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by封灵三清 CP
封灵三清  发于:2024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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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了多久,这口泉就持续了多久。
内力枯竭的过程如同眼睁睁看着血液一点一滴的流失,没有人能忍受这种赴死般的煎熬,可对他而言,流失的生机便是救活身侧那人的解药。
沈孟枝眼睫颤了下,去阻止他冷静又疯狂的举动:“我已经好了。我不需要你的内力了,楚晋。”
楚晋用手抚摸他的眉眼,隔了一会儿,才道:“真的好了吗?”
他还是不放心,想要去确认一下,沈孟枝却拦住了他,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打断了内力的传送。
他呼吸平稳,面色并没有变得苍白,唇角也没有溢血,除了神采还未恢复如常,其他都与正常人无异。
“真的。”他重复道,“不要浪费你的内力了,我们还要从这里走出去。”
更重要的是,沈孟枝心道,你要从这里走出去。
楚晋似乎在犹豫,但沈孟枝已经果断地松开了他的手。他强撑着无力的身体坐了起来,腰侧旋即扶上了一只手,楚晋对待他像是对待一截易碎的瓷片,小心翼翼道:“慢点。”
沈孟枝抬头,环视一周,目光掠过眼前坍塌的洞口,又慢慢转过身,看清身后庞然大物的一瞬间,瞳孔微微收缩。
一座气势恢宏的巍峨地宫,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巨大的建筑群朱影幢幢,以朱红的檀香木筑就,青瓦雕飞檐,玉石砌为墙,积年不散的雾气缭绕,便是镶顶的夜明珠也照不透彻,整座地宫透着阴沉死寂的气息。
“这是……”沈孟枝怔然出声。
楚晋轻轻叹了口气:“代国地宫。”
沈孟枝猛地转头望向他,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代国的……地宫?”
那自恃强大又自取灭亡的代国,竟然在暗中,秘密修建了这一座不为人知的地宫?!
不过片刻,他又反应过来,心里紧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
楚晋垂眸,似乎在思考。他盯着沈孟枝干燥起皮的唇,半晌,才有些迟钝道:“我的记忆里多了一些事情。”
沈孟枝看着他面色如常的样子,后知后觉地发现从自己醒来后,对方的回复总要比往日慢一些。
这些细微的变化本来不易察觉,也似乎说明不了什么,但他的心还是一下子揪紧,一个可怕的猜想涌上心头。
沈孟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须臾,低声道:“我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发亮,兴许能用来照明。”
两人的火把在洞口坍塌后丢掉了,楚晋果然被吸引了注意,起身道:“我去看看。”
趁他背对自己往那边走去的时候,沈孟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楚晋!”
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理应足够被对方听见。
可那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无知无觉地向前走着。
就好像他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沈孟枝僵在原地,一颗心直直地坠了下去,冷意遍袭全身。他开始发抖,头脑变得一片空白,直到楚晋回来,一把扶住了他,急声问:“怎么了?”
