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贵也到不了五十文一只。”裴厌说着,把掏完内脏的鱼放进盆里,又拿起另一条开肚。
顾兰时停下刮鱼鳞的手,回想了一下在家过年时的吃喝,又说:“咱俩只晒了柿子干,要不买点柿饼,好看也好吃。”
“行。”裴厌一边忙一边答应。
“干果有了,毛栗子山核桃也都有,红枣也有,这些不用买。”顾兰时念叨着。
裴厌问道:“蜜饯果脯要不要?”
顾兰时想了想说:“买点杏脯或是海棠果脯,蜜山楂买一包,就足够了。”
这些东西在乡下,就算过年时也是稀罕东西,但就像裴厌说的,他俩一年到头,也就大年初五那天待客,吃好点才是正理,好歹叫他爹娘都放心,他和裴厌日子过得不赖。
“嗯。”裴厌记下之后又想了一阵,这下好像没什么缺的了,他们庄稼人过年时的席面不过几道肉菜几道素菜,凑一桌就足够了,他俩今年备的这些东西已称得上丰盛。
“明天早上去买,你去不去?”他问道。
最近镇上卖东西的多,顾兰时有点心动的,但还是摇摇头,说道:“我还是在家里,鱼、肉什么的都有了,年前贼多,再说家里还有这些活呢,眼瞅着明儿都二十六了,离过年没几天,虽说活不多,都是些零碎要干的,也离不了人。”
“好。”裴厌答应着,他自己去镇上买完东西也就回来了。
拾掇干净四条鱼后,留大黑看家,两人锁了门往村里走。
今天杀猪的不止顾家,村里还有两户请了杀猪匠,等明天顾兰时大伯家也杀猪。
一进家门,顾兰时看见大哥二哥都已经过来了,笑着喊了声,听见他娘和竹哥儿在灶房忙碌,走进去问道:“娘,人没到?”
知道他问的是杀猪匠刘信,苗秋莲一边切萝卜一边说:“没呢,估摸着也快了,看看豇豆干泡开没,泡好了洗净,等会儿炖肉用。”
杀猪总要吃顿猪肉饭,顾兰时挽起袖子,说道:“娘,等杀好记得让爹给我留几根肉骨头。”
“知道知道,还能少了你的。”苗秋莲瞪他一眼,随即又笑了。
等到杀猪匠进门,顾铁山好几个儿子,还有裴厌这么大个儿婿在,自然不用去后院抓猪。
杀猪总有爱看热闹的,院子里说笑声不断。
因去年来这边吃了一顿猪肉饭,今年顾兰时几个堂哥和伯伯伯娘没好意思继续来,到吃饭时顾铁山到祖宅喊了老娘方红花。
自己儿子杀猪,小老太太没推辞,过来跟着吃了顿肉,见着顾兰时跟裴厌,她又是问年货备的怎么样了,又是偷摸同顾兰时交代,让这两天得了空去她那边拿东西,她得了点莲子和干桂花,还有熟羊肉,给他俩切一点好回去过年。
还不等顾兰时答应,方红花自己一琢磨,又说不让顾兰时过去,他过去拿东西别人都能看到,拢共就那么点东西,儿子孙子多,都管她要也不够分的,于是说让他俩在家里等着,她傍晚偷摸给拿去。
顾兰时原本不想要,老人家手里能有多少东西,可小老太太连听都不听,一副说定了的模样,自己先回家去了。
“兰时哥哥,阿奶跟你说什么呢。”竹哥儿凑上来好奇问道,吃完饭有大嫂洗碗筷,他便省手了。
顾兰时笑了笑,说:“也没什么,说有一点莲子,要我等会儿拿回家,咱家人多,阿奶怕都问她要,不敢声张,你也别乱说,改天我炖了莲子汤喊你喝。”
