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盖卷起来,挨着炕角放好,等过了年还要来干活,也就十来天的工夫,不用带回去。
知道东家爱干净,两人扫了扫西屋,出来时门窗都关好,这才背着包袱提起竹篮,同裴厌道一声,欢天喜地回家去了。
刘家村,刘大鹅一回家,原本只有阵阵咳嗽声的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
白芽儿在灶房忙,听见动静连忙出来,刘老娘和刘老爹还有小枣儿、二娃,正围着桌上竹篮里的东西看。
小枣儿是个黑瘦的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二娃更小,和姐姐眉眼很像,同样都晒得黑,比起小枣儿,二娃年纪小,显得瘦弱些。
两个孩子都盯着肉和骨头咽口水,即便是生肉,在他俩眼中,也是无比馋人的,要不是大人在旁边,那直勾勾的眼神,恐怕都要上去啃一口。
刘大鹅站在桌旁,打开一包糕点,是很常见的白糕,中间有用五个红圆点出来的一朵花,只留在点心皮上,作妆点而已。
这种白糕年货大集上卖的很多,比平时还便宜,可对他们家来说,只有过年过节时才会买。
给老人孩子一人分了一块,刘大鹅满脸笑容看着女儿儿子吃白糕。
“甜。”小枣儿边吃边说,二娃有样学样,也跟着姐姐说白糕是甜的。
刘老娘刘老爹一手拿白糕,另一手在下面接着,咬一口手心就落下碎屑残渣,他俩吃得极为仔细,连渣子也没糟蹋。
“芽儿,你吃一个。”见夫郎出来,刘大鹅连忙递一块白糕过去。
比起去年的病歪歪,白芽儿精神好了很多,人是瘦,但不再是病气缠身的模样,他笑着接过白糕,同样一只手在下面接着拦着,咬一口分外满足。
看见竹篮里的东西,他脸上是忍不住的笑容:“是东家给的?”
“嗯,这些都是。”刘大鹅语气很高,又说:“回来前,东家让过了十五去。”
白芽儿咽下嘴里的东西,明白这是明年还让过去干活,自然高兴万分,看一看竹篮,见今年又给了肉,心中长舒一口气。
昨天家里还在合计买肉的事,今年连工钱带卖蝎子的钱,攒下几两银子,不能过年就嚯嚯完,依旧要精打细算,一算账就不免发愁。
这几斤肉一下子解决了燃眉之急,更别说骨头和糕点,豇豆和笋干也都是过年能用到的。
全部都是吃食,可见东家的大方和细心,他们家穷,往年过年,来个亲戚走动吃饭,席面油水也不甚多,而这些东西像是一下子给到了心坎上,满心都是激动喜悦。
另一边,周大良家也是欢声笑语,都是家里日子紧巴巴的人,看见肉和其他东西,哪有不高兴的,能过个有肉有油水的好年了。
大年三十。
天黑得早,不知不觉就入了夜,门前新灯笼亮起,在地上映出暖光。
“嘣——啪!”
二踢脚升上半空,在空中炸响,闪出一抹亮光。
裴厌离篱笆大门有一段距离,放完一个炮仗,先回头看儿子。
星星藏在顾兰时腿后面,只探出半个小脑袋,一手抓着顾兰时裤管,一手捂着耳朵,见炮仗炸了,他一愣神,回过神后“哈”一声笑了。
下午村里就有人响炮玩,星星听见,还很疑惑,这会儿总算知道响声来自哪里。
见儿子没有吓哭,裴厌笑道:“胆子挺大,比去年强。”
去年星星还在襁褓里,炮声一响,立刻就吓哭了。
“长了一岁,胆子肯定大了。”顾兰时为孩子辩驳,低头看一眼星星,单手捂着耳朵,跟没捂住一样,他笑了下,将星星抱在自己身前,两腿夹着儿子,弯腰伸手,给星星捂住耳朵。
星星已经站得很好了,腿脚稳稳的,被阿姆捂着耳朵,他笑个不停,很高兴的模样。
裴厌手里拿着一根燃烧的细柴,见他俩捂好了,便从地上的炮仗堆里拿了一个窜天猴,攥在手里点燃引信。
“啾——嘣!”
