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by封灵三清 CP
封灵三清  发于:2024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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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晋不喜欢他的东西沾上别人的气息。他不说,不代表他不介意,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生分的楚晋,沈孟枝险些忘记了他内里其实是一个冷漠疏离而界限分明的人。
空气中的熏香忽然变得重了些,沈孟枝心口有点闷。
他叹了口气,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道:“站在这里做什么?”
沈孟枝回过头,发现楚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咬着一截雪白的绷带,一边平静地往手心缠,一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穿了一件简单紧身的黑衣,十六岁的年纪,已经远远超越了同龄人的身量,身姿修长挺拔,肩背绷得很紧,动作间可见匀称流畅、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
平时被宽大的华衣衮服掩盖住,旁人难以察觉,如今换上了束身的装束,将少年人的身形勾勒得出挑利落,有如霜刃,没有分毫赘余。
格外吸引人……也格外惹眼。
沈孟枝一晃神,目光从他汗湿的额发间掠过,又看向他缠着绷带的手。
他像是猛地惊醒一样,走过去,抓住楚晋的手:“怎么了?”
楚晋没搭话,慢慢把门关上了。
短暂地沉默中,沈孟枝已经检查完了他的手。并没有什么伤口,反倒是一些细微的磨损,应该是日久以来被剑柄磨的,不算碍事。
他松了口气,抬起眼,正对上楚晋晦涩不明的眼神。
“……”沈孟枝对他这样的眼神很熟悉,但往往是在床笫间。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没问怎么了,楚晋已经移开眼,淡淡道:“去练剑了,没控制好力道。”
沈孟枝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上一个问题。
方才的暗潮涌动似乎只是一瞬的错觉,楚晋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刚在桌边坐下,手旁就被人递过来一杯茶,还有一块方巾,沈孟枝低声道:“擦一下汗。”
楚晋垂眼看着那块方巾,等了很久,才接过来。不知为何,沈孟枝觉得他心情似乎又差了些。
对方用方巾随意且胡乱地抹了一下,头发都弄得很乱,压根不走心。沈孟枝看不下去,又好笑地制止道:“我来吧。”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对方的心情似乎又好了那么一点。
沈孟枝:“……?”
他疑惑地接过方巾,凑近了些,认真地给人擦汗,顺便把对方乱了的头发捋顺。呼吸贴的很近,他心无旁骛,楚晋就这样毫不掩饰又肆无忌惮地看他,忽然低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沈、孟、枝。”
沈孟枝心一颤。
他之前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时,从未想过这三个字从对方口中吐出,会像这样令人着迷。
他停下动作,有些失神地望着楚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十多年后。
楚晋没有错过他脸上片刻的恍神。他顿了一会儿,语气变得有些平淡:“他平时也这样叫你?”
他其实还想问,你也会像刚刚这样看着他吗?
沈孟枝愣了一下:“……他?”
楚晋扯了下唇,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你夫君。”
“……”
沈孟枝险些呛了一下,含糊道:“嗯。”
过了会儿,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他只跟楚晋说过他成了亲,可没说过他成亲的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什么时候说漏了嘴?
沈孟枝仰着头,面上闪过一丝迷茫。
楚晋目光很轻地落在他脸上,半晌,半真不假地说:“你睡着了跟我说的。”
沈孟枝丝毫不怀疑他的话,骤然紧张起来:“我还说什么了?”
他是真的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些事的印象。一想到自己可能将最大的秘密说漏了嘴,甚至惹得楚晋反感,沈孟枝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他也没察觉到两人已经靠得很近,楚晋的目光懒洋洋垂着,定在他说话时微张的殷红唇瓣上。
楚晋很淡定,淡定地扯了一个谎:“你说,我和他很像。”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沈孟枝的眼睛微微睁大,颤动的眸光中划过一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慌乱的神色。
楚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误打误撞试探到了一点朦胧的真相,挑眉问:“真的很像?”