一听有吃的,竹哥儿连忙保证不和别人说。
天色晚了,顾兰时和裴厌提了猪肉和骨头往外走,今天只有他们自家人吃饭,人少,一顿饭吃了不少肉,还啃了骨头,个个都心满意足。
回家后,裴厌把带回来的剩骨头扔给大黑。
想起阿奶的话,顾兰时没有乱跑,进灶房一看水缸不到一半了,就喊裴厌出去挑水。
他在灶房切肉,把有肥有瘦的猪肉条切成片子,打算做肉片子蒸碗,年夜饭和初五都能用上。
正忙着,就听见大黑叫了两声,他急忙在襜衣上擦擦手,出来一看,方红花提着篮子,已经到了石子路中间。
“阿奶,走慢些。”顾兰时连忙喊道。
方红花可以说是偷摸过来的,脚下不免匆忙了点,一路怕有人看到,竹篮特地用布盖着。
羊肉可不便宜,她那两块熟羊肉是娘家侄子给送来的,她自己也舍不得吃,想着等娘家来人和女儿回娘家时再拿出来待客。
她掀开篮子上的布,先把一小块羊肉拿出来叮嘱道:“羊肉可不能冷着吃,弄些汤水煮滚了,热腾腾才敢下肚,这点子不多,够你和厌小子吃一顿的。”
“知道了阿奶。”顾兰时把羊肉放进一个空碗里,又赶忙接住方红花拿出来的两个小油纸包。
方红花说道:“这是莲子,这个是桂花,桂花蒸糕饼时撒一些,又香又好吃,想泡茶也行,香味浓着呢,以前我在你老舅家时,还吃过桂花鸡汤,那味道,和别的不一样呢,香得很。”
怕她急着走,顾兰时笑道:“阿奶,裴厌早上去买了几包糕点,今年吃外面的,给你也拿些,他特意买了有花形的,什么桃花酥梅花糕,都有,和那些方糕不一样。”
方红花一听有花形,就没推辞,等她娘家来人时也好用来待客。
顾兰时匆匆进了屋子,四包糕点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打开,一样给包了三四块。
“够了够了,哪能吃那么多。”方红花连声说道,十几块足够一碟子了。
已经是傍晚,她没有多留,把油纸包放进竹篮,照样盖上了布,往外走时突然想到,能买得起镇上糕点,看来两个小的日子慢慢过起来了。
出篱笆门的时候遇到挑水回来的裴厌,她没当着孙儿婿的面瞎打听,道一声就走了,没让多送。
顾兰时说道:“给了阿奶几块糕点,她说老舅那边来人待客用,拿的羊肉让切成片烧汤吃,明儿有空的话,我烙几张厚饼,皮弄脆一点,就着羊肉汤吃。”
“好。”裴厌点点头,笑了下说道:“我刚才往河边走,远远看见阿奶进门了,离得远就没喊,她走路走得又轻又快,生怕被人看见。”
顾兰时也笑了,说:“家里人多,这个要点那个问一句,可不得悄悄的。”
还没过年,这几天就吃得很丰盛了,别说裴厌,顾兰时在家时他娘也没这样惯过家里人,很多东西都要留到年节上才能开动。
也是他俩年轻,家里满打满算只有两个人,外加一个大黑,不怕真给吃完了,手头就敢松些。
等裴厌挑满水缸,天已经黑了,顾兰时喂过牲口后,两人草草洗漱完上炕,这一天干的活看似不多,零七碎八加起来却不得闲,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后,裴厌套了驴车又往镇上赶,经过村里的时候,恰好碰到在门外的顾兰瑜。
