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等等,说不定闻听就联系你了呢?”
“两个礼拜了,你还要我等多久?”
凌云嘟囔道:“吼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你等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确实如此,凌厉心头堵得难受,不再和他计较,强势地命令他:“你帮我找找看北京姓陆的老师,我等会去看看。”
“我……”他两眼一黑,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他很想控诉,但是也听出凌厉语气的不对劲,还是安慰地说:“既然和陆老师在一块闻听就没事,你别太担心,早晚能找着的。闻听脾气最好了,到时候你服个软,他肯定就消气了。”
“好吧。”凌厉一边叹气一边讲,听起来很是丧气,“不说了,我先挂了。”
这些天实习到极度疲惫的时候他总是想,只要可以再和闻听恢复联系,什么条件他都可以答应,只是每晚打一个电话也没有问题。再怎么情绪上头也不会对闻听讲重话,更不会对他发火。然而当他在早已黑透的夜色中,坐在北京的出租车里却报不出一个明确的地名的时候,他还是无法自抑地生出几分怒气,连带着一些自己也知道是不公平的怨怪。
想想一两年前自己还说什么不要玩不起呢,结果被一个小孩子闹成这样。都说简单而青涩的初恋,自己刚恋爱一个月,男朋友一句话没有就跑了,跑到哪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因为自己讲错了话,就连条短信也不肯发,哪怕发段话来骂自己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呢?牵手和接吻都像没发生过,说忘记就忘了,是不是干脆把自己也忘了?还是他说要对感情认真的,认真到最后就是这幅样子,这也能叫认真。
街上人来人往,各色各样的面孔,没有一个像闻听。他恨死了,恨不得每碰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就上去问问看知不知道一个从临溪来的男生,想想也觉得恐怕自己是疯了。
他在几个大学生聚集的街道和商场转了一会儿,商铺渐渐关门,他知道今天是没辙了——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只好又叫了辆出租车回到酒店。
刚刷卡进房间门,凌云打电话给他。刚才他发微信问自己回去了没有,他没心情回,估计这通电话是不放心来问候的。他随手滑过屏幕,略带不耐地直接说:“到了到了。”
“不是。”凌云说,“我知道闻听在哪里了。”
他一瞬间觉得整个身体都僵住,小心地问:“哪里?”
“你之前不是说闻听有时候会往外面寄东西吗?我就想到,他语文那么好,有可能是去投稿什么的。现在又说他来了北京,那说不定他的稿子就是往北京寄的。所以我就去搜了搜北京的一些文学期刊,但是呢有些一看就不可能,因为都是……”
“说重点。”凌厉着急地打断他,“所以闻听在哪?”
凌云引以为傲的推理过程被硬生生打断了,他很不快:“哥,你语气好一点,现在是我……”
“快点说。”
他扁扁嘴,报了个写作学院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的?有名单?”
“我查了名单上没有他,可是闻听毕竟是临时去的,没有他的名字也正常。”
“那你怎么知道他在那里?”凌厉打开免提,直接去地图上搜索。他的酒店定在市中心,离学院几公里路,不是特别远。
“我搜到有一本学生杂志登了他的文章,作者单位写的就是那个学院。而且这本杂志的主编里有一个姓陆,大概就是他说的陆老师。”说完,他小声抱怨:“我刚不是就在说着呢,刚才不让说,现在又要问。”
凌厉自动忽视了后半段,直接追问道:“什么杂志?能看到吗?”
“网上只有目录和文章名字,看不到内容。”
“不能买吗?”
“买那也得……”凌云那里停顿了一会儿,似乎也正在搜索,“哦,我看到了北京有书店有卖。哥你要吗?可以叫跑腿。”
“要。”他忙说,“你已经搜到了就你帮我叫,送到我酒店。”他报了个房间号,主动说:“钱我打给你,谢谢你了凌云。”
虽说他一直叫凌厉对自己客气一点,可是此番听见他这样道谢,凌云还是相当受宠若惊,甚至觉得莫名有点阴阴的寒意。
凌厉在房间门口踱了几步:“我去找他。”
“诶。”凌云正在下单,忙叫唤道,“你现在去哪找啊?”
