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是小袁拉开车门,将两人的拥抱打散,最主要是打散了尚子漠的冲动行为。
跟商靳沉的拥抱不同,尚子漠的拥抱带着浓重的留恋不舍,他倒是没为难徐舒意,轻声道自己可能要静一段时间才能接受现实,戴上墨镜应该还哭了。
徐舒意完全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敢心说看来去支援云藏是最对的选择。
也许三年之后再见,二哥也好,黄忠虎也好。
商靳沉也好。
大家都会对他淡下去一些。
这个世界没有谁的感情能浓烈到天长地久。
徐医生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家。
他现在只在纠结,该不该跟商靳沉提要走的事情。
依照两人现下的关系,商靳沉可能会动怒,甚至破口大骂,也大概会像往常一样,说出新的借口来继续纠缠他。
可我不打算跟他再纠缠下去了!
即使我情感比常人单薄,匮乏,也受够了这种忽上忽下的感觉。
徐舒意很早便睡下,最近的睡眠质量简直太差了,以至于凌晨一道白光闪过似的,令他整个人都清醒无比。
徐舒意起床喝了杯水,又用冷水洗了把脸。
彻底清醒。
他抱起抱枕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又蹲在茶几旁发呆了半小时,最后腿麻到整个人软在地毯上捶打了半天小腿肚。
最后从卧室随手拿来一件羊毛开衫,披在肩膀,拿起商靳沉那屋子的钥匙,蹑手蹑脚去了隔壁。
原本以为屋子里会格外昏暗,徐舒意还专门拿了手机。
哪知商靳沉的卧室门底下闪烁着微光,明显是没有睡的样子。
徐舒意看看手机,都凌晨一点,病人还不睡觉?
徐舒意轻手轻脚靠近门缝,侧耳一听。
屋子里传来了不堪入耳的低沉声音,或高或低,即肮脏又兴奋,直听得人面红耳热。
一点无法名状的悲伤袭上心头,再涌过来的感情便是愤怒。
其实我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徐舒意准备离开,走出两步距离,又被第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控制,回身一把推开卧室的房门。
商靳沉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笔记本和派克钢笔,在他的身侧摆放着笔记本电脑,里面白花花的一片蠕动,传来的声响分外不堪。
商靳沉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倏然一停,直看着徐舒意道,“什么?”
徐舒意连忙尴尬说,“那个,我屋子里停水了,我来借点白开水。”
商靳沉蓦得一笑,反倒没什么羞耻心,仿佛正在做得事情是某种大事,抬手摸了一下眼镜镜腿,揶揄问,“大半夜脸红成这样,是不是以为我招人来做了什么不正经的事情?推门进来捉奸?”
徐舒意的脸堪比调色盘,头顶快要冒烟了。
想要冷静跟商靳沉道一声珍重真的很难。
我们永远不该再见。
商靳沉大手将笔电的屏幕一关,那些喘息的声响缓慢减弱,最终消匿殆尽。
他像是完成了重要的学习任务,朝徐舒意微笑道,“来都来了,你过来我抱抱你。”
依照徐舒意的想法, 多半是送商靳沉个极冷的眼神,甩甩睡衣袖子不带走一片乌云。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还是四平八稳地走到商靳沉面前, 伏低身子对他道一声晚安。
商靳沉随手勾住他的脖子,略施小计便吻住了徐舒意微张的嘴唇。
可能这是属于这段荒唐感情的最后一个吻了。
徐舒意淡淡地思索着。
商靳沉明显要激动许多, 他一直便是如此贪心的, 假如想要一个拥抱,立马会借着温存的机会要一个吻, 假如这个吻所包括的缠绵悱恻不够疏解,立刻便会咬住徐舒意的耳朵,令对方服软。
这个时候任何阻挡男人的事物都会被奋力踏平。
商靳沉一把推开了笔记本电脑,掉在地板发出金属壳的碰击声,引得徐舒意在怀里躲闪了一下。
商靳沉连声哄了哄他, 下巴贴在对方的后颈,嘴唇不断碰触颈侧脆弱的脉搏, 指尖在心口的红痣不停打转。
徐舒意捂住脸说,“小张要过来了。”
商靳沉则铁了心道,“我们的关系完全合法的,他不会进来的。”
又说,“今晚陪陪我吧,小意?”