一听他去镇上,狗儿动了玩心,最近镇上热闹呢,他笑嘻嘻同顾铁山说一声,坐上板车跟着一起去了。
第103章
日头没有那么好,太阳时而被几片阴云遮挡,顾兰时喂了家里所有张嘴要吃的牲口后,在堂屋点了火盆一边烤火一边缝皮手套。
兔皮虽然没那么值钱,但就那几张,怕做坏了还得花钱去买,他下手比较谨慎。
之前下大雪时哪里都不去,和裴厌每天在家玩耍逗乐子,把这茬给忘了,这几天总是赶车往镇上跑,才想起要赶紧把手套做出来。
大黑见火盆烧起来,在他旁边趴下一起烤火。
顾兰时一边缝手套一边想过年的事,除了两个姐姐家以外,还要去舅舅家和姑妈家,那些酒水礼物已经备好了,只要不下雪,赶车过去又快又方便。
离家近也有个好处,能和爹娘他们一起走,路上人多热闹。
别的好像再没什么。
又怕有遗漏,他将手套缝好后,自己套上手试了试,因裴厌手大,他戴上张自然有些宽松,不过很暖和,怪不得有钱的人家冬天都爱皮货。
拾掇放好针线,他拿了钥匙出门,打算去家里转转,顺便问问他娘还有没有什么要备的。
见他起身要走,躺在地上的大黑抬起脑袋,耳朵也竖起来。
顾兰时笑了一声,说:“你躺你的,盆里还有火呢,多烤一会儿。”
大黑看他一眼,竟像听懂了似的,脑袋又放回去,懒洋洋躺在那里,比起人,它倒是悠闲许多。
一入冬它浑身皮毛变厚了,毛原本就长,之前还不显,最近不知是不是肉汤和骨头吃得多,瞧着有几分壮实。
顾兰时见过它以前的模样,心想果然还是胖了好看,瘦骨嶙峋的模样一点都没现在讨喜。
外头天色不是很好,但没有下雪的征兆,怕起风吹灭火盆,走的时候他顺手掩上了堂屋门,留了一条缝供大黑进出。
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裴厌近来好像也胖了点,说胖也不确切,应该长了点肉,不再像之前那么瘦。
冬闲干的活没有其他时候多,又吃得好,长点肉是应该的。
不过他平时没太留意这些,只能等裴厌回来再相端相端。
一进村,村后有两家都在门口杀鸡宰鸭,顾兰时同婶子叔伯说笑着,就到了自家门前。
竹哥儿抱着柴火往灶房走,一看见弟弟,突然想起来莲子汤的事,他笑着说:“晌午跟我去那边吃饭。”
“嗯。”竹哥儿心领神会,笑眯眯点头。
苗秋莲从堂屋出来,听见他俩的话,笑问道:“你俩又捣什么鬼?”
“嘿嘿。”竹哥儿只顾着傻乐。
顾兰时说道:“娘,你也去,我给咱们做饭煮汤吃。”
苗秋莲进灶房从墙上取下襜衣,开口道:“有什么东西,你们去吃就行了,娘可不跟着你们瞎闹,家里事还多呢。”
“今儿你大伯家杀猪,让过去吃猪肉饭呢,咱家昨天才吃了,不过我倒是要过去,让你大伯娘帮着把猪头卤了,我去打打下手。”
她从笼屉里拿出两吊子肥瘦均匀的五花肉,说道:“过去了不吃也不像话,今儿你们和你大哥二哥他们就不去了,我跟你爹去就成了,一家子都跑去吃像什么样子。”
“知道了娘,我们自己在家做吃的。”顾兰时说道,爹娘最不喜占别人家便宜,况且昨天杀猪,他和大哥二哥都拿了不少肉和骨头回去,也不差这一口。
见切的是五花,他问道:“娘,这是做红烧肉?”
