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山风—— by探春山
探春山  发于:2024年01月11日

关灯
护眼

“嗯……”闻听又剜一勺,想了片刻,“去划船吗?”
“那片湖里吗?”他忆起一些事,笑着讲道,“之前凌云来,你还说我们没有划过。”
他被戳穿了,有点不好意思,然而反击道:“你不是也没纠正?”
“我看你好像只想和我去。”
“你难道不是?”
“是。”他承认,“要是你当时跟凌云说,我就该不高兴了。”
闻听低头笑道:“所以去不去啊?”
“去,我们去划船。”

第67章 孤岛
每次划船时,他最喜欢的是用船桨撑岸后猛地推出的一瞬。那一瞬间,船只就彻底远离了陆地。在水上晃悠几下,便可开始划桨。船身成为一座可以移动的孤岛,连带着船上的人,成为与陆上的一切都不再相干的事物。
以往他是独自一人,如今是和凌厉一起。小舟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漂流变得沉重了,不再那么轻巧,然而也更安稳,因此他仍旧很喜欢。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特别的地理原因,每一次来划船时风都很轻,船与水流都平稳,静谧里的虫鸣与鸟声使人更加心安。云层将月亮遮住了,天比以往时暗。他们在船中对坐,无言地看了会儿周身的风景,凌厉便伸出手来牵他,指尖碰着指尖,时不时地对视,看不厌似的。
“怎么学会划船的?”凌厉问。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藤村的一个哥哥教我的。小时候带我和马千傲一起玩,有一回就带我们来划船。但也不用怎么学,就是划桨,划着划着就会了。”
“小时候就学,不害怕么?”
“那个时候才最不害怕,难道不是?还有小时候游泳,手上腿上绑两个装满气的塑料袋,就一起去了。气一漏,扑腾几下,可能呛几口水,但也就会了,哪有人是专门学的。后来长大了去上学,看那种安全教育才知道不能游野泳,还有外面的水脏有细菌,开始犯怵。但其实住在这儿的都早就游过了,没下水的才叫奇怪。”
凌厉握住他的手。闻听说:“我早不在外面的河里游了,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我知道你心里有数。”
“你呢?你会游泳吗?”
“会呀,学校里学的。不过凌云不会,学了两年了,还没会。”
“学的自由泳?”
“好像都学了,但不会换气,他说怕呛水。”
闻听笑道:“倒还真像是凌云会做出来的事情。”
“我还没告诉他我们俩在一起的事情。”凌厉拿出手机,“我刚才在电玩城还看见他给我发微信,八卦问我和你进展得怎么样了,我还没回他。”他解开锁,意外地看到显示有未接来电,点进页面一看,竟然是王嫣。
闻听见他皱眉,关心道:“怎么了?”
凌厉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递给他看:“王嫣给我打电话,我刚才关静音,没有接到。”
闻听看起来挺平静的,然而沉默片刻后讲道:“你们平时还会打电话啊。”
“平时都没联系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她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很快补充:“我也没给她打过。”
闻听心里有点吃味,不过听他这么说,还是讲道:“那你要不要打回去问问看?”
凌厉犹豫了一下。饶是之前两人稍有些不明不白的时候,王嫣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还真有点担心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捏捏闻听的手指:“那我打一下。”
闻听点了头。他拨号过去,刚把手机举到耳边,又点开免提,坐直了身体,将它拿到两人中间。王嫣很快接了:“喂,凌厉?”
“嗯,王嫣。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听起来有点着急:“给你发微信你怎么还不回呀?”
“什么微信?”他点进微信里,发现流量信号微弱,窗口上方持续显示着“连接中”。“我现在这边信号不好,好像没有收到,你给我发什么了?”
“沪商银行的面试信息。”
“沪商银行?我前不久还看过,他们没有发布招聘信息啊。”
“可能没发布对外的吧,是我之前实习单位的学姐有内推名额,她今天来问我的,但我已经找好实习单位了。之前你不是一直说你很想去这家,我就把你的情况和她说了说,她答应了,说如果你有计划的话就这周五去面试,你有没有时间?”