他的语气语调可怜兮兮,嘴上不停地求着,连锋利的眉宇里也压低着激动,拥抱徐舒意的四肢百骸却完全不允许一点空隙的产生。
“我认真做了好几天的笔记。”
他的手搬开笔记本的页面,能看出商靳沉念书时没少在书籍上涂鸦, 以至于画出来的比之前看到的更加栩栩如生。
徐舒意的脸埋在枕巾里,露出一点好奇的目光, 随着商靳沉的手指不停看向图画。
商靳沉问,“你喜欢哪种?”
他又补充,在几个很复杂的画面间指了指,“我特别喜欢这几种。”
徐舒意终于被成熟的猎手捕捉到了。
他坐在商靳沉的肚子上,商三的腿不能动,但是腹肌磨炼得很好,仿佛架起得壁炉,拉着徐医生的双手,让他像锅子里炖煮的鹿肉,猩红一点点褪色,变成醇香诱人的味道。
商靳沉手指尖碰触他的几颗红痣,舔着嘴唇,眼神迷离说,“小意,小意......”
徐舒意附身主动吻住他的嘴,分散注意力道,“安静一点,你吵得我动不了了。”
换来商靳沉餍足的闷笑声。
他说,“我偏要叫够你的名字,谁让你躲我那么多次,为了抓到你,我连兄弟情都不要了。”
“小意,我这辈子对你撒的最大的谎,其实是我第一眼看见你,简直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所以大哥二哥什么的,都是我的敌人,”他搂住徐舒意的腰,“我要把你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徐舒意闷闷笑了一下,“好幼稚的情话。”
商靳沉反倒来劲了,“徐医生进步不小,连我讲的是情话,不是嘲讽的话,终于能分辨出来了,嗯?”
商靳沉伸手捂住他的湿漉漉的眼睛,“你还有劲反抗我,看来是没尝够味儿。”
早晨小张要打开门进屋,商靳沉居然第一时间苏醒过来,一瞧徐医生居然走了,应该是上班去了,大声叫对方先别进屋。
幸亏手臂是足够长的。
商靳沉窸窸窣窣收拾一阵,主要是徐医生脸皮子太薄,若是跟他一样厚的话,商三能搂着对方一个星期不准他去上班。
也许是许久的积愿终于得到满足,商靳沉的心情好得过分,一切晨间的清理事项都做得很轻松。
双腿的痛感仿佛加重了很多,毕竟他的身体状况不好,可是疼痛同时给予了他无限的甜蜜。
商总立刻懊悔这双腿为什么不再疼一些。
小张将李阿姨提前塑封好的早点端出来,认真地预热好,再摆在商总的面前。
商靳沉优雅地用餐习惯从不会因为病痛而省略,不过他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关于徐舒意的事情。
徐舒意动情的面颊,徐舒意的香味儿,徐舒意扭摆的背脊,徐舒意淋漓的汗水,不论是哪一个模样,都叫商靳沉一颗老红心又满又沉,被什么甜蜜的事情充斥到忘记饥饿的程度。
小张催他享用美味的早点。
商靳沉反而充耳不闻,掏出手机打开购物界面,买了上好的补品,补气血的冲剂,护腰的暖玉腰带,还有人体工学椅以及鸭绒坐垫,消炎药也买了,提防为主,还买了药膏和退烧止疼药。
林林总总,有用的没用的买了一大堆。
眼前热腾腾的早点不断消失了温度,他倒是热情满满地给李阿姨打个电话,说煲点补血养神的药膳,中午要给徐医生送过去。
李阿姨奇怪问,“小意是哪里不舒服吗?”真正打算问的是,三少爷您还要给人送饭去?
