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又一拳。
不管求饶声多么大,多么凄厉,宋卫风眼睛都未眨动一下。
自从来到马鸣书院,宋卫风便一直受这些人欺辱。
他本以为时间一长,同窗之间熟悉了便好了。
可他始终没能等来别人的善意。
既然如此,那他还忍让什么。
就是可惜老爹给自己交的束脩。
回家以后应当早日出去做工把束脩挣回来。
宋卫风仿佛被怒火缠绕,谁来都挡不住他的愤怒。
周围的同窗见此现状也不敢上前帮忙拉架,生怕波及到自己身上。
完美践行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行事准则。
等夫子等人收到消息,急忙赶来的时候,几个人已经被宋卫风打得鼻青脸肿。
当然,宋卫风的脸上也挂了彩。
右侧脸颊肿起好大一块,嘴角还破了皮,几道血迹顺着唇角落到下颌上。
听到这里。
周自言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宋卫风的右侧脸颊。
那里已经不见红肿,但仔细看看,还能看见一点青紫。
宋卫风察觉到周自言的目光,“学生已经自行处理过了。”
被周自言那双清透黝黑的眼睛注视,右手慌乱地挡住受伤之处,自嘲一笑,“不过还是他们比较惨,谁让学生这么五大三粗呢。”
“后来书院就让你回家休息了么?”周自言不是宋卫风的先生,却总听他叫‘先生’,怪别扭的,“宋公子,我并非你的先生,你也不必以学生自称,我只虚长你几岁,若是不介意,我唤你卫风,你叫我一声周大哥,如何?”
周自言敛起袖子为宋卫风倒茶。
宋卫风慌忙端杯,自行降低杯沿与周自言碰了一杯。
言下之意便是接受。
“不瞒周大哥,我应当是不用再回书院了。”宋卫风果然改了口,一口喝光自己杯中的余茶,再回想刚刚书院夫子的态度,舌尖顶住上鄂,心中泛苦。
“夫子到场之后连问都未问过便直接让我回家反省,我只能听从。”
周自言听地咋舌,“那几个人什么来头,连夫子都偏向他们?”
宋卫风解释道:“都是府城来的富家子弟。我们马鸣沟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马鸣书院的山长是从庆京省返乡的大学士,书院夫子也都是府城附近有名望的先生,所以府城的学生也愿意来马鸣书院读书。”
宋卫风无需再解释什么,周自言已然明白马鸣书院的情况,“……那怪不得。”
他原本还对马鸣书院抱有幻想。
但供人读书的书院一旦和金钱权势挂钩,那就无趣了。
“既然已经回家,正好在家里好好休息一番,我今天不过和豆丁上了半天的课,他就念叨了你半天。”周自言打趣宋卫风, “还有宋主翁,听文秀说他近日也颇为忙碌。”
“是了,正好在家里帮帮老爹,顺便照看一下豆丁。”宋卫风看着周自言,突然长舒一口气,“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能被这些糟心事影响自己。”
宋卫风能有这样的想法,周自言很赞许。
只是这件事瞒不过宋父。
宋父一辈子没读过书,虽然不知什么是圣人先说,但他知道自己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出去读书不能受委屈。
他从厨房提了烧火棍想去书院讨要说法,硬是被宋卫风和宋豆丁两个人抱住手脚才拦下。
加上周自言,三个人三张嘴,终于劝住愤怒的宋父。
宋父走南闯北受伤无数都没哭,结果在自己长子面前落泪。
看到自己老爹落泪,宋卫风慌了手脚。
不知道怎么安慰,最后只能无声地抱着宋父。
无数次在心里痛骂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再多忍一忍,不过是几声辱骂,何至于动手?
少年人眉心的皱痕。
小豆丁抿紧的唇角。
还有健壮的老父泛红的眼眶。
周自言最看不得这种场景,默默移开视线,不知看向何处。
这样的沉默在宋家坚持了好几天。
最后还是宋父自己想明白,决定加把劲赚更多钱,让家里的两个孩子至少不用在金银方面犯愁。
这等慈父,让周自言从心底敬佩。
周自言以为宋卫风真的能放下这个心结。
结果第二天天不亮,宋卫风就提着他的长枪跑到内院大耍一通。
破空之声直接传至周自言的厢房。
周自言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听着窗外的晨练声,满脸写着疲惫与困倦。
“……”
要命,要命啊!
