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 by一节藕
一节藕  发于:2024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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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凤凰,不是孔雀,是蜉蝣,是风一吹就消失的尘埃。
陶楂在床上躺到了中午,早上向莹叫他起床吃饭他也不起,到中午时,向莹实在是怕他饿坏,拿钥匙把房门给打开了。
听见声音,陶楂立马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密不透风地裹起来。
“冷拌牛肉,放了很多香菜,真的不吃吗?”向莹在书桌旁边坐下,轻轻说道。
陶楂的声音瓮声瓮气的,“给我留着。”
“做得不多,还要给你爸爸留一份,你不吃就没有了。”向莹说。
陶楂掀开被子,他捂得满头大汗,“你故意的。”
向莹拍拍桌子,起了身,“不生气了就出来吃饭,先喝完汤,不吃早餐很伤胃的。”
见向莹真的走了,陶楂推开了窗户透气,外面日头好得很,风挟着阳光涌进房间,陶楂心情立刻就好了许多。
他翻身下床,在抽屉里倒腾了半天,抽出藏在最下面的日记本。
“成为比林寐厉害的人,一定要!”
跟向莹一块儿吃完午餐,陶楂把自己的作业又检查了一遍,避免晚上被林寐不停挑错。
他一边翻着作业,还没事儿往窗户外边看看。对面一天没动静了,郑萍有到院子里给花浇过水,林寐一直没出现,林元君好像都几天不见人影了。
难怪萍姨会跟林元君吵架,忙成这个样子,连家都顾不上了,陶大行可是不论多晚都要回家来的。
“喳喳?”
被萍姨发现自己在偷看了。
郑萍见他一脸惊慌,便觉得可爱又好笑,“你看什么呢?”
陶楂一时间找不到理由,胡乱扯了一个,“林寐哥哥去哪儿了?”
郑萍以为是两个小孩关系好,也没瞒着,“好像是有同学今天过生日,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估计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你找他有事啊?”
陶楂:“我晚上要给他交作业。”
出去了?不是说今天休息,休息的意思难道不是不出门?
一说到学习,郑萍的面色一下就肃然了起来,“那我给他去个电话问问,免得他玩忘记了……或者,喳喳你在微信上问问林寐哥哥?他在外面玩儿,不一定方便接电话。”
陶楂的表情变得有些莫测,他颇为羞赧地说:“我还没有林寐哥哥的联系方式,也没有微信。”
除了亲戚以外,其他任何关系,如若没有一方相当主动,或者双方都没把对方放在心上,那加个微信就跟呼吸两口空气一样自然简单。
要是明明认识许多年了,却连个联系方式都找不到,那两方中起码有一方暗藏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以致让关系进展得步步维艰。
陶楂有了林寐同学姜婻的微信,都没有林寐的。
他怪不好意思的。
从郑萍那里拿到林寐微信号之后,陶楂坐在椅子上转了好几圈,才在搜索框里搜索林寐的微信号。
林寐的微信也是鹦鹉巷的一只流浪猫。
他到底什么时候给那些猫拍了照片,还用作了头像?
要不要加好友呢?
他平时跟林寐又没什么可聊的,不加也可以吧。
加的话,也得是林寐主动加自己。
要是自己主动,岂不是让林寐觉得自己上赶着,万一让他爽到了什么办?
可是自己都答应萍姨了要加林寐好友,要是林寐知道自己言而无信,自己岂不是更难堪?
陶楂纠结得厉害。
直到手机页面变成了来电页,有人给自己打电话了。
“喂?”陶楂仰靠在椅子上,眼神呆茫。
“我是林寐。”林寐的音色很有辨识度,总是不紧不慢,声线又偏低,要是只听声音,便感觉冷飕飕、寒咝咝。
陶楂被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倒翻过去。
他镇定下来,清清嗓子,“干嘛?”