“我……”他下意识就想答应,还是抬头看了眼闻听,闻听忙冲他点点头,他很快应道:“我有时间。”
“那你把简历发给我一下。其实没什么关系,我和她说过你的情况,但是还是要发一份来,之后面试也要用到。”
“好,我今晚回去就发给你。”
“不急,她们这会儿人事处估计也下班了,我明早给她发过去。之后我把她的微信推给你,你们直接聊。”
“好。”
王嫣压低声音:“而且我听她的意思,虽然对外只说是临时实习生,但是好像还是可以有转正机会的,你要是去的话一定要认真点。”
“好。”他感激道,“谢谢你啊。”
“不客气,本来这机会给我我也用不着。”她说,“我刚刚下班,快要进地铁了没有信号,不说了。”
“嗯,你快回吧。”他重复道,“还是谢谢你。”
“别客气啦,拜拜,祝你面试顺利。”
王嫣挂断了电话,凌厉抑制不住激动地握住闻听的手:“我之前一直在看这个单位,但是都没看到招聘的消息,本来以为不招人了,都没打算再投简历,没想到她的学姐会有内推。”
闻听看着他,微笑道:“真好,恭喜你。”
凌厉用手按在胸口,长出一口气:“这么突然,有点紧张。我之前的简历太单薄了,我今晚得回去再补充补充。”
“那你明天回上海吗?”闻听问他,“去好好准备一下。”
这么一说,他很快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回道:“我等回去有信号了以后,看看面试时间是什么时候再决定吧。”
闻听摇摇头:“还是早点走吧。万一路上有什么变故就不好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还是稳妥一点的好。”
凌厉握紧了他的手。闻听对他笑笑:“回去吗?”
“好。”
闻听抓起船桨往岸边划,面色如常,可是凌厉凭着平时相处的直觉觉得他因为刚才的电话变得有些不快,看着他的侧脸问道:“没多想吧?”
“什么?”
“王嫣。只是实习的事情。”
“我知道。”闻听说,“你不是开免提了吗?我都听到了。”
“那就好。”他抓住闻听的手不让他再动,伸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拉近自己亲吻一下,“你知道就好。”
闻听将船划到岸边,将船桨在浅水底下撑了撑,船身一顿便靠了岸。凌厉不像第一次坐船时那样拘谨,率先踏上地面。他伸出手去想接闻听,但闻听低着头解安全服的扣子没有看见,于是动作便落了空。
他们将安全服放在座位边,待闻听系上绳索,便往临溪走。林间的路都比较窄,他在前面走出一段,右臂往后探,想要与闻听牵手,可是半晌也没有回应。他疑惑地回头,身后却没有人影。他的心骤然空了,猛地顿在原地,稍稍定神才见闻听仍旧站在湖边,盯着湖面不知在看什么。
接连两次的落空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于是不太高兴地大声叫道:“闻听。”
闻听朝他的方向转过身,背后的银白色的波光映照在他的身影,包拢着他的周身,像要将他吞没。凌厉神色一凛,快步走上前,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胸腔里终于有了一点实际的重量。
闻听愣愣地看着他。他神情缓和了点,问道:“在看什么?”
“没什么,随便看看。”
“你也不叫我一声。”他牵着他的手朝外走,责怪道,“害得我一个人走好远。”
“也没有好远吧。”闻听笑他,“真夸张。”
“回头还以为你不见了。”
闻听笑了笑:“我就在这边,还能到哪里?”
凌厉没回应,改换了手掌的姿势,与他十指交握。
他们先将车开回客栈,凌厉独自去和这个暑假带他的老师交代了要提前离职的事情。暑假已至末尾,工作量本就不大,她欣然应允。凌厉得了准许,便回到员工宿舍,带闻听上了房间。
来到房间是因为要来洗澡。很突然地,明天就要分开了,所以今夜一定是要一起过的。他们谁都没提起,但是也都心照不宣。凌厉洗好澡吹完头发出来,看见闻听坐在床边看窗外。窗外的天漆漆暗着,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有点落寞的样子。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脱下拖鞋,直接踏上床铺走到闻听的身边跪坐下来,从背后环抱住他。他原先其实没有想在这时说,但他将鼻尖埋在闻听的颈窝里,便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跟我一起走吧。”
闻听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侧脸相贴,共享彼此的体温与气息。半晌,低声答道:“我也想跟你一起走。”
“那就走吧。”凌厉猛地坐直了,将他的身体掰向自己,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不分开了,就一起走。”
“但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又是不能。他感觉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好歹敛了情绪,才继续道,“我知道带你回家不合适,我现在就帮你订酒店。到了上海,你先在酒店里住几天。我忙完周五的面试以后就找房子住出去,不管我这次面试过不过,下学期我都会去外面找实习,所以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我已经收藏了一些培训班,等到了上海以后,你看你想学什么就去学什么,学着学着就有能做的了。钱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我每个月零花钱不少,而且下学期在实习了,有工资拿,还有这个暑假……”
话还没讲完,闻听已经在摇头。他生生地顿在原地,忽然觉得很无力:“为什么?闻听,为什么?”
“我明白你说的,可是真的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他打断他,嗓音骤然变大。每次都是这句话。劝了一百次一万次也都是这句话。不能不能不能。他什么都解决好了,什么办法都想好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到底有什么不能?