窜天猴飞的比二踢脚更高,星星仰头看着,炸开的时候忍不住眨眼往后缩,等动静一消,就又啊啊叫起来,兴致很足。
裴厌给儿子放了好一阵子炮仗,星星高兴得很,又是叫又是笑的。
烟花腾空后,星星睁大了眼睛盯着空中的花团焰火,嘴里唔唔叫,十分惊奇。
大黑、灰灰和灰仔都昂着脑袋看烟花。
它们经验可比星星足,都看两三年了,没有慌乱狂吠,只有在星星高兴地拍小手跺小脚时,才汪汪叫几声,像是在助兴。
炮仗烟花买的多,响个尽兴才停,留了一点初五和十五还能放。
夜色浓了,两大一小才收摊子往回走,星星很少这么晚才睡,困得揉眼睛。
裴厌抱起胖儿子,在怀里拍哄,顾兰时关好篱笆大门上了门闩,果树上挂着小灯笼还有各色络子,小灯笼里头也点了蜡,亮起来很好看。
狗跑在前面,夜里有点冷,顾兰时双颊微热,他也点了不少炮仗,心里兴奋还未消。
星星今年能玩能吃了,但比起大人,还是太小,炮仗玩不了,只能在一旁看。
院门关了,三只狗忠心耿耿守在外面,寒风吹起,跑来跑去的灰仔觉察到冷意,才钻进狗窝里。
大黑早就在窝里躺下,脑袋底下是一根大骨头,它躺的分外舒坦自在,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炮声,睁开眼侧耳细听,没有危险,舔一舔骨头,脑袋又搁上去。
今天三十,顾兰时给一狗分了一根带完整肉的骨头,大黑三个一叼住,就各自找了地方去啃,灰仔吃到肉,高兴得一边啃一边呜呜叫。
旧年年底新年伊始,也该犒劳犒劳狗。
日子快到像是一晃神,冬雪消融,春风就来了。
雪消水流,哗啦啦汇成白花溅起的大河。
河面再看不见冰块,湍急河段水声如奔腾,赶得又急又快,流向遥远前方。
去岁干枯的黄草还未消失,顾兰时用小铲划拉开上面的一层杂枝枯叶,露出底下的绿野菜。
他用小铲铲下,抖抖根系上的土,将野菜丢进竹篮里。
灰灰从不远处跑来,不断在附近地上嗅闻,它歪着脑袋看顾兰时挖野菜,看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两只前爪在那边也刨起来,泥土乱飞,不止枯草,新发的野菜也被连根刨出来。
“汪!”
顾兰时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就发现灰灰身前的小坑。
灰灰用鼻子顶了顶地上的两根野菜,示意他来拿。
顾兰时笑出来,上前蹲下一看,还真是野菜,不是杂草,菜叶子上虽然都是土,他拎起抖抖,见能吃,便丢进竹篮里,随后大力揉揉灰灰脑袋和耳朵:“可真厉害,都能找野菜了。”
灰灰会抓河里的小虾小鱼,如今还学会挖野菜,确实很了不起,它只是肥肥壮壮的小狗。
被夸了一通揉了一通,灰灰更来劲,刨野菜的动静都大了许多。
因泥土乱飞,顾兰时不得不离它远了一点,省得土蹦过来。
狗挖野菜虽然卖力,但不如人手更灵活轻便,竹篮满了以后,顾兰时捡起灰灰刨出来的野菜放进去,制止了灰灰继续刨土,一人一狗往家走。
一进门见只有裴厌和星星在,他问道:“大哥他们走了?”