沈孟枝望着他,气息颤抖,语速却放得很慢,一字一字,缓缓开口。
“楚晋,”他问,“你是不是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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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晋这一次清晰地读出了他的口型。
怀里的人在发抖,在固执而不安地等他的回答,他哑然许久,才道:“只是暂时的。”
沈孟枝低声问:“是因为救我,内力损耗太多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问也有答案,他说完又抿紧了唇,疲倦道:“算了。”
楚晋不想他因为这件事而多想,轻轻拍抚着他的肩背,道:“穿过地宫,有一条水道,沿着那里一直走,我们就能出去了。”
沈孟枝低低“嗯”了一声,又问:“这也是你多出来的那些记忆告诉你的吗?”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多出来这样一段记忆,楚晋的身世成谜,连王室血统都只是他一层虚假的身份,他不了解对方的过去,也不知道他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
楚晋把他背了起来,轻声道:“我的故事很长,我在路上跟你讲。”
他幼时的记忆最早追溯到七岁,在旧秦境内,一个偏僻荒芜的山村里。
他是村民上山打狼时捡回来的孩子,被发现时险些成了野狼的口中餐。村民杀狼谋皮,顺手把他救了下来,带回了村里,像放养的小狼一样把他带大到七岁。
没人管他,他便自己洗衣,自己做饭,自己上山劈柴,自己偷偷学认字。
后来旧秦闹起了饥荒,村里颗粒无收,人人穷困潦倒难以自保。为了两袋粮食,他作为家中多余的那一个,被卖给了人|贩子,和一群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一起,踏上了前往都城兖都的路。
那时被贩卖的孩童,长相好的送去有钱人家做家仆,长相不够好、但手脚灵活的也可以卖出去当下等的奴隶,其余的既卖不出去,留下来又成了累赘,便会被扔下自生自灭。
他亲眼看着一路上人|贩子因为嫌弃而扔下了一个个孩子,看着他们无助绝望的哭喊,神情无动于衷。
人|贩子对他格外满意,作为一件货品,他足够漂亮也足够听话,人|贩子断定他能卖个好价钱。
对方会假装慈爱地拍着他的肩膀,眼神闪烁,絮絮叨叨地说:“你肯定能卖去一户好人家。”
他点着头,心里却冷漠地盘算着如何让对方算盘落空。
机会来得也很快。
那时候三国之中,代国国力最为强盛,意图吞并两国。燕陵、旧秦为了自保,与代国缔下盟约,名义上成了盟友,可实际不过是代国的属国。
代国趾高气扬,约定二国每年需向自己供奉奴役万人,黄金千两,因而每逢约定之日,旧秦便会大肆强征奴役,送往代国。
他听说了这个消息,某一日半夜趁众人熟睡之时偷跑了出去,摸黑到了城门口,在满墙征召的名单上加了此前套出来的人|贩子的名姓和住址。
人|贩子被他表面上的顺从渐渐麻痹,大祸临头的那天,仍然做着大赚一笔的梦。直到被找上门的官兵抓住,才惊醒过来。
慌乱的人|贩子咬死了不承认,只得往官兵兜里塞了几块碎银,试图逃过一劫。在官兵迟疑的目光中,他走了出来,将一封提前写好的自愿书交到了对方手里。
他平静道:“官爷,他是自愿的。”
笔迹相同,指印鲜红。
没人想得到一个被卖的野孩子竟然会认字写字,官兵最终押着人|贩子离开,他还记得那日在城墙公示上看到的一行字,叫住了对方,问:“去代国做奴役有饭吃吗?”
旧秦铺天盖地的饥荒下,像他这样的孩子,要活下去,本来就比寻常人要难。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他想了想,说:“我也去。”
奴役也好,低人一等也好,他只想活下去。
于是他成了那一批里面年龄最小的奴隶,跟着长长的队伍,跋山涉水到了代国,与万千的同伴一样,被蒙上眼睛,送到了与世隔绝的地底。
提起这些事情,楚晋的语气格外平淡,似乎故事的主角并不是他自己。
他将背上的人背得更紧了些,感受到背上传来按压的触感。
沈孟枝在他背上轻轻写:“就是这里?”
楚晋嗯了一声:“就是这里。”
数以万计的奴役,就是被送到了这座山下,成了修建地宫的劳力。
沈孟枝沉默了片刻,又写:“你那时候多大?”
“七岁。”
——七岁。
沈孟枝指尖有些颤抖,他一言不发地抱紧了对方的脖颈。
被送往代国的奴隶会遭到何等的对待,他曾有所耳闻。再抬起眼时,身边的一砖一瓦,似乎都有对方留下的痕迹。
“你……”他犹豫不决,“在这里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沉闷、黑暗、永无止境的劳作,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窒息。
“我在这里又遇到了那个人|贩子,他似乎格外记恨我,所以事事对我百般刁难。”楚晋道,“地底下的事情远比日光下的要黑暗,本就没有善良和同情可言。他为难我,我便照数全还给他。”
从被刁难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计划。他故意引对方到遥远无人的角落,故意让对方撞见自己逃跑,故意装作害怕,故意被胁迫,慢慢放松对方的警惕,然后用木锹砸死了他。
那个洞里的尸骨,就是他亲手杀死的。
一个七岁的孩子,用一柄并不算坚硬的木锹,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对方的脑袋上,直到木头都被砸烂。
“我小时候,可能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楚晋低声道,“害怕吗?”