“学院啊。我知道下课了,我去宿舍找。”
“那不是大学,人家又没宿舍,闻听肯定在外面住着呢。”
“哦……”凌厉放大地图仔细看了看,果然没有,“好吧,那我明天再去。”
凌云暗道“冲动是魔鬼”这话是一点没错,一边支付了跑腿订单:“我帮你叫好了,估计得要一个小时,你今晚就等着吧,别出去了。”
凌厉应了一声“行”,挂断电话后,长长地出了口气。闻听有着落了,他坐在床沿边,看着墙纸的纹路,脑中只有这六个字,闻听有着落了。要不是凌云多劝了那一句,他恐怕现在就会立刻冲出去找人,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他。
这时他才迟缓地觉出腹部的刺痛,原来又是很久没有吃饭了。自从和闻听吵完架以后他的生活就是一团糟。怎么都过得不好。虽然还没有见上面,也压根不知道闻听的态度,但是他已然得寸进尺地想,等到和好以后,他们就再也不要吵架了。
在原地呆坐了不知多久,订单还没有送来。时间已经很晚,明天一早就要去校门口堵人,他从背包里拿了衣服,决定先去洗澡。
洗到一半,放在洗手台的手机响起来。他沐浴露还没冲完,但还是利索地关掉淋浴头,伸出湿漉漉的手去接电话。
电话是前台打来的,说他要的东西送到了,已经派机器人给他送上楼。他连声道谢,踩回淋浴房胡乱冲了冲身体,快速套上衣服就打开门去拿杂志。
他洗了头发,一点也没吹,正湿哒哒地贴着面颊,睡衣的上缘全是湿的,但是他浑然不觉,在目录里很快地找到那两个字。他稳了稳呼吸,好歹让自己在床上坐下,翻到闻听文章的页码,双手都在止不住地抖。看了一两行,辨出闻听写的似乎正是这个夏日在临溪的事情。
他素日就没读过几回书,连学生时代男生最爱读的文笔简练、节奏飞快的武侠小说都是略读几字就不甚耐烦,此时看着闻听的千回百转更是抓耳挠腮。
他看不进文采斐然、看不进引经据典,只想从这长篇大论间寻得半点闻听的近况,或者一窥闻听在那年夏日的思绪里是否有丝缕与自己相关。他火急火燎、一目十行,不耐地寻找那一个“凌”字,哪怕是伶俐也行啊!然而遍读全篇皆是回忆,闻听写到溪流、烟火,连那两只山头偶遇的土狗都有幸参与笔下,唯独未曾提过他。
胸腔涌起一股怨气,他愤愤地将杂志摔到床上,起身回浴室里吹头发。只是未过多久,便再度回到房间,不顾顺着额头流下的湿漉水珠,小心翼翼摊开那本方才被他撒了气的书,再度从头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这一遍依旧不见凌厉,倒是迟钝地见到许多“我们”。一同玩溪流的是我们,看烟花在夜空绽开的是我们,被小道路口突然窜出的土狗吓到的是我们。那讲的不正是他么?凌厉绞尽脑汁,心甘情愿地做着初高中最厌恶的阅读理解,不遗余力地揣测作者的写作意图。自以为已然寻得机要,却又担心是自作多情的牵强附会。不过这回毕竟亲身经历了故事情节,因此还是与先前做题时的体验不同。他感到心脏沉甸甸地跳。
原来他是与闻听并肩的那个“我们”。原来这便是处处不见凌厉,实际处处都是凌厉。
第73章 我要吃冷面
第二天他一大清早起,赶到门口时还几乎没有人。校门竖着四只刷卡的闸机,得,这下估计又进不去了。凌厉在旁边站了会,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这次的门卫态度还算好,抱歉地告诉他这里只有刷卡才能进去,除非有校内人士申报,否则不接受校外访客。凌厉认命地转身便走,走出两步,想起来回头问了句:“这里都是周末上课吗?”
“不是,平时也上课的,看老师安排。”师傅说,为本校证明似的补充,“这不是兴趣班。”
凌厉又傻眼了,原来胸有成竹的心再次沉下去。他这些天心情起伏的程度恐怕已经不能用剧烈来形容。
“那你知不知道……”问出口时他已经知道不可能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问,“有个叫闻听的学生?”