林寐那边有人在哄笑吵闹,林寐压着声音在回话,“我找阿姨要了你的电话,晚上七点前我会到家。”
陶楂分辨不清楚这种向自己报告行程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在苦恼着这样的回答自己应该怎么接下去,“好的。”因为他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比前段时间更讨厌林寐。
这回答估计让林寐也觉得很难接得上。
陶楂想要快点结束这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他手指扣着裤子膝盖处的印花,沿着印花的边缘不停画着圈,他敛着眉眼,眼底心思涌动,“我的微信号就是我的电话号码,林寐哥哥你加我,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在微信说吧。”

反正他才不主动加林寐好友。
林寐估计没自己那么多心思,挂了电话之后,陶楂的微信上面就多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陶楂喜滋滋地点了通过申请。
彼此没有聊天,只有系统自发的打招呼。
陶楂翻了一遍林寐的朋友圈,和自己的发猫发花发马路不一样,林寐的朋友圈分享的要么是歌曲链接,要么是学习经验。
单从任何一条朋友圈,都无法窥探出主人的样子,但整合起来,却完全符合林寐本人。
就是装嘛。陶楂暗自想道。
“跟谁偷着聊天呢?”曹严华握着杯啤酒重重地在林寐旁边的沙发坐下来。
林寐收了手机,“没聊天,看看。”
过后,他看着曹严华杯子里摇曳着的酒水,问:“刚刚的蛋糕,没吃完的话我带一份回去。”
过生日的人正是曹严华,他包了KTV里的一个大包房,他在班里人缘好,班里能来的同学都来了。
大家没想到林寐也会来。
林寐这人……不太好相处,哪怕他挂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也还是让人觉得和他隔了十万八千里远,也只有心脏强大的厚脸皮曹严华能跟他玩到一起,哦,还有跟林寐是同类人的徐序。
曹严华一下就猜到了林寐要做什么,“怎么,带给你妈吃?”
“……”
“我妈不吃甜食。”
曹严华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郑萍为了保持身材,已经戒糖快三年了,连碳水都不怎么吃。做饭时,经常与家里其他人分开做。保持身材也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让林元君的眼神在她身上多留一些时间,也在家里多留一些时间。
她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系这个家,林寐也不便说什么,即便他不需要,但她需要。
林寐对这两口子的事情不闻不问,由于他没有发挥他作为一根纽带的作用,郑萍常骂他冷血动物。
林寐站在桌子旁边,弯腰给草莓奶油蛋糕拍了一张照片,他直起身,低着头在微信聊天框里编辑着信息。
“那个,林寐?”两个男生挽着手臂出现在桌子旁边,一个小卷毛,一个锅盖。都是同班的。
林寐嗯了声,眼皮抬到一半,拉开抽屉开始翻找打包盒和打包袋。
他忙碌着,搞得别人好像打搅了他似的,锅盖头推搡着小卷毛,小卷毛差点被推到了林寐身上,愣着一张大红脸,呆呆傻傻地问:“你是不是跟陶楂很熟?”
听见陶楂的名字,林寐终于乐意把眼皮全部掀起来了。
他眼中暗光浮动,半晌过去,才道:“不算熟,怎么了?”
小卷毛脸上的兴奋和紧张一下子变成了失望。
锅盖头帮着解说:“他啊,他暗恋陶楂,我记得前段时间那个晚自习,陶楂不是来我们教室跟你坐一块嘛,他那个晚自习一道题都没写完,尽偷看陶楂去了,今天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建设,才敢来找你,想问问你有陶楂的联系方式没有。”
小卷毛的面皮在锅盖头说完这一大段话之后,直接红得看似要爆炸成渣了。
林寐静静听完后,了然地点了点头,他表情上分明找不出半点裂痕,口中却道:“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你们可以去问问他班里的人。”
说完,他继续打包着他手里的蛋糕,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新收到的消息。
锅盖头扫了眼,屏幕中间显示着来信人的备注和消息内容。
[喳喳:要的,多水果少奶油,谢谢/可爱表情.]
林寐把手机放回到了口袋里,打包好了蛋糕,转身回去了沙发那边。
锅盖头目送他离开,目光再转回来,见到蛋糕上面的草莓被一扫而空,哎?
陶楂吃过晚饭,抱着作业在客厅里等林寐回来,说好的七点,林寐会不会玩上头,半夜三更才回来?