星星一看见他,小腿扑腾着就来了,裴厌怕孩子摔倒,在后面撵了两步,见星星扑进顾兰时怀里才停住脚。
“孙哥说家里有事,先回去了,没留住,回头还会再来,商量地基和图纸的事,到时再留他吃酒。”
孙工头是顾铁山帮忙找的盖房工匠,在十里八乡有一定名声,手艺不错,人也厚道,不乱来。
顾兰时大哥的房子就是他领人给盖的,因此今天过来定下盖房这件事,顾兰生也来了。
原本想着出去挖些新鲜野菜,家里也有肉和酒,做顿好的留人吃一顿。
顾兰时点点头:“那行,今天这些野菜,咱们蒸野菜馍馍吃,蘸蒜醋水,解解馋。”
他拎了个板凳,在灶房门口坐下择菜,星星肉乎乎一团,看见鲜绿的野菜,蹲在竹篮前,伸手抓了一把。
顾兰时笑,说:“你也要择菜?”
话音还没落,星星就把手里的野菜揪烂了,他摇摇头,从儿子手里拽下野菜,吃的东西,还是不要乱玩。最近野菜新发,正是馋人的时候。
“给洗洗手,拿块酥点让吃,别在这儿捣乱。”他对裴厌说道。
裴厌见儿子蹲在那里,胖乎乎一团,眉眼里都是笑意,过来直接端走星星。
星星不情愿,哼哼唧唧小胳膊乱挥,还想下去捣乱。
“吃酥点,吃不吃?”裴厌问道。
“吃。”星星奶声奶气答应,一把搂住他脖子,用脸颊蹭蹭爹爹脸。
顾家院子里,小孩笑声和尖叫声不断,夹杂着狗叫。
二黑摇着尾巴在前面跑,停下后转头看向追来的小锁儿和星星,在孩子抓到它之前,它咧着嘴巴吐着舌头,转个弯又往屋子这边跑。
小锁儿三岁多了,脚下比星星更稳,跑得也快。
星星才一岁半,也就最近走得稳当了些,刚学会跑几步,落在后面啊啊叫,气鼓鼓的模样,显然是气哥哥不等自己。
“慢些跑,走着!”李月在灶房喊一声,小锁儿充耳不闻,依旧兴奋撵狗。
“小锁儿!”李月手里拿着擀面杖出来,襜衣和手上都沾着面,她站在灶房门口瞪儿子:“你一跑,星星也跟着跑,要是摔了,我可饶不了你。”
小锁儿吓得一激灵,连忙改跑为走。
李月依旧在絮叨:“又忘了前天跌一跤的事了?腿不疼了?”
小锁儿这才想起来,伸手摸摸左膝盖,前天摔了一跤,疼得他直哭呢。
顾兰时在堂屋抱着小丫哄,见二嫂训孩子,没有出声拆台,坐在桌前喝了半碗水。
直到李月进去做饭,他才让小锁儿过来,坐下歇歇,跑了好一阵子,脑门上都是汗。
他摸摸侄儿小脑瓜,笑眯眯说:“你跑慢些,等等弟弟。”
星星气呼呼过来了,嘴里呜哩哇啦也不知在说什么,最后趴在顾兰时大腿上,用屁股对着哥哥。
见儿子又气又急,连“得得”都不想叫,顾兰时满脸笑意。
星星说话还逮不准,“哥哥”常常说成“得得”。
小孩子喜欢追着大孩子玩,一人捡一根小树枝都能耍好半天,更别提追鸡撵狗,玩起来要是没人管,都能忘了吃饭喝水。
二黑跑累了,喘着气吐舌头趴在一旁,它今天倒是有兴致,陪孩子玩耍,也就是小锁儿和星星小,逮不住它,要是顾满几个大孩子过来老家玩,它早躲起来了。
那三个都是七岁往上的年纪,抓狗戳驴,甚至爬着梯子上房顶,连大人有时都烦的想打一顿。
顾兰时递给侄儿半碗温水,小锁儿端起就喝,显然渴了。
星星也干掉了半碗水,他喝得急,水沿着肉下巴流到脖子,打湿了衣领。
顾兰时掏了手帕,单手给他俩都擦擦嘴。
小丫在他怀里哼唧了几声,小闺女声音软软的,听得人心都像是化了。
今儿苗秋莲和顾铁山回娘家去了,喊李月过来做饭,花惜霜受了点凉,也不是什么大病,她想自己熬点草药喝,但顾兰瑜不放心,趁着顾兰时正好在这边哄孩子,带她去看草药郎中了。