不出所料,门卫摇了摇头:“他们都刷卡,我们怎么知道名字?你联系他再说吧。”
凌厉勉强地道了谢,走出一点距离,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愣愣地站着。渐有人来了,稀稀落落,年纪各异,有些看着年长却不像是教师,原来是一所面向全年龄段的学校。不过他现在是没工夫去想这学校是什么性质,只一味地盯着校门口的来往人群。
快到八点,门口的人多了起来,有时人影交叠,难免将一两个人挡了去。凌厉双手抱在胸前,盯着一个个人脸看,可有时还是会错过一些。他正在急恼,门卫又忽然走出来,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他最初没管顾,仍旧企图在人流中找人,后来反应过来,知道自己也许是被当成了意图跟踪、居心不良的变态狂。眼看着门卫要朝他走过来,他环顾四周,发现斜对面是个咖啡馆,坐到楼上正好可以看见校门。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又错过了不少进出往来的学生。
他守着一杯咖啡,盯着校门干坐。有几个结伴从学院里过来用餐或者买咖啡的学生,自然地聊身边的八卦,说谁好像和谁分手,又和其他人在一起了。这不是刚新来了一批学生么?里面的某某,据说以前是在哪里上班的,不过文章写得确实好。
他面上神色自若,实际聚精会神听着,渴望从里头听见闻听,又害怕听见闻听。学生们聊完天走了,店里又安静下来。他要了份意面,正吃着,酒店里打来电话,说现在该退房了,是否需要续住。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只订了一晚的房间,现在确实该收拾行李走人。
他看了一眼又变得空荡的校门,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帮我再续一晚吧。”
到傍晚时,人群又开始大批地往外涌。凌厉条件反射地盯着他们看,感觉自己的视觉已经麻木,再看人脸就已几乎想吐。偶尔从里面看见一两个像闻听的,定睛望过去,那张脸又骤然变形,和方才看时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男生被人揽着朝外走,清清秀秀,挺漂亮的,看着也像闻听。他无聊地漫想。但是闻听没穿过这样的颜色,这叫什么,好像是克莱因蓝,对闻听的穿着习惯来说太深了,也许会嫌颜色太艳,但其实他穿着也会很好看。
他无意识地盯着那个男生的脸看,这回看了好久竟然没变形。他猛地站起来,拉开椅子飞速下楼,动静不小,似乎引起了一些异样的关注,但他完全没有顾上,推开门便朝对面跑。
他们已经不在方才的位置。他在校门口转了半圈,终于在旁侧花坛边再度看见那一抹蓝。闻听的表情有一点局促和紧张,旁人定然看不出,可他见过闻听在临溪时的样子,知道他真正放松是什么样。身边站着几个人,当然他都不认识。其实他也压根没来得及细看,因为等他再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到闻听跟前,伸手握上他的手腕。
然而,他还没看见闻听的反应,自己的手就被打落到一旁。闻听旁边的男生伸出手臂拦在他们中间,将闻听往身后护。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来这正是刚才揽着闻听朝外走的人。
他以为自己会生气的,结果一点也没有,取而代之的只是错愕与无力。他怔在原地没发作,闻听的反应却很大,似乎很惊讶,像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惊讶那个男生的动作还是惊讶凌厉会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出现。
“我认识他,师兄。”
时隔两周,他终于又听见闻听的声音。闻听对那个男生说话,一边越过他,站到凌厉的身边。凌厉看见他手腕上的暖黄色珠串。
被称作师兄的男生这才退开半步,略带歉意地对凌厉说:“不好意思。”
他机械地摇摇头,仍是去看闻听。
“我们……”闻听看起来也很无措,“我们先过去说说话,等车来了你喊我。”
男生说“好”,闻听拽住凌厉的手臂,将他带到旁边的空地上。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问。
凌厉整个人都是乱的,开口就说:“对不起。”
闻听也没好到哪里去,驴唇不对马嘴地回:“我是想联系你的。”
听他这样说,凌厉低下头,看见他手里攥着自己给他的手机。这几天来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可不敢多说什么,怕又因为冲动说错了话,只是抿着嘴唇看他。
“我……”闻听语无伦次,想了半天只说:“说来话长,最近的事得慢慢讲。”
凌厉朝他摊开手,闻听懵懵地看着他。
“手机给我。”
闻听没有设密码,凌厉一滑屏幕就解了锁,点进拨号界面输手机号。还没输几位,自己的名字就跳出来。原来闻听已经存上了。他顿了一下,直接按下拨号键,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来看,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归属地北京的号码。
“存了也不联系我。”凌厉将手机还给他,闷闷地控诉。
旁边的男生靠近了几步:“小听,车快来了。”
“我马上。”闻听对他讲,很快转回来看凌厉:“我之后找你。”
凌厉看着他不讲话。
闻听避开他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臂。正要放下手,凌厉反手握住他:“不和我吃晚饭吗?”
