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枝原本呆愣愣的,回过神以后低着头掩面哭泣,越哭越大声,呜咽嚎啕起来,像是要把一辈子受的气给哭出来,他们家好容易有件喜事,却被泼粪欺辱。
“姓赵的!今儿不给个说法,叫你们好看!”
“死娼货!”
“狗*的!扯你娘的烂肠子,给我滚出来!”
外边彻底骂开了,伴随着踹门的动静。
“婶子。”顾兰时见方小枝哭得凄惨,听得人心里发酸,梅哥儿也哭个不停,劝都劝不住,他又气又急,都不知道怎么是好。
院门被踹的晃动不已,方翠柳和赵老夫郎躲在屋里,透过半开的窗子朝外偷看,外头声音这么大,他俩原本嫉恨、愤愤不平的心一下子忐忑起来。
刚才听见隔壁院子里的说笑声,又是让洗菜又是让切肉的,就算人声没别人家那么热闹,也听得他们心里头实在不痛快。
赵老夫郎欺负李家的年头比方翠柳还长,连李河他爹和他阿嬷都骂过,对李梅成亲的事,他斜眼歪鼻子的,一直看不顺眼,天天早上不是在李家门口吐口水就是擤鼻涕。
今儿那边却喜气洋洋的,他心里哪能过得去,于是就到后院弄了一勺粪水,势要搅乱搅乱。
能和李家来往的,都不是村里大姓,多数人是瞧不上李家那副穷酸样的,送礼都拿不出几个像样的东西,人家自然不会跟他们来往。
况且李家和村里人沾亲带故的少,谁会为了他们出头。
他年纪大了,胳膊使不上力气,便不言不语,用眼神示意儿媳方翠柳去泼。
方翠柳心里头窝着火,他家小吉怎么都说不上亲,这还罢了,竟叫比他们穷的李家先有了喜事。
方小枝在方家村的时候就不如她,两人一前一后嫁过来,方小枝更是比不过她,一辈子都得被她压一头,轮到下一辈,方小枝却比她先出头,这哪里能忍。
她躲在墙根下偷听,那边在院里洗菜,还算肉菜有几道,怒气冲上脑门,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接过粪勺就往那边抡。
什么好菜什么好肉,叫他李家人连根毛都吃不到!
赵小志在旁边用袖子擦一把鼻涕,他个头矮,只能踮起脚从窗缝里瞅一眼,见自家院门被踹的摇晃,谩骂声更是不断,吓得他一缩头,躲在他娘和老嬷身后,平常滴溜溜的眼珠子都不敢转了。
他跟赵小吉长得很像,从小跟家里人学的,脾性也大差不差,不过五岁的年纪,却已经会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欺负同龄的其他小孩,甚至见了比他大的李保儿都敢朝对方吐口水,就仗着八岁的李保儿打不过他大哥——十六岁的赵小吉。
方翠柳和赵老夫郎对视一眼,心知今天这事恐怕难以收场,婆媳两个不免都有些埋怨对方,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压根不敢出声,盼望着装作家里没人,外头那些人骂一阵就自己走开。
至于院墙那边的嚎啕大哭声,全被他两人忽略了,根本不惧怕李家人,只担心外头那些被泼到粪水而怒骂不止的。
赵家门口动静这么大,早引来了村里其他人,只要没下地出门的,无论老少都围了过来。
一询问得知赵家朝李家泼粪,连帮忙的人都淋到了,不少人都气得唾骂两句,人家大喜的日子,非得给人家找不痛快,实在是可恶。
一进三月,地里的活又多起来,能留在家里的,多半是老弱妇孺,因此大伙儿只是在门外帮着叫骂。
李河搬了张桌子从西邻家出来,他生性老实木讷,李保儿两只手拿了好几张板凳,两个人看见眼前一幕都有些呆愣。
等听人说明了以后,才连忙往家里赶,一进门就瞧见方小枝头上身上都是粪水的惨样,李河气得浑身哆嗦起来,连句整话都说不出。
顾兰瑜背着一筐猪草从村外回来,看见围了这么些人,他心中好奇,对旁边的顾兰兴说道:“这是有什么大事?看着是在赵家门口,今儿不是李家有喜事吗?”
