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关上篱笆门,又在大菜地点了几个二踢脚,这才觉得过瘾满足了。
“留几个,初五的时候满儿他们过来,也让他们点着玩。”顾兰时笑眯眯的。
“好。”裴厌把最后一个震天雷拿远了去点,炸开后满眼笑意,跟孩子一样高兴。
饭吃了炮响了,也该回去闲吃闲聊守岁,新的一年就快到了。
炮声渐渐停了,小河村归于静寂,唯有家家门前点亮的灯笼在冬夜中衬托出过年的喜庆。
顾兰时和裴厌也不例外,大门口灯笼在放炮时就点上了。
平时哪舍得蜡烛亦或是油灯烧一整晚,也就过年这几天,用不起蜡和油灯的人家,只能点两个火把讨讨吉利。
喧闹声止歇,后院的禽畜不再因惊吓而叫个不停,大黑趴在麻袋上假寐,耳朵和尾巴时不时动动,一到夜里,狗看家的本能十分明显。
拨了拨灯芯,火焰更亮了,顾兰时看一眼桌上的碗碟,离子时还早,剩下的菜食不急着收拾,守夜饿了端去灶房热热就行。
没了炮仗声后,耳边登时安静下来,裴厌从院里抱了一堆柴火进门,夜里冷,笼火盆取取暖。
弄旺泥炉里的火,顾兰时笑着问道:“要不给你热点酒,最早也要守到子时呢。”
“好。”裴厌答应道,今天高兴,确实有一点酒兴上来。
见他俩没向以往那样进屋睡觉,大黑趴在麻袋上看过来,眼神明显有些疑惑,随后呜咽一声,又合上眼睛假寐。
往年爹娘弟弟一起过年,家里人多很热闹,守夜时谈天说地玩耍逗乐,今年只有他和裴厌两个,却也不孤寂。
顾兰时拿了小陶罐煨酒,说道:“我就不喝了,万一真醉了,明天早起赶不上拜年,你也少喝点,过了子时若熬不住,就一起去睡,明儿还要赶车去舅舅家呢。”
“嗯,我知道。”裴厌认真点头,头一年走亲戚,马虎不得。
油灯和火盆被风吹的晃动,他起身关上堂屋门。
“刮风了,不知道今晚下不下雪。”顾兰时说完打了个哈欠。
平时这个时辰早睡了,就算没睡着,也已经躺进烧热的被窝,但过年还是挺高兴的,尤其今年挣了点钱,一切事情也都顺当,一家子没病没灾的。
外头早黑了,油灯和火盆照亮屋子,两人说着闲话,酒热后裴厌在喝酒,一小盅一小盅抿着,顾兰时在旁边倒了点热茶喝,悠闲又自在。
等守到子时,残羹冷菜已经热过一遍,早吃完了,只剩一点汤水,留着明天给狗拌食吃。
顾兰时和裴厌一起到门外放了一挂鞭炮,不止他们,村子那边陆续传来鞭炮响声,噼里啪啦那叫一个热闹。
一到子时,家家户户都得响一挂鞭炮,好迎新年。
鞭炮响完后,顾兰时搓搓手,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他抬头望望天,天上没有月亮,起了风又有阴云,连星星都看不到几颗。
“新年了。”他转头笑眯眯说道。
“嗯,新年了。”裴厌重复道,眼里有一丝亮光。
天刚蒙蒙亮,顾兰时睁开了眼睛,惦记拜年和走亲戚的事,到时辰自然就醒了。
听到鸡叫后,他这才坐起来,睡在外边的裴厌被他动静弄醒,两人从被窝里拿出新里衣穿上。
外头穿的夹棉衣裤也都是新的,鞋袜也不例外,甚至昨天睡前都放好了新的缠发布条。
过年就要穿新衣,一个是为了高兴,另一个则是也让别人看看,他俩日子过得并不差。
顾兰时虽不在意那些闲话,但家里人会操心,平时不用费心思,过年捯饬打扮得齐整一点,他爹娘也就放心了。
他穿好衣裳下炕,说道:“早上就不吃了,拜年时有的吃呢,大伯娘肯定会炸面果子和麻花条,二伯娘和三伯娘那边也有吃的,要是去了拘束,咱俩就回家吃点面果子,我娘年年肯定是会做的。”
说起来若按他们家定好的回娘家日子,应该是明天,也就是大年初二。
不过他嫁的实在是近,拜年自然不能落下,走走亲戚也好,平时有个什么事也都要亲戚搭把手照拂照拂。