这几天花惜霜因身上不好,都没给小丫喂奶,给喂的乳果,小丫吃得还算好,不怎么挑,又文静,很好哄。
顾兰时笑着拍拍小丫,对星星说:“妹妹,看妹妹多乖。”
星星依旧趴在他大腿上,抬起脑袋看向小丫,见小丫挥了两下小手,他就伸长了手。
顾兰时看着,见儿子没有抓或打的举动,只是用胖乎乎的小手指捏捏妹妹更小的小手,他脸上笑意更大。
“呜。”星星缩起肩膀笑,也不知跟谁学的,一天天各种小动作还挺多。
见他朝小丫脸颊伸手,顾兰时叮嘱道:“轻一点,摸妹妹脸蛋,记得要轻轻的。”
星星小胖手轻轻摸在小丫脸上,他收回手,高兴得笑出声。
小锁儿也围过来,表兄弟两个模样不说像,圆头圆脑倒是有几分相似,他也就三岁多,依然是个奶娃娃,见星星摸妹妹脸蛋,他不甘落后,也按着顾兰时的话轻轻摸一下。
顾兰时正想夸两个野小子还挺聪明,能听懂话了,不想小丫皱起眉,吭哧哼唧着,直接哭起来。
“噢噢,行了行了,别摸了,妹妹不高兴了。”他连忙阻止星星和小锁儿,拍着小丫不断哄,又道:“去,上院里玩去。”
顾兰时站起来,一边拍小丫一边在堂屋转,好在没人摸脸蛋以后,小丫不再哭了,倒是挺好哄。
顾兰瑜和花惜霜很快回来,拎了几包药。
见快到饭时,顾兰时没有多留,抱起星星要走。
李月刚下面进了锅,喊道:“兰哥儿,面都下了,你回去给裴厌端一碗不就行了,我擀得多,你二哥和顾衡一会儿也过来吃。”
“裴厌好说,还有刘哥和周哥呢,我还是回去做饭。”顾兰时笑着往院外走。
星星还想和哥哥玩,小锁儿也拽着顾兰时衣裳,想让弟弟留下,小丫太小了,没人和他玩。
顾兰时哭笑不得,好在顾兰瑜上前,一把抱起小锁儿,不让拉拽。
从家里出来以后,星星还在哼哼唧唧假哭,顾兰时没理他,走过村后最后一户人家,原本应该再往前走几步,到踏出来的岔路口再进入树林。
顾兰时想了一下,顺着人家院墙根往前走,这一排院落后面,还有另一排这些年新起的院落。
他们小河村人丁还算兴旺,这些年又没什么大的天灾人祸,朝廷也稳定,边关偶有动荡,但没有蔓延到他们这儿,便又平定了。
又是靠山沿河的好地段,一代代繁衍下来,该分家的分家,该起新屋子的起新屋子,村落便慢慢有了规模。
前后两排院落,中间有着足够宽敞的间隔,不至于前门挨着别人屋后。
顾兰时大哥二哥家都在这边。
他抱着星星过来,抬眼就看见那片空地,东边有邻居,西边则没有,以后房子盖起来,他们就是最后面一户。
这也不一定,要是村里还有别的人挨着他们的院子划地界,就不是最后一家了。
这一块场地已经划出来,东西南北四条线,还打了木桩做界定,和东边邻居没有实打实挨着,东边邻居在西墙外栽了几棵树,不至于让人家砍了,间隔约有两丈,离得较远。
顾兰时放下星星,自己踩着脚下的土地,放眼往前,只觉宽阔。
星星来过好几次这里,不理解新家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这里宽敞,正好有风吹来,舒服得很,他十分高兴,抱着顾兰时腿直乐,一下子忘记了刚才和哥哥的“分别”。
不止地界划好了,连地契都办好了,之前裴厌找里正说要起新房子,里正很痛快,就带他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看中了这里。