顾兰兴是打草跟他碰上的,都不知前情,见状看一眼那边,憨憨摇头:“谁知道呢。”
离得近了之后,他俩往人群里挤,这才在四五个人的叫骂声中发现了苗秋莲。
顾兰瑜连忙上前询问:“娘,怎么了这是?”
话音刚落,他就闻到一股子粪味,再看他娘后背黑乎乎一片,其他几个婶子阿嬷身上甚至头上多少都有,心里登时有了几分猜测。
苗秋莲气得破口大骂:“杂种王八羔子!我们好好在院里洗菜,赵家就从墙那边泼粪,卖*的老东西!今天大伙儿都别好过!”
她说着上去就朝赵家大门踹了一脚,院门呼落落直晃,里面的门闩却一直没断。
一听这话,顾兰瑜哪能不气,想起早上看见赵金通兄弟俩连同赵小吉去地里忙了,他招手喊来顾兰兴,低声在堂弟耳边说了两句话,顾兰兴把竹筐往地上一放,就往村外跑了。
“娘,我去喊二哥他们来。”顾兰瑜拎起顾兰兴的竹筐,快步往家里走,今儿这口气非得出了不可。
还没过李家门,他朝里头一张望,果然,顾兰时也在,李梅娘俩儿正哭得凄惨。
“兰时哥哥。”顾兰瑜在门口停下。
顾兰时劝不动大哭的两个人,李河又气得不轻,李保儿个头小,艰难扶着他爹坐下,院里乱成一团。
听见狗儿喊他,他连忙出来。
顾兰瑜一眼就看见他裤管和鞋面上沾了两片黑乎乎的东西,不大,但很明显也是粪水。
顾兰时顺着弟弟的目光看下去,这才发现自己也遭了殃,因院里全是粪水的恶臭味道,连菜也糟蹋了两盆,他都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味儿。
这可是他今天特意换的干净衣裳,登时也来了火气。
“厌哥在家?”顾兰瑜气得牙根痒,李家就不说了,最倒霉,不想他们家人拢共就来了俩,两个都被泼到了,当真是欺人太甚。
一听就知道他想做什么,顾兰时点着头说:“在,阿奶也在后山。”
“行,我再喊上二哥,不知道大哥去没去地里。”顾兰瑜话还没说完,人就往前走了。
顾兰时瞅一眼院子里的李家四口人,因李河在,他不好上前劝慰,大伙儿又都围在赵家门口看热闹。
他看一眼人群,乱哄哄一片,一时不知道要喊谁帮忙。
发现他三伯顾铁桥和三伯娘周冬芹扛着锄头从村口那边进来,一下子有了救星,他连忙赶上去,草草说了几句刚才发生的事,让三伯和三伯娘帮着去劝劝李河还有方小枝,他三伯两口子跟李河差不多年纪,总比他一个小辈去劝慰好些。
顾铁桥和周冬芹都是老好人,和李家虽没太多来往,但平时见了面不会瞧不起人家,还能聊两句,一听如此,就进李家帮着劝了。
原本在看热闹的孙老夫郎听见他几人说话,实在可怜李家的遭遇,背着手跟进去,见方小枝确实凄惨,她骂了几句赵家,又帮着劝一劝,生怕方小枝哭得背过气去。
赵金通赵金水还有赵小吉正在拔草,忽然听见地头有人喊他们,回头就看见顾兰兴站在地头。
因和顾兰兴不对付,赵小吉皱着眉不知这货来做什么。
“不好了!失火了!快回去救火!”顾兰兴扯着嗓子在地头嚷嚷。
赵金通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是我家?”
