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by封灵三清 CP
封灵三清  发于:2024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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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裕和缓缓攥紧了拳,颤抖的手指昭示了他如今的不平静。半晌,他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属下明白了。”
他看着故人之子长大,看了十八年,知道他在王宫之中生活得多么艰难,也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可楚晋呢?
对于这个徒弟,赵裕和一直感到惊奇。惊奇他与公子长相的相似,惊奇他身上不折不挠的韧劲,惊奇他对于活下去的执着。
他是有点喜欢这个小徒弟的。
赵裕和松开了手,叹了口气。
他听见公子问:“……那日秋林围猎刺杀的人,查出来是谁了没有?”
“已经查出来了。”赵裕和回道,“是周太尉的人。”
公子若有所思道:“周太尉?”
不过须臾,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利害,讽刺道:“周恒还真是愚蠢。以为这样,就可以扫清障碍,让他妹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成为世子?”
赵裕和并不作声,这件事已经牵涉到后宫,也不是他能插嘴的。
“不过,”公子话锋一转,“周恒今晚要设宴,今日倒是来府上送过请帖。”
赵裕和一愣,立刻问:“世子如今在太尉府?”
他转而皱起眉:“那岂不是会有危险……”
话音未落,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赵裕和反应迅速,目光如电,冷冷向那边扫去:“谁?!”
然而视线所及,却没有任何人影。
公子的目光也落在那处。石桥上铺满残叶,寂寥冷清,没有人迹。他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道:“……兴许是飞鸟。”
沈孟枝在听到公子说出要杀了楚晋的一瞬间,确确实实地起了杀意。
他攥紧了手指,直到手心传来的刺痛将神智拉了回来,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这样做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事情变得一团糟。
他踟蹰在原地,抬头看着太尉府气派的牌匾,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进去。
留楚晋自己在里面,他放心不下;可要真的进去了,他又该怎么和对方解释?
沈孟枝叹了口气,随即眼尖地发现府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匆匆往街上走去了。
趁他开门的一刹那,沈孟枝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
府里不知是在庆祝什么,倒还精心装点了一番,侍从不时走过,人影匆匆,他站在门口,都能听见远处靡靡的乐声。缥缈的淡香混着女子柔媚的嗓音,宛转悠扬,缠绵勾人。
沈孟枝神色有些微妙。
他循着乐声走了几步,便撞见了方才出门的那个小厮。后者领着十几个身姿曼妙的舞姬,步履匆忙地越过了他,往那边赶去。
交谈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今日太尉大人设宴,世子和几位大人都在场,千万不能出差错!”
几名女子曼声应道:“是。”
那小厮又道:“练了那么久,你们也该知道世子喜欢什么。到时候,连莺,你要主动一些,教你的东西没忘吧?”
那名叫连莺的舞姬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回道:“自然忘不了,您放心。连莺绝对会讨得世子的欢心。”
“那就好……”
低声的嘱咐渐渐远去,沈孟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他现在非常、非常想见到楚晋,揪住他的领子,然后问他,究竟是谁比较讨你欢心?
作者有话说:
楚楚:谁懂,发生了十几年的事情,现在被老婆抓包了

第169章 番外·寒魄其五
旧秦太尉周恒向来喜欢热闹,战功赫赫是真,沉湎酒色也是真,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每次都换着花样请人来。
这次的说辞是请来了一位出色的舞姬,不仅水袖善舞,还能舞得一手漂亮的花剑,于是遍请宾客,一同来赏美人。
楚晋也不是第一次被他邀请来了。应该说他会被冠以风流之名,也有这位周太尉的一份功劳。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笑不断。楚晋坐在上席,对这幅场景见怪不怪,百无聊赖地把着手中酒盏,望着澄澈酒液出神。
铜制杯盏中映出他的倒影,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昨夜沈孟枝睡过去后,他把人在床上安顿好,打算在椅子上将就一晚。结果大半夜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起初他以为是沈孟枝在翻身,直到脸侧传来轻而暖的触觉,才恍惚睁开了眼。
楚晋还介于清醒和没清醒的状态之间。夜色已深,他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本该安安分分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蹲在了他身边。
他靠得很近,楚晋甚至能听见微微的呼吸声。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大半神情,见他醒了,沈孟枝也没收回手,依旧维持着伸手的姿势,仰头望着他。
“怎么不去床上睡?”他问。
楚晋愣了愣。他垂着眼,对上了沈孟枝昏沉又迷蒙的视线,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梦行症。
那句话落在他耳中,似乎含着几分道不明的意味。他能感受到对方语气的放松与深入骨髓的依赖,依恋、信赖、柔软,这是只有面对深信不疑的人时才会袒露的一面。
梦行症发作时,的确可能把他错认成别人。楚晋喉结轻轻动了动,没有惊醒深陷其中的对方,而是问:“你再看一眼,我是谁?”