“好。”裴厌坐在炕边穿新鞋,上脚后有点紧,他在地面轻踩了两下,新鞋就是这样,穿穿就松了。
今年光说冬天这一季,新棉鞋就有三双,虽然有点舍不得把第三双新鞋上脚,但他脸上带笑,明显高兴,再抬头说道:“我出去响炮。”
“好,你去,我收拾收拾。”顾兰时站在炕边叠被褥,早上醒来头一件事要放鞭炮,是家家都要做的。
天还没亮,地上有一层薄雪,应该是睡下之后下的,这会儿倒是没飘雪花。
该忙的事忙完后,他俩很快洗漱好,带了酒水年礼往村里走。
给几个伯伯家是一坛子酒,阿奶则是一包偏软的点心,小老太太不怎么贪酒吃,就爱些糕点软饼什么的。
村里有比他俩更早的人,已经在拜年了,路上遇到免不了作揖打躬,互相说着吉祥话,大伙儿都乐呵呵的。
有小孩在门口放炮仗,点燃引子后迅速跑到旁边捂住耳朵,炮仗一响,一个个乐得什么似的,仿佛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
起来迟的人家这会儿才放鞭炮,顾兰时和裴厌停在原地等炮响完才往过走,省得给新衣裳炸出一个洞。
“小嬷、小叔!”
听见声音,顾兰时转头看去,是两个在门口响炮玩的堂侄儿,一个六岁一个七岁,都戴着搭耳朵的狗皮小帽,许是放炮高兴了,连平时有点害怕的裴厌都不觉得可怕,还兴冲冲要给他俩响一个大的震天雷。
顾兰时捂住耳朵假做害怕,等响完后逗乐着说:“哎呦,可真响亮。”
两个小孩于是越来劲,在门口点了一个又一个。
家里离得最近,自然不能掠过,顾兰时一进来,就看见他娘和竹哥儿在堂屋忙着摆果碟。
看见他俩进门,新衣裳一穿,比往常精神多了,苗秋莲瞧得欢喜,连忙迎进来。
一家子凑到一起,话就多了,院里登时热闹起来。
拜年送礼,面果子和干果花生什么的都往手里塞,裴厌话依旧不多,坐在桌边吃丈母娘给塞的东西,再不见以前的浑身戾气。
大年初一还是挺忙的,在村里拜完年,两人回去后套上驴车,跟着往苗秋莲娘家去。
不止他们,村里其他人家也有在门前套车的,要么就是提着酒水年礼走路去亲戚家。
顾兰时和竹哥儿还有大嫂张春花坐在板车上,裴厌牵着毛驴在前面走,路面不平,板车颠簸,他几人身体随之晃动。
路过徐启儿家门前时,顾兰时刚好面对着那边,见院里没人,许是在屋里忙碌,他心想不知道这兄弟俩年过得怎么样。
毛驴拉着车很快驶过,他被大嫂说的话拉回神思,又同家里人说笑几句,小河村渐渐被落在后面。
徐启儿正在打点年礼,他手里没多少钱,年礼不过是最便宜的烧饼,提两串往舅舅家去。
他年纪这么小,自然没有来给他俩拜年的,因此连年饭都不用备,况且他做饭也就那样,待客什么的,做的菜其实根本拿不出手。
自从他阿姆病死后,外祖爷和两个舅舅在葬礼上大闹了一场,无非就是骂他爹狼心狗肺,只往赌场跑,输了个精光,连给他阿姆治病的钱都没了,自那以后,他爹就和舅舅家断了来往,他爹死时外祖家自然没一个人来。
他原以为两家断了,穷苦时也不敢过去,也怕去了,外祖奶看见他俩哭他死去的阿姆,没想到今年深秋时大舅舅竟带了点菜食来看他俩。
到底是亲外甥,周家那边念着他俩年岁小,既然徐应子死了,孩子又可怜,偶尔接济一下也没什么。
只是周家也不怎么宽裕,家里又是老又是小的,都要张嘴吃饭,哪里来的多余钱粮。
况且前几年没管过徐启儿兄弟俩,甚至连看都没看过几次,对面坐时不免有些生分。
尽管如此,徐启儿还是带弟弟出了门。
徐应子把亲戚都得罪光了,他其实还有一个亲姑妈,只是亲姑妈家离得远,又被他爹借过钱,好几年要债都没要上,人死后他姑爹说钱不用还了,却不再来往,他二人如今也就只有舅舅家能走动走动。
“该打的狗!敢偷吃肉了!”
