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下过,麦苗似乎一夜苏醒,绿油油连成一片,不再是刚开春时那样弱小灰扑扑趴在地面的瘦小苗苗。
顾兰时把竹筐往前挪了挪,弯腰拔地里的野草。
他和裴厌一人一半,裴厌手脚更利索,已经赶到前面去了。
地里也有荠菜,不过和杂草混在一起,他懒得挑拣,带回去喂猪还省事。
前天下雨的时候工匠没有来,昨儿晒了一天,今天才来继续挖井,方红花帮着照看家里,他俩紧着有人便出来干活,事关一年口粮,可不能撂下不管,这两天拔一遍草,也是时候育水田秧苗了。
不断弯腰有点难受,顾兰时蹲下拔草,蹲一会儿又起来,轮番交换着。
快到晌午时,刚好过半,他背起沉甸甸的竹筐,幸好这会儿的草还没长大,都是小的,不然拔满一筐就得回去。
“走吧,回去还做饭呢。”他朝前面喊道。
裴厌今天背了个大竹筐,能塞的草更多,听见声音直起腰来,擦擦头上汗,这才拎了筐子往田垄上走。
顾兰时在前面,想了一下说道:“咱俩顺着河岸往回走,掐点水芹回去焯了凉拌,再掐点枸杞芽儿,煮个肉片汤,晌午饭就有了。”
“行。”裴厌答应道,他筐子里还能塞下。
正是做饭的点儿,不少妇人夫郎从地里往家赶,路上碰见的都是熟人和亲戚,说两句话也就各自分开,脚程快的走在前面,慢些的落在后面。
看见大嫂张春花领着两个侄儿从地里出来,顾兰时在地头等了一下,笑着揉揉大侄儿顾满脑袋,说道:“真是长大了,都能拔草了。”
顾安小脸仰起来,他才四岁多点,背了个小竹筐,今儿也算帮了家里忙,说道:“小嬷,我也拔草了。”
顾兰时看一眼他,矮矮的小人背着小竹筐在眼前晃,他忍不住笑了,连忙补道:“也厉害呢,拔了这么多。”
张春花在他俩后头出来,笑着说:“两个猴子,不好好拔草,净踩着麦苗了,下午再敢这样,叫你爹揍你俩。”
她嘴上嗔怪,但眼中带笑,对两个野小子还算满意,今天没有太过淘气。
几人一起往前走,顾兰时笑着问道:“大嫂,哪里找了个这么小的筐子。”
张春花看一眼小儿子的竹筐也笑了,说:“前两天回娘家,他舅舅带去集上了,见他背着好看,就买回来了,别看这么小,价钱只比大筐子便宜八文钱,算贵的了,也是他舅舅惯他,这么小的筐,能装几根草?硬是给买了。”
“好看呢。”顾兰时说道,既花了钱,宽宽心才是道理。
张春花还是有点心疼钱,说:“嗐,也就图个好看了,得亏这小子喜欢,在家都要背着,要真白花了钱,我非得揍他一顿。”
顾安听懂要揍的人是他,牵着哥哥的手走在旁边不敢出声。
裴厌稍一转眼就看见他缩着小脑袋的模样,弯唇露出一抹笑意。
因他俩要去河岸摘点野菜,和张春花在岔路口分开。
今天徐木头没来,摘的水芹和枸杞芽儿依旧不少,把裴厌筐子塞的很实在,六个汉子吃饭呢,再有他和阿奶,光是肉片汤就得煮上半锅。
多了不要紧,傍晚他们自己还能吃,就怕少了没给人家吃饱。
一进门,方红花帮着顾兰时把筐子卸下来,问道:“晌午吃什么?”