沈孟枝乌黑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似乎在思考。良久,轻声道:“夫君。”
他下意识选了楚晋最喜欢的称呼,觉得这样肯定能哄好他。结果对方的心情似乎并没有一丝好转,反而变得更差了。
沈孟枝想不通。他迷茫地、试探地,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夫君?”
楚晋看着他,身体里忽然蹿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想要戳破这层幻想,恶狠狠地告诉他,我不是你的夫君,或者报复一般问他,你把谁当成了你的夫君?
他盯着沈孟枝手上的那枚戒指,半晌,却泄了气般,道:“你去睡吧,我在这里就行。”
沈孟枝摸摸他的脸:“坐着睡不舒服。”
楚晋:“不会。我习惯了。”
他原意只是想让对方放心早点去休息,语气也很随意,但沈孟枝听完,却微乎其微地一顿,随即直起身,张开手臂,动作很轻地抱了他一下。
楚晋僵在原地,感受到温热的吐息落在自己脸侧,听见他说:“那你什么时候,也能习惯一下有我的日子?”
结果那晚他还是没有去床上睡。沈孟枝出乎意料地执拗,他不松口,就不肯回去,到最后伏在他腿边,困得脑袋一点一点。
楚晋等他睡着后才把他重新抱回了床上,这之后对方都很安分,没再闹出什么事来。
虽说知道是梦行症,被当成了另一个人,楚晋还是有些心存芥蒂。席间的酒香扑鼻醉人,他即便没喝多少,也被熏得有些醉了,突然就来了点坏心思,想知道等他醒过来后想起这些,又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是见他太久没有动作,方才一直与几人谈笑风生的周恒不着痕迹地向他这边看来几眼,随即转过身来,问:“世子今日,似乎兴致不高啊?”
楚晋收回游离的心绪,熟练地衔起一抹散漫笑意:“倒也不是,只是昨夜休息得晚了些。”
“哦?”周恒挑起眉,“昨夜在老地方,倒未曾见世子来呢。听纤云姑娘说,世子有些时日没去百翠阁了。”
楚晋神色丝毫不变,似乎察觉不到他话中的试探,漫不经心回道:“翻来覆去就是那些曲子,听腻了。”
周恒笑了起来:“纤云姑娘要是听了这话,保准要伤心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今日的舞姬肯定能让世子眼前一亮。”
这样寻欢作乐的场景看得多了,楚晋心里有些不耐。他向来对歌舞没什么兴趣,只是为了维持目前的状况才敷衍一番。
只不过心里再怎么觉得无趣,面上又要做出另一幅样子。楚晋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轻笑道:“那便等周大人的好戏了。”
周恒还要再和他说什么,旁边却有小厮走上来,凑近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前者了然,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望向楚晋这边,道:“我请到的那位舞姬已经来了。”
楚晋稍稍坐直了些,目光随之望向门口。
若有若无的乐声萦绕耳畔,桃红衣衫掠过,卷起一袭馥郁幽香。
漫天飞扬花瓣下,楚晋随意扫过一眼,突然愣了下,视线定在一处,不动了。
世子的相貌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沈孟枝一眼就看见了。
他倒没有着急,借着没人能看见他,倚在门边欣赏了一会儿歌舞,才不紧不慢走到了对方身侧,十足自然地在楚晋对面坐了下来。
楚晋看着他抬手伸向案上杯盏,指尖沾了点酒液,在案面上写:“好看吗?”