沈孟枝将脸埋在他背上,闷声不言,轻轻写:“我心疼。”
楚晋无声笑了笑。
那时的他拼命地想要活着,也从未想过数年之后,会有人来心疼曾经的自己。
“这一座地宫,”他道,“其实是代国的那位圣后为自己修建的陵寝。”
沈孟枝写:“宗政彦?”
楚晋道:“没错。宗政彦把两国奴役送去修建陵寝,是因为她想求长生不老,试图死后在这里面复活。”
沈孟枝闻言陷入沉思。
有关这位圣后的传闻也有很多。
宗政家是旧秦显贵大族,而宗政彦则是宗政家献给代国的妃子。她相貌绝佳,据说是首屈一指的风月绝色,因而入宫后受尽宠爱。
代国先君死后,宗政彦方才二十七岁,只有一个养子,便是此后继位的国君陈曌。陈曌尚且年幼,宗政彦便将代国大权独揽手中,垂帘听政,铁血手腕,兴土木,修陵寝,民不聊生。
后来,她听信谗言,迷上道家旁门支流,开始痴迷鬼神之术,崇尚祭祀之道,试图以身饲天,与天地同寿。据说她肉身已毁,所以之后从不露脸示人。
无论史书还是民间,提到这位圣后,都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
可是代国国破后,她被乱军杀死,根本没能来到这座耗尽心血打造的陵寝。
沈孟枝将自己的疑问写下,听见楚晋淡淡道:“以身饲天地,本就是无稽之谈。宗政彦确实已经死了,足以说明她错得彻底。”
他顿了下,忽而蹙了蹙眉:“……我似乎见过她。”
沈孟枝怔了怔,写道:“她不是从不见人吗?”
少有人见过宗政彦的真实相貌,毕竟沉迷鬼神此道后,她妄想成仙,自毁了凡身,此后便一直掩面示人,对自己的样子讳莫如深。
“很多年前,”楚晋慢慢开口,“我在这里见过她。”
解决掉人|贩子后,他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了工匠的交谈声。
字眼模糊,他只听清了两个字——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些所谓的劳役,压根不算是人,而是彻头彻尾的牺牲品。在陵寝建成的那一天,就会作为那位圣后供奉给天地的祭品,成为陪葬的工具。
他从头凉到了脚底,拼命跑了回去,头脑昏沉地想了一夜。
最后,他决定跑。
但不能是现在。
每日开工和休息前,工匠都会清点人数,他一旦跑走,一定会被抓回来,也不会再有第二次跑的机会。
他必须一次成功。
人|贩子的死被发现后,始终没有抓到动手的人,于是不了了之。之后的日子里,他暗中观察着每个人的活动范围,用休息的时间摸索地形,将地宫的构造牢记于心,并且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水。
为了将这些人埋在地下,这座地宫根本没有留下出路,只有一个进口,供工匠往来。
想要让他们陪葬,进口一定会被彻底堵死封住,也行不通。
他不死心,不停地寻找出路,最后终于在远处找到了一面地质薄弱的石壁。
隔着石壁,他听见了潺潺流动的水声,就在他的脚下。
耗尽三年,地宫建成。
数万的奴役没有等到翘首以盼的解放,等到的是致命的毒气。
毒气从四面八方钻入,唯一的出口紧闭,他在一片绝望凄厉的哭喊声中,屏息跑到了自己早已挖好的洞口,纵身跳了下去。
冰冷的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死死抓着准备好的浮木,挣扎着漂到了水面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湍急的水流卷着他向未知的方向漂去,他的心狂跳不已,恐惧又慌乱,只能抱紧了手边的浮木,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倚靠。
他就这样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水道漂了一天一夜,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
是瀑布。
他从高处摔了下去,掉进了河里,拼命地游到岸边,头终于冒出水面的那一刻,才如获新生。
天空黯淡无光,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他望着云层中微弱闪烁的星星,怔怔看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黑夜。
他爬上草坪,疯了一般地跑了起来。
磅礴的雨滴打在身上,泛起点点疼痛,雨水混着泪水从脸上滚落,他跑得磕磕绊绊,最终一个不稳从山坡上滚落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很疼,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被人一把抓了起来。