商靳沉交代完后直接压掉电话,吩咐小张把自己的造型师催来。
商总的造型师是专门打造明星的专业化妆师,兼职给有钱的金主们日常修理妆容。
他这一头的微卷发型时长需要修剪,再用发蜡抓出个造型,露出俊挺的眉骨鼻梁和光洁的额头,立刻呈现出一种金贵清冷的气质。
造型师帮他梳理好每一根发丝后,商靳沉蓦得用手指抓乱了一点,冷不丁道,“不要弄这么正式,减龄一点,而且今天的衣服也挑一套显年轻的款式。”
造型师连忙圆滑夸道,“商总您的气质与众不同,既可以是商界精英的感觉,也可以是消闲的富家公子,依我说您这张脸真的比娱乐圈好多明星强太多,就我之前接待的一个影帝,我感觉他那气质与您一比,完全落在下风。”
商靳沉受用道,“我也这么认为,一般人的贵气是演出来的,我又不用伪装。”
平常的商靳沉是绝对不会轻易暴露出自己极度的自恋情绪,今天他的欣喜由内而发,整个人容光焕发极了。
保镖们将他抬上商务车,商靳沉朝小张催促,“保温桶我自己抱。”仿佛提防谁会偷喝他的爱情营养餐似的。
商靳沉打着定期检查腿骨的幌子,顺利混进医院后院,拍好骨片后先叫小张去打探情况。
而他自己一个人半躺在轮椅里,抱着保温饭桶,全然不似一个注重形象的总裁,但其实连每一根发丝都是精心修剪过的。
他的轮椅停在一片树荫下,旁边有条木质长椅,商靳沉的算盘打得很妙,等会儿小意一来,他叫人在长椅上提前铺好鸭绒垫子,自己可以说肚子好饿,跟着徐医生在一起享用午餐。
九月底的光线不那么热,但依旧充沛,他的脸侧仰着,叶片在光芒中闪闪发亮,朦胧的形状投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颜。
人迹较少的小路上,依旧有不少人被他优质的外貌所吸引。
商靳沉等了十几分钟,有点昏昏欲睡,毕竟他一整夜没睡,跟着徐舒意胡来,现在忽然有点犯困了。
只听见有几个小护士匆忙路过,不停在讨论说,去云藏支援的医疗小队今早紧急出发了,听说是途径的路段被洪水冲了,他们只能提前走两天,多绕远路保证能按时到达。
其中一个护士不无惋惜道,“骨科的那个徐医生放着好好的地方不待,偏要去云藏受苦,我好心疼他啊。”
其他人笑说,“谁不知道你是暗恋人家,之前叫你去追徐医生,你害羞不好意思,这下人都跑了,谁知道等回来以后还记得你不?”
商靳沉蓦得睁开眼睛,趁几个小护士即将从身边路过时,冷声问道,“你们说谁今天走了?”
若是平常人这样没礼貌,一定会被女孩子们万分嫌弃。
商靳沉这张脸还是很具有诱惑力的,尤其拧着一双墨色的眼眸,又是坐在轮椅里的病弱,完全与小说里的病态偏执契合。
小护士都红了脸,不由猜道,“你是徐舒意大夫的病患吗?他今天早晨动身去云藏地区了呀,难道你不知道吗?”
三天三夜, 也或者是四天。
商靳沉不停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熏得两只泛黑的眸子里窜出杀人般的血红。
屋子里弥漫的气氛降低至极限, 此刻若是有人敢不怕死地钻进来,不是被浓重的烟味呛死, 便是被商三趋于极限的崩溃理智给杀死。
他坐在黑暗的最深处, 像即将被偏执情感湮灭的雕塑,逐渐被瓦解成粉碎的颗粒。
他手中捏着的手机, 不停在反复提醒,“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大概成千上万的信号被机械性得拨打出去,而后石沉大海,令商靳沉的心情恶劣到无以伦比, 他换了二十几部手机都无疾而终之后,只捏着自己的那部, 像守株待兔的顽固者,将手里的轻薄款机型捏到即将爆炸似的。
终于......
他的号码成功地播了出去。
商靳沉敢发誓,假若徐舒意始终不接他的电话后,无论天涯海角,他势必要杀过去摧毁对方一切能逃跑的路。
直到几声响铃后,对面接起了电话。
无论心底积攒了多少怨恨,商靳沉还是冲电话那头冷不丁喊道,“徐舒意,你在哪里?我的腿好疼,头也疼, 现在浑身都疼,你去哪里了?你回来!!你怎么能几天都不联系我?徐舒意你总说我无情冷漠, 你才是真的无情冷漠,你怎么能什么话都不说,掉头就走?!”
商靳沉一辈子刻苦修炼的涵养,在接通电话的瞬间被彻底击溃,他不停地说,以至于被烟草浸染的干裂嘴唇滚出颗颗血珠,将他那能说会道的嘴巴洇成一片,忽然便笨嘴拙舌了。
“徐舒意,我的腿好疼,”他只能像个刚会找借口的幼稚孩童,苦苦地找寻那些最不成气候的理由。
“你答应要治好我的双腿,你的良心呢?徐医生,万一我的腿彻底残废了,以后连走路都成问题,你跑到云藏那样远的地方,徐舒意,我现在完全触碰不到你,两条腿也没有力量去追你,你原本打算的计划正是这样,对吗?”