“……”楚晋掀起眼皮,视线从他脸上划过,试图找出一丝一毫能暴露对方此时情绪的痕迹。
只是一无所获,沈孟枝神色淡淡的,没有任何纰漏。
宴席上的人都被台上的舞女所吸引,没人注意到这边。楚晋看着桌面上渐干的酒液,如法炮制,慢慢写:“你来做什么?”
沈孟枝不答,反而写:“打扰到你了?”
楚晋一顿,慢慢回味了一遍他这句话,似乎有了某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不。”他写,“你来后,我心情不错。”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看到对方的一瞬间,这场索然无味的宴会就变得没那么令他心不在焉了。
沈孟枝垂眸盯着他写下最后一个字,又瞥了楚晋一眼。他在踏进这里的时候就发现这确实只是一场单纯的宴席罢了,就连那群舞女,他格外留心过,也没有从她们身上发现任何不妥。
并不像他预想中的危险四伏。
沈孟枝放松了些,看见楚晋又写道:“你怎么来了?”
沈孟枝难得卡了壳。他是听了公子与赵裕和的对话,担心楚晋的安危才找来了太尉府上,只是倘若真这么说了,他偷听二人谈话的事情也就藏不住了。
他犹豫着:“我……”
下一秒,一阵香风袭来,眼前铺开桃红轻纱,随即一道剑芒闪过。沈孟枝心头猛地一跳,条件反射就要抬手替身边人拦下那抹剑光,手腕却被紧紧扣住,按在桌案上动弹不得。
他一怔,随即低下头去,看见腕上,楚晋的五指缓缓收紧,阻止了他的动作。
那剑尖只往这边蜻蜓点水地掠过一霎,很快便收回。沈孟枝心跳平缓了些,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意。
他循声望去,却见那柄软剑正稳稳被握在那名叫连莺的舞女手中。青色的剑光画成一弧,女子的腰肢顺着剑光向后一折,踮脚轻盈跃起,踏上自四面飞来的红绸,作一飞仙之状,随即稳稳落地。
的确是上乘的舞艺。
可惜他从来不参加这类宴会,对歌舞也向来不感兴趣。只不过……
沈孟枝原本漠不关心想要收回的视线一顿,重又定在了连莺身上。
楚晋从前做世子或摄政王时,似乎经常有人请他来看这些,就连那群官员想要讨好他,送的也是舞衣。
沈孟枝颇有些认真地想,原来楚晋喜欢看这个么。
他微微侧着身,目光全都在连莺那边,没有分给楚晋分毫,只留给后者一个模糊的侧脸轮廓。楚晋看着他专注的样子,下意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沈孟枝手腕被压得有点痛,这才回神,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见他写:“你不是问,好不好看吗?”
沈孟枝一愣。
下一秒,他的手被人抓住,手心向上摊开。那沾着冰凉酒液的手指在他手心,不疾不徐,一笔一笔划过——
“的确好看。”
沈孟枝眼睫一抖,随即抬眸,定定望过来。
酥麻痒意从掌心一直蔓延到指尖,楚晋却已经收了手,故意般不再看他,专心致志欣赏起歌舞来。
他等了一会儿,沈孟枝却不知怎的,忽然没动静了。
看起来闲适自得的某位世子面上一副被吸引的样子,暗中却不动声色用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人。沈孟枝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就好像他根本不在意,也不关心自己说了什么。
楚晋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烦躁。他扭过头,想要问些什么,未等动作,就被人打断了。
原本在台上的舞女不知何时轻盈舞到了他这边,馥郁的花香更浓。飘飘水袖扬过,袖中花瓣纷扬而下,连莺嫣然一笑,伸手接住,轻轻一吹,便有一枚花瓣悠悠向他桌案落去。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冲着他而来,意图再明显不过,楚晋没什么情绪地轻笑了一声。
然而那花瓣却并没有如所有人预想的那般落到他桌上。
它仿佛受到了什么阻力,在半空中凝滞了一霎,连桌角都没碰着。
连莺愕然的注视中,楚晋一愣,继而弯起眼睛,笑了。
在他毫不掩饰的笑意里,沈孟枝松了松手,被攥于手心的花瓣抖了抖,紧接着,缓缓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少年楚还没长成老狐狸,少年心性很容易就被枝勾起来了(坏笑
下周三有很重要的考试!考完再更新,谢谢大家!