“可不是,趁晌午前做好,今儿都二十六,没几天了。”苗秋莲絮叨了几句,转头一看顾兰时眼巴巴的神色,她笑道:“等会儿给你端一碗回去,跟姑爷夹馒头吃。”
“知道了娘。”顾兰时答应的很干脆,一问今年做得多,要把两条肉都切了,他挽起袖子一边询问过年的事宜一边帮忙切肉。
顾铁山从后院抓了两只鸡一只肥鸭子,捆了脚放在前院,等会儿水烧开了就要宰杀烫毛。
这么一忙碌,倒和没成亲之前的每一年都一样,等到顾兰瑜进门,裴厌也回来了。
“去镇上了?”顾兰时笑着问弟弟。
顾兰瑜出门逛一圈挺高兴,在灶前烤着火说:“都二十六了,大集还是那么热闹。”
“二十九、三十儿那两天都有呢,到初一才停歇。”苗秋莲瞪他一眼,这小子,冷不防没看住,就跟着跑镇上去逛了,家里的活也不知道帮忙。
她又说道:“等会儿我跟你爹去你大伯那边,这会子杀猪的估计也来了,你晌午跟竹哥儿去你哥哥那边吃饭,我就不管你们了。”
“知道了娘。”顾兰瑜笑着答应,回来的路上知道要挨骂,还好他娘给他留了点面子,没真骂一顿。
顾兰时洗了手擦干,同家里人说一声,让晌午竹哥儿和狗儿记得过去吃饭,就出门去追裴厌了。
刚才狗儿进门的时候他在灶房,裴厌没看见他,就没在院门口停,拉着东西直接走了,他也没高声喊住人,快过年了,那么大声做什么,追上去就是了。
树林里,裴厌听到身后的动静,勒紧缰绳让毛驴停下,他自己从板车上下来,等人近前后露出个笑,问道:“刚才在家里?怎么没喊一声?”
顾兰时小跑着过来,笑着说:“我也就出来了,懒得喊,不然两邻家还以为有什么事呢。”
他说完才转头看一眼板车上的东西,鸡鸭各两只,都挺肥的,还有一坛酒和好几个油纸包。
“怎么又买酒了?”他问道,和裴厌一起往家里走。
裴厌说道:“多买一坛备着,不怕人多不够喝。”
“也是。”顾兰时点点头,说道:“晌午竹哥儿和狗儿过来吃饭,煮个莲子汤,你还想吃什么,炒瘦肉片子?”
“好。”裴厌答应着,比起他自己的手艺,夫郎做什么都好吃。
“刚好有炸的豆腐干,切了一起炒,呛点干辣子更香。”顾兰时说道,这样有肉有汤,再热几个白面馒头,就足够了。
回来之后,顾兰时抱了柴火先进灶房烧水,今天就把鸡鸭都杀好。
乡下人过年吃肉花样并不多,整只用来待客的话,上席面只能吃一回,因此多是剁成肉块,分成好几碗,就能多吃几回。
他原本想着买一只鸡一只鸭也够了,没想到裴厌买了一共四只回来,这样也好,待客那天可以多弄点肉,剩下的他俩还能自己吃。
他会的做法不过是先把鸡块鸭块裹上面糊糊,先下油锅炸再上蒸锅蒸,等到初五那天进笼屉热透了,就能端上桌,肉块松软好嚼,即便是小孩也能咬得动。
裴厌把别的东西都放好,提了鸡鸭到院门口宰杀,这样院里就不会有血迹。
顾兰时往灶底添了几根硬柴,火焰腾腾烧起来。
他出来见裴厌在门口,边走边说:“两只鸭子都不小,初五那天蒸一碗鸭肉,再弄一个干豇豆炖老鸭汤,怎么样?”