“你想甩掉我?!你为什么想甩掉我呢?我哪里不好,你先说清楚,你给我无限的温存,你在怀里撒娇,让我被你的眼泪欺骗,你说轻一点,慢一点,不要了,我都听你的话,你怎么能抽身离开得这样从容镇定?!”
“你还白嫖了我!!”
徐舒意跟着医疗队一路上的行程十分坎坷,并非故意不接电话,云藏的自然环境在整个华国来讲都是分外恶劣的,也便是到了常驻的站点,手机才有一点信号。
然后他便看见某人打来了几千通电话,差不多该气疯了的地步。
徐舒意安静地听商三抱怨。
说来可笑,现在两人的地位完全转换过来似的,徐舒意曾经还曾幻想过,假若商靳沉玩腻了他之后,差不多哭哭啼啼闹失落的人应该是他。
不得不说,有几分钟,徐舒意心底产生的畅快感十分强烈,强烈到他在商某人身边的憋屈足以全部抵消。
可是,他不是为了报复商靳沉才这样做的。
他一直要的是更加平淡地解决两人的关系。
只是过程中出了点小差错。
他不该跟商靳沉睡的。
徐舒意微微道一声,“白嫖倒不至于,毕竟你的技术多少有点烂。”
害得他一边赶路,一边往后腰贴暖宝宝。
商靳沉立刻不说话了,即使他的怨气足以滔滔不绝,听见对方清凉的声音,立刻使得商总的怒火顿消,认真地听徐医生的每一个字音。
徐舒意道,“我的滋味看来还是不错的,否则商总您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念念不忘到跟我发火的地步。”
“你......什么意思?”商靳沉蓦得喉头一噎。
徐舒意反而笑道,云藏的海拔很高,医疗队很多人在选拔时都必须要先通过身体检测,即便如此,仍旧有人面对缺氧环境的不适应,头晕目眩被滞留在其他的村镇。
徐舒意的嘴唇微微带着点淡紫,高原的冬天仿佛比整个世界都早来临几个月。
他的肢体瑟瑟发抖,内心反倒无比坚定道,“我不信任你,商三,我一直奇怪自己跟你纠纠缠缠的几年,其实你也有待人很好的时候,可我为什么打从内心恐惧你”
“这两天,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原来我是始终很难相信你这个人,商靳沉。”
“你喜欢我的脸,我的身体,这都是你说的,我把我的脸和身体都给你尝过了,商总。”
“其实跟你尝过的其他味道也没什么不同吧。”
商靳沉那边的信号十分稳定,可是云藏这边反而开始断断续续。
大概他这个武断的论断被商靳沉嘶声力竭地反驳。
然而我都不在乎,什么也不在乎。
徐舒意道,“好了,那就这样吧,商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缺氧的环境委实不适合争吵。
“我们分手吧,商三,不管真的假的关系,到今天为止,我都不想再陪你玩了,去找个更听话的玩吧。”
徐舒意关闭了手机,虽说有点可惜,他这机器里面还存着好多人的号码呢。
不过......
徐医生一扬手,将手机远远地丢开,直抛进一片茫茫白霭之中。
极地的寒风掀起白浪,旷大的雪原足以淹没一切多余的情绪,假若感情的事情上有对错的话。
徐舒意深吸一口气。
不若全部交给时间来评判吧。
一年六个月后。
云藏高地的海拔高达3671米,各个地区的三级甲医院每隔几年都有安排定向式组团奔赴雪原,借此搭建好重症救治平台。
医疗队在祁所长的带领之下,集合胸部肿瘤、消化内科、癫痫、帕金森等功能神经外科以及骨科的专家,帮扶当地医疗技术的提高,而且在支援过程中,不仅在医疗、教学方面对当地医院有所输出,并且针对云藏地域罕见病例进行梳理、研究,增强临床研究的提升。
每天十几名支援医生都要从定点的宿舍出发,到云藏区肃南部的一个高地医院,这是他们一年之后新换的支援医院,也是肃南部唯一的一所拥有较好医疗硬件的县级地方医院。
云藏区域地广人稀,是华国人口最少的一个大省,但同时也是条件最为艰苦,环境最为恶劣的,这里的乡村的民众主要以放牧为主要生存途径,多数是耐寒的牦牛,可种植的农作物少而又少。