花瓣打着转,悠悠落到地上。
连莺微微睁大了眼睛,有片刻失神。为了今日,她暗地里精心排演过许多遍,计划的每一个动作分明都没有纰漏,唯独这最后一步出了错。
她神色凝滞了一秒,很快便恢复如初,腰肢扭动,如水一般柔韧的软剑周回一圈,随即剑柄被长长水袖卷住,遥遥一送,化为一道白芒,没入鞘中。
赞叹声中,连莺欠身一礼,微松了一口气。好在收尾时并没有出什么岔子,遮掩了她先前的不自然。
她悄然抬眼,望向了身侧的位置。那位风姿卓然的世子正支着颊,姿态随意放松,浓黑睫羽下,目光没有落点,似乎正饶有兴趣地朝她望来,又似乎谁都没看。
即便如此,连莺心还是猛地一颤,方才还临危不乱的心跳,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
她抬头,望向最上席的人。周恒不动声色地抬起几根手指,在案上敲了敲。
连莺了然,直起身,面上浮现一抹轻柔笑意,往那个方向徐徐走去。
楚晋的确谁也没看。
之所以会被连莺误会,是因为沈孟枝站了起来,挡在了他面前。他的目光追随着对方而去,所以与连莺的方向重合了。
沈孟枝低头,看着他。不知有意无意,他正踩在方才那瓣被拦截的桃花上。
楚晋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他却没有其他反应了,只是站在原地,半晌,又回过头,看向了朝这边走来的连莺。
连莺对他的存在一无所觉。她浅笑着,直直从沈孟枝虚无缥缈的身体中穿过,走到楚晋面前,捧起了桌案上的酒壶。
楚晋分神想,原来只有他能触碰到沈孟枝。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多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满足感。楚晋移开视线,目光落向连莺说中的酒壶。
“世子。”女子的声音轻灵婉转,尾音绵绵,“连莺为您添酒。”
周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兴致昂扬,又透着几分调笑的意思:“这些年来,多少人盼着连莺姑娘能主动一回,到世子这里就破了例。咱们世子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哄笑声中,连莺的脸上如敷了一抹淡粉,将杯盏中斟满了酒,轻轻捧起,眸光含情,将手中酒盏递了过去。
楚晋垂眸,盯着近在咫尺的酒盏,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顿了一会儿,他抬起手,将要接过对方递来的酒。
连莺眼睛一亮,正要抿唇一笑说些什么,手腕却如被什么击中,蓦地一痛,她轻呼一声,手一歪,满杯酒液便洒出来了大半,泼在了楚晋身上。
楚晋的手停在半空,撩起眼皮,往某个方向望了一眼,忽地勾了勾唇角。
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让连莺手足无措叫苦不迭。这里没有人清楚方才的情形,看起来,就好像她故意将酒泼洒在了世子的衣服上。她一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佯作慌乱的样子,就要帮对方擦干:“世子,连莺帮您擦……”
未等她碰上,楚晋已经站起身来,退开了一步。
“周太尉,”他望向正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周恒,神色依旧毫无破绽,“借客房一用。”
周恒倒不至于连这个要求也不答应,当即派人给世子带路,去了后院一间敞亮的客房,又送来了干净的衣物。
楚晋把人屏退,看着门被关严,这才回过头,看向靠在窗台边的人。
“现在,”他说,“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了么?”