向莹已经开始织给陶楂的绒线背心了,她手法熟练,几根针一块串来串去,都分毫不乱,陶楂光是看都看得头晕。
“林寐辅导你,你要认真学,知道吗?”向莹不放心地嘱咐,但更不放心的还有,“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跟你爸爸从来没说要让你成为人上人。”
“知道啦知道啦,我一点压力都没有。”陶楂仰靠在沙发上,作业本的纸很薄,有些透光,灯泡隔着纸看,像极了一片月亮。
“……”向莹有些无奈。
陶楂跟他们做父母的已经不交心,可却不代表当父母的对自己的孩子一无所知,不管是从睡眠还是从饮食方面,都能够一定程度上透露陶楂的精神状态是否良好。
“我做了一盒月饼,你等会带上,给林寐和萍姨。”向莹重又开始织背心。
“哦,什么馅的?”陶楂心不在焉地问道。
向莹:“鲜肉榨菜和咸蛋黄。”
“我要吃鲜肉榨菜。”
“有做很多,给你留了不少。”
陶楂努努嘴,看起来放下了这一茬,“那好吧……”
外面响起汽车引擎的声音,向莹先放下了手里的物件,她朝门外看去,提醒陶楂,“快过去,林寐回来了。”
陶楂也跟着向莹一起伸头看。
路上停了辆出租车,林寐躬着背从后座下来,他背对着陶楂和向莹这边,侧脸在路灯下被描绘出一小片冷白的光斑。
“林寐真是集齐了他爸妈所有的优点呢,避开了所有缺点。”向莹感叹道。
陶楂把拖鞋一揣,反而盘腿坐上了沙发,胆大包天地开口道:“我觉得很一般啊,妈妈你喜欢这个类型的?”
向莹用手指轻戳了一下陶楂的额头。
“快去快去,把月饼捎上。”向莹开始赶人。
陶楂老大不情愿地穿鞋站起来,他本来准备等林寐来接自己过去。
站在冰箱前的陶楂,把鲜肉榨菜的月饼,一个一个从盒子里挑出来放回到了冰箱。
看着手里稀稀拉拉的几个咸蛋黄月饼,陶楂又觉得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伸手又从冰箱里拿出三个鲜肉榨菜放到保鲜盒里。
“一人一个,正好。”陶楂默念。
正预备关上冰箱门,陶楂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怪异,他又打开冰箱,从盒子里再次拿了一个鲜肉榨菜的月饼出来,放了回去。
林元君那天跟郑萍吵架的样子,陶楂还记在脑海里没忘掉。
或许是天生直觉敏锐,对于别人的微表情观察细微,敏感地能辨认出他们的身体语言分别代表了什么,他看得出来,林元君在疏远逃避,郑萍却在努力靠近,前者是冷漠嫌恶的,后者是委屈悲伤的。
被伤害到的那一方往往很难保持克制和冷静,她急于将自己的伤口暴露出来,希望获取到疼惜和爱重。这是在最爱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做出来的举动。
陶楂想:不给林元君吃。
出门时,却又纠结起来,他坐过林叔叔地林肯车,现在区别对待,会不会不太好……
陶楂快拧巴纠结成了一根麻花。
这时,林寐从屋里出来了,他脚步顿住,看着站在院子里的陶楂,没在往前走,他回家放下蛋糕,才准备来叫陶楂的,没成想,人已经到院子里来了。
“进来吧。”
陶楂深吸一口气,把林元君和鲜肉榨菜月饼抛在脑后,跟着林寐走进屋里,他进了屋之后,左看看右看看,“萍姨没在家吗?”
林寐在鞋柜里拿了双拖鞋放在陶楂的脚下,“她休息了。”
“这么早就睡了?”陶楂一边惊异一边换掉脚上的鞋子。
林寐的房间在二楼,陶楂要跟着他上楼去。
楼梯在一楼的最侧面,若不注意还很难看见它,房子内部的风格跟陶楂家里迥然不同,家具少且不说,还都是大片大片的冷色调,也不符合鹦鹉巷的风格。鹦鹉巷拥挤又热闹,林寐家里很冷清。
“作业我写完了。”陶楂觉得房子里的沉默太尴尬,开口吐了几个字,想让气氛活一点儿。
林寐在前面走着,他手搭在扶梯上面,走一步,滑一段,“嗯。”
回应真冷淡。
很了不起吗?
陶楂在后面悄悄撇嘴翻白眼。
“手里拎的什么?”陶楂站在院子里的时候,林寐就注意到了他手里的东西,表情丰富成那样,多半是因为手里的东西。
刚刚林寐的冷淡使陶楂很不满意,他也冷淡起来,“给你和萍姨的月饼。”
林寐点了下头,“你做的?”
“不是,我妈妈做的。”陶楂又不会做饭。
林寐又问,“不想给?”