徐舒意所在的科室每隔几天便能接收到因各种理由而骨折的病患,有被牦牛踩了腿的,有上雪山采雪莲掉进山沟的,还有因为牦牛粪之争打架的,各种缘由。
与在龙城比完全没一点空闲,依照人们的设想,云藏的人从小吃牦牛肉,饮牦牛奶,骨骼强壮,但实际上因为各种缘由,发生骨折与挫伤的概率要高很多。
徐舒意一人领着五个本地医院学习的医生,查完房立刻进入无菌手术室内进行手术,一边亲自操刀一边讲解该如何处理各种骨折情况。
今天的病患的右手是被滚落的大石块砸伤的,能看出病患曾经受过同样的骨折创伤,后期的保养事宜做得不到位,以至于几处指骨畸形,二次创伤的手术难度无形中增加。
徐医生一边给病患对齐断裂的骨缝,一边用电钻上钉子,随口问一句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当地医生大概见惯了,张口便说应该是附近采石场敲石头的。
不知怎么又提到县城内外的村路破破旧旧,这个人被牦牛车拉过来,在路上应该多耽搁了五六天了。
交通不便利也是云藏地区的普遍现象,尤其很多牧民生病了不能及时送到医院,耽搁了最佳治疗时间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徐舒意的一助将破破烂烂的手缝好,肉眼可见那只手沧桑极了,恐怖的刀疤已经占满了一半肌肤的面积。
不由叮嘱,“跟他的家人交代一下,这手这次要好好养着,再不当回事的话,可能要彻底废了。”
他精湛的手术技术得到五位学员医生的一致肯定,师徒六人马不停地又走进另外一个手术室,还有一个摔断腿的云藏小男孩排队等着救治。
三台手术密集地排下来,所有人都感觉精疲力竭,但同时又收获颇多。
徐舒意清洗干净双手,有位叫苏凌的本地医生偏要拉他一起去吃外面餐馆的猪血肠。
结果几个互相学习的医生连声笑道,“早劝你不要打徐医生的主意了,徐医生的男朋友要吃醋了。”
云藏的小伙子们为人豪迈热情,苏凌立刻气鼓鼓道,“不过是男朋友而已,又不是徐医生的丈夫,在没有结婚之前,任何人都是有追求徐医生的权利的嘛!”
徐舒意把这个告白假装成孩童般的玩笑,先谢谢苏凌医生的厚爱,立刻提起另外一个话题,说要在午饭后开个短会,针对最近一个胯骨骨折的病患,重点研究一下手术方案。
这样所有人才都赶紧去吃饭。
徐舒意吃了一年多的云藏饭,多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但是总吃方便面又不健康,医院门口有卖云藏式面条的,勉强能吃点。
云藏的四月份---七月份是一年之中温度最高的季节,除此之外常年被冰雪覆盖。
即使如此,徐舒意还是套上一件长款薄羽绒服,刚来云藏的前几个月,徐舒意还因为高原反应,缺氧到背了一段时间的氧气罐,祁所长给他买了点本土红景天泡水喝。
现在嘴角手指尖不那么泛紫了,红景天口服液倒是不能断。
县医院门口的路坑坑洼洼,路上跑着小汽车、越野车和牛车,交通比较混乱,连街边的商铺也七零八落的,四处充斥着复杂的气味。
徐舒意一脚深一脚浅踩着碎石子,心里不停地思考短会的内容。
背后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打了一下。
即使穿着薄羽绒服也怪疼的。
徐舒意不满地回头望了一眼,毕竟云藏的小孩挺野性的,搞不好是谁家的孩子跟在他身后搞乱。
哪知是一个年轻俊气的男生。
对方原本是打算藏起来的,可惜云藏海拔高,冻土层深,冬季风大气温低,树苗难以扎根,所以最缺的就是绿色树丛。
他跑了起来一瘸一拐,两条腿像是一长一短,动作笨拙极了,仿佛一只顽皮的企鹅。
恍惚间。
只是一个恍惚间。
徐舒意仿佛看见了一个不该看见,或者说,应该是不该想起的人影。
一年多了。
他跟商靳沉已经彻底决裂一年多了。
如今的商三一定在龙城继续过他灿烂的人生。
时间的流逝,最终使得他们成为彼此最陌生的路人而已。
徐舒意不由笑笑,他的眼睛被高原刺眼的光一投射,敛了眸底的雾气,朝踉跄的男生喊道。
“陆子安老师,你跑得太慢,我都看见你了!”