她既然在这边吃饭,帮着做顿饭不费事,只是顾兰时出门的时候没告诉她要做什么饭,她不好乱来。
“我摘了水芹和枸杞芽。”顾兰时笑着,脚下没停,直接进灶房舀水,方红花帮着一起择菜淘洗,祖孙两个乐呵呵的。
周井匠进来倒茶喝,见她如此,笑道:“怪不得我听村里说,你老只偏心这个孙儿。”
方红花浑然不在意,一摆手说:“谁还没个偏心眼儿了,我们兰哥儿可比那些孙子都孝顺。”
要说她这些孙子孙女里头,数顾兰时长得最好看,模样好还白净,谁见了心里不稀罕,不过这些话不好对一个外姓汉子说。
周井匠被小老太太的话逗笑,喝过茶又出去忙了。
顾兰时知道自从阿奶过来帮忙后,有两个堂哥心里不舒坦,还在他爹面前抱怨过,怎的这样偏心,明里暗里说他嫁出去了,却还这样偏帮。
亲戚多就是这样,不一定都心齐,遇着些利益牵扯,总有摩擦和不痛快。
他跟裴厌讲了之后,裴厌不是很在意,和阿奶是早就说好的,况且也管老太太一天的饭,多了三顿少了两顿,老太太自己愿意,旁人说什么都不要紧。
知道他阿奶性子倔,不愿意干的事谁也逼不了,顾兰时心中就松快了,管他呢,好不容易有老人帮衬,哪能因几句话让自己摆不顺。
而且去年出菜后,也给他两家送过些菜,他和裴厌理直气也壮呢,还真不欠他们的。
一个是吃人嘴短,另一个则是有些畏惧,那两个堂哥不敢在裴厌面前说。
因方红花脾气绝对称不上软,更不敢在他阿奶面前说,都怕挨骂,只能在他爹娘跟前埋怨,也牵扯不了什么。
裴厌喂了猪和毛驴从后院回来,还摸到三个鸡蛋。
刚洗完菜的顾兰时在襜衣上擦擦手,连忙接过鸡蛋,进灶房悄悄和烧火的方红花说:“阿奶,傍晚咱们用鸡蛋炒枸杞芽儿吃。”
“好好。”方红花很高兴,来了这边吃饭后,人一多饭菜更香了,兰哥儿还成天给她换花样炒菜,那叫一个贴心。
第116章
天气回暖,菜种陆续播下,外面的鸡圈篱笆围好了,只等过两天育春雏的人多了,挑些健壮的鸡仔买回来。
太阳出来后,裴厌开了篱笆门,半掩上又回去扫院子。前院常常有人在,有点脏东西都拾掇干净了,没费什么力气,他放下扫帚往后院走,棚圈都要收拾。
不一会儿,方红花推门进来,手上提了个浅口竹篮。
顾兰时拿了个鸡毛掸子在各个屋子扫灰整理,听见声音三两下扫完就往外走,还没见到人就问道:“阿奶,吃了没?我热了几个野菜馍馍。”
方红花把竹篮放在灶房门口的树墩上,说道:“没呢,这不今儿你俩上山去,你大伯他们最近事多,脱不开手去山上,前两天还说有点馋细笋子,可惜没工夫,我想要是掰了笋子,我拿回去些。”
近来她总帮顾兰时裴厌两个,白天在这边吃,夜里回那边住,大儿子大儿媳嘴上不说什么,可少了个人看家,总有些不便,也就有了些不快。
昨天晌午恰好顾兰时说今天要上山搬石头垒猪圈,每次重活都是裴厌干,顾兰时都是跟着去挖野菜打猪草,她心想还是给家里拿点东西。
顾兰时笑道:“这个不难,刚好走竹林那边,我原本也想着要去掰点。”
他又说:“茶壶里有新泼的热茶,野菜馍馍就在锅里,阿奶你先吃,我去后院。”
因不知道阿奶什么时候过来,茶水倒出来凉得快,他就没给倒。
“好好,你去忙,我自个儿来。”方红花答应道,对这边她早已熟悉,根本无需照顾。
近来顾兰时两个繁忙,刚把鸡圈的事弄好,又得紧着猪圈找石头,每天还要打草喂禽畜,人吃的野菜山货都要挖,还得操心井打的怎么样。
忙得就没停过,但也没叫她做什么活,顶多帮着炒菜做一两顿饭。
后院,顾兰时提着竹篮在鸭舍里摸蛋,刚好六枚,每只鸭子都下了,他提着竹篮出来,见裴厌提着铁锨过来要铲粪,他就没关篱笆门,说道:“离月底没几天了,后天你去镇上买一吊大肉回来,酒水就不买了,再买一包甜糕,两样足够了。”
知道他说的是小锁儿满月酒,裴厌点点头:“好,别的还要什么?”