他笑着又说:“到时多弄点,你席上估计吃不了多少,等晚上把鸭汤热热,往饱了吃。”
“好。”裴厌眉眼带着笑意,知道火已经旺了,他手起刀落,一刀就将手下按着的老母鸡剁了脑袋,放在旁边放血。
顾兰时在旁边蹲下,他没看宰杀好的鸡,反而看了一会儿裴厌侧脸,末了笑着说:“我就觉得你最近长了肉,还真是胖了点。”
裴厌又瘦又高,平时看不太出来,这会儿想想夜里睡觉的时候,脱了衣裳后身体好像确实比之前更壮实些。
他一回想,下意识也回忆起别的事,毕竟都是一起的,耳朵不禁有点红。
没等裴厌反应过来,他找个借口起身,说道:“我看看水开了没,你也是,一会儿鸡血鸭血弄的满地,我先去后院铲点草灰来。”
忽然遭了几句埋怨,裴厌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确实是他干活没干好,蹲在那儿也不敢杀别的鸡鸭了。
顺着过道往后院走,顾兰时拍拍脸,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拍出去后,这才恢复平常。
裴厌杀鸡宰鸭,他帮着烧开水后,系上襜衣忙做饭,快到晌午,今天吃饭的人多呢。
狗儿和竹哥儿没一会儿就来了,大黑已经认得他们,没有乱叫,四个人高高兴兴吃了顿好饭。
到下午,顾兰时把剁好的肉块炸了,又上锅去蒸,出来后肉香味四溢,趁着刚出锅,他俩直接夹了一碗肉块当晚饭吃。
村里人过年做鸡肉大多都是这样,裴厌小时候也吃过几次,但每次都不多,三两块就顶了天,还是过年家里来亲戚了,叶金蓉怕被亲戚知道他经常挨打还吃不饱,就让他上了几次桌子。
小时候的味道其实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肉怎么做都是好吃的,哪怕带着肉腥气都香,今天吃过顾兰时做的,只觉比裴家做的更香。
一天在忙碌之中又过去,吹灭油灯,屋子里暗下来。
外头有了风声,从上午天色就不怎么好,顾兰时躺在烧热的被窝里,心道幸好该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就算明天下雪,也不怕缺了年货。
他闭上眼睛正打算睡觉,不曾想一只大手摸过来。原以为只是随便摸两下,他没在意。
渐渐的,有了别的变化。
黑暗中,埋在被窝里的喘息泄露出一丝,看不清别的动静。
顾兰时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确实比之前更壮了。
翌日清晨,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风吹了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雪了。
顾兰时没下炕,炕又烧热了,他缩在被窝里歇息,两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染上微醺般的红晕。
第104章
年前在忙碌中过得很快,该炸该蒸的肉已经弄好,白面馒头和包子蒸了不少,冬天鲜菜少,到时候萝卜菘菜依旧要上桌,好的山货干菜特地为年节留了一些,凑一凑样数,也能满一桌。
腊月三十这天,顾兰时早上熬了点浆糊,和裴厌一起贴春联贴年画。
年画买的多偏红色,还有一些窗棂上贴的剪纸画儿,贴上后红艳艳的,让冬天没什么颜色的土墙土地有了几分喜庆和亮眼。
顾兰时捧着一卷对联来到篱笆门外,修筑的篱笆门较高,连裴厌也得站在高凳上,他在下面递浆糊和对联。
对联右为上,他俩都不认字,好在买对联的时候,那老秀才给右边的上联纸背用笔圈了一个小圈,省得不小心弄混贴反了。
把对联递上去后,顾兰时站在下面帮着抻平贴齐整,完了往后退几步,看一眼笑道:“好了,正着呢。”
他俩又换另一边边去贴,到最后横幅的时候,裴厌一个人就弄好了。
篱笆门如今是他们家的大门,贴完两人提着东西往里走,院门也要贴一副,院子是上一户人家建的,院门不是很高,裴厌不用站凳子上,立在地上就能够着。
顾兰时站在旁边打下手,他抬头看一眼,天色不是很好,去年三十儿晚上就下雪了,不知道今年怎么样。
所有东西贴好后,他俩在院里转着看一圈,和平时是不一样的喜庆。
顾兰时拿起窗台上的浆糊碗,笑道:“今年熬的正好,没剩下的。”
碗底不可避免会有一点,他舀了水冲洗干净,又说:“趁这会儿早,我烧一锅水,你把炕烧热,火盆也笼上,咱俩在屋里洗头发,天冷澡不好洗,洗洗头拔除晦气,一年就过去了,也该干干净净除旧迎新。”
“好。”裴厌拎起高凳往西屋走,平时不坐这个,放好后照着顾兰时的话又点火盆又烧炕。
烧炕不为别的,只为东屋暖和起来,洗了头在里面待着,不至于受凉冻病了。
添的柴火多,怕把炕褥烧糊,他进屋将被褥卷起来放在炕尾的箱子上。
出来时看见西屋的门半开,大黑趴在堂屋角落的麻袋上打盹,想起明天初一,要跟着顾家去顾兰时外祖家走动,三个舅舅家的酒水礼物都不能少,还有一个姨母。
他俩没别的亲戚,长辈就这几个,裴厌这么一想,就往西屋走,朝外面喊一声:“兰时?”