“可不是!”顾兰兴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上没一点儿焦急的神色,反而带着对赵家人的敌视。
李家就不说了,跟他不是太熟,可他秋莲婶子打小儿就对他好,他一过去,总给他塞吃的,今儿不把赵家人收拾一顿,都对不起他四婶。
离得远,再加上赵家三人都有些慌神,没有发觉他眼神,匆匆往家里跑。
一进村,还没跟前,赵金通果然看见自家门口围了好多人,却没看见火和烟,反而是在叫骂。
他心里一个激灵,立即停住脚步,狐疑看向那边,想找顾兰兴再问问清楚,谁知这小子跑得比他们还快,已经溜到前面去了。
不知是谁看见了他们,喊了一声,人群便都朝这边看来,赵家三人心里都突突跳。
“哎呦,活阎王来了。”
突然,有人惊讶之下脱口而出,讲出了心里话,随即压低了声音,连忙低着头往人多的地方钻,生怕被听见是她说的。
顾兰时其实听见了,但没成亲之前,他娘就喊过裴厌活阎王,况且这会儿正恼怒赵家的欺辱,只当没听见。
不止裴厌,顾兰河还有方红花都来了,一看顾兰时和苗秋莲身上的污迹,方红花扯着大嗓门就骂:“老不死的!有本事你就给我出来!”
因刘桂花也来李家帮忙,周平和周石头得了信儿怒气冲冲赶来,见刘桂花运气好,没有被粪水淋到,心里憋的邪火才下去些。
“赵家干的?”裴厌在顾兰时面前站定,目光直直落在裤管和鞋面的污迹上。
顾兰时气得不行,没有任何隐瞒,快速说道:“就从赵家那边泼过来的,这会儿他们装死不出声,可谁家要真出门了不在,又怎么会从里面上门闩。”
因气愤,他声音不小,周围人都听见了,大伙儿都恍然大悟般点着头应和,有早就看不惯赵家人的,直接朝里头喝骂:“装你娘的死!要真没人,是鬼从里头上的门闩?”
这一顿喝骂让赵金通三人脸皮子抖了抖,根本不敢出声。
裴厌个头高,早看见赵家三人在人群那边站着,他直直看过去,却没立即动手,而是走到赵家门口,示意苗秋莲几人往旁边让让,随后一脚将赵家大门踹开。
木门闩断掉的同时,方翠柳魂儿都要吓没了,缩头乌龟一样立即把窗子闭上,也不知想骗骗谁。
窗子发出“啪”一声响,反而叫人发现屋里有人。
窗子闭拢之前,赵老夫郎看见门口的裴厌,在他眼中简直煞神一般,吓得白眼一翻差点昏过去,脚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院里粪勺还撂在地上,方翠柳泼完粪后,一听那边好几个人要来闹事,吓得顾不上收拾,跟赵老夫郎两个关了院门直往房里躲,谁也没想起来去捡,成了现成的证据。
大门一开,裴厌都不用上手,苗秋莲几个被淋到粪水的,一个比一个恨。
好好在干活,却被兜头泼粪,沾了一身晦气,几个妇人夫郎气势汹汹,直奔屋里去,连拉带打,将方翠柳和赵老夫郎拖了出来。
顾兰时和苗秋莲两个人都被淋了,以前又有矛盾,可谓是新仇旧恨加一块儿,方红花也上去打。
赵小志在旁边吓得哇哇哭叫,却没人管他。
方翠柳被打的头发散乱,鼻血也流了出来,吃痛之下犯了浑,跟这几人厮打起来,可她就一个人,哪里敌得过好几只手。
赵老夫郎上了年纪,老胳膊老腿也经不住打,万一死了有的是麻烦,他只被方红花扯着头发朝脸上扇巴掌吐唾沫。
顾兰时看见他娘后背的粪水,再看一眼自己鞋面和裤管,衣裳还好,鞋子可是去年做的新的,都没穿过几次,他气得从方翠柳身后踢了两脚。
他到底年轻,从小又被上头的哥哥姐姐护着,不如方红花和苗秋莲几人打架时的气势,很快又被挤了出去。
别说他,苗秋莲几个都不如方红花泼辣厉害,老是老了,但依旧打的赵老夫郎毫无还手之力,还脱了鞋用鞋底照着赵老夫郎脸上扇,骂道:“叫你欺负人!今儿把你这老脸皮给揭下来。”