周自言抱着被子走出厢房,遇到同样裹着被子的宋豆丁。
“先生,早上好。”宋豆丁眼睛都未睁开,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周自言也没睡醒,“你哥看起来还是很生气啊。”
两个人裹着被子坐到院中石凳上。
感受微凉的晨风。
“我哥就那个性格,看着豁达,实际上小心眼的很。”宋豆丁迷迷糊糊地嘟囔,“小时候我偷他一块糕点,他都能念叨我一个多月。”
周自言张开自己的被子,他听到了什么?
“你小子,小时候还偷东西?”
宋豆丁躲进被子里,“哎呀,豆丁现在已经改正了。”
小时候缺少管教,他的确小毛病比较多。
但现在都已经改过来了嘛!
宋豆丁用被子把自己的脸挡住,闷闷的声音从被后传出,“老爹昨晚喝得太厉害了,现在还没醒呢。先生,我们怎么办啊。”
周自言打哈欠,“还能怎么办,你哥现在是回不去书院了。先生这两天身上事有点多,你啊,没事的时候你多陪陪你哥,别让他因为这件事郁结于心。”
只要是有关周自言的事情,宋豆丁都很有兴趣,“先生你怎么了。”
“说来话长。”周自言裹着被子换了个姿势,“豆丁,你攒了好久的银子,然后买了一堆玩具,但是呢,现在有人让你把这些旧玩具全都扔掉,你愿意吗?”
宋豆丁眨眨眼,“不愿意,凭啥让我扔掉,那花的可是我的银子!”
“是这个道理!”周自言也是这个想法。
那可是他辛辛苦苦得来的功绩,凭什么说扔就扔?
可是不扔,那他就不能再去参加科举。
两难啊!
许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太大。
一旁练枪的宋卫风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提着长长的红缨枪走过来。
“哥。”宋豆丁裹着被子乖乖问好。
周自言也裹着被子,只是他还伸出来一只手,对宋卫风竖起一个大拇指,“卫风,身体不错啊。”
宋卫风提枪而立,训斥小豆丁,“豆丁,我不在家这些时日你是不是又偷吃零嘴了,瞧你现在,脸颊肉都能夹起来了。既然我现在一时不回书院,豆丁,从明天开始,每天都跟我
一起锻炼。”
宋卫风说着,用两根手指夹住宋豆丁的脸颊。
竟然真的成功夹起一坨脸颊肉。
宋豆丁的体重,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确实胖了一点。
周自言点点头,深表同意,“胖了以后容易引发其他疾病,豆丁啊,你是得锻炼一下了,正好,以后就跟着你哥好好锻炼,也省了为师的事。”
他原本还想让宋豆丁跟着自己一起锻炼身体。
现在宋卫风接手了这件事,这下他又不用早起了!
宋豆丁不可置信。
他的好先生居然就这么把他卖掉了?!
周自言轻飘飘的移开视线。
假装自己不存在。
宋豆丁左看看,又看看。
一边是哥哥,一边是先生。
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他清楚地认识到:现在哭求都没有用,以后每天都必须乖乖起床,跟着哥哥一起锻炼。
既然如此,那谁都不能逃脱!
“哥啊,让先生跟着咱们一起锻炼吧,你看先生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初春时候天气又不稳定,万一先生病倒了怎么办?”
宋豆丁单纯地看着周自言,好像真的在为他担心一样。
“如果先生病倒了,豆丁就不能跟着先生读书啦。”
周自言不可置信。
他的好徒弟竟然这么欺师灭祖,把自己推到宋卫风面前?!
宋豆丁得意洋洋的和周自言对视。
一看便知是故意为之。
可怕的是。
旁边的宋卫风,居然真的顺着宋豆丁的话开始思考。
早起,还要锻炼。
这可真是要了周自言的命了。
他还没开始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冷颤,紧紧用被子裹住自己,瓮声瓮气地说:“这就没必要了,为师……是个大——阿嚏——阿!”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周自言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宋豆丁这个臭嘴,难道他真的得风寒了不成?