沈孟枝矢口否认:“不像。”
“夜里看不清楚,我随口说的。”他极力镇定下来,“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不一样。”
楚晋神色没有变化,片刻后,淡淡“哦”了一声。
沈孟枝总觉得在他面前便会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只要楚晋不想让他知道,他便向来猜不出对方的心思,就像现在一样。
少年的楚晋,冷漠、警惕、浑身是刺,不会给任何人优待,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猜。
沈孟枝不想让他知道十年后的太多事情,一是不确定这样做会对他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二则是因为,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他昨晚去印证了一件事,关于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沈孟枝一直不能确定自己如今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还是正置身于一介虚妄的梦境里。要验证这件事情,最好的方式是回到燕陵的褐山书院,看看十年前的自己是不是也在这里。
他这样打算着,却没能离开旧秦,甚至没能离开兖都——一道黑雾般的屏障阻挡了他的路,让他无法自由地出入这里。
——是梦。
沈孟枝有些失落地想。
是梦,就会醒的。
他还没有看够年少时的爱人,也没法帮他改变未来那些既定的事情。
因为这只是一场梦。
如果是这样,沈孟枝想,他应该安安分分当一个十年后的“朋友”,不越界,不逾矩,远远地看着对方,让他能够开心一点,就很满足了。
但是有人不这么想。
楚晋看着身下人垂落的眼睫,浓密纤长,又根根分明,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数。
他支着颊,脑中不停响着沈孟枝口中的那句“你是你,他是他”,半晌,瞧不出情绪地问:“那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似乎是觉得“夫君”两个字听了心堵,他索性换了个问法。沈孟枝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实际上,他也想不通楚晋为什么会问这些。
但是望着对方沉静的眼睛,沈孟枝忽然就很想很想那个人。
“他……从前喜欢惹我生气。”他牵起唇角,似乎想到了一些往事,弯起了眼睛,“说话有点刺人,做的事又不计后果,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楚晋直截了当道:“他欺负你?”
沈孟枝微妙地一顿,抬眼看着罪魁祸首,说:“嗯,他欺负我。”
楚晋蹙起眉,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这样沈孟枝还是会喜欢上对方。
“但是,他反而是最理解我的那个人。”沈孟枝道,“年少时的很长一段时光,我都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自我,没有目的,浑浑噩噩,对自己和每个人都很苛刻。所有人都躲着我,只有他不怕我。”
“只有在他眼里,我才是我。”
楚晋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擦过沈孟枝的腕骨,摩挲了一下。这其实是一个安抚般的动作,但后者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分开了。”沈孟枝静了片刻,很轻地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刻楚晋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近乎破碎的神情,连带着他的心也被揪起,“我被所有人误会,和世间人对立时,只有他相信我。很神奇,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是我。”
或许冥冥之中,他们之间始终有某种感应,于是他们不断相遇,又不断重逢。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不是。不管他做什么,总会考虑我的意愿,但我却扔下了他两次。”
声音哽在喉间,乱掉的气息震颤,引得心脏钝痛不已。沈孟枝低声喘了几口气,才忍下了痛楚,只是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
“他从来不怪我。”
自责和崩溃快要灭顶。
“他总是想,如何让我开心。”
摇晃的视线中,那双熟悉的眼睛安静注视着他。
“我想让他知道,我很爱他。”
“他很好很好。”沈孟枝笑了,泪眼朦胧中,轻声叫他的名字,“楚晋。”
楚晋沉默着,伸手将他抱起,紧紧拥进了怀里。
他忽而觉得有些茫然,有些想要问这个人——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为什么呢?