暴雨中,他勉力睁开眼,阵阵发暗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轿辇。
宽大的华盖遮住了里面坐着那人的半身,宽松的衣袖中,只露出一双保养得当的纤手和朱红的蔻丹。
无数宫女侍卫静默立在轿辇两侧,像雨中僵直的石像。
抓着他的人把他带到了轿辇的前面,一抹幽淡的兰香飘了过来,他微微睁大眼,想要看清里面的人。
“圣后,”他听见身边的人说,“是从帝陵里逃出来的祭品。”
后知后觉的恐惧漫上心头,他僵在原地,万念俱灰地等着轿中人的宣判。
过了许久,他耳畔响起了一道声音,轻柔如水,温婉平淡。
“放他走吧。”
作者有话说:
楚:从低人一等摸爬滚打一路升级成为摄政王的爽文人生
楚楚以前也是个身世悲惨的小孩,能到现在这个地位真的很不容易,万幸他没变成苏愁的样子(,,′?ω?)ノ"(′っω?`。)

楚晋想了想:“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那一夜,他一直跑,一直跑,好像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死亡追上,就这样一直跑到了天明。
他重新回到了城里,回到了人间,又饿又累昏倒过去,被当成奴隶尸体拉回了旧秦的边境,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流浪到了旧秦的边陲小城。
饥荒仍未结束,路边饥肠饿骨,他带来的粮食也全部耗尽,只得流浪。
在那里,他遇见了旧秦的世子,被选中成为了“魄”。
抱着自己脖颈的手松了些许,楚晋侧过脸,低声道:“孟枝?”
手指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楚晋不放心他,将人从背上放了下来。他们已经在地宫里走了很久,如今到了大概一半的位置,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他看见沈孟枝有些发白的脸色。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紧紧抿着,却很快在楚晋手心写:“我没事。”
楚晋也觉得渴。外面的时间已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滴水未进,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后面的一段路要走。
他用手指轻轻拨开对方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问:“很渴吗?”
沈孟枝摇头:“我能撑住。”
嘴上说着能撑住,脸色却还是暴露了此刻的难耐。
楚晋抬起手。他手上有一道没有愈合的裂口,被他重又撕扯开,原本止住的血瞬间涌了出来。
他将手送到沈孟枝的唇边:“忍一忍。”
血液涌进口腔,缓解了难忍的干渴。沈孟枝很讨厌血的味道,但楚晋的血却没有任何他厌恶的气息,他喜欢,又上瘾,却逼迫自己克制。
他喉结轻轻滚动,缓慢吞咽着对方的血液。那道伤口很快止住血,沈孟枝望着唇边近在咫尺的手,舌尖很轻地舔舐了一下楚晋的伤口,像是无意识的亲昵的安抚。
刺痛被卷走,剩下的只是湿滑的软舌擦过的酥麻感。
楚晋触电一般收回手。
沈孟枝动了动唇,用口型问他:“你渴吗?可以喝我的血。”
他好像真的打算划破自己的手指,楚晋反应过来,制止了他,低声道:“不用,我这样解渴就好。”
说完,他俯下身,吻住了对方染血的唇瓣。
沈孟枝睁大眼,望向咫尺之遥的人。他似乎是真的在解渴,没有暧昧的挑拨,也没有缱绻缠绵的意味,舌尖认真地掠过他的唇齿,随后将自己的血咽下。
很快分离。
沈孟枝口中都是他留下的气息,冲淡了血腥味。夜明珠幽淡的光芒下,楚晋抬手,很轻很慢地抹了一下唇。
他垂着眸,安静的眸光注视着怀里的人,月白的皮肤,乌黑的眼睫,绯红的唇色,一切都恰到好处,令人久久难以移开视线。
沈孟枝心跳漏了一拍。他抓紧了对方的手,转移话题写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楚晋道:“主墓室。”
“我怀疑,你之前中的毒,就是陪葬那天用来杀死祭品的那片毒气。”他顿了顿,“那些死去的人都在地宫外围的护城河道里,毒气虽然已经减弱了很多,但你受了伤,更容易受到影响。”
“主墓室几乎没有毒气,要休息一下吗?”