路过邻居家时,听见一声女人的怒喝,随后一条狗被打得夹尾巴从院里窜出来,手里举着扫帚的妇人气不过,连周围人都不看一眼,大步追了上去。
狗比人跑得快多了,她气喘吁吁停下时,有人便同她说笑。
过年时的肉都得看好了,不然会被猫猫狗狗偷着吃。
徐瑞儿听见肉这个字,忍不住砸吧两下嘴,说道:“哥哥,咱去舅舅家能吃到肉吗?”
徐启儿想了一下,说:“想是有的,昨儿不是吃过了?”
“吃肉谁嫌多。”徐瑞儿傻笑着说道,随后咽咽口水,拎着一串烧饼脚下都觉得有劲了。
徐应子还在的时候,年夜饭偶尔会有一点肉吃,昨儿徐启儿自己炒了半碗肉片子,可以说分外解馋。
肉是里正家给的,里正家之前杀猪,他俩路过门口时,喊住他俩给了一吊子肉,让拿回去吃。
他们本来就和里正家是比较亲近的本家,只是以前徐应子把里正气狠了,落了个连亲戚都不愿沾手怕惹麻烦的下场。
如今只剩他兄弟二人,日子苦了些,好歹有房屋和两亩薄田,亲戚偶尔接济一下,就算饥一顿饱一顿,好歹能活下去。
迈着步子往周家村走,徐启儿心想,过了年天一暖和,镇上码头也该开工了。
年节热闹,吃得也比平常好些,这家走一走,那家转一转,留着再吃顿饭喝点酒,一天过去得很快。
到初五这天,顾兰时一大早就在灶房忙碌,该泡的干菜都泡上,该备的肉菜都备好,他支使裴厌抓山货干果摆碟子。
头一回待客,裴厌把果碟装得都很满,蜜饯果脯都拿了出来,没有吝啬,这原本就是为待客买的。
过年席面总要有一盆汤,顾兰时看着摆满的案台思索,想起有点干桂花。
往年他娘总是做丸子汤,今年他弄一个不一样的,用桂花炖鸡汤,大伙儿也尝尝新鲜,他阿奶都说了,用桂花炖香气浓呢。
打定了主意,他出来往东屋去拿桂花,看见裴厌跟绣花一样在桌前看来看去,他忍不住笑道:“就说半天没听见你动静,还在这儿装碟子呢。”
裴厌被笑话了一句,有点不好意思,问道:“你看看怎么样?”