跑了几趟县衙,打点、买地、办契,统统都是要花钱的,但是过了官府明路,盖好红印章,有了一纸凭证,这块地实打实就是他们的了,心里很踏实。
又看过一遍新宅子地界,顾兰时心满意足,抱起儿子才回去。
天越来越暖和,土地解冻,绿意不知不觉铺满大地。
裴厌和孙工头商量了好几次,又丈量一遍地界,图纸画了又改改了又画,满意后才敲定下来。
算了个良辰吉日,烧香摆供等事宜自不用说,祭拜过后,孙工头领了十几个汉子便开动了。
孙家村离得远,来回跑费工夫还耽搁事情,常干这些事,孙工头早有应对的法子,直接在旁边搭了两个窝棚,木床简桌,夜里睡觉足够了。
裴厌给这边搬来一口水缸,匠人们自己动手垒了个土灶,烧水喝茶就不用特地来送。
至于饭菜,自然是顾兰时在后山家里做,锅灶齐全,无需额外搭建。
大锅饭也不难,家里种的菜蔬还未到大量收获的时候,每天挖两筐野菜就是,糙馒头和米汤管饱了吃喝,隔几天也有荤腥肉油。
盖房是大事,一动工裴厌每天都要在这边来几趟,幸好请了两个长工,田里和家里的活有他们做,自己便能腾出手来,看顾新宅子这边。
顾兰时同样如此,每天至少要过来看一眼,星星见十几个叔叔伯伯热火朝天干活,挖地基打夯土,也想凑近了瞧热闹,但这不是奶娃娃该离近的,顾兰时很快就抱走他。
他俩没有长辈,顾铁山苗秋莲跟着操心,时不时就来转转。
方红花也是如此,小老太太没事做,一会儿看看地基挖的怎么样,一会儿又上后山瞅瞅买回来的木料和砖瓦,顺便帮着记数。
即便开春农忙了,庄稼人的热闹少,只要路过这里,无论老小都会驻足看一会儿。
盖房不是那么快的活儿,怎么也得几个月。事情渐渐顺当起来,有裴厌在,顾兰时不再操心,饭做好就行了,他还要带星星。
星星会跑了,小孩子别看腿短,跑起来还挺快,一个不留神,不是摔了就是乱钻乱摸,得时时留心。
花枝乱颤,抖得花瓣簌簌落下许多。
“星星?”顾兰时在堂屋喊,边喊边往外走。
看见儿子钻进花丛中,头上身上都是花瓣,小胖手拽着一根花枝往下薅,在外祖家一点不客气,想做什么做什么,有人惯着,比在自家还能耐。
顾兰时还没到跟前,就看见蜜蜂飞来,围着星星嗡嗡嗡转。
星星也看见了,他明显不喜欢蜜蜂围着自己转,小手在空中挥打,嘴里喊:“去、去。”
顾兰时有时候赶狗撵鸡会这样喊,他记住了。
苗秋莲和竹哥儿正好进门,一转头看见外孙在糟蹋花儿,她假装板起脸,吓唬星星:“哪里来的野小子?这样折腾,反了天了。”
星星冲着阿婆笑,胖乎乎小肉团子,没一点怕的,还当着苗秋莲面,故意揪下两朵开得正盛的花。
“哎呦,我星星都会摘花了。”苗秋莲乐了。
顾兰时从花丛中拽出星星,不满道:“娘,你别惯他了,这几天太皮了,你再给他鼓劲,让他得了意,真要翻天了。”
“好好,知道了。”苗秋莲敷衍应付他一句,转头看向竹哥儿,满脸又是欢喜。
顾兰时抱起儿子,一手摘掉星星头上身上的红色花瓣,瞧见竹哥儿羞涩的神情,他也笑起来,连忙道:“进屋说。”
竹哥儿今天去方金凤家相看了,还不知如何。
第248章
堂屋高桌上放了一溜晒干的小葫芦,按大小个儿排的,葫芦上下两个肚子都滚圆标志,没有太大也没有太小的,显然仔细挑过,看着很是舒坦。
顾兰时抱着星星进来,星星看见葫芦,胳膊伸着身子拱着,嘴里喊着“要、要”。
苗秋莲接过外孙,让站在高桌旁边的高椅子上。
星星在椅子上站稳,笑嘻嘻就伸手就抓住一个葫芦,小手啪啪拍在葫芦肚子上。