闻听摇摇头:“今天真的不行,我有事。这是第一次聚餐,我不能不去的。”
他手里的力气加重了,口不择言道:“我也有事。”
“啊……”闻听看他,“很着急吗?是什么事?”
他编不出来,看着闻听发愣,半晌,神使鬼差地讲:“我要吃冷面。”
讲完以后他自己觉得很蠢,可是已经说出的话收不回来,好在闻听似乎没有这样觉得,反而主动回握他的手指:“你今天什么时候走?”
明天还要上班,他本来想坐今晚的航班回去,但是回答道:“今晚不走。”
“你住在哪里?发给我。我晚上去找你,好不好?”
车已经到了,闻听松开手朝人群走,凌厉看着他随他们一起上车,忽然觉得很不真实。他走向地铁站准备回酒店,拿出手机将刚才的号码存进通讯录,又将酒店的地址短信发给闻听。闻听回得出乎意料地快,不过很简短,只有一个“好”。他抬起手,将手掌按在胸前,感觉心脏归了位。
等待闻听的时间里他的眼前不断闪过方才在咖啡厅二楼看到的梦幻似的闻听的脸。他原先曾想过不知道闻听到了城市里会是怎样,总觉得难免违和,闻听的身影仿佛就理应与郁葱茂密的自然融在一处。可是细想起来,这样想反而是对闻听的不尊重。
如今真的看见闻听站在那里,他知道所有的设想都不过是设想。闻听只是闻听,他在哪里就是哪里,没有什么所谓。
回忆中的视线也时不时地飘到他旁边的男生身上。他知道男生之间偶尔的勾肩搭背再正常不过,但是他就是膈应,膈应得想现在就发短信问清楚那个男的和闻听是什么关系。——师兄。他想起来了,闻听站到自己旁边来的时候叫他师兄,同时也想起他一下子拦在闻听面前推开了自己的手。
行吧。虽然他推开自己是很不爽,但是换位思考一下,看到陌生人冲着闻听冲过来,确实应该立马挡开。这么看来也还不错。——所以闻听是不是也觉得他还不错?
他烦躁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天已经全黑了,闻听还没有消息。他看一眼时钟,拨通前台的号码叫了份简餐。
晚上九点多,他终于收到闻听的短信,说他已经打上车,正在过来的路上。闻听在短信里面讲大概要半个小时,但他还是立刻拿着房卡下楼。坐电梯需要刷卡,闻听自己上不来。他在沙发上坐着等了会儿,就看见他从大门走进来。
他起身迎上去,闻听的脸颊有一点微微的泛红,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比在临溪时更加清爽干练,其余倒没什么变化。两人对视了片刻,默契地往电梯走,一时都没说话。进入电梯,凌厉刷了房卡,在狭小的空间里闻到轻微的酒味。
“喝酒了?”