顾兰时看一眼,笑着说:“好着呢,就这样,放心,出不了错。”
他又说道:“对了,咱就一张方桌,我估计摆不开,人多得两桌才能坐下,你过去跟爹说一声,搬张桌子来,多跑两趟,记得拿几张凳子和一摞碗。”
“好。”裴厌没耽搁,当即就往外走。
顾兰时笑一下,没说什么,自己在家里忙碌。
快到晌午时,他爹娘还有哥哥姐姐好几家人陆续进了门,有孩子的都带着孩子,几个小孩凑在一起,裴厌给他们取了炮仗,让在宽敞的大菜地里玩儿。
砰砰砰,炮仗不断炸响,小孩尖叫声也响起,顾兰秀抱着刚一岁的儿子在院门口看热闹,小牛不怕炮声,一听哥哥姐姐尖叫,他也乐得直拍肉手。
裴厌陪着两个姐夫在菜地里转,周书宏和唐睿文直感叹这菜地就是大,怪不得能出那么多菜。
之前顾兰时和裴厌也给他们送过一次菜,菜地建成后,两人来过一次,但比较匆忙,今天总算能好好转转,不过眼下什么都没有,还是夏天那会儿枝叶繁茂更好看。
顾兰时菜肉都备齐了,在院子和家里人说笑添茶,裴厌买的蜜山楂和海棠果脯比较稀罕,还有那些糕点,吃的大人小孩都高兴。
他没忘了喊方红花,离得这么近,怎么能忘了自己阿奶,方红花坐在上首,嚼着蜜山楂满面笑容,说道:“怪不得卖那么贵,果然好吃呢。”
见状,顾兰时把蜜山楂碟子放到她面前,笑着说:“阿奶,好吃就多吃几个,还有呢。”
竹哥儿和狗儿对这边很熟,吃喝都不用让,自己就上手了,也帮着添茶倒水。
没一会儿顾兰时就进灶房烧火做菜,做好得一阵呢,总不能叫大伙儿都饿急眼才开饭。
外头炮声还在响,院里说笑声不断,他和竹哥儿在灶房忙,脚下转个不停,心里却很高兴,家里人都来了。
他和裴厌备了这么些肉和菜,不怕来的人多,只怕来的人少了,东西吃不完,那才叫糟蹋了。
他手脚麻利,到饭时正好开饭,两桌菜十分丰盛,尤其桂花鸡汤,连孩子都嚷着要尝桂花是个什么滋味,怎么这么香。
饭菜吃得好,人人都高兴,热热闹闹过了一天,一点差错也没出。
到下午家里人都走后,两人虽然有点累,但心里都很欢喜,早起时的忐忑化为乌有,等到明年过年肯定更熟练。
天一暖和,积雪融化,河中冰块消解,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麦地里麦苗长势不错,随着一天比一天暖和,绿意渐渐明显。
一整个冬天少有鲜菜吃,野菜冒出头后,村里三两成群在荒地和山上挖野菜的人就多起来。
清明前后才是栽树种菜瓜的好时节,花木市的生意还没那么兴旺,不急着买树苗。
晌午,太阳正大,顾兰时在院里洗衣裳。
棉衣吸了水沉重,捣衣搓洗还好,到拧干的时候,他喊了裴厌帮着一起拧。
两人一人拽一头,水哗啦啦流下来,裴厌手劲大,也不计较干这些活,拧了几下后,他从顾兰时手里接过,又使劲拧了两下,水挤出来多一点,衣裳也好干。
裴厌顺势把衣裳搭在木架上,说道:“明天我去码头看看,有活的话干一天,多少挣点。”
自从下雪,他再没进过山,年前年后又都忙,眼瞅着正月就要过去了,这两月没几个进项,也就前几天上山砍了一车柴卖了四十多个铜板。
“那明天起早点。”顾兰时坐在板凳上搓洗裤边,正月没多少活要干,不免贪睡,起床晚了一点。
他又问道:“明天给你带几个馒头,咸菜疙瘩切两片夹进去,怎么样?”