紧接着,周自言又打了两个喷嚏。
鼻尖还有点麻麻热热的感觉……
得,真的感风寒了。
这就是他欺负宋豆丁的报应吗?
周自言捏捏自己的胳膊,不得不正视现在孱弱的身体。
决定通过锻炼增加一点抵抗力,“等、等我好一点,加我一个。”
就此约定好。
周自言顶不住风寒的脆弱,先回厢房休息。
托宋父的福,周自言已经置办好了所有生活用品。
这间小小的厢房已然变成周自言在马鸣沟的小家。
户籍的事情太难下决定,左右现在距离童试还有一段时间,周自言选择再等等。
说不定还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若真的不行……那他只能当断则断,抛弃过去了。
养病这几天,周自言早上在小厨房喝一碗热乎乎的粥,吃两口小咸菜。
再扇着他那个还没有作画的空白纸扇走到书房,开启一天的教学生涯。
一切都非常顺畅,只除了那位宋大公子。
周自言看得分明。
宋卫风被书院赶出来后,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心里气得要命。
于是每天天不亮就在内院练枪。
风声呼啸,震慑心灵。
“……”
内院旁边便是周自言的厢房,周自言天天被这种声音叫醒。
一开始是烦躁。
后来周自言已经能做到,在听到练枪声后不急不缓地起床。
倒上一壶热茶,推开门窗。
靠在窗沿边,一边欣赏矫若游龙的身姿,一边用热茶暖胃。
原本不正常的作息,居然跟着变正常了。
也是神奇。
宋卫风每次练枪,都是一身白色练功服和一个简单的马尾束发。
干净整洁又利索。
红缨枪上那点红色,是在场唯一一点色彩。
经常被宋卫风甩出一圈红色的影子。
洁白的练功服和鲜红的穗子。
圈住周自言所有的视线。
看久了还有一种‘翩若惊鸿’的惊艳感。
但宋卫风旁边的宋豆丁就不行了。
宋豆丁也穿着小小的练功服,扎马步。
宋豆丁每次扎马步都一脸悲愤,扎不了几个数就摇摇晃晃。
“哥,豆丁累了!”
“哥啊,豆丁腿好疼,豆丁的腿不会要烂掉了吧!”
“哥哥哥哥哥……”
宋卫风黑着脸,拎起小豆丁就是一顿爱的教育。
周自言感觉自己能看无数遍兄弟俩的斗嘴日常。
每一遍都有新的笑料产生。
但是等他自己加入进去后,周自言就笑不出来了。
扎马步这件事,他居然比宋豆丁还差劲!
宋豆丁还能坚持一刻钟。
周自言刚扎不过二十个数就开始腿酸脚软。
“豆丁啊,你还能坚持吗?”周自言两条腿抖得像筛子,脸色也僵成猪肝色。
豆大的汗水从额间滑落到眼角,模糊了视线。
宋豆丁咬着牙回答周自言,“先生,我快撑不住了。”
“那我数三个数,趁你哥没注意这边,咱们一起倒,你哥肯定不能指责什么。”周自言说。
宋豆丁用力点头,“谢谢先生!”
“一、二……”周自言盯着不远处的宋卫风,念出第三个数字“三——”
三还没念完,宋卫风已经将视线转到这边。
周自言还来不及让宋豆丁停下。
宋豆丁已经‘哐当’一声倒下,装模作样地捂着头捂着腿。
却在看清周自言的那一刻瞪大眼睛!
【先生,你怎么没倒!!】
这是宋豆丁无声的控诉。
【你倒的太快了,你哥都发现咱们了!】
这是周自言无声的回应。
宋卫风放好长枪,叹着气把宋豆丁抱起来,“你如果真的不愿意跟着我锻炼,那就算了,哥哥不能强求你。”
这些天宋豆丁的抗议和挣扎他都看在眼里。
自己人高马大的,豆丁才七岁。
或许真的不应该强迫宋豆丁跟着他一起锻炼。
“哥……”宋豆丁吃软不吃硬,要是宋卫风骂他一顿,他可能拍拍屁/股就站起来了。
但现在宋卫风好声好气地哄着他,他反而不知所措。
周自言见状,撩起衣袍擦擦手上的汗,坐到旁边,“读书人多锻炼是对的,别忘了童试一考就是两三天,若是没有过人的体力,如何能坚持?”