沈孟枝不咸不淡道:“来见识一下世子平日里喜欢看什么样的舞。”
“都不喜欢。”楚晋没怎么迟疑地回答,“我会来,只是因为有人要我来。”
沈孟枝沉默下来,盯着他。
他心里的不舒服因为这句话被抚平了一些。其实他清楚,少时楚晋很多时候的很多选择都是迫不得已,但他做不到不在乎,做不到视若无睹,所以会吃醋。
下一秒,他听见楚晋道:“你似乎很在意我来这种地方。”
“……”
沈孟枝别过脸,有些不自然,随口编了个理由:“我答应了你未来的夫人,要看着你。”
他说完,感觉到对面很明显地安静了一会儿。过了须臾,楚晋低声开口,一字字地重复了一遍:“我未来的夫人?”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沈孟枝:“…………”
他很快岔开了话题:“这位周太尉和你有过节吗?”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对方的回话。沈孟枝扭过头来,却发现楚晋的神色变得有些冷淡,好像变回了他第一次见对方的那个样子。
“明面上没有。”下一秒,那种冷漠却又尽数消失不见,楚晋言简意赅道,“只不过,他的妹妹在后宫还算受宠,又有了子嗣,他们兄妹两人想要什么显而易见。”
他指的是世子的位置。
既然如此,周恒务必会对楚晋动手。可在方才的宴会上却又没有显出任何蛛丝马迹,沈孟枝正思索着,却听见楚晋问:“所以你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沈孟枝一晃神,抬眼,看见他神色不知为何又缓和了一些:“你是担心他对我动手?”
沈孟枝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
楚晋目光落在他微蹙起的眉间,弧度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用担心。”他伸手摸向周恒送来的衣物,语气倒很平静,丝毫没有被危险缠上的紧绷感,“他杀不了我的。”
沈孟枝忍不住将视线望向他平淡的侧脸上。
“而且,你不是说了么。”楚晋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头,甚至有心情冲他弯了弯眼睛,“我活到了十年后。”
沈孟枝一言不发走到他身前,拿过了那叠衣物,在楚晋有些疑惑的目光中,道:“我帮你。”
酒液已经渗进了贴身的里衣,楚晋衣服脱了大半,闻言一愣。
“酒是我弄洒的。”沈孟枝拿着方帕,用尽量不会被怀疑的语气道,“算是我向你道歉。”
楚晋望着他认真的神情,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觉得自己被泼得很值。
他手指只顿了几秒,随即很快将上身被弄脏的衣物褪了下来。酒液还是有一部分沾到了皮肤上的,沈孟枝蹲下身,用方帕慢慢擦去对方腹部潮湿的痕迹。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因为楚晋身上错综分布着好几道新旧不一的陈伤,有些已经变得很淡,有些才刚刚结痂,有些即使到了现在,他看着也会觉得触目惊心。
楚晋靠在桌边,后腰抵在桌沿上,低头看着他的发顶。他觉得有些新奇,像这样在另一个人面前袒露自己的伤疤,是他曾经最抗拒的事情。他能感觉到沈孟枝的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按在他的伤痕处,热度传来,对方似乎在默数着他的伤口。
十二道。
新伤叠旧伤,伤痕累累,少年人满身是血地、顽强执着地活到了今天,站到了他面前。
沈孟枝声音很低,似乎还轻轻发着颤:“……楚晋,疼不疼啊。”
没人回答,只有人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错觉。
沈孟枝抬起眼,楚晋已经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接过他手里的衣物,穿好了。
“宴席很快会结束。”他道,“周恒想往我这里塞人,今天他这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我去敷衍他几轮,很快会回府。”
沈孟枝嗯了一声。
楚晋转头看去,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在想什么东西。他刚想问怎么了,就听沈孟枝道:“我今夜不回去了。”
楚晋一愣,随即皱了皱眉,语气是他也没察觉到的急促:“你要去哪里?”
沈孟枝没想到他会追问,怔了一下,才说:“我的伤快好了,还要住在你那里么?”