想起方红花爱吃蜜饯果脯这些东西,顾兰时开口道:“买一包海棠果脯,一包蜜山楂,果脯要大包的,回头给衡儿他们分一些吃,让阿奶也带回去给小板儿几个。”
小板儿是他大堂哥的儿子,大伯家也有好几个孙子孙女,都是自家人,况且阿奶又帮他们忙,给几个堂侄子吃点零嘴不算什么。
裴厌走进鸭圈,说道:“那买两包,分一包出去,留一包在家里吃。”
“也好。”顾兰时点点头,又进鸡圈找蛋,母鸡下蛋多半在白天,这会儿还早,他没在鸡窝摸到。
收拾完后院,禽畜也喂过了,两人回到前院,见工匠已经进了门,茶水也喝过了,正在院外打井忙碌,裴厌过去看了一会儿。
等他再进院子,顾兰时已经备好进山的竹筐和绳子刀具。
山路不平,一路高高低低崎岖颠簸,有上坡有下坡,渐渐爬到高处。
乱石坡全是暴雨被冲下来的山石,有一些比人还高的大石块,也不知是如何滚落的。
和河里的石头不一样,这一处山坡虽然有点水流,但并不宽大,不足以将石块淹没,因此石头有棱有角,不如河道里常年被冲刷的石头圆润光滑,走在上面需得小心,万一踩到松动的石块,摔一下是不得了的事。
顾兰时寻找大小合适的石块,翻翻找找,总算让他寻到一块,连忙喊附近的裴厌。
乱石坡离得远,好在两人走惯了山路,到这里后没有歇息,两三刻钟就挑好了三块石头。
裴厌背的大竹筐最多可以装三块石头,他俩合力将石块放进去,最上面的一块高出筐边一截,怕下山时颠簸,顾兰时有点不放心,拿麻绳把竹筐和石头捆好,再颠也不怕掉出来。
两人走到乱石坡边沿处才坐下歇息,裴厌打开竹筒喝水,顾兰时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树林。
他上来时没有挖野草打草,下山沿途弄一些就好,不然背上来再背下去太费力气。
山里到处都是草木,只要认识,能吃的东西就多,靠山吃山,稍微勤快点,就算没钱也饿不死。
灰条菜、蕨菜、荠菜、野苋菜、野堇到处都是,不止野韭菜有好几种,能当成野葱吃的也有几样,鸡肠草鹅肠菜别看是喂禽畜的,嫩苗苗人也能吃,还有各种可以掐的嫩尖儿、树芽儿。
“那边我记得有香椿,等会儿过去看看。”顾兰时循着记忆指向前面左边的林子,又说道:“今天刚好收了几个鸭蛋,回去炒着吃。”
“嗯。”裴厌喝完水,问道:“喝不喝?”