他到马鸣沟的时候已是苦夏时期。
年关转过去便是童试开始的时间。
一年又一年。
又将有一批读书人要在科考的道路上艰难求学了。
“对哦,哥,你今年要参加童试吗?”宋豆丁抓着宋卫风的衣领疯狂摇晃,“去吧去吧,到时候考个状元回来气死马鸣书院的那些人!”
“豆丁,为师再重申一次,童试是没有状元一说的。”周自言从后面抓住宋豆丁的脖颈,阴恻恻地说,“第一节课为师不就和你讲了咱们大庆的科举制度吗?那么多内容,你就记住了状元是不是?”
“不是不是,还记住了童试的考试流程!”宋豆丁感觉后脖颈冒冷风,连忙转头,摆着手指头背书,“所谓童试,一共有三场考试,第一场是县举办的县试,考过县试才能去参加府城举办的府试,最后才是各省举办的省试。每一场考试的第一名……第一名……”
宋豆丁抓着脑袋。
悲伤的发现他不记得童试的第一名叫什么了。
真如周先生所说,他满脑子都是‘状元’。
宋卫风扶着太阳穴替宋豆丁补充,“第一名被称‘案首’。”
“还是你哥学得扎实。”周自言轻轻敲了宋豆丁脑袋一下,权做惩罚。
宋豆丁改口很快,立马把‘状元’改成‘案首’,“哥那你去考个案首回来!”
“自然是要参加的。”提到童试,宋卫风也认真了几分,语气充满向往,“跟着书院读了这么久的书,去试一试也是应该的。”
若是他真的能考出功名,不仅可以减免家里的赋税。
以后回书院也不会继续叫人欺负了。
宋豆丁顿了顿,这会的记忆突然恢复。
突然跃跃欲试,双眼贼亮,“童试没有年纪限制,先生,哥,我是不是也能——”
第12章
周自言一听,顺着宋豆丁的话调笑宋豆丁,“你也想去?我倒是记得前年好像在哪个府城出了一个十岁小案首,堪称天才。”
“十岁……”宋豆丁算算自己的年纪。
自己比那个十岁的小孩还小三岁呢。
要是自己考上了,岂不是七岁小天才!
周自言这般逗弄小豆丁。
偏偏小豆丁真的听进去了。
宋卫风忍俊不禁,静默的余光落到周自言身上,“先生,豆丁还小。”
宋豆丁经常想起一出是一出。
所以周自言只以为宋豆丁童言童语。
周自言摸着小孩脑袋充满溺爱,“有能力者不看年纪。童试而已,豆丁去体验一下也没什么,考不过就当提前认识科举的残酷。”
宋卫风沉下思考,“倒也是……”
豆丁才七岁,哪怕没考过也不会有人笑话他。
大家只会称赞小豆丁后生可畏。
宋卫风思及此,目光不由得转向周自言。
没想到这位周先生,不仅不说豆丁参加童试是‘稚儿妄想’,居然还会支持豆丁的想法。
果然不同于其他先生。
“我去我去我去!我要做七岁的小天才!!”宋豆丁一想到自己能变成大人口中的‘七岁小天才’就笑得停不下来。
抓着宋卫风衣服左右摇晃,势要把他哥摇晕才行。
周自言拽住宋豆丁,“如果你想好了,那今后的学习可得再用点心,不然小心连榜都上不去。”
宋豆丁握拳,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斗志,“嗯!!我知道了!”
虽然宋豆丁奸懒馋滑,又调皮捣蛋。
但对待读书一事他真的有自己的考量。
“我将来要做总宪一样的大官!”
“我要保护我哥!”
——这是宋豆丁一直不忘的初心。
周自言知道宋豆丁志向远大,但他没想到宋豆丁真的想现在就去参加童试。
而且当晚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宋父。
宋父原本听说宋卫风要参加童试,还在高兴。
结果一听七岁的宋豆丁要参加童试,直接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后,宋父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抱着宋豆丁亲了好几口。
笑声直震房顶。
“哈哈哈哈哈!我们老宋家祖坟冒青烟,冒青烟了!居然出了两个读书人,两个!”