这一问,直接扎进了陶楂的心窝。
陶楂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心脏一跃就挤上了喉咙,让他感到难以呼吸。
林寐怎么知道自己一开始不想给他月饼的?
因为紧张和不知如何作答,陶楂的脸都涨红了。
他在后面支支吾吾,林寐却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没有一直追问,反而是一副闲聊的姿态,“下午有人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陶楂的脸由心虚紧张的红变成激动害羞的红,“要我联系方式做什么?”肯定是表白,他就说嘛,都有人喜欢林寐,怎么会没有人喜欢自己?
“不知道。”林寐摇了摇头,他睫毛耷拉下来,微翘起嘴角,“但我没给。”
陶楂登时着急得不行,“你为什么不给?”
“你嫉妒我!”陶楂一时嘴快,劈头劈脑道。

第17章
林寐身形一顿,正好楼梯也走到了最后一阶,他立柱,慢悠悠转过了身,因着陶楂还在后面几步,被他这么一堵,也无法继续往前,只能仰头,一脸的不满,无所遁形。
楼梯上方的灯管是朦胧的鹅黄色,落在陶楂的脸上。
可林寐背着光,他能看得清陶楂脸上的表情,陶楂却看不清他。
“你想多了。”笑意在林寐下半张脸漾开。
陶楂注意到,林寐眼白那一片有比平时多的红血丝,自己周遭的空气,浮动着酒精的味道。
林寐又往前走了。
陶楂赶忙跟上去,“你喝酒了?”
“唔。”林寐在家跟在外面截然不同,他在家的形容和气质令人觉着有十分的懒散和漫不经心,他将客厅茶几上散开的杂志一本本摞起来,丢到沙发边上的竹编箩筐里。
“你成年了?”在陶楂的认知中,未成年不能饮酒。成年人也最好少喝。
林寐把茶几整理了出来,回答道:“你知道我的生日?”
陶楂没做声,他知道林寐的生日,毕竟面对面住着。只是不知道具体多少岁。
但陶楂不会继续接下去了,再接下去,他就得问林寐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那林寐要是告诉了年月日,自己下回还得给他送生日礼物?
想都别想。
“作业带了吗?”林寐在沙发上坐下,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陶楂坐下。
陶楂把手里的月饼放在了茶几上,把垫在下面的练习本递给林寐,没挨着林寐坐,而是从茶几下面拖了一条小板凳,坐着看起来要比林寐矮上一大截。
他刚坐下,忐忑地等着被批,耳朵尖就被弹了一下,有点疼。
他立刻像一只猫一样警觉地扭头看着上方的林寐。
“托盘里拿支笔给我。”
陶楂一边伸手去拿笔,一边忍不住想,酒喝多了吧,嗓子怎么听起来沙沙的?
少年早就提前洗漱过了,他爱干净,从头到脚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也大多是纯色,皮肤又白,整个人看着清爽透亮。
刚刚被林寐弹了下的耳朵尖已经有些比周围的肤色要红了,皮肤不仅白,还薄得很。
有了上次的经验,加上这次也有足够的时间,陶楂虽然忐忑不安,但这种忐忑是出于将自己的对错交由别人判断而出现。
其实,他自己翻来覆去检查过很多遍,做完后还在网上比对了步骤和答案,错误率已经要比第一次做的时候低许多了。
林寐的认可不重要,重要的不是林寐,是认可。
在等林寐检查作业的时间里,陶楂粗粗打量着客厅。挂在墙上的超大屏电视机,旁边立着一缸金鱼,浴缸里只有零星几条鱼在游着,瞧着格外的孤寂。
比较有存在感的也只是客厅一整套的黑色皮面沙发跟大理石茶几了。
整个屋子都让人觉得没什么人气儿。
“咔嚓”一声。
穿着睡衣的郑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见陶楂,她立马亲热地打招呼,“喳喳来啦?”
她看了眼茶几,对着林寐有几分责备地说:“怎么也不切点水果,拿点零食,你就让客人这么干坐着?”
陶楂马上就道:“我吃了晚饭的,我不饿,谢谢萍姨。”
郑萍拢了拢头发,边念着林寐有多不懂事边往厨房去,陶楂听见了冰箱门打开的声音,他低头看了看地板,身后的林寐一直没有动静,自己要不要开口说话?