见这两人被收拾,裴厌没有插手,拉着顾兰时远离了几步,说道:“你在这儿就好。”
顾兰时气愤不已,刚才梅哥儿哭成那样,明天原本是大喜的日子,都是这两人做的孽。
“放心,赵家一个都跑不了。”裴厌轻按着他肩膀,安慰一声就朝外走,路过柴房时,他拿起靠在墙上的扫帚,一脚将扫帚头踩断,拎着趁手的扫帚把出去了。
他一出去,外面围看的人莫名噤了声。
旁人都不敢上前,只有顾兰瑜几个堵住了赵家汉子的退路。
“又不是我泼的。”赵小吉看见裴厌朝这边走,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连忙撇清。
裴厌懒得理他,上去就朝着赵金通打,赵金通下意识躲闪,但还是被打中了大臂,他之前就被裴厌打过,心里只剩畏惧,只有逃的份儿。
赵金水也是如此,连打回去的心劲都没有,别说顾家人,就裴厌一个,都能把他们打得找不着北,心里害怕的厉害。
裴厌一动手,顾兰瑜几人也扑过来,几番较劲,将赵小吉和赵金水按在了地上。
赵金通即便壮实,年轻时和人打架练出来的那点拳脚在裴厌面前根本够不着边。
连多余的招式都不用,只凭力气裴厌也死死压制住了他,他被抡倒摁在地上,人还没反应过来,裴厌提起拳头就是一顿打,赵金通想护头护脸都挡不住。
怕方红花把赵老夫郎打出个好歹,顾兰时连忙将人拉开,方红花还好,身上只沾了些土,再看地上躺着的赵老夫郎,被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满头满身都是土。
外头的动静他听见了,既然报了仇,他心里的气愤消了,连忙劝苗秋莲:“娘,婶子,行了行了,快松开,咱和他们不一样,不沾晦气事,万一给打死。”
苗秋莲骂骂咧咧松开方翠柳衣领子,把手里的鞋“啪”一声扔在地上穿好。
方翠柳年轻,还挺经打,顾兰时见她还有力气哭嚎,连忙往外面走,刚出来就看见裴厌拎着扫帚把,直接打断了赵金通一条胳膊。
见人彻底晕死过去,裴厌“哐当”把手里的扫帚把扔在地上,刚转身就看见顾兰时,他眼神微愣,似有一点无措,心想自己这样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不等顾兰时过去,忽然,李河拿着菜刀从李家扑出来,他胳膊是抖的,满眼血丝。
顾铁桥和周冬芹在后面追,连孙老夫郎也跑出来,连声道:“快快,把刀卸了。”
再怎么受了欺辱,杀人都是掉脑袋的罪,方小枝哭着追出来,她身上粪水还在,明儿就是梅哥儿成亲的日子,总不能喜事变丧事。
李河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众人想上手去夺刀,却碍于刀刃锋利,都没敢直接上手去抢的,怕万一被伤到。
裴厌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扫帚把,快步上前一棍子打在李河胳膊上,李河吃痛,手里菜刀落地,顾铁桥眼疾手快,立马把刀捡走。
“姓赵的!老子跟你拼命!”李河满眼是泪,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叫喊,说着就往赵家闯,却被众人拦住。
几十年的窝囊气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泣不成声,被欺负一辈子了,连自家孩子成亲这样的喜事都要被欺负。
他用破风箱似的嗓子嚷道:“我梅哥儿成亲,大喜的日子,叫你们给搅黄了。”