宋卫风和宋豆丁还没去参加考试,但在宋父眼里,敢参加这种考试,这俩孩子就已经比他爹强太多!
宋父亲完宋豆丁,又拽着周自言的手一把眼泪一把夸赞,“俺家豆丁从没有这么好学过,先生大才啊!居然能让豆丁愿意去参加童试,先生……先生太厉害了!”
“别、别客气……这是为人师者,应、应该做的……”周自言试图拽出自己的手,却没有一次成功,最后只能带着两个红印子欲哭无泪。
宋家一家人对宋豆丁参加童试这般认真,周自言也不得不收起玩笑的心思,认真思考。
他原先应聘的是认字先生。
现在宋豆丁想参加童试,那他就正式成为宋豆丁的夫子。
不知为何心中异常激动。
豆丁还没去呢,他便已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其实对于罢官这件事,他心中还是有怨气的。
现在能和自己的徒弟一起参加考试,若是有可能,将来再一起踏上官场。
说不定能吓敬宣帝一个倒仰。
周自言想明白这些,直接修改教学课程,把‘参加童试,并获得好名次’变成第一目标。
宋父对两个孩子参加童试一事非常支持。
不仅提供精神上的鼓励,还提供金钱上的鼓励。
让他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要因为读书而亏待自己。
宋卫风拿了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温书。
他已经跟着书院学过全部课程,剩下的只要巩固即可。
宋豆丁这边,周自言思考了一天一夜。
最后根据自己两辈子的经验,列出一长串‘考试资料’和‘必读书目’。
让宋豆丁照着去买。
看着长长一串的书名,宋豆丁瘫在地上,大喊:“怎么这么多!老爹才给我的银子就要没啦!怎么我哥不用买这么多书啊!”
周自言撩袍蹲下,“你哥的先生是我吗?”
宋豆丁眨眨眼,“不是啊。”
“那不就是了,一个先生有一个先生的方法,你买不买。”周自言修长的手指戳到宋豆丁的额头。
“买!买买买买!我豆丁一定要做第一个七岁小天才!”
宋豆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一手荷包一手周自言,向街上的书舍跑去。
要买书自然是去镇上最大的书舍。
这次文秀没有再跟着。
只有周自言和宋豆丁两个人。
对于宋父这样的信任,周自言心中不可谓不熨帖。
一排排书架被古书典籍装得满满当当。
每一排都有一个低眉敛目的小厮站在旁边。
为前来选书的读书人讲解。
宋豆丁长这么大还没来过这么有书香氛围的地方。
忍不住背起小手逛来逛去。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捂嘴笑。
认真为宋豆丁解释哪本书在哪里,哪本书是什么。
周自言跟在宋豆丁身边,看着他像小大人一样板着脸。
不停地顺着小厮的话点头摇头,失笑。
满足了宋豆丁的逛街瘾后,周自言出手,按照目录把一本本书拿到竹编篮子里。
当然,由宋豆丁亲自提着。
小小的宋豆丁提着大大的竹编篮子,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周自言身后。
“先生先生,这本是什么书?”
“这本叫《言语集》,是讲怎么说话的呢。”
“那这个呢,这个呢?”
“这个是《莲蓬鬼话》,你要是看了,说不定晚上就不敢自己睡觉了。”
“……”
最后宋豆丁都问累了,“先生,这些书你都看过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只要你好好读书,以后你也会知道的。”周自言没告诉宋豆丁,这里的书他确实都看过。
毕竟这样一个镇上的书舍,哪比的上庆京省国子监的藏书量。
一路走一路看。
名单上的书已经拿了七七八八。
还剩下三四本书,不管周自言怎么找都找不到。
周自言列出来的书有些实在太冷门。
即使这是镇上最大的书舍,即使小厮找来书舍管家,也都摸不着头脑。
“这位夫子,咱这的书就这些了……”管家一脸为难,“有好些书都太偏门,咱们这都不进的。您两位要不去省城大书局再看看。”
去省城?那可太远啦!