“我不渴。”顾兰时摇摇头。
他俩没歇太久,背起筐子往前走,到了跟前后,裴厌卸下竹筐放在一棵大树下,轻身和顾兰时往林子里面走。
见地上有一片紫萼,还没开花,正是鲜嫩的时候,两人蹲下拔了许多,这东西能当野菜吃,有股清香,焯水拌一拌就能吃,当花儿看也漂亮。
鸟儿在枝头叫,能听见扇动翅膀的动静,裴厌抬头望上去,说道:“忘记带弹弓了。”
顾兰时看向不远处的几簇野花,笑着往那边走,说:“明天记得带上就行,要是碰到野鸡就好了。”
裴厌拎起竹筐,见他往那边走,以为香椿树在那边,便跟着过去。
不想顾兰时采了不少花儿,抬头看一眼他,又找了几根结实的草藤,说道:“也不着急,我编个花环。”
裴厌眼神落在那一把花上,确实好看,于是点头道:“好。”
弄个简单的花环还是挺快的,不一会儿,顾兰时手上的花枝就有了雏形,裴厌在旁边看着,没有出声催促。
等编好之后,顾兰时拿起花环转着看一眼,抬头见裴厌神色专注,抬起的手一顿,一手扯着裴厌肩膀上的衣料示意他低头,笑眯眯把花环戴在了裴厌头上。
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又有一只野蜂嗡嗡嗡飞来,裴厌挥手赶走了野蜂,神色有些无奈。
顾兰时站在他面前笑吟吟的,说:“好看呢。”
两人离得近,他看见顾兰时眼中的自己,戴着个艳丽多彩的花环,属实有点不像样,哪有汉子戴这个的。
尽管知道顾兰时在忽悠他,裴厌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
一高一低对视,花朵鲜艳,树林里只能听见鸟叫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日的疲惫一扫而光,忙里偷闲,在没人的安静树林里,忽然勾起一点绵绵情意。
等摘了香椿出林子,顾兰时嘴巴还是红红的,耳朵脸颊染上了粉,没人的路段,两人牵着手往山下走,眼睛微弯,显然都很高兴。
路旁垂柳被吹的丝缕斜飞,柔枝嫩条轻轻摆动,春风和煦又温柔。
前面就是宁水镇了,顾兰时坐在板车上护着竹筐。
筐子里是鸡蛋,每一层都垫了厚厚的稻草,怕坐车太颠簸,蛋经不住磕碰,相邻的鸡蛋之间也夹了干净稻草。
裴厌赶车赶得慢,上了平坦的官道后才快了些,见快到镇口,他拽了拽缰绳,让毛驴改跑为走,自己从前面跳下去,拉住绳子牵着驴车慢慢往前走。
车轱辘一圈圈碾过土路,进镇子之后,有的地面嵌着青砖和石板,车轮上去又下来,小小的颠簸了一下。
街上人多,妇人和夫郎提卖菜竹篮的也不少,他俩今天出门较晚,这会儿已经到辰时了。
顾兰时说道:“我下来背着竹筐走。”
闻言,裴厌把驴车停在没人的街边,刚想搭把手去扶,顾兰时自己就跨下车,随后将竹筐小心背了起来。
卖花木的街道在另一边,俗称花木市,两人往前走,顾兰时吆喝道:“鸡蛋,新鲜的鸡蛋,三文钱一个,便宜了。”
刚吆喝两声,就有两个年轻妇人看过来,他连忙招呼:“嫂子来看看,不止有鸡蛋,还有几个鸭蛋呢。”
那两人往这边走,裴厌帮着他把竹筐稳稳放在地上。顾兰时掀开盖子,自己先扒拉开稻草瞅了一眼,还好,最上头这一层没有磕碎的。
“便宜些。”挽着发的红裙妇人顺嘴说道,伸手从筐里摸了个鸡蛋出来。
顾兰时笑道:“一个才三文,够便宜了,我没喊高价,来一趟不容易,卖完就回去了。”
一来一回说了几句,见他不让价,两个妇人各自都拿了十个,她俩成天买菜,知道行价,如今价钱回落了,没有冬天那么贵,一个鸡蛋卖三文四文的都有,三文钱确实算便宜的。
六十个铜板接到手,顾兰时道一声谢,浑身上下轻松愉悦,就算没笑,也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把钱装进袋子里,他交给裴厌拿着,街上人来人往,还是裴厌带着钱放心。
裴厌牵着驴车往前走,他继续朗声吆喝:“鸡蛋,三文一个,便宜了,鸭蛋也便宜,五文钱一个~”
一路边走边卖鸡蛋,快到花木市时,见前面一个老夫郎朝他俩招手,顾兰时就朝他那边走。
“阿嬷,要鸡蛋?不多了,只剩下六个。”顾兰时边说边放下竹筐,今儿生意不错,好几个买鸡蛋的,他今天出来只带了四十个鸡蛋,八个鸭蛋,鸭蛋已经卖完了。
老夫郎弯腰看一眼竹筐,说道:“不是有这些?”