一众人拦了又拦,直到有人告诉他赵家人都被打了后,他又亲眼看见地上的赵家汉子,这才愣神似的站在那里。
要说起来,他心里清楚,凭自己一人,闹起来也是被赵家兄弟打一顿,不过是想着鱼死网破,就算挨顿打,都得找赵家理论理论,再不然,就是一个死,也绝不能让赵家人好过。
赵家吃了个大亏,只有赵金水夫郎周小娥没牵扯进来,他早起就领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了,结果一回来,一家老小狼狈不已,一听又是裴厌打的,他心中一阵后怕,又庆幸自己今日没在家,躲过了这场祸事。
乡下都是土路,打架不可避免会沾上土,裴厌和顾兰时都在屋里换衣裳。
路上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顾兰时明显闻到一股子粪水臭味,心里哪能爽快,骂道:“缺德黑心肠的,死了都没人去哭。”
裴厌把他换下的鞋放在脏衣裳上,说道:“这回吃了苦头,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欺负李家。”
顾兰时这才心气顺了点,叹口气说:“梅哥儿好容易定一门亲事,就差嫁过去了,也不知那边有没有听到风声。”
他想一下,又说:“最好明儿照常接亲,是赵家先挑事,又不是梅哥儿他们家做的孽,若是明事理的,应该不会退亲。”
“嗯,就看那边怎么想了,不知道最好。”裴厌应和道。
听顾兰时说泉水村那家人并不富裕,儿子年纪也有点大了,比梅哥儿大好几岁,这好不容易娶亲,应该不会轻易退掉。
见顾兰时脸色有点疲惫,他抱起脏衣裳和鞋子,说:“你歇着,我去洗。”
粪水不比别的,不尽快弄干净了,心里都膈应,顾兰时跟上他脚步,说道:“咱俩一起去,早点洗完都歇一歇。”
刚才回来的时候,裴厌让井匠都回家去了,怕顾兰时心里不痛快,两个人在家更自在些。
“也好。”裴厌答应着,走到院里将衣裳放进木盆,他端着盆,顾兰时拿了棒槌和野澡珠,两人锁了门往河边去。
第122章
本该是待亲戚朋友的好日子,不想弄成这样,李梅亲戚本来就不多,只有一个娘舅和一个姨妈,姑母小嬷更是没有。
他舅舅和姨妈两家来得又早,还没收拾好,已经进门了,却看到乱糟糟散发着粪水恶臭的院子,连洗菜盆里都是。
前因后果一告诉,得知赵家受了教训,赵金通断了一条胳膊,其他人也都挨了顿好打,心里那口恶气才不至于憋的火冒三丈。
当时打完闹完以后,里正徐承安才不紧不慢从家里过来。
赵家泼粪在先,得罪了不止李家一户,况且大喜日子泼粪这等行径,实在有些恶毒了,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平常骂仗打架也就算了,不好管,偏今天奔着搅黄人家喜事去。
李家向来势弱,也没什么胆量,轻易不敢招惹赵家,村里谁不知道这事,得了消息后,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没听见那些叫骂打架的动静。
听他孙子回来报信说,连裴厌也得罪了,他就更不想管。
这赵家人也是的,也不提前打听打听都有谁去李家,苗秋莲不说了,一家子本来就不好惹,小一辈的兰哥儿和梅哥儿关系好,这样的大事人家肯定会去看一看。
当真是蠢不可及,裴厌岂是好招惹的,连他都不敢轻易得罪。
十里八村不是没有别的汉子当过兵卒服役,但都没有裴厌那么倒霉,给拉去边境战场上了,还是个战兵,刚回村时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想也知道是个硬茬,偏生就是有人不长眼。