宋豆丁抱着书目名单眼泪汪汪。
周自言叹气,“本来还以为能躲懒……算了,等回家,为师给你默出来。”
他写的都是自己看过背过的书,默写出来不成问题。
就是有点耗费时间。
能有现成的书自然是最好。
实在找不到,那他也只能为小豆丁默写。
“真的!先生你真好!”宋豆丁还不知道周自言所说的‘默写’是一个什么概念。
高兴地抱住周自言的身体亲昵地蹭来蹭去。
周自言摸摸宋豆丁的小脑袋。
终于体会到‘养孩子教徒弟’的快乐。
身旁的读书人看了他们好一会,突然出声道:“豆丁!”
“耶?”宋豆丁闻声看去,惊喜道,“叶哥哥!”
周自言抬眸,入目是一名穿着蓝白色学士服的年轻人。
年轻人粗眉大眼,手里提着竹编篮。
腰背挺直,显得神采奕奕。
所穿的学士服的款式和宋卫风的一模一样,想来也是马鸣书院的学生。
“这位便是你的认字先生?”姓叶的读书人显然对宋家的事情很了解。
一看周自言便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宋豆丁靠近周自言点头,“嗯嗯,这是我先生,他姓周,他可好啦!”
接着抬头,向周自言介绍他这位叶哥哥,“先生,这是我哥哥的同窗。”
“学生叶朗。”名为叶朗的读书人拱手作揖,向周自言问好。
周自言便带着一点点为人师的姿态颔首接受。
外人在场,作为宋豆丁的先生,不能丢人。
宋豆丁拽着叶朗的袖子,把他拽到旁边,小声询问,“叶哥哥,我哥那件事,书院怎么解决啊。”
“哎。”提到这件事,叶朗重重叹气,眼神瞟向周自言,不知道该不该说。
宋豆丁跺脚,“没事,先生知道我哥的事情。”
“那学生便直说了。”在七岁的小豆丁和他的先生之间,叶朗选择了周自言。
面向周自言开始解释书院的情况,“书院现在来了一位新的掌院,正忙着迎接新掌院,所以就搁置了对卫风的处置,但除卫风外,那几个欺辱他的学子,都未被惩处。”
“什么!”宋豆丁气得大叫,继而捂住自己的嘴巴,满眼愤怒,压低声音说,“那不就代表这件事都是我哥的错吗?”
周自言听到这样的处理方式,温和的脸色也跟着冷淡下来。
没想到这小小的城镇,小小的书院。
居然敢把这等蝇营狗苟的事情,就这么摆到明面上来。
若是在庆京省,若他还是左都御史……他定要狠狠惩治一番,一整肃清才行。
“这些话学生本不应该让小豆丁听到的。”
叶朗清摸着宋豆丁的脑袋,眉眼无奈,“但童试将近,学生近期只有今天有时间出来采买,幸好还有周先生在。先生,马鸣书院那边卫风怕是回不去了,那几位学子因为卫风受了伤,现在恨毒了卫风,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卫风……”
听到这话,宋豆丁罕见的沉默。
攥紧了手里的小竹篮。
“多谢叶公子。”周自言掰开宋豆丁的手,握住宋豆丁的小手,给予他支持和力量,“这件事我回去会和宋主翁说明,叶公子不用多担心,童试在即,叶公子只专心温书便可。”
“多谢周先生,那学生先走了。”叶朗清提着竹篮行礼,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一下,听说新来的掌院是从庆京省来的,还是林相公的座下学子,想必不会容忍书院内有这等欺负人的事情发生,卫风这件事说不定还有转机!”
“林相公?”
周自言的声音拐了三道弯,变得奇怪而生硬,“是庆京省的那位林相公?国子监出身的?”
“天下能担得起‘林相公’一称的除了那位还有谁?”叶朗清的每个字里都蕴含对林范集的崇拜,“林相公朗月清风,他的徒弟想必也是这样的人,卫风的事一定还有转机!”
周自言皱起眉头,“既然是庆京省的人,不好好在庆京省待着,来咱们这作甚?”
“据说是为寻亲。”叶朗清只知道这么些,再详细的内容,他也不知道了。
周自言头痛。
林范集这个糟老头子要搞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