“行,足够了。”裴厌答应一声,去码头做工能吃饱就不错了,从家里带点干粮,总比花钱好。
捣碎两颗野澡珠,顾兰时说道:“对了,这两天得了空,我松松院门前的土,改天咱俩把葡萄架和葫芦架搭了,不然到种的时候才着急。”
他俩之前都划好了,院门口东边的空地比较大,不止能搭两个架子,还能顺着山壁前面和篱笆随便栽几棵香椿树和桑树。
“好,我知道了。”裴厌应道,拧衣裳要他帮忙,他就没走,从柴堆前拿了根短木头垫着坐下。
顾兰时笑着开口:“洗完咱俩到山上转转,挖点野菜,明儿我给咱们蒸些野菜馍馍吃。”
“嗯。”裴厌点点头,说:“刚好给猪割草。”
顾兰时爹娘这些年养猪,懂不少事,之前他爹来看过,他俩这头小母猪怀上了,一般来说错不了,到三月差不多就该生小猪仔了。
想起这事,裴厌笑了下,说道:“最近要忙的事也多,今年下了猪仔,肯定要多养两头,猪圈也得提前垒好,这两天我去码头挣几个铜板,回来再上山找石头也不迟。”
“嗯,不着急,到时咱俩一起去山上。”顾兰时说着,又问道:“那今年咱俩留几头小猪?爹那边肯定要还一头,这个得留着。”
裴厌思索一阵,开口道:“后院还能垒三个猪圈,再养三头不成问题,这样的话,每天吃草就要好几十斤,不过养一年,到明年过年前,能卖两头大猪,留一头咱们自己杀年猪,就不必买肉吃了。”
顾兰时一听这话来了劲,说:“打草算什么活,我去就行了,你得闲不去码头上工的话,咱们两个人割的更多。”
裴厌笑着点头:“嗯,一头大猪若养得好,差不多能卖三两,在年前能得这一笔,不少了。”
他俩闲聊着洗完了衣裳,院里木架上湿衣服不断往下滴水,大黑踩着院里水迹懒洋洋往门外走,在太阳好的地方趴下。
顾兰时收好木盆,随后和裴厌一起背着竹筐拿了镰刀和木铲上山。
刚走上山坡,他远远就瞅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他娘和竹哥儿,便和裴厌往那边走。
“娘,二嫂那边如何了?”顾兰时近前问道。
苗秋莲把野菜丢进篮子里,站起身换换腿脚,说:“我早上去了一趟,还没生,要生了,你二哥早跑来说,这几天你大嫂没事了也在那边转,有动静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她看一眼裴厌,笑着说:“方才我到你永安叔家串门子,倒听他们说了一件事。”
“娘,什么事?”顾兰时不解她的犹豫,一旁裴厌倒是有了几分猜测,脸上没什么变化,只做出听闲话的姿态。
苗秋莲一摆手:“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裴家给裴虎子踅摸了门亲事。”
她说着,又看了看裴厌脸色,见姑爷没什么厌恶,这才放心。
“裴虎子?”顾兰时想了一下说:“他好像有十六了。”
苗秋莲说道:“过了这个年,都该十七了,比狗儿大一岁呢。”
裴厌听着,在旁边一声不吭,对裴家事没有任何言语的念头。
“那也是时候了。”顾兰时不以为意。
苗秋莲开口道:“你不知道,他家是打算拿春艳丫头换亲呢,哪里是像别人那样说亲。”
“春艳?我记得她和竹哥儿一样大,今年不是才十三。”顾兰时有点惊讶。
虽然十三四岁也有成亲的,但毕竟少,他们大夏风俗,多数人过了十五岁才成亲。
“比竹哥儿还小一个月呢。”苗秋莲对这些事记得很清楚,毕竟裴春艳和她竹哥儿同一年的。
换亲不是什么稀罕事,穷人娶不起媳妇的,若刚好家里有女儿或双儿,找一家同样有儿有女的,也不用什么聘礼彩礼,女儿换了亲就过起日子,姑姑既是舅妈,舅舅也即是姑丈。
听完,顾兰时想了一下,裴家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说什么都不合适,不如不想,于是转头看了眼裴厌。