里正一到,赵家人才敢哭诉,一看赵金通胳膊断了,徐承安哪里敢让裴厌给赵家赔礼赔钱,不过和稀泥罢了。
既然赵家一家老小都被打伤了,其他被粪水淋到的人出了恶气,彼此抵过,这事儿也就算了。
至于李家,秉性过于老实,见方翠柳和赵老夫郎都被打的,好半天都没法从地上起来,方小枝低头只擦眼泪。
她见识不多,从小到大家里穷人也怯懦,回过神后,担心赵家伤病要让他们赔钱,好在里正并没有偏听赵家,她也就没别的话了。
李河见欺负了他家这么多年的赵金通被断了一条胳膊,怔愣之余,哪里还有别的话,能让赵家吃一次苦头,对他而言,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事了。
因此在徐承安让大伙儿各自回家以后,他并无异议。
回家之后,李梅止了哭泣,帮他娘在灶房烧水,坐在灶前依旧有点哽咽,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方小枝洗了头发洗了澡,换掉满是粪水的衣裳后,才想起给他家帮忙的几个人,心里实在是愧疚。
人家好心过来,却被泼了粪,虽然都没有她这样惨,却也是飞来横祸,好好的衣裳都给糟蹋了。
只是今天实在没法儿待客了,院里一股子臭味,吃都吃不下去,今儿收拾好了,明天王家要来迎亲,只能等亲事过去以后,再请人来家里吃一顿饭。
舅母和姨妈帮着收拾院子,李梅勉强打起精神,将沾了粪水的菜都倒掉,家里就这几个人,他娘遭了罪,又不好只让亲戚忙,只能他来拾掇。
今天特意挖了些春菜,好在春菜早早洗完端进了灶房,在外头的这些,都是一家四口清早出去挖的野菜,肉也在灶房里,值钱的东西都没沾到粪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野菜洗了还能吃,可心里带着气,又怎么吃得下,也不好给亲戚吃这些,只能把一盆都倒掉。
粪水淋在地上有不少,只能连地皮一起铲掉,正忙碌着,李梅听见隔壁院墙那边传来赵老夫郎的哭声,没哭两下像是被人捂住了,没一会儿哭嚎声变小,渐渐停下来。
他后知后觉,之前赵老夫郎被兰时阿奶打的,半天都动弹不得,想必这会儿才喘过气。
赵老夫郎在村里也算是厉害的,尤其欺负他们家的时候,骂得又脏又快,还指着他娘鼻子骂,这回直接栽在方红花手里,被打成那样,脸上都是吐沫。
铁锨上都是铲下来的地皮,连带着粪水,他停在那里,忽然将铁锨一扬,用力把粪水土块隔着墙丢了过去。
李梅姨妈被他动作吓了一跳,但什么都没说,见有没扔过墙的,还用手指了指,示意他再丢。
把所有带着粪水的地皮泥土丢过去以后,也不见赵家放一个屁,一改之前嚣张的气焰。
做了自己平时绝不敢做的事情,李梅心中生出一阵痛快之感,他站在土墙下抬头看一眼。
乡下人的土墙不算太高,即便如此,他从前也不敢太靠近这堵墙。
墙那边是赵家永无止休的唾骂和欺辱,叫他心生恐惧,连同这堵墙也觉得高而压抑。
头顶太阳高照,晒得他眼睛眯起,痛快过后,心中只剩下茫然。
听见方小枝咳嗽的声音,李梅回过神,见他娘拎着脏衣裳出来,他把铁锨靠在墙上,挽起袖子说:“娘,我来洗。”
“不用,你洗过手,把肉把菜切了,你舅舅姨妈都来了,不能耽误饭时。”方小枝眼睛还肿着,没把臭烘烘的脏衣裳给他,自己打了水躲在柴房旁边洗,省得熏到灶房那边。
李梅姨妈没有嫌弃粪水臭味,坐在方小枝旁边低声询问明天接亲的事宜,都怕泉水村那边知道了,万一反悔,又不敢过去瞎打听,要是说错话,岂不是自讨苦吃,只能在心里期盼明天一切顺利。
一大早,顾兰时在院里小菜地挖了四棵春菜,扒掉最外面三片叶子放在一旁,等会儿剁碎了喂鸡仔。