明天一早拜了年就得套车,趁这会儿把该拿的东西都分派好,明天提了就走,不用再耽搁。
听见声音,顾兰时往灶底添了一根大的硬柴,足够烧好一阵了,连声应道:“来了,什么事?”
等他进了西屋,见裴厌把要带的点心和酒水放在一起,一家拿两样,有酒有镇上买的糕点,已经是很好的年礼。
“这会儿就收拾?”他问道。
裴厌点点头:“嗯,早点拾掇清点好,明儿不至于慌乱。”
成亲头一年,去长辈家确实要上上心,顾兰时看出他的紧张,但没说什么,笑着和他一起打点。
年三十儿本就忙碌,家里还有牲口和鸡鸭要喂,两人忙个没停,等洗了头在屋里擦拭暖干时,才坐在烧烫的炕上歇了一阵。
给的柴火多,炕太烫坐不住,他俩把被褥叠了叠,垒成厚厚的,才勉强在炕边坐住。
炕前地上,一盆火烧得正旺,两人垂下来的腿脚丝毫不觉得冷。
炕里热,顾兰时擦了一会儿头发觉得胳膊累了,把布巾搭在椅子上,两手撑着身后的褥子微微往后靠,笑着说:“晚上年夜饭简单,菜都切好了,等会儿头发干了你来烧火,两个人快些。“
“嗯。”裴厌一点都不觉得男人下灶有什么丢脸的,答应的很干脆,也学着顾兰时的模样身子往后靠了靠,热气烘一烘,头发干得会快点。
想起今晚备的年夜饭,顾兰时笑眯眯的,说:“蒸鱼的时候热一碗鸡块一碗鸭肉块,清炒萝卜丝,菘菜煮豆腐干,我还泡了些木耳和黄花菜,还有菌子,到时候炒一碗,三个素菜三个肉菜,够咱俩吃的了。”
如此丰盛,裴厌也笑了,细想一想,他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好的年夜饭。
在裴家时不提,军中的时候,有一年过年没打仗,也吃过好的,不过一群粗糙汉子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热闹是热闹,心里的欢喜却不像今天这样。
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只知道和夫郎在一块儿,吃什么都是香的。
顾兰时转过头又问道:“对了,汤要不要煮一碗?”
他自己又念叨着:“肉汤还是素汤?这几天吃的,都不知道要吃什么好了。”
裴厌想了想,笑道:“不是还有半坛子醪糟,煮一碗,少放点糖,酸酸的,带点微甜,解腻又好喝。”
“好,差点忘了这个。”顾兰时两手撑在后面,欢快点了一下脑袋,最近吃的东西多,醪糟都排到后面去了。
屋子里热乎,他俩待到头发彻底干了后才敢出去。
天色不好,黑得会更早,顾兰时直接进灶房烧菜,裴厌给他打下手,等菜都做齐后,天已经有点暗了。
六道菜一碗汤端上桌,裴厌点上油灯端过来,两人还没坐下,就听见远远从村子那边传来两声炮响,肯定是谁家小孩按耐不住,这会子就点炮玩耍。
杯盏碗碟摆了一桌,顾兰时满心欢喜坐下,等裴厌倒了两碗酒后,两人不约而同端起酒碗,笑着轻碰一下,无需言语,也知道彼此的心意。
灯火微晃,顾兰时夹了一筷子细嫩的鱼肉吃,比炖的鱼干更香,忙了一下午,这会儿也饿了,他俩没说太多话,先埋头趁热吃菜,冷了吃进肚里就不好,尤其肉菜。
大黑在一旁,它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抱着一根有肉的骨头啃,是特地给它煮的,看一年家,也该犒劳犒劳。
裴厌很高兴,吃完后又坐在桌前喝了好一会儿酒。
顾兰时不太喜欢酒水的辛辣,但还是陪着喝了一阵,不知不觉两三碗就下了肚,到最后他两颊红红的,有点醉了,看着裴厌的眼睛却很亮。
天渐渐暗下来,村里炮声此起彼伏,他听到后笑眯眯说:“咱们也去点炮仗,买了那么些呢。”
他站起来要往外走,裴厌连忙起身扶住,生怕醉倒了。
顾兰时歪头说道:“你扶着我做什么?”