要我怎么办呢。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在那种封闭又压抑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他是一个伪装起来得心应手的疯子。
他昨夜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喜欢,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尽手段让沈孟枝喜欢上他,无论什么夫君,还是什么戒指,他不想沈孟枝身上有别人的印记,他想彻底占有这个人。
在看到对方的眼泪时,他一直是这样冷漠又冷酷地想的。
可现在,他忽然不敢确定了。
“沈孟枝,”楚晋慢慢地道,“我讨厌你。”
怀中的人微乎其微地一颤。
沈孟枝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如今的动作并不合适,他顿了几秒,随即轻轻推开楚晋,往后退了几步。
他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和茫然,透着种像是搞砸了一切的沮丧。
“那我怎么做,你会开心一点?”
楚晋看着他,想说如果你忘掉你的夫君,或者你亲口承认喜欢我,我才会开心一点。但他没这样说,而是问:“你为什么想让我开心?”
没等沈孟枝开口,他又有些冷酷地陈述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是么。”
这样一句毫不留情,沈孟枝好像终于从方才的情绪失控中清醒过来。他卡了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算了,沈孟枝想。少年时的楚晋好像真的挺讨厌他的,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会对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会在秋林里生气地大声质问他,还换掉了他用过的东西。
无论他怎么努力,对方好像都不是很开心。
沉默了一会儿,沈孟枝抬起脸。眼尾的泛红已经消褪,他看上去很平静,好像压根没有哭过:“我记得,好像快到你的生辰了。”
除夕,是快到了。
楚晋对这个形式上的日子并没有太多感知,从前也没有在这一天被特殊优待过。但是听见沈孟枝这么说,他心跳忽地就快了些,面上却依旧很冷淡:“嗯。”
其实很少人记得除夕是他的生辰,他也很少会想起来。因为这本就是一个编造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选择除夕,只是因为这一天街上都很热闹,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这一天,对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就好像人们在庆祝辞旧迎新的时候,也在为他庆祝生辰一般。
这样的一天,沈孟枝记得。
楚晋语气忽地缓和了些,重复了一遍:“嗯。”
沈孟枝轻声问:“楚晋,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他想问很久了。
楚晋想他一定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微微扬起的脸,泛着水光的眼睛,专注的神情,饱满的唇瓣开合,一切都和昨夜那场荒诞的梦渐渐重合。
看了一会儿,楚晋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喝了几口。
茶叶的涩味一直涩到了心底,也压下了心头的燥热,他说:“没有。”
只有眼前这一个,还不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尝试了一下新的写法,酸涩风()
少年楚就是很棘手很难搞定喔,枝很容易就被欺负了,如果不是因为看到枝的眼泪他心疼,楚早就强制爱了(自以为的)
下一章 会甜的,会上本垒的,嗯嗯!

兖都历年来每逢除夕这日就会大雪,今年也不例外。
万里云渺,千家万户檐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满目都是晶莹的素白。
今日是除夕,白日里却没什么人出门。马车碾过新雪,留下一排格外突兀的车辙印迹,在世子府门前缓缓停下。
一只筋骨修长的手搭上马车门沿,手的主人掀开厚重车帘走了出来。他披了一袭深黑大氅,墨色狐绒随风起伏,轻柔擦过绷紧的下颌,低伏下去时,露出一张冷白又出挑的面容。
王室宗亲的绣衣衮服雍容、敛光,质感厚重,隆重又威严。
“世子。”
楚晋下车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望向叫住自己的人。在宫中时唇角维持了一天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他眉眼间难得透出些难掩的倦意,站在雪中时,少年人颀长挺拔的身形竟显得寂寥。
赵裕和看着他很久,似乎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沉默了片刻,道:“看来世子已经知道了。”
楚晋动了动眼睫,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他睫毛上已经沾了一溜儿雪粒。
“嗯。”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用平淡的语气道:“今日在王宫中,王上拟好了旨意,我已经接旨了。”
“接旨?”赵裕和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直接地定下了这件事,一时又气又急,冷下了声音,“王上如今还没有定下入质燕陵的人选,怎么会今日就拟好旨意?”