“噢哟,这小胖手,这么有劲。”苗秋莲在旁边捧场,星星更高兴了。
今天一大早,苗秋莲就让竹哥儿捯饬了一番,头发洗了,换了新衣裳,鲜鲜亮亮到方金凤家,找方金凤小女儿做针线玩耍。
当然,做针线是假,相看才是真。
今儿来的汉子是隔壁清水村的,姓刘,比竹哥儿大一岁,今年十七,家中殷实,上头有个大哥,底下三个弟妹,人丁是兴旺的,刘家大哥已经娶妻,嫂嫂是个老实性子,话少厚道,待弟妹真真不错。
顾铁山和清水村的刘向交情很好,特地过去仔细打听了一番,再加上隔壁村离得近,不说流言闲话,最起码一些人家的大事都听过一耳朵,心里原本就有底。
刘家汉子的事,在方金凤来说媒时,顾兰时就了解的差不多了。
小丫生下来后,家里其他人不说,花惜霜几乎每天都在,他没事就带星星过来转悠,说说闲话,顺便逗逗侄女。不过今天花家大哥过来,接走了花惜霜和小丫,说让回外祖家住几天,过段时日就送回来了,花老爹和花老娘想外孙女跟想心肝儿肉似的。
“怎么样?看见了?”顾兰时看向竹哥儿问道。
竹哥儿提起茶壶给几人倒茶,哪怕知道会有这一遭,还是微红了脸,尤其一抬眼,看见哥哥满眼的好奇,那眼睛都是亮的。
“哎呀。”他不禁扭捏了一下,想藏住脸上那一点笑意,但还是忍不住露出来。
顾兰时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有戏。
到相看这一步了,自己爹娘自己知道,对幺儿惯着呢,要是竹哥儿不愿,这事儿就不得成,可只要竹哥儿点了头,这事就好办了。
他拉着弟弟坐下,高兴极了,连声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他也看见你了?”
“你猴急什么,小声点儿。”苗秋莲瞪他一眼,得亏是在自家,不然让人听到他俩嘴里说的都是汉子,长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顾兰时笑嘻嘻的,自家屋里,又有谁能听见,见竹哥儿害羞,他抬头又问苗秋莲:“娘,到底怎么样了?你俩都不说,让我干着急。”
苗秋莲抿嘴笑,随后才说:“你是没瞧见,刘家那小子那模样,还挺俊的。”
“个头儿没姑爷那么高,不过十里八乡,鲜少有能和姑爷比的人。”
顾兰时点点头,确实,他头一回看见从边关回来的裴厌,也被那么高的个儿吓了一跳。
苗秋莲又道:“却也不矮,挺壮的,不是瘦猴麻杆的模样,干起活来,你别说,真挺有劲的。”
庄稼人挑女婿,够不到什么钱权显赫人家,看重的自然是力气和干活的熟练,遇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哪能愿意,连地都种不了,成了亲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去。
“长得俊?”顾兰时在这么多话里,听到了这几个字,他揶揄笑着,用胳膊肘轻轻戳一下坐在旁边的竹哥儿,挤眉弄眼的。
竹哥儿没憋住笑,竭力咬住下唇,逼自己不要露出来,不然也太羞人了。
在看到顾兰时神色后,他一下子被戳中了藏在心底的那点小心思,又是羞又是急,伸手去推顾兰时:“哎呀,你怎么这样。”
他急得跺脚,朝苗秋莲嚷嚷:“娘!你看他,哪有这样做哥哥的?”