沈孟枝点点头。
楚晋把他扶起来,动作间碰倒了手边放着的夜明珠。它骨碌碌滚动到一边,撞到地宫的墙壁,停了下来。
光亮照亮了那一片角落。
沈孟枝的神色一滞,有些不确定地问:“墙上是不是写着什么?”
楚晋面色略沉,两人走近了些,捡起夜明珠,一点点照过墙壁上的字。
密密麻麻的字迹刻满了四面墙壁,歪歪扭扭像是符文一般的图案,在黑暗中,如同扭曲蠕动的虫子。
一个字足有掌心大小,字体似篆,一笔一划曲叠似云气浮动。沈孟枝仔细端详良久,写:“像是道家的云篆。”
他曾在万宗阁某本藏书中见过这种文字,但并不算熟悉,只能艰难地判断:“赵、许、梁、陈……”
从头至尾地看下来,满墙都是人名。
“上面也是。”楚晋道。
沈孟枝抬起头,地宫穹顶爬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人名,像是密不透风的符咒,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怔怔看了许久,突然发现对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开口,扭头疑惑地看了一眼。
楚晋站在墓室的一角,微微蹙眉,正神色莫名地盯着什么。沈孟枝走过去,听见他开口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像一个阵?”
沈孟枝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唐墨白在地笼里藏起来的……阴阳阵?”
“这上面刻的,”楚晋抬手抚过墙面,“都是当年陪葬的祭品的名字。”
同样是以人名为引,人命为线,以命换命,起死回生。
宗政彦费尽心思布置了这一切,可到头来却连地宫的门都没能进,死在乱军刀下,终究抵不过天道轮回,尘归尘,土归土。
“唐墨白府中地下的那间道墟,结构布置,也跟这间墓室有九分相像。”
他回过头,目光落向墓室正中的棺桲。白玉棺身散发着淡淡的幽光,一抹不易察觉的兰香缓缓萦绕鼻间,楚晋一愣:“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沈孟枝摇头:“没有。”
他写完,那股淡香忽地便消失了,如同幻觉,无影无踪。
楚晋凝眉,往棺桲的方向走去。
那樽白玉棺桲静静躺在高台之上,在地下的数年,仍旧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他迈上台阶,正要推开棺盖,却被人抓住了手臂。
沈孟枝眉间有忧色,手指微微收紧,写道:“小心一点。”
楚晋宽慰地拍拍他的手,随即推开了棺盖。
沉重压抑的闷响在墓室回荡,白玉棺盖被推至一旁,空荡荡的棺桲内,只有一枚盛在金丝莲花中的白色丹药。
他将拇指大小的丹药拿起,原本绽放的金莲却忽然闭合,紧接着,花瓣片片破碎,融化,化为一滩金色的液体。
“有字。”沈孟枝提醒。
楚晋低头看去,却见化为金水的莲花顺着棺内的凹槽,流动蜿蜒,到最后,竟然慢慢浮现出了一行字。
——阳命火相铸帝身。
他眸色沉沉,思绪不定,望着那行字,下一秒神情忽地滞住,变了脸色。
沈孟枝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起伏,问:“怎么了?”
楚晋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言不发地慢慢攥紧了他的手指。良久,他低声问:“你还记得唐墨白抓的那些人吗?”
“记得,”沈孟枝一瞬间明白了他要说什么,“那群人也是阳命火相。”
他们此前并不清楚唐墨白为何要特意寻找阳命火相之人,也不清楚这样的命理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我先前以为,唐墨白抓这些人,是为了给他弟弟续命。”楚晋缓缓舒出一口气来,“有人故意让我们认为如此。”
沈孟枝已经反应了过来:“……魏钧澜。”
他在对方手心写下这几个字,心情微微复杂。
魏钧澜这个人,亦正亦邪,高深莫测,苏愁、钟瑾、唐墨白……数不清的人都能为他所用,成为他手中的利刃,而他只需作壁上观,布下一局又一局棋。
楚晋道:“是魏钧澜需要阳命火相之人。”
这一句话让沈孟枝有些讶然:“可为什么?”