这模样和问话,不用说都醉了,裴厌有点哭笑不得,说:“你有点醉了,要不先回屋躺会儿。”
一心念着去放炮玩儿,顾兰时挣扎起来:“我才没醉,不是说好了去放炮,二踢脚呢?我得拿几个。”
见他脚下还算稳,裴厌只得先放开他,笑着说:“那你先在这里等着,站好了,我去拿炮仗。”
“好,你快去。”顾兰时在原地站定,还没忘了催促。
裴厌先从东屋拿了布围脖出来,给他连脑袋带脖子一起包好,顾兰时嚷嚷着热,伸手要扯。
“你喝了酒,身上热,外头风大,迎了风不好。”裴厌跟他讲道理。
一听这话,顾兰时不再扯围脖,见状,裴厌就知道他还没醉到不明理的地步,笑着牵上人往放炮仗的杂屋走。
外面在刮风,幸好不是很大,一出来村里的炮声越发明显,听得顾兰时心痒难耐。
他俩在篱笆门口找了片平坦的地方,上头没有树木遮挡,拿着根点燃的枝条去引炮仗。
几个二踢脚腾起炸开,震天雷的动静更是大,当真是震耳欲聋。
别说顾兰时,裴厌也点的不亦乐乎,小时候没耍过这些,村里其他人响,自己在旁边站着看,没想到成亲后反而有了机会,他脸上笑意没停过。
顾兰时被炮仗声炸的酒醒了,越发高兴,瞧见买的最贵的花筒,他迫不及待喊:“咱们响个花筒!”
裴厌在离他一段距离的空地上点了个震天雷,闻言大跨步走来,一双眼睛很亮,笑着说:“好,先点一个,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顾兰时跃跃欲试,裴厌没有跟他抢,放好花筒后,顾兰时伸长胳膊,用手里的引火枝点燃炮芯子,一点着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随着花炮升空,两人跟着抬头,“砰”一声在空中炸响,炸开一朵漂亮的红色烟火。
火光映在两人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分外明亮。
许是这边烟花的动静比较大,村子那边陆续也在上空炸响几朵火树,既能听响儿又能看见花儿,贵有贵的道理。
到第二个花筒时,顾兰时让裴厌放了,他胆子比较大,不害怕烟花和炮仗的动静,越放越高兴,也不用捂耳朵。
大黑离他俩较远,大狗胆子本来就大些,它站在院门口,好奇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
等菜地里两人又响二踢脚和震天雷时,声音太大,它激灵抖了一下身子,耷拉着尾巴自己回去了,抱着啃剩下的骨头美滋滋磨牙。
桌上还有残羹剩菜,家里就两个人,能吃多少?
大黑闻到肉的香气,抬头看一眼,却没敢偷吃,继续啃骨头。
裴厌向来不惯着它,它也最会瞧裴厌脸色。
这些剩菜还没收拾,也根本不会倒掉,今晚要守岁,起码过了子时才能去睡觉,还早着呢,夜里要是饿了,热一热就吃完了。
大门口炮屑满地,年节这几天都不会扫,好驱邪避灾。
顾兰时和裴厌玩了一阵,村里的动静渐渐歇了,乡下人即便有钱,也不会买太多炮仗响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