星星站在高椅子上拍小葫芦,啪啪响个不停,看见阿姆在笑,他停下手,也咯咯笑出声。
苗秋莲抱着星星过来坐下,满脸喜意,见竹哥儿羞恼了,才笑瞪一眼顾兰时:“行了行了。”
“那娘,你和我金凤婶子说了?”顾兰时笑眯眯问道。
星星抱着小葫芦不撒手,苗秋莲陪外孙玩,伸手拍了拍葫芦肚子,随后星星也拍一下,闻言她抬头,说:“可不,刘家小子一走,我跟你金凤婶子说了会儿话,见竹哥儿愿意,就同她点了头,后头就看那边怎么回话。”
顾兰时点点头,心想他们家竹哥儿模样好,年纪合适,再说了,他们家日子也不差,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清水村。
刘知安同老娘张芸芳一起进了家门,他爹刘才和大哥刘知福都在家里干活等着。
他是外姓汉子,干完活不好停留,只能和老娘先回来,回头等媒人过来,再说后面的事。
刘才蹲在窗根下吸烟杆,见人进了门,将烟袋锅子往地上磕磕,随后起身,问道:“如何?”
话音刚落,就看见二儿子神色带喜,他心里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刘知安没多言语,只朝爹和大哥点点头,示意自己愿意。
“这都几个了,再不乐意,非得急死我和你爹。”张芸芳在旁边道,边说边往灶房走,系了襜衣忙起来,这回和之前着急上火不一样,她面带笑意,心中那叫一个欢喜。
刚才回来的时候就问过老二意思,这不一路都是高兴的。
说起来刘知安相貌不错,他家日子也好,从十五岁起,就找媒人说亲,也有人见他模样好,特地上门来说。
可刘知安是个死脑筋,不但相看过一个了,还在路上无意碰见过另外一个,愣是说没对上眼,不愿意,嘴里还叨叨着什么缘不缘的,听都听不懂。
她常常骂老二,念两年书认得几个字,就长能耐了,连亲事都不顾,关起门来过日子不都一样的。
不过回想起来,那顾家小哥儿,模样周正又漂亮,要说还挺合眼缘的。
刘知安将新衣裳脱下,露出健硕的身躯,他换上旧衣站在桌边倒水喝,微垂的眼眸被长睫覆盖。
再抬眼便露出一双没什么锋芒凌厉的眼睛,瞳仁黑而温和,鼻梁英挺,唇不薄不厚,是十分端正的相貌。
这名字一听就好。
刘知安坐在炕沿,眉眼里不觉带上一点笑意,从窗外看进去第一眼,称不上惊艳,可眼前就是一亮,他心里像有什么被拨动一下,轻轻的,但经久不散。
之前还相看过一个,是个姑娘,论模样和打扮,其实比顾兰竹还要胜两分,他也懂对方是漂亮的,可就是心里觉得没劲,打不起成亲的精神。
他娘骂他死脑筋,他确实这样,不乐意就是不乐意,无论家里人怎么劝,他都不愿成亲,直到今天。
竹哥儿和刘知安相看之前,顾兰时就知道对方是谁,就是他和清水村人不熟,不知道是哪家,还特地问了一下他娘。
等回后山了,他同裴厌说了一声,第二天裴厌去清水村屠户家买肉了,假作不经意闲转,到刘知安家门口晃了一下。
虽没见着刘知安,但见刘家家境不错,房屋院墙整齐,裴厌心里有了数,起码竹哥儿成亲后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想想也是,岳丈岳母仔细挑的人家,肯定不会差。
方金凤那边第二天就同顾家回了话,两家人都欢喜,这亲事,自然就妥当了。
顾兰时惦记着竹哥儿的事,离得近,走几步的事,因此早早知道了,高兴之余,也有竹哥儿长大了的感慨。
小时候才那么一点点,小时候长得又白又好看,就是爱哭,泪包儿一样,捏一下脸蛋都要哭几声,如今竟到了成亲的年纪,真是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