“嗯。”闻听点头,随后惊讶地弯曲手臂凑到自己地鼻尖,“很浓吗?我没有喝多少。”
“有点味道。”凌厉不太高兴,“你未成年还给你喝酒。”
闻听反驳:“我成年了。”
“那也还小。”
“不是他们让我喝的,饮料和酒都有,我自己想喝就喝了一点。”闻听解释完,想起前不久他们还在天台一起喝了酒。那时凌厉分明也没说什么。
电梯门开了,凌厉走在前面带路。一进房间关上门,他立刻转过身,张开双臂便将闻听抱在怀里,手臂扣得很紧,以致于完全忽略了闻听轻微的反抗。
他微俯下身,将脸埋在闻听的肩膀,闻他身上的气味。闻听被他抱了一会,伸出手轻抚他的后背。
“我很想你。”他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昨天去了那个学校,又去了临溪,慢慢打听过来的。”
闻听的手收紧了:“真的?你跑这么多地方?”
“那不然怎么办?”他松开手看他,“你一条短信也不肯给我发,还骗我说肯定给我打电话。”
“对不起……”
“不是。”他打断他的话,“是我说对不起。”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低下头去找闻听的嘴唇,可是只轻擦过一下,闻听就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
“凌厉,等一等。”闻听说。
第74章 脱掉
他停下动作,感到眼眶很胀。闻听的视线躲闪了下,挣脱他的手臂,朝房间里走了几步,小声说道:“我想我们还是先不要在一起了。”
“……为什么?”
闻听一时没说话,凌厉走到他身边,和他挨得很近,这时他发现闻听把下午还戴着的手链摘下了。凌厉定了定神:“是因为我说错话你生气了,是不是?我那时候是因为着急才乱说的。刚来临溪的时候也许是有点……但是跟你呆在一起以后就没有了,我从来没有瞧不上你,我发誓从来没有,如果你担心的话,以后……”
“我知道你其实没有。”闻听打断他,“我后来也是在说气话。”
“那就好。可我说那话确实是说错了,要和你道歉。”
“嗯……”
“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明明是他问的,可是闻听刚要开口,他又很急地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会来北京的?”
闻听顿住,“嗯”了一声,他揽着他朝床边走:“坐着说吧。”互相挨着坐下来了,手还搭在他的后腰。闻听犹豫着退开一点,他没让,坦然地看他。刚才还戴着手串,现在欲盖弥彰地收起来,他料想闻听也只是有点顾忌,不是真的想和自己分开。
闻听又犹豫地忸怩了片刻,还是在凌厉仿佛理所应当的强势下败下阵来:“你还记得之前我让小马哥帮我寄东西,但是没有告诉你的事情吗?”
“嗯。”
“其实是我在写稿子…之前去书店的时候,看到有些文学杂志,后面有投稿的地址,我就想我也可以试试。”
“所以真的是在投稿。”他困惑,“可是这有什么不能和我说?我还能帮你问问我们学校的同学。”
“我也说不上,就觉得。”他沉默了一阵,“我不知道,自尊心吧。感觉希望很渺茫,我这样高考都没考好的人还想着投稿,好像是异想天开,说出来怕被笑话。”
凌厉有点受伤:“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怎么可能会笑话你。”
“我知道你不会,但是……”
他看着闻听纠结的样子又顿时全无不快。说着不会笑话,可当时流露出鄙视县城意味的不还是自己,说到底也是自己没有给闻听足够的信任。
“我乱说的,不是你的问题。”他又离闻听坐近一点,接着问:“然后呢?是陆老师接到投稿了吗?”
“你都知道陆老师了?”闻听诧异地看他,“你这都是怎么知道的?”
凌厉得意地挑挑眉毛,不过完全没打算提起凌云的功劳:“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会知道的,所以你以后不要再瞒我了。”他见闻听露出怀疑的表情,很快解释:“都是正当手段,你快说是怎么联系上的。”
“是陆老师来联系我的。你走之后的第二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问我是不是朝一本杂志投稿了。”他看起来有点羞涩,语气里又很兴奋,“这事情很巧。文章过稿了以后,他们就准备打电话联系。正好那个师兄在杂志社里帮忙。”闻听顿了一下:“你刚才看到的站在我旁边那个就是我的师兄。”
凌厉很平地“嗯”了一声。
“你真不知道有多巧。他是吴教授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之前吴教授来临溪的时候他也来了,我跟小马哥去看热闹,他还给我递了糖,最近才知道,原来当时我们就见过面。”
凌厉脸上挂不住,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很差。闻听察觉了,无奈道:“你不要多想,他和他女朋友都好多年了。”
“好吧。”他立刻被哄好,既为了这事本身,又为了闻听这样解释。刚才还说不要在一起呢,不在一起现在解释个什么劲儿,还说什么不要多想。他看出闻听心思单纯压根没发觉,当然他也更加不打算拆穿。
“他看到我的寄件地址写的是临溪,就多留意了一下。他现在在跟陆老师读博,就把这事情告诉陆老师,陆老师看见了,所以才联系到我。”
“所以你现在的学校,是陆老师让你来上的?”