撞见林寐挨骂的场面,陶楂居然没觉得有很爽快,反而是尴尬的成分居多。
“那个……”看在给自己辅导的份上,自己就安慰林寐一句话吧,如果向莹当着别人的面嫌弃自己,他一定会伤心死。
厨房传来一声巨响,直接把陶楂想要说的话给打断在了喉咙里。
陶楂惊异地朝厨房的方向看过去。
屋里很安静,所以即使郑萍压着声音,陶楂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郑萍:“我们不是说好周末的时候一家人出去吃饭?你又要工作,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这个家重要?”
郑萍:“是工作离不了人还是那个贱人离不了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郑萍:“我怎么跟你好好说?我没跟你好好说过吗?你到底还要我怎么跟你好好说,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儿子,我……”
厨房里传出哭泣声。
陶楂恨不得把自己揉吧揉吧塞进茶几下面去。
上次好歹只是不小心听见,这次直接身处现场。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林寐,如果他父母总是这么吵架,他一定会很难过痛苦。
但一回头,陶楂却看见一抹厌烦和嫌恶从林寐的脸上一闪而过。
看错了吧?吵架的可是他爸爸妈妈啊。
再看看。
林寐把陶楂的练习本慢慢地卷起来,他站了起来,摸了下陶楂的头发,“外面太吵了,来我房间。”
陶楂没多想,紧紧跟上。
可却又不停往回望,脸上的担忧不是装的,“你不去看看你妈妈吗?她好像哭得很厉害…”
林寐在陶楂进房间后,将门掩上。
见林寐不说话,陶楂又问道:“他们经常这么吵吗?”
房间隔音不错,却也不能将外面的声音完全隔绝掉,陶楂还是能听见。
“林元君,你向我求婚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娶我的时候你怎么说的,我从产房出来,你怎么说的!现在就成我无理取闹了是吗?”
“你要真不想要这个家了,我们索性别过了。”
陶楂听得心惊,林寐看起来好像是习惯了,他拾着桌子上的书,整理出了给陶楂写作业的位置,陶楂脑子里乱乱的。
虽然林寐没说话,但陶楂仍然感觉到了林寐整个人气场的变化,林寐本来就喝了酒,现在情绪一低落下来,气压低得让陶楂都不敢开口说话。
“今…今天要不今天算了吧,我下个星期再来。”陶楂强颜欢笑,又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让林寐的心情雪上加霜,他以后还要利用,哦不,和林寐相亲相爱呢。
而且陶楂一点都不想要看自己讨厌的人那令人可怜的另一面,他只想纯纯粹粹地讨厌林寐。
林寐仿佛没听见似的,他摆了两张椅子在书桌前,将手里的作业本摊开在书桌上面,他看向陶楂,“过来。”
陶楂以为林寐是心情不好所以心不在焉,没听见自己说话,他体贴地重述了一次,“我说,我今天先回去,下周再来。”
林寐搭在椅背上的手指敲了两下,他手指骨节分明,筋骨走向清晰有力,看起来仍是一派轻松淡然的模样,“你不想提高成绩了?”
陶楂:“……”这几乎是他的命门所在,林寐是怎么知道的?他看起来很在乎成绩吗?
“我在学习上面一直看得比较开,比较随缘,所以下周也可以的,今天好像不太方便……”陶楂家几乎都快要明示了,他不要知道林寐的家事。
太了解一个人会完蛋的,尤其是了解一个可怜人。
“嗯,你说得对,学习要随缘。”林寐似乎认同了陶楂所说的,他的认同让陶楂心下立刻就轻松了起来。
对吧对吧,就是就是。
可气氛还是不太对。
陶楂对自己所身处空间里的气氛感受异常敏感,他甚至感觉自己在被打量审视着,从头到脚的。
林寐食指从椅背上方那条横木的最右划到最左,他轻笑了一声,“那试卷上面的眼泪是怎么回事?”
看见了?
他猜到了!