楚晋一卡,一时间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最初会带人回府确实是为了帮对方处理伤口,但于情于理,沈孟枝都没有理由留在世子府。
但他没想到沈孟枝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楚晋神色冷了些,垂下眼睫,有些生硬地说:“随便你。”
沈孟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心里的确有很多事沉甸甸压着,关乎楚晋未来的命运,关乎楚晋的安危,还关乎他为什么会回到十年前,又该怎么回去。
是一场梦还是一场幻境,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想要这时候的楚晋能开心一点,能少受一些伤。
他没察觉到楚晋话里的置气,想了想,又说:“明天会回去的。”
闻言,楚晋心情又好了几分,嗯了一声。
话虽如此,当他从太尉府出来,回到世子府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时,还是有些失神。
那本《山川风物志》还放在桌上,楚晋随手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
他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试图找到沈孟枝留下的更多痕迹,但却一无所获——府上的下人进来打扫过,抹消了多余的气息。
月上枝头,楚晋解了外衣,将要躺到床上时,却嗅到了一缕浅淡的松香。
恬淡宁和,悠悠淡淡,枕间都是对方的气息。
那点虚无缥缈的梦幻感恍然变得真实起来。
楚晋想起来,白天在太尉府的时候,他低头,在沈孟枝发间闻到的也是这个味道。
他缓缓躺下来,松香又浓了几分,却不熏人,依旧清清淡淡,似乎格外安神。
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楚晋闭上眼,轻轻弯了弯唇角。
不知是因为这香太过宁神还是白日里迂回周转太过疲累,他入睡的很快,连开门声都没有听见。
直到床头投下一片阴影,楚晋才若有所觉地睁开眼。
冷漠和警惕的审视在看清对方的瞬间烟消云散,他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月光朦胧在沈孟枝的脸侧,衬得他目光柔和,又含了些说不清的意味。
“想你了。”他说,“所以来找你。”
楚晋一愣。
对方靠得很近,近的他们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楚晋觉得自己还没有醒,他脸侧一热,是沈孟枝将手贴了上来。他用手指轻轻描过楚晋的眉眼,动作专注,轻得惹人发痒。
楚晋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在做什么?”
沈孟枝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他,反问道:“你不喜欢?”
看他这样子,似乎楚晋只要说出“不喜欢”三个字,他就会立刻起身离开。楚晋僵在原地,头脑像是宿醉时那般一片乱麻,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说:“……喜欢。”
沈孟枝轻声问:“喜欢什么?”
楚晋蹙着眉,有些迟钝地看他,似乎并不理解他的话。
下一刻,他看见沈孟枝忽然靠近,在他怔愣的视线中吻了上来。
温热的气息交错,楚晋又闻到了那股松香,几乎要渗入他的骨血,将他牢牢缠住。
喜欢什么?
他感受着唇上的触感,喃喃道:“喜欢你。”
仿佛有什么从心底疯狂生长、发芽、抽长,扎根心脏,像是无可缓解的毒药。
他忽地伸手,扣住了沈孟枝的后脑,用力地、深深地吻了回去。
一切猛然间变得混乱又失控。
楚晋坐在床边,喘息着,看着跪在自己腿间的人。修长五指深深插进沈孟枝的发间,他目光划过对方乌黑的发顶,泛红的眼尾,上下滚动的喉结,觉得这一切无比梦幻。
他动了动,屈起手指,抬起了对方的下颌。沈孟枝的眸光湿润又迷蒙,张开的唇泛着水光,很漂亮。
他下意识探出殷红的舌尖来,轻轻tian吮,楚晋呼吸一滞,指间力道下意识加重。沈孟枝疼得张大了唇,紧接着,滚烫的液体尽数guan进了他的喉咙。
呼吸声缓缓平缓了下来。
楚晋睁开眼时,眼底罕见地掠过了一丝茫然。
窗外天刚蒙蒙亮,他迟滞地盯着房梁,花了很长时间理清自己缠成乱麻的思绪,然后,慢慢地坐起身来。
他僵坐了一会儿,随后,沉默地掀开被子,盯着发了良久的呆,然后又一言不发地重重倒回了床上。
作者有话说:
楚楚,闻着老婆的味道睡觉,做春梦了吧哈哈哈哈

沈孟枝回世子府的时间不算晚,但楚晋已经不在房中了。
秋冬之际,清晨街上起了白雾,更何况他在夜里走了一路,衣衫都被微微打湿,透着冷意。
不过屋里很暖和,还破天荒点了熏香。楚晋少年时不怎么喜欢那些浓郁深重的味道,即便是后来,也只用过幽淡的千山映雪,因而沈孟枝猝不及防嗅到这股馥郁沉香时,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他扫了一眼,发现被衾也被换过,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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