徐舒意招招手, 被称作陆子安老师的男生也不再躲藏了,瘸着右腿开开心心地扑了过来。
他右面的胳膊小腿曾经遭受过极为严重的粉碎性骨折,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护理得不是很好,以至于两条腿明显长短不一。
依照伤残鉴定, 小腿骨折不能评定为残疾。
徐舒意敛去心底涌动的惋惜, 转为贴心地展开双臂,接受了对方颇为幼稚的拥抱。
按道理讲, 陆子安其实比徐舒意还要高半个头,但在伟大的医生面前,表现得反而像个离不开人的初中生。
谁能料想,这人在绘画班里是如何严肃地统领着十几个学生的。
徐舒意摸摸他的头,问他, “星星艺术中心今天不给你提供午餐吗?怎么跑到我这边讨饭来了?”
陆子安顺势揽住他的肩膀,动作十分亲昵道, “其实是我今天开工资了,无论如何也要请我的大恩人一起吃顿饭。”
徐舒意原本想说,晚上返回宿舍里一起吃顿自制火锅不是更好?
抬眼正巧看见陆子安的视线水汪汪得垂落下来,瞬间软化了他的坚持。
陆子安其实长得挺好看的,是那种男子汉的周正的帅气。
可是出意外的时候,他的额头一角落下一道像闪电般的创口,压着眉角斜飞入鬓,留下了丑陋的酱紫的疤痕。
徐舒意捡到他的那天,陆子安正企图从一家云藏人开的简陋超市里偷吃的,又脏又臭的羊皮袄底下塞了满满的火腿肠。
徐医生看穿了倒是没有立刻揭发他, 而是在他怀揣脏物准备出门前,喊停了脏兮兮的陆子安, 与店老板说,“我朋友脑子有点问题,所有的食物全部算我的账。”
帮助小蟊贼交完钱,徐舒意并没有打算跟他再有任何交集的。
倒是落拓的陆子安像是一脸防备与警戒的表情,冲徐舒意大喊自己的脑子才没病,一点知恩图报的意思也没有。
徐舒意用手指指自己的脑壳,语气淡然道,“云藏人从不嫌弃顾客穿得如何,你这样一身脏衣服能走进店里,可见店主是足够仁慈的。”
“可是你的行为假如被发现,云藏人肯定是要让你吃刀子的。”
“一看你就不是很熟悉云藏这边的风俗,拿了吃的赶紧走吧,云藏的忌讳很多的,尤其是痛恨盗贼,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徐舒意倒没将这人和这件事放在心上,结果反倒被叫花子一样的邋遢男生彻底缠上。
徐舒意返回支援队驻扎的站点宿舍楼,第二天有同事说一个叫花子把巷口的垃圾桶给点了,还躺在旁边呼呼大睡。
像陆子安这类无家可归的流民应该送去救助站的。
可是救助站的车一来,对方就像能钻洞的地鼠,跑得无影无踪。
救助站的人一走,他就又来点垃圾桶取暖,顺便捡点剩饭烤火吃。
徐舒意不得不另寻他法,请求几个身强力壮的同事把他给摁住,用雪水烧热给对方强行洗了头,剃干净头发,拔干净脏皮袄,再拖进宿舍公用洗澡堂,跟烫羊毛似的给陆子安洗个透彻,谨防这家伙没注意个人卫生浑身长满了虱子。
原本以为陆子安是个疯疯傻傻的,结果人家脑子根本没病,但是寻问是哪里来的,偏偏打死都不说,即使诡诈他要送公安局,陆子安反而挥手打伤了两个同事。
徐舒意狠狠给他一耳光,陆子安终于老实交代,自己认识徐医生才跟着来的。
最后驻点的工作人员也无计可施,只好将这个难题抛给徐舒意。
徐舒意再问他为什么说认识自己,陆子安反而一句话不说。
反正就是很有理由的赖着徐舒意。
徐舒意送不走他,报警的话陆子安就要跑,无奈之下只好先将没人住的一楼宿舍收拾出来一间。
时间久了,陆子安好像也不是令人无法忍耐的无赖,还能主动瘸着腿给站点的医生们打扫走廊卫生。
只是这男生总爱跟着徐舒意,怎么都轰不走。
再后来支援队的医生们也大概接受了陆子安,最主要是徐舒意走哪里,他都跟着,像条瘸腿的狗衷心护主似的。
时间过了一年多。
陆子安的绘画才能也逐渐显现出来,虽说他的右臂不能伸直,但不影响用左手慢慢抓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