顾兰时笑着说:“那五个磕到,壳都破了,肯定不能以坏充好卖给你。”
他说完捡起一个完好的鸡蛋递过去。
老夫郎动动嘴,他家里没鸡蛋了,听见三文钱一个的鸡蛋才跑出来,想着多买几个,谁承想只剩六枚,实在不够。
想了一会儿,他说道:“这几个烂了的,你按一文钱,都卖给我,我瞅着回去也能吃。”
顾兰时一想,他们家离得远,鸡蛋本来就破了,回去再一颠簸,万一蛋黄蛋清都流出来,就更不能吃,于是笑道:“那好,一文钱一个,阿嬷你要是愿意,咱们就按这个价。”
一文钱的鸡蛋,只是磕破了一点,顶多流了点蛋清,一旁路过的妇人听见,连忙围过来看,问道:“一文钱?还有没有,给我也拿几个。”
老夫郎撇撇嘴,摆摆手道:“去去,就五六个蛋,哪有分给你的份儿,这些我全要了。”
顾兰时笑着开口:“婶子,阿嬷来得早,我俩都说好了,只剩这几个蛋,实在匀不开。”
这么便宜的鸡蛋没买到,妇人满心遗憾,瞪一眼对她没好脸色的老夫郎走了。
鸡蛋都卖完了,这下再不怕走快颠到,顾兰时把二十三个铜板哗啦啦丢进钱袋里,笑着将袋口扎好。
裴厌拎起只剩稻草的竹筐放在板车上,见他高兴,说道:“今天卖了多少,算了没?”
顾兰时一扬下巴,开口道:“早都算了,加上这些,正好一百五十文,我都在心里记着呢。”
他说完笑眯眯又道:“今儿运气好,路上走得慢,鸡蛋只磕了五个,下回也记得走慢些,路上耽误一下不要紧。”
“嗯。”裴厌笑着答应,牵着毛驴继续往前,这下不用担心筐子里的鸡蛋,两人脚下都快了点。
花木市占了一条街,两边全是摆好树苗花苗的摊位,甚至还有用陶盆种菜苗搬出来卖的。
“石榴和杏树,还有枣树苗和柿子树苗。”顾兰时嘴里念叨着,生怕忘记。
看见有柿子树苗,裴厌停下来,摊主立即殷勤招呼。
问了价钱后,不算贵,但他俩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前面同样卖柿子树苗的,那几株看起来没有这家的树苗好,也不知道前头还有没有别家不错。
裴厌也不着急,说道:“还要买别的树,我先逛逛,回头再来。”
“好好。”摊主点着头,见后头又来了人,连忙吆喝起来。
“栽的话,咱们一行几棵?”顾兰时走在旁边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说:“以后树长起来,树冠都不小,尤其果树,想要挂果,不能栽的太密了,一样买五棵就行。”
“嗯。”顾兰时答应一声,他爹娘家里那棵枣树确实不小呢。
花木一条街不算太长,今天出来没别的事,两人一路走到最后面,可以说每个摊位都看了一遍,互相商量着,看好了要买的几家。
裴厌将驴车掉转,又往最前面走,到了看好的摊位前才停下。
柿子树苗最好买,附近村镇种的都多,他俩挑着好树苗买了五株,石榴树苗和枣树杏树苗也都找到了。
等出花木市的时候,板车上整整二十棵树苗占据了不小的地方。
方红花帮忙看家,家里再没有别人,他俩路过糖糕摊子时买了一包糖糕,再没有多耽误,直奔镇外而去。
大黑趴在院里百无聊赖,耳朵抖了几抖,嘴筒子搭在前爪上,看着方红花蹲在泥炉前添柴。
忽然,它爬起来就往外跑,尾巴在身后甩了几甩,一副兴奋的模样。
