震慑的怪物重新找回目标,恐惧的化身轻易将他缠绕。
血色在他身上蔓延,一切在进行于寂静之中。
然后,他微笑着坠入虚无,与周遭低旋的蝴蝶一起。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世界的意识漱漱流淌飘散。
有什么远去了。
郁封疲倦闭眼。
裁决世界在塞梅兹入侵后被毁坏得彻底不能运作。
到处是残缺破碎之景,一不小心就会将行至此的人拽入世界夹隙。
林含余要修复它还得花费一段时日。
郁封故地重游。
凭感觉来到伊塔洛斯与塞梅兹战斗的地方。
虫类的尸体在这里已经腐烂发臭,主神不会在意它们,大神官们也不会把已经死亡的存在放在心上。
他凝视它们片刻,心中仍然有恨意。
下一秒,它们就消失了。
对于艺术神殿的神官来说,在他们构建的世界中,想要一些存在消失,只是删掉某处数据那么简单。已经死亡的虫母不再具有力量,林含余清理它们像是在清理路边的垃圾。
他在周围慢慢地走。伤口还未完全恢复,宽松的长袍轻轻拂动,露出被绷带紧紧缠绕的躯干。
脚下白雾稀薄,麦田枯萎。
林含余让一点余晖跟随他,好让他看清一些不容易被发现的破损处避免受伤。
但那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