往日里,赵裕和鲜少会对他发火,一是因为楚晋作为“魄”来说极为听话也极为令人省心,二则是他确实喜欢这个小徒弟。
一般来说,楚晋也不会在什么事情上惹人生气。
但这次对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作对到底,楚晋好像感觉不到他压抑着的怒火,继续不疾不徐地说:“宫宴之上王上提了一句,我便请旨了。”
赵裕和神色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楚晋,你疯了?”他沉着脸怒道,“为什么要擅自做决定?!”
入质燕陵最好的人选是楚晋,他清楚。公子和国君最属意的人选是楚晋,他也清楚。
但这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国结盟,楚晋是那枚棋子,而执棋人要的是他的命。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这个徒弟大动肝火,但楚晋眉眼依旧沉着冷静,甚至有些冷淡。
他说:“你们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赵裕和一顿,僵在了原地。
“王上说,护送的队伍会由赵统领你来负责,这也是公子的意思吧?”楚晋垂着眸,平静到有些疲倦。他牵动了一下唇角,显得有些生疏:“公子吩咐的事情,赵统领一向会做到。”
赵裕和半天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世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确答应了公子,但终究还是对这个徒弟心中有愧。他仍怀着一丝希望,赌如果楚晋装作身体抱恙的样子,楚观颂会顾及世子身份而换一个人选。
楚晋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哑,裹着白雪寒风:“赵统领,公子不会留下一个没用的‘魄’。”
装病,就代表他已经没了用处,他便是公子手中的一枚弃子。
这件事对他来说本来就没有选择。
赵裕和一颗心不可回转地缓缓沉了下去。
两个人隔着漫天飞雪沉默地对立了许久,赵裕和的目光扫过他褪去青涩的眉眼,一直扫到了少年人挺拔的身形。
数年前,他第一次见这个徒弟的时候,对方还没有如今这么高,沉默着站在黑夜里,一双眼睛很亮,亮得惊人。
他知道,那是对活下去的执念和欲望。
当年的小徒弟今后恐怕再也不会叫他师父了。他选择了公子,放弃了他亲手教出来的小徒弟,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赵裕和沉沉叹了口气。
楚晋转过身,往府门走去。
“世子。”他听见那个人说,“生辰快乐。”
楚晋脚步停了停,随即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除夕这日,按照旧秦旧俗,国君往往会在宫内大摆宫宴。宫宴的步骤繁琐又冗长,因而楚晋回来已经快要傍晚,踏进世子府时,却没有感觉到什么年味。
毕竟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不喜欢热闹,往年其他府上张灯结彩的时候,只有这里依旧冷冷清清,只有下人准备的一些灯笼、窗纸。
楚晋没有回房,而是循着琴声径直去了书房。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身上的雪全部融化,才推门走了进去。
琴声没停,弹琴之人背对着他,心无旁骛般,自始至终未分来一个眼神。楚晋也已经习惯了,神色平静地等到他一曲终了,才开口道:“公子。”
公子抚平了颤动的琴弦,接过下人递上来的手炉,并没有抬眼,淡淡道:“跪下。”
楚晋身形一顿,随即慢慢地脱了狐氅,递给了下人。
在冷漠的审视中,他曲腿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冷硬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即便如此,他脊背仍旧挺得笔直,目光不偏不倚,看向眼前的人。
公子终于抬头,端坐在桌前,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
“谁给你的权力,让你敢向王上请旨?”他面容上神色未动,却让人感到浑身发冷,“越俎代庖,你想取代我吗?”