苗秋莲也知道这事当着裴厌面不好乱讲,于是自己打了哈哈,说:“嗐,我也就是听人家提了一嘴,哪儿管那么多,走走,咱们去挖野菜。”
见裴厌对自己笑了下,显然没放在心上,顾兰时松一口气,笑着往他娘和竹哥儿走的地方去,说:“来了。”
裴厌四下一看,指着左边说:“我去那边割猪草。”
那边野草比较茂盛,绿意盎然,顾兰时点着头答应一声,自己在这边找野菜挖。
到跟前后,裴厌放下竹筐,镰刀磨得快,不一会儿就割完了这一片,他拎起筐子继续寻找,对裴家出了什么事都不觉得稀奇。
裴春艳比他小了八岁,离家前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不像裴胜和裴虎子那样会跟着叶金蓉两人打骂他。
等他回来后,和裴家直接断了,因此对裴春艳,他实际是不怎么熟悉的,这几年只在村里碰见过,一句话也没说。
这会儿想想,裴春艳好像从小就寡言沉闷,她虽然年纪最小,是家里老幺,可叶金蓉和裴兴旺最疼的还是大儿子和小儿子,老幺是个闺女,自然没裴虎子那么受待见。
至于换亲这事,裴厌神色冷漠,对裴家事他只想离远些,换亲就更与他无关。
叶金蓉蹲在灶房前择野菜,她头发花白干枯,早没了之前的精神头,整个人也消瘦不已,面对方云的挑剔谩骂,压根抬不起头去争执。
裴胜没了两根手指,原本能干的活变得艰难起来,这大半年好不容易修养过来,也习惯了手上腿上的残缺,勉强能干点粗活。
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夜里每每睡不着时,常常后悔那天跑去顾家找事,悔意和怨气憋在心里,始终不得发散。
这回小儿子有了亲事,她本该高兴的,连闺女都有了婆家,能嫁出去了。
可她心里却有些提不起气力,做什么都昏沉沉的,实在乏力。
裴虎子在屋里对着一盆水左看看右看看,自觉没什么看不过眼的地方,心满意足往炕上一坐,一边喝水一边哼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小曲,心里那叫一个美,熬了这两年的苦日子,总算能娶亲了。
爹死了大哥残了,以至家里一落千丈,日子过得紧巴巴,他原以为自己熬到年纪大才能娶上媳妇,不想今年大嫂还真托人给他踅摸了一个夫郎。
他实在兴奋,往常的怨恨再不复,甚至觉得自己命不错,小时候虽然跟着一起欺负那个活阎王,挨了打但好歹没缺没残,囫囵活着,这还不是命好吗。
至于年纪尚小的裴春艳,他压根就没在意。
杂屋小炕上,裴春艳靠在炕头呆呆坐着,换亲的事在村里已经传开了,而她是出门挖野菜的时候才从一个婶子嘴里得知,回来一询问,果然如此,打那会儿就坐在这里不动了。
家里人多,东屋是她爹娘住的,她有年龄后就住到了杂屋里,平时家里人拿东西,也毫不避讳这是她住的屋子,不过她也没什么自己的东西,吃穿都要靠家里。
她没太挨过打,只在炒坏菜的时候挨过几个巴掌,但小时候见过爹娘和大哥下狠手打那个二哥时的样子,她害怕却没人哄她,又怕自己也挨那样的打,性子便越来越闷。
亲事她原本就做不了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甚至家里都没有和她先说,就这么定下了。
“春艳,春艳!”方云在外面喊,至于看过来的叶金蓉,她懒得搭理,这亲事是她给定下的,自然由她做主。
裴胜今年缓过来一点,可她瞧着还是有些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撂了手,她总得给自己做做打算。
裴胜和叶金蓉要是死了,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和裴虎子住一家,乡下的闲言碎语厉害,谁知道有什么脏水,不得不避避嫌。