“嗯。陆老师问了问我近期的情况,问我愿不愿意来北京。他说他可以让我来这个学校上课,平时叫师兄带我去大学里旁听。他说,这样虽然拿不到文凭,但是真才实学比文凭的名头更重要。”
凌厉有点感动,真诚地说:“是这么回事。”
“不过我知道其实这样也不公平。”闻听低下头去,“这个学院是有长时间发表经历的人才能进来的,我能来全是因为陆老师帮我。而且去大学里蹭课也是因为跟着师兄,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走后门吧。而且陆老师还说以后我工作了他也会帮我,他没有这么明说,但我想大概是真的要找工作时没有文凭也不太行,还是得靠他的人脉,所以确实是不公平。”
“可是什么是公平呢?”凌厉反驳他,“你说我妈妈有钱,我在城市里出生,那这算不算公平?本来就不存在什么绝对的公平。而且你也是过稿了才被发现的,说明你也是真的很厉害。”
“嗯,我也就是和你才会说这些。”闻听不自觉地偏了偏脑袋,朝凌厉的方向靠。“这回也是因为想到你曾经说我也该为自己想。我事后想起来,确实是这样一回事。以前总觉得不想欠别人的,但是其实都在互相依靠着前进。既然陆老师愿意帮我,我就不该浪费这次机会。”
凌厉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轻轻摩挲着:“你现在住在哪里?”
“在陆老师那边。学院给他们分配了就近的公寓,但是他自己有房子,说平时也不去住,就让我先住在那。是单人间,我一个人住着。”
北京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他很有点怀疑陆老师说辞的真实性,但是当然没有质疑,只是问道:“你现在的生活费呢,够用吗?”
“够用,我都没有什么开销。平时三餐在学校食堂吃,很便宜,因为用的是陆老师申请的卡,所以月底还可以报销,有两千块的额度,根本用不完。写稿子还会有稿费。而且我爸妈也知道我来北京了,也会给我打钱。”
“那就好,你要是不够用就问我要。”
“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愿意借他们的,就不愿意借我的?”
闻听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说:“可是你和他们不一样。”
“所以你愿意管不熟的人要,就不愿意管我要。”
“也不是。”他摇头,“他们的我可以还清,可是你的还不清。”
“我本来就不要你还清。”
闻听被说得有点乱,理了理思绪道:“我想我们得平等地在一起。”
他想反驳,然而想起凌风讲的话,还是噤了声。
闻听说:“所以我才说我们先不要在一起了,之前那样和你吵架,也是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想好,莽莽撞撞地。我不想再那个样子。没有很快联系你也是因为这个。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害得你这样找我。我这段时间很忙,过得晕头转向的,存了你的号码,但又想等我真的在这里确定稳定下来再告诉你。万一要是有变数,搞得我们都不愉快。我想等我们都考虑清楚了再说。”
“要考虑什么?考虑喜不喜欢吗?”
闻听皱着眉头,显然也是没有想清楚的样子。
“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他无奈道:“不是……”
“不是什么?”凌厉追问,“这才两周,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喜欢。”他赶忙讲,又从凌厉的表情中感觉自己仿佛落了圈套。极力抑制住羞赧,坚持道:“但不是喜欢的问题,是别的问题。我想和你站在一样的高度上,虽然我知道这也许不可能,但是至少要再靠近一点,我现在和你的差距太大了,这样我们会有很多矛盾。”
“我们互相喜欢就不会有矛盾。”
“会有。”闻听认真地说,“比如我和你的消费水平就不在一个等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连个冰淇淋都没法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