楚晋的目光重又落回棺底,那一行逐渐凝固的金字。
“为了长生。”
他淡淡开口:“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最想要长生。”
沈孟枝表情变了变。他望着那个金色的“帝”字,想到了一个一直以来都被他们忽略了的人。
楚晋回过头,垂眸对上他的目光,轻声开口。
“——楚观颂。”
之后的一路沈孟枝一直昏昏沉沉,楚晋给他喂了几次血,但还是无济于事。
没有水,没有食物,两人的身体已经到了疲惫的极点。为了让背上的人清醒些,楚晋一路都在跟他说话,沈孟枝一开始还有力气回应他,后来只能勉强勾勾他的发丝,表示自己还在听。
低沉柔和的声音如淙淙水流,在长长的甬道内,成了这片死气黑暗中唯一鲜活的回响。
“……我小时候的事,你还想听哪些?”楚晋慢慢道,“还有很多,你想听的话,我都讲给你听。”
颈侧的呼吸微弱,身后的人许久没有反应,他的脚步一顿,随即将对方有些下坠的身体往上背了背,轻声道:“孟枝,别睡。”
头发被细小的力道拨动了一下,沈孟枝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无意识地低喃:“嗯……不睡。”
楚晋听不见他的声音,却感受到温热的气流拂过,紊乱颤抖。他又走了一段路,忽然道:“说一说书院的事情吧,我有很多事没向你坦白。”
察觉到沈孟枝勉强打起了精神,他低笑了一声,道:“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今后一定与你合不来。”
沈孟枝也有点想笑,他轻轻写:“我也是。”
他们确实也互相看不顺眼了很久,楚晋隔三差五便整幺蛾子,下山喝酒逛街,或是使点坏,今天藏他的书,明天拔他的花,力所能及地给他制造麻烦。
“我那时……想要逃出书院。”楚晋笑,“质子只有留在京中,身份才有意义。所以我每天都在盘算,怎样才能被你赶出去。”
沈孟枝把脸埋进他颈侧,不动了。
“但是我慢慢发现,你只是嘴硬。”楚晋道。
虽然会冷着脸在万宗阁监视他抄书,稍有偷懒就会被罚得更多,可他实在熬不住,拿着笔伏在桌案上睡着时,第二日起来,身上都会多出一件轻衫,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等他收好衣服、喝完茶暖过来,对方才若无其事地走进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不说,楚晋也不戳破,两个人心有灵犀地演着一无所知的戏码,楚晋一边抄书一边想,真可爱。
后来无论是为他处理伤口,还是在晴雪崖共舞梨枝,都让他慢慢地了解了这个人。
了解他并非刻板无情,并非完美无缺。
沈孟枝轻嗯了一声。
他们从少时走到现在,已经过了太多年。曾经他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只要他想,就能牵着对方的手,一直走下去。
他轻咳了一声,咳了一手血。
护住心脉的内力在渐渐消散,那样磅礴的内力,在这样一具残破的身体里,也只能撑这点时间。沈孟枝觉得可惜。
他强压了一路,不想让对方发现,不想让对方担心,不想让对方再为不必要的人押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不用管自己,楚晋明明不需要这么狼狈也可以离开。
他头脑昏沉,听到对方的声音缥缈不定,在耳畔朦胧响起:“……我从年少时就喜欢你,直到现在,正好十年。”
十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王朝更迭,足够家族覆灭,足够他们错过数次。
沈孟枝恍惚中,又嗯了一声。
他现在没有力气动手指了,但楚晋似乎就能知道他说了什么,如有预感一般放慢了脚步。
沈孟枝又闷声咳了几下,示意他:“放我下来。”
楚晋放下他,却依旧紧紧牵着他的手。
“我也喜欢你。”他看懂了沈孟枝的口型。
伤痛和干渴让他眸中失了神采,他疲倦地勾了勾楚晋的手指,声音低了下来:“但是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不许。”楚晋打断了他。
他手臂收紧,发狠地抱紧了对方,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们永不分离。
“你又想离开我。”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湿了满脸,楚晋低头,啄吻着他冰凉的唇瓣,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对方的脸上,“不许睡,你答应我了,我不准你走。”
他抓紧了对方的手,想要舒缓对方的痛苦,但是无论如何疯狂地榨取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也再也凝聚不起来,他已经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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