楚晋眼底闪过一丝压抑得极深的阴郁,半晌,轻吸了一口气。
“不敢。”他说。
名字、身份、地位……这些东西,就像是他偷来的。它们只属于一个人。
眼前的这个人。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落满枝头。室内平静沉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公子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随即移开,望向了窗外。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他忽然问。
楚晋静了许久。
隔了有半炷香的时间,他动了动唇:“不记得了。”
这个回答并不令人意外。他年幼时的很多事情,都已经被渐渐淡忘。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父母是谁,叫什么名字。
公子依然在看窗外的雪,好像听见了他的话,又好像根本不在意。
“无名无姓,无身无份。”过了一会儿,他轻笑了一声,“呵。”
“我倒挺想跟你换的。”
楚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清他的这句话,他侧过脸,看了对方一眼。
但公子的神情依旧漠然,好像刚才的低喃只是一时的错觉。他平淡道:“知道宗政家么?”
不可能不知道,毕竟当今世子的母后、君主的发妻,就是宗政家的长女。楚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蹙眉道:“知道。”
“不想变得和我一样的话,”公子扭过头,垂下眼,视线没有什么温度,“就离它远一点。”
楚晋对上他的目光,又轻微地蹙了一下眉。
但公子没给他更多的提示,他自然地收回了目光,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命令道:“起来吧,过几天就该为入质的事做准备了。”
跪的太久,双腿已经有些发麻。楚晋撑着地板直身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就要推门出去。
他的手刚刚抵上门,便听见身后,公子的声音掩在炉火噼啪声中,隐隐约约、不甚清晰地传了过来——
“……你恨我吗?”
前半句话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捕捉到最后这几个字。
楚晋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收紧,半晌,又松了开来。
“不。”他冷静道,“没有你,我几年前就该冻死街头了。”
木门在身后掩上,隔绝了室内的暖意。楚晋望着天边渐渐被黑暗吞噬的残红霞光,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
耽搁了太久,天都快要黑了。
他正要往后院的方向走去,忽然耳畔一声尖啸,仿佛撕裂了万里长空,紧接着,在天边轰然炸开。
漫天星火下,他看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影。他身后是满城烟火,接连不断的花焰将面容映得明明灭灭、绰绰约约。
尘世喧嚣,但对上他双眼的一瞬,天地间却忽地静了下来。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楚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他身前,不过一晃神,他已经伸手抱住了对方。
他抱得很紧,沈孟枝有些喘不过气,只好摸摸他的头发,忐忑地低声问:“不开心?”
“开心。”楚晋喃喃道。
他想说,看见你的那一刻,那些让他痛苦不安迷茫的事情,好像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沈孟枝松了口气:“那就好。”
十六岁的楚晋的心思确实很难猜。他任对方抱了一会儿,随即拍了拍他肩背,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楚晋松开手,看了他片刻,缓慢又认真地问:“什么东西?”
“在你房间。”今晚的楚晋似乎变得格外好说话,沈孟枝笑了笑,“去看看吗?”
楚晋今日一早就出门进了宫里,所以回来看到房间里的布置时,难得有些愣。
大大小小、包装精致的礼物被人摆放得整整齐齐。他转过头,看见桌上摆着几碟糕点,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香气飘进鼻间,楚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点饿。他侧了侧脸,问:“你做的?”
沈孟枝点头:“我怕你饿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楚晋勾起唇角,很浅地笑了一下。这大概是他进入梦境以来第一次见到楚晋露出这样真心的笑容,心里骤然软了下去。
等楚晋吃完面,沈孟枝才从那个笑中回过神般,不自然地掩唇咳了一声。
楚晋抱着空碗,低声道:“很好吃。”
柔和的烛火下,他的神色软化了许多,再也没有一开始的冷漠,抱着碗的样子甚至有点乖。沈孟枝耳朵不受控地泛起一层浅粉,紧接着,听见他明知故问道:“那些是送我的礼物吗?”