春菜长得快,二十天就长成了,如今就算不出去挖野菜,也有绿菜吃。
昨天他俩就同阿奶说了,今儿不用她来,在家多歇歇。老胳膊老腿的,还跟着一起打架,实在是为难她老人家,也幸好赵老夫郎没有还手的余地。
半掩的篱笆门被推开,打井的人进了门,裴厌出去打猪草了,顾兰时放下春菜,招呼道:“周叔,水都烧好了,茶也泡上了。”
“好好,我们自去倒。”周井匠答应着。
顾兰时是个夫郎,年纪又轻,不好说太多话,他们进院子以后,不过各自倒碗热茶,喝了就去外面忙打井的事。
井已经深了,要一边下井桡一边打,既费力气又要谨慎小心,是件急不得的事。
几个人连同徐木头都知道昨天的事,乡下汉子打架常见,总有几个凶横的,不过裴厌名声在外,只让人觉得更加不好惹,“功绩”又添一桩。
大黑走到旁边闻了闻土堆和木板,见它这样壮实高大,两个力工“啧”一声,彼此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也只有裴厌能养这么一头恶犬。
这一个多月都在这边干活,和大黑已经熟悉,但之前裴厌一直都是和气的,昨天的事情一出,才让人觉得确实不好惹,这不连带着大黑,在他们眼里都有点变了模样。
顾兰时在灶房忙碌,对他们心中所想一无所知,吃了好些时日的野菜,总算有春菜吃了,加上匠人好几个汉子,吃得多,四棵春菜切了一大盆。
离晌午做饭还早,切完他在襜衣上擦擦湿手,这两三天菜量是够了,但都是一道菜,虽说乡下干活能吃饱就行,但总这么有点不太好,不能太亏待匠人。
恰好裴厌背了一筐猪草进门,他解下襜衣,进屋子拿了十几个铜板,提上竹篮说道:“你歇一阵,我去买豆腐,顺便上梅哥儿家里看看,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行,要是有什么,回来喊我就是。”裴厌答应着,把筐子里的草掏出来倒在谷场上晾晒。
知道他担心自己受欺负,顾兰时露出个笑容,点着头说:“嗯。”
这一声轻快干脆,裴厌眉眼里带上一点笑意。
他没说别的,其实心里也知道,赵家除非不想过了,否则不会再招惹顾兰时,连同李梅。
不说长远的,只这段时日,都不敢再胡乱欺负人。
原本想回来再进去看看,但路过李家门前时,顾兰时脚下一顿,还是拐进去了,边走边喊:“梅哥儿?”
因昨天的事,他目光下意识往赵家那边看,墙上地上溅到的粪水已经不见了,院里再没粪臭味。
拾掇干净就好,今天可是大日子,他在心里这样想着,估计昨天赵家没有再找茬。
李梅从屋里迎出来,眼睛一看就有点红,但胜在没有精神不济,见到他还笑了下,跟往常一样,腼腆又柔弱。
“我去买豆腐,路过顺便进来看看。”顾兰时直言道。
李梅迎他进屋,说道:“也没什么了,昨天他们再没闹事,估计在忙着看病抓药,早起还有煎药味儿飘过来,肯定也没心思再闹事了。”
“这就好。”顾兰时一下子舒心了。
李梅没忍住,开口同他诉说:“昨天,我把铲下来的粪水连同地皮,都丢过去了。”
顾兰时眼睛睁大了点,梅哥儿从小怯弱他是知道的,被欺负了只会哭,没想到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李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顾兰时笑着开口:“这有什么,他们丢过来的,理应还回去,这样才好呢。”
李梅这才高兴起来,抬头说道:“我也就那一会儿敢做,只要他们以后别再欺负人,连话,我们家也不愿同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