况且给裴虎子娶亲不是没有好处,她有两个儿子,可裴厌强势,又和顾家结了亲,以后日子可不好过。
等裴虎子娶了媳妇,再生几个娃,家里人丁兴旺起来,自然不会受太多欺负,为两个儿子以后过得好,她只能早做打算。
这个念头倒不是偶然才起,自从裴厌压了他们一头后,村里就有些人欺负他们势弱,不止不懂事的孩子,连大人也会奚落嘲笑裴胜是个瘸子,那些话实在太难听,连两个儿子出门和人玩耍都会被欺负。
这回好了,总算踅摸到一门亲事,说出去她名声也好听,一手操持着,连裴虎子都成亲了。
外头喊了好几声,呆愣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裴春艳才听到。
“春艳!”方云声音拔高,明显带着烦躁。
等裴春艳出来后,方云忍了忍,想起从中拿的好处,这才从不耐烦换成笑脸,道:“忘了同你说,那边只是个双儿,不如姑娘你金贵,他们也知道理亏,说给布呢,叫你做双新鞋,成亲时好穿,过几天我托媒人去拿。”
其实给的布不止能做鞋面,还能做件上衣,但王家沟在宁水镇那边,离得远呢,就算她克扣了一些,成亲后王家即便来找事,被说两句又掉不了几块肉,东西实打实到手才是正理。
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裴春艳张了张嘴,最后低下头,沉闷麻木地应声:“知道了。”
第107章
天天有人上前山挖野菜,就算一夜能发出来不少芽儿,太小也不好挖,在山头转了许久,三人才装满篮子和竹筐,背着提着满载而归。
裴厌跟着他们一路割野草,没有远离,不少野菜猪也吃,一个冬天过去,只要是新鲜的草,猪都不挑嘴,哪像夏天的时候,母猪还挑挑拣拣。
他割了满满一竹筐,背着走在前面。
顾兰时两手抓着背上的竹筐绳,看见裴厌的背影,想起明天的事,转头说道:“娘,明儿一早裴厌去码头做工,看狗儿去不去,去的话他俩路上还有个伴儿。”
跨过脚下凸起的土块,苗秋莲开口道:“他在家也没事,近来不过是打草的事宜,有我们三个就足够了,我回去同他说一声,让明天跟着姑爷一起去,都十六了,是该有点外头的见识。”
镇上人多,尽管只是在码头做苦力,所见所闻也确实比窝在村里强些,把镇上跑熟了,哪里有什么自然清楚,以后成了家不至于是个愣头青,啥也不知道。
前面的裴厌听到,回头开口:“我明早过去喊他。”
“好好。”苗秋莲连忙应声。
下了山后,几人在山脚下分开,顾兰时背着竹筐高高兴兴往回走,说道:“家里还有蒜,这会儿还早,干脆回去了就蒸,野菜馍馍沾点酸醋蒜汁子也好吃呢,再给你蒸一些面多的,好带去镇上。”
裴厌自然满口答应,到家后先去喂牲口,见猪和毛驴都吃得欢,又给它们提了水,给鸡鸭也扔了些草让去啄。
回到前院见顾兰时洗野菜,他提了板凳过去帮着一起洗。
野菜比较小,根须上都沾着泥土,要洗干净比较费事,不过两人都很有耐心,毕竟是入口的东西,总不能胡乱洗洗。
“晚上还想吃什么?”顾兰时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洗干净手里的两根野菜,说:“干鱼不是还有一条,如今天暖河水化冻了,吃完这条,等再暖和点,就能下网捞鲜鱼吃。”
“行,炉上有热水,得先泡一阵。”顾兰时说着,捋两下手上的水迹,就往西屋去取干鱼。
他泡上干鱼后又过来洗菜,裴厌把洗净的野菜放在竹匾上,抬眼笑道:“你会不会钓鱼?”
顾兰时掐掉带泥的一截长根,说道:“我不会,娘不让我坐河边钓鱼,不过小时候跟着二哥去钓过,他钓我领着狗儿在旁边玩。”
白天河边来来往往都是人,他一个双儿,自然不好一直坐在河边等待,小时候还好点,慢慢大了后,连出门都很少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