“……嗯。”沈孟枝觉得自己似乎中了一种名为楚晋的迷魂药,又或者是屋里太热,热得他头脑都有些不太清醒。
他站起身,去拿自己的第一件礼物,碰到实物的一瞬,又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这是掠萤山产的一种香料,叫做千山映雪。”沈孟枝拿起一枚四方的小盒,“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喜欢这个味道。”
他打开盒子,清淡松香溢出,幽冷宁神。
“但是太稀少了,我只收到了这些。”
沈孟枝脸上有些遗憾,放下了盒子,又拿起了旁边的一枚雕花精致的玄玉佩和一枚玄玉发簪,还有一叠精致衣物,语气忽而变得有些不自然:“这几样……只是觉得很适合你。”
楚晋支颐,看着他手中的衣物饰品,笑意很深,嗯了一声,问:“是要把我好好打扮一下吗?”
沈孟枝耳根热了热,别开眼,低声道:“你不用打扮。”
……不论怎样,都很好看。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声,他吸了一口气,又将手移向下一个礼物,结果沉默下来:“……”
楚晋看着他手中的画轴,挑了下眉,好像猜到了什么似的,问:“是画了我吗?”
沈孟枝犹豫着点了点头。
对方却来了兴趣,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出乎他的意料,沈孟枝将画抱得紧紧的,神色异常挣扎。楚晋越看越觉得好奇,越心痒难耐:“画了什么,遮遮掩掩不让我看?”
“既然是送我的礼物,”他慢条斯理地引诱道,“我应该有权看的吧。”
“……”沈孟枝终于松了手,小声说,“我画画不好看。”
楚晋已经拿过了这幅画,慢慢展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不由愣了愣。
画里的人的确是他。少年手持长剑,身姿卓然,站在茫茫天地间,眉眼含笑,意气风发。
沈孟枝没说错,他的确不太会画画。画的背景有些简陋,但所有的笔触都集中在了中央的人影身上,如同被作画的人所偏爱一般,一笔一画,细心又认真,把人画得很好看。
任何人第一眼扫过去,目光都会被画中的人那双笑意深深的眉眼所吸引。
楚晋近乎是珍重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画布:“很好看。”
好看到他想要藏起来,不止这幅画,还有眼前这个人。
沈孟枝松了口气,又听他问:“剑和剑穗,也是送我的吗?”
“对。”沈孟枝一一拿给他看,“我记得你喜欢轻一些的剑,不喜欢太薄太钝的,我试过了,这把应该会称手。”
“剑穗是我做的,”他弯了弯唇角,“很久不做了,有些生疏,还好成品还能看。”
楚晋垂眸,看着他低头将剑穗系到了剑柄上,没有阻拦。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冷硬的剑柄,目光自然垂落,缓缓流转过对方专注的眉眼,随后,定在淡红饱满的唇瓣上。
沈孟枝抬眼时便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楚晋在看什么,但还是笑了一下。
然后他的脸就被人捏住了。
“沈孟枝,”楚晋喉结动了动,不轻不重地捻了捻指间的软肉,“你对谁都这么好么?”
是不是他有多少,旁人也有多少。
楚晋慢慢地、又问了一遍:“对朋友,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无论大小楚晋好像都喜欢捏他的脸,好像这是他的什么软肋一样。眼前的家伙明明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叫起他的名字来却毫不含糊,沈孟枝唔了一声,垂下眼睫,轻笑了一声:“不一样。”
楚晋心神一动,静了会儿,问:“哪里不一样?”
沈孟枝抬起脸,看着他,楚晋被他眼底的光亮晃了下神,下意识松了松手。
“不一样。”他听见对方说,“我想每一天,都比昨天对你更好一点。”
霎那之间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掺着苦与涩,酸与疼,从少时到现在,无数摸爬滚打的种种,刻意被咽下的沉寂的情绪一朝喷薄,像是滚烫的熔浆,楚晋手指微不可察地一抖。
他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沈孟枝揉了揉脸,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去拿下一件礼物。
楚晋还低着头对着自己的手指出神。他捻了捻指腹的余温,又抬了抬头,看见沈孟枝手上的东西时,神色竟显得有点呆。
“……酒?”他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眼沈孟枝,觉得对方怎么也不像是会喝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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