方红花刚站起身就看见它如此,探头往院门外看,果然,顾兰时和裴厌进篱笆门了。
“阿奶。”顾兰时笑着喊一声。
院门外,几个工匠拽篮子倒泥,最近天不错,没有耽误打井。
裴厌牵着驴车停下,没有往里走,他俩先把树苗搬下来,等会儿提了水,直接就能栽种。
方红花上前帮忙,顾兰时只让她把竹筐提进去,低声道:“阿奶,买了糖糕,你拎进去先尝尝,不多,就一包。”
“今儿做什么饭?”方红花笑眯眯的。
最近常常有镇上的零嘴,上回还给家里拿了些海棠果脯,吃人嘴短,老大一家子对她来这边再没摆脸色,这连吃带拿,她帮着做些事也好。
顾兰时帮着把树苗放在地上,直起腰拍拍手上的灰土,说:“不着急,我等会儿去买豆腐,用猪油煎了,再炒一道枸杞芽就行了。”
方红花一听,说道:“嗐,不就买豆腐,你俩歇着,我去就成了,豆腐施家离得又不远。”
她这样一说,顾兰时伸手从裴厌怀里拽出钱袋,从里头摸了一把铜板,边数边说:“那行,阿奶,买上十块。”
他数了十文钱交给方红花,方红花笑着收好,说:“十块都够两天吃了。”
裴厌牵着驴车往里走,顺便看了眼打井的那边,他俩跟在板车后面,进院子之后,顾兰时从竹筐里拿出油纸包。
大黑凑过来,在油纸包上嗅了几下,被方红花挥手赶走,它又去围着裴厌转。
顾兰时打开油纸包,示意方红花先尝一个,他自己舀了水蹲在旁边洗手,笑道:“在镇上还想要不要把点心买了,过几天小锁儿满月好带去,又怕买回来放几天变硬,就不好吃了,还是大后天再去一趟镇上。”
方红花咬了一口糖糕,甜滋滋的,闻言忙不迭点头应和:“可不是。”
一个糖糕不大,她很快吃完,从灶房拿了篮子,脚下走得匆忙,说:“我去买豆腐。”
“阿奶,慢些,不着急。”顾兰时在后面连声叮嘱。
裴厌把板车竖起来靠在墙上,省得占地方,又牵毛驴往后院走,笑道:“风风火火的。”
“可不是。”顾兰时也笑了。
时辰还早,不到晌午做饭的时候,栓好毛驴后,他俩坐在院里喝茶吃糕点,歇了一阵。
等方红花买了豆腐回来,两人又开始忙碌,标出要栽树的地方,都拿了铁锨挖坑。
方红花放了竹篮,走来看一看地上的树苗,说道:“这些树苗,不便宜吧。”
顾兰时铲了一锨土倒在旁边,又用脚蹬着铁锨往土里别,说:“石榴树苗贵点,一株要二十五文,光石榴树就得一百多文,别的都还好,柿子苗最便宜,算下来拢共花了三钱左右。”
“不便宜呢。”方红花咂咂舌,三百多文,实在是一大笔钱。
裴厌手脚麻利,活儿做的又好,二十个树坑两人齐心挖好后,顾兰时去做饭了,方红花帮着他栽树填土浇水。
他不敢让小老太太去河边打水,自己挑着水桶跑了几趟。
吃过饭后,顾兰时腾出手一起帮忙。
树栽在菜地最前面,石子路西边是柿子树和石榴树,东边是枣树和杏树。
树苗看着还小,叶子完全比不上大树,想吃果子最短也得等两三年,但三个人连同大黑站在树旁看了又看,一个比一个高兴。
第118章
果树一栽,前面那片地不再空荡荡的,后面的菜地陆续发了芽,其中春菜长得最快,已经有小苗苗冒出头,去年种下的蒜苗长势不错,绿油油一片。
方红花最近白天在这边,没事的时候帮着在菜地拔拔草,侍弄的很不错,没有杂草抢夺菜蔬的水和泥。
种了树之后,顾兰时和裴厌依旧不得歇,一大早就背着竹筐往山上寻找别的树苗还有苎麻。