那天晚上晚自习,那张试卷,被眼泪晕开的分数……
陶楂体内的血液翻涌起来,沸腾上升的热气罩住眼前,视野内一片模糊,但林寐揶揄的表情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外面的皮还是完整的,但肉和骨骼已经在这样一言不发的审视下逐渐地开始撑不住,开始朝四面八方散开了。
因为失败而掉下来的眼泪,绝对不能让林寐知道。
“那那个,那天我在洗手间里……”陶楂声音颤得不成样子,他闭了闭眼睛,“那是那那是……是尿。”陶楂声若蚊蝇地说。

陶楂舔舔嘴唇,他想,自己这个理由简直是天衣无缝,无可指摘,无可挑剔。
林寐的沉默和无奈终于将他淹没了,他将练习本合起来,松了口,“好吧,那我们下周再说。”
陶楂目的达到,心飘了起来。
“父母吵架都是正常的啦,哪家两口子不拌嘴呢?”陶楂把向莹和自己说的话照搬了过来,只是动动嘴皮子。林寐没有继续非要他留下来,他安慰对方两句也无妨。
林寐:“我送你下去。”
陶楂抓着练习本,一转身打开门,那本来就听得清晰的吵闹声此刻分贝更足,未免惹林寐尴尬伤心,陶楂装作没听见,他低头看着拖鞋的鞋面。
“不用送了,我自己下去就行,你…你那个,你去安慰安慰萍姨吧。”陶楂喊停住林寐的脚步,他巴不得快点走,可千万别撞上泪流满面的郑萍了。
林寐的眼神只抓得住陶楂落荒而逃的背影。
不巧,用纸巾揩着眼泪的郑萍拉开厨房的的门,跟要下楼的陶楂正碰上。
站在房间门口的林寐,看不见全貌,只看见陶楂浑身一下子就绷紧了,两只耳朵火烧过似的变红。
他小心思多,又不太擅于遮掩,顶多遮个四分之一二。
怕尴尬,尴尬一定就要找上他。
林寐往门框上一靠,好整以暇地看戏。
陶楂身体反应快于意识,他惊慌地扭头四下张望,在柜子上面连着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郑萍,“萍姨,擦擦眼泪。”
结果他纸巾一递出去,女人的眼泪更加汹涌了,好似满腔委屈终于都有了出处。
她拽着陶楂的手,滔滔不绝起来。
“喳喳,你是不知道,我跟林寐他爸实在是过不下去了。”郑萍摆出来的掏心窝子的架势让陶楂感到害怕和窘迫,又掺杂了一点点心疼在里面,他想扭头去求助林寐,还没来得及摆头,郑萍就又开口了。陶楂不得不认真听下去。
郑萍:“其实我知道我跟林寐他爸之间早就没感情了,一直都是我单方面努力维持纠缠,这几年,他回家回得越来越少,打回来的钱越来越多,你年纪还小,你不明白,男人这种东西,爱你也会给你花钱,不爱你了就会给你花更多的钱。”
“我知道,他在外面早就有另一个家了,就是那个张谣,我也早就接受了,我这几天跟他闹,我就是生气,他为什么还要把张谣带到鹦鹉巷来,还让林寐知道,”郑萍脸上的眼泪根本就擦不完,陶楂又去抽纸巾给她擦脸,他几乎抽不出空去看林寐的表情,他听见郑萍说,“林寐今年高三,这么重要的时候,难道就要被他跟那个贱人给毁了吗?”
少年秀气的眉蹙拢,担忧极了的模样,引得一直憋着、从不朝外人吐露家事的郑萍一口气说了个一干二净。
“喳喳,我是真的羡慕你妈妈,我宁愿日子过得苦一点,你瞧,我现在跟林寐他爸这么耗着,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郑萍流着眼泪自嘲。
陶楂见不得别人哭,他觉得太可怜了。
他眼里的同情和怜悯情真意切,他不像鹦鹉巷的其他人,看笑话和幸灾乐祸的成分居多,尤其林家还那样有钱。
林寐这时走了过来,他从郑萍手中拿走陶楂的手臂,擦过眼泪的纸巾被他丢进垃圾桶,“妈,我先送他回去。”
郑萍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今晚这两孩子要学习的。
她脸上的悲伤被无地自容给取代,但话如泼出去的水已然说出了口,她只得恳请陶楂道:“喳喳,别告诉别人,连你妈妈也别说,好吗?”
陶楂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不喜欢说这些家长里短。
郑萍松了口气。
下楼的一路默然。
两家中间就隔了一条马路,到了林寐家的院子里,陶楂指了指自家,“就送到这里吧。”
林寐说了声好。
陶楂犹豫了又犹豫,低声道:“你也别太伤心,等考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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