他爹娘那边在屋后和院里种了些苎麻,往年留下的种子分了他一点,该下的种子已经播好,只等长出来。
以前上山的时候知道哪里有野苎麻,因此想挖几株,回去栽上一行,菜地看起来就更繁茂。
麻布虽然便宜,但花钱买还是不划算,不如自家种一些,制麻搓线织布这些活他都会干,能省好些铜板。
林子里寒意较重,许多地方长了青苔,连树上都有。
青色苔藓湿滑,不小心踩上没站稳,脚下就是一个趔趄,青苔到处攀爬蔓延,也不知在这里长了多久,连林子似乎都带上丝丝清寂幽冷。
顾兰时顺着树干往上面看,见树上有一些黑木耳,于是喊一旁的裴厌过来摘。
裴厌个子高胳膊长,随手捡了根树枝把高处的大木耳戳下来。
顾兰时见大木耳差不多被戳完后,说道:“够了,捡这些回去晒干,回去要装树苗,弄太多也不好带。”
“嗯。”裴厌把树枝丢在旁边,蹲下来跟他一起拾,捡着捡着,还在草枝残叶底下发现了几朵能吃的菌子,顺手就拔了下来。
晨露在枝头草丛中最常见,捡完后两人手上沾了泥水和残屑,顾兰时甩甩手上的水迹,随后用帕子擦了擦,背起竹筐继续往里走。
常在山里跑,有野果树的地方,几乎人人都会下意识记住方向,不止顾兰时,连裴厌也知道一处有桑树的地儿。
这会儿桑果子还没熟,他俩想去看看那周围有没有桑树苗。
栽树种菜,锄草育苗,庄稼人的辛劳自不用说。
忙了三天后,菜地和院门口外栽下不少小树,都是从山上连根挖出,整株挪栽下来的,桑树和香椿树都有,分布在不种菜的空地上。
裴厌早上和顾兰时一起进山找树苗,下午进山太晚,有可能赶天黑之前出不来,两人打了猪草后就在家搭鸡窝鸭舍,和黄泥搅稻草,衣裤都脏兮兮的。
因后头要养不少鸡,鸡窝比鸭舍大多了,方红花看他俩忙个不停,跟着在旁边出主意帮小忙,老少三人倒也和乐。
西边撘窝,东边打井,没一个人空闲。
顾兰时和方红花坐在一堆干稻草前捆扎,弄结实严密了,回头好架在鸡窝上面做顶,刮风下雨就淋不着鸡鸭。
“后天小锁儿满月酒,明儿得去一趟镇上。”他对正和泥的裴厌说道。
裴厌光脚挽着裤管,在黄泥里不断踩,闻言开口道:“明天早上就去,除了肉和点心,还要什么?”
顾兰时停了手上的活想一会儿,说:“别的也没什么,肉多割一些,给咱们留点。”
他说完又看向方红花:“阿奶,你有什么想要的不?”
方红花摆摆手:“有吃有喝,我有什么可要的。”
近来在这边待着,她都看在眼里,裴厌没有出去做工挣钱,打井买树苗就花了不少,就算手里有余的,也不能胡乱买东西,不然就真成坐吃山空了。
赶在太阳落山前,裴厌和顾兰时把鸡窝鸭舍的泥墙都筑好了,只等过几天晒干,就能在顶上架木头铺稻草,也能买雏鸡回来养了。
吃过饭,工匠和方红花都回去了。
裴厌赤着脚,关了两道院门进来,顾兰时给猪和毛驴喂了草和水,站在院里拍打身上的泥土和草屑。
“沾泥带水的脏活儿明天没了,把衣裳换了,我明天去河边洗。”他说完想了一下,又道:“你累不累?不累的话,咱俩趁今晚洗个澡,明天穿上干净衣裳更舒坦。”
“好,我这就去烧水。”裴厌说道,他腿脚上都是黄泥,不洗不行,头发也是脏的。
大黑张大嘴巴打个哈欠,甩一甩尾巴往角落走,夜里没那么冷了,它又睡回了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