闻听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明显怔住了。他努力控制自己,但双手还是紧紧地抓着闻听的肩膀:“你说啊,有什么不能啊?”

第68章 你不明白
“我……”闻听第一次见凌厉对自己这样,一时语塞,眼神慌乱地四处瞟,过了会儿才定下心:“我之前和你说过,现在这样去实在太草率了。我自己什么都没有,实在没有去的底气。”
“我给你啊,我也说过了,我什么都给你,这些你不用担心。”
“你什么都给我,可是这算什么呢?”闻听朝后微微退了一点,“包养我吗?”
凌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是你男朋友,难道不可以给你吗?你为什么要说得这么难听?那马佳佳要帮英英又算什么?”
“英英会编手工,她有自己的立身之本,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到这里,闻听忽然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调骤然变了:“对。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文凭,没有钱,没有本事,会写几个字被夸作文好,但是也没有人看,没有人买账,所以根本没用。我就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说不能,你现在满意了吗?”他一下子挣开了凌厉的束缚,“我永远也不可能有人脉,不可能帮到你,不可能给你提供面试机会,我没有什么在银行工作的学长学姐,我怎么可能站到你身边去?”
他呼吸急促地喘息,竭力忍耐眼眶里的泪。凌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地说这些,可是至少知道后面的话是因为刚才王嫣打来的电话,于是问道:“你是因为王嫣刚才的电话所以在不开心吗?只是她之前在实习单位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学姐,后来学姐毕业了……”
“不是……”闻听打断他,语气很疲惫,“我不是因为她。她和你之间没什么,她也很好,我都知道。我说的是我根本不可能给你她能给你的东西,你懂不懂啊凌厉?”
他不懂,很是不解:“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我根本不需要你给我这些。”
闻听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好像很冷淡,可又好像很受伤:“你不是不需要我给你,而是你知道我根本给不了你,难道不是吗?”
他愣了一下。是,闻听说得没错,他确实给不了他。可是他仍然不懂得为什么闻听执意要给他这些。闻听见他不讲话,自嘲似的笑了声:“凌厉,我不能给你的有太多了。”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需要算得这么清楚。”
“但也不能一直是你在给我,而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觉得这样我会好受吗?”
“好吧。但这和我们一起去上海有什么关系?如果你非要想给我点什么的话,说不定以后就能够给我了。”
“可我不想再欠你更多了,那让我觉得我自己很没用。”虽然现在也很没用。他暗自想。
“你为什么总要觉得欠我?我给你是自愿,你没必要这么想。”
闻听偏过头回避他,只说道:“你不明白。”
这段路从没有像这一回走得这样僵过。凌厉远远地落在后面,看前方月光下的人影。不是闻听不等他,是他自己刻意放慢了步速。闻听起初还回头看,后来也不等了,独自大步地朝前走。他倒也没想故作姿态地叫闻听来主动哄自己——好吧,也许有吧,要是能哄着哄着就直接跟自己去上海就最好了——更主要的是,他就是在赌气。
闻听说完那句“你不明白”就什么也不肯再解释。我不明白,他气极反笑,我是不明白,还想带着气话地反问一句,谁能明白?犟脾气。谁再说闻听脾气好他就跟谁急眼。就没见过这样的犟脾气。说一百句也听不进去一句。明明喜欢还是非要分开,谁能明白?谁爱明白谁明白,反正他不明白,也……也懒得明白!
闻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加快脚步跟上去,等看到人影,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又故意在原地等了片刻才慢慢跟着朝前走。
闻听进了家门,径直走向厨房提水壶,回头看见凌厉站在门口,只看了他一眼,便闪身走进房间。明明先赌气的人是自己,但是见闻听对自己这么冷淡,他还是抑制不住地直冒火气。这下也不拖着脚步了,大步地冲到房间里头,一把拉开椅子在他面前站定下来。
闻听慢条斯理地倒水,像没有情绪波动。倒完一杯,把杯子朝他的方向推。凌厉看到了,却也不去接,心里来来回回只想着五个字就是跟我去上海。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他想做却没能做成的事情。之前喜欢闻听算是提心吊胆的头一件,结果人家也喜欢自己,他又没什么怕的了。这回去上海是闻听自己也想要的,他就不信没法把他弄到上海去。
床铺的一角堆着一些衣服。凌厉瞥见了,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闻听没看就知道他在问什么:“之前收拾的行李。”
他嗓子发干:“去哪里的行李?”
闻听顿了顿:“学校。”
“为什么非要去那里?”
闻听叹了口气,把水壶放回桌面上,沉闷的一声。“那里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就算不是为了我,你真那觉得好吗?在县里教初中生?”重音落在“县里”两个字上。
房间里安静下去。半晌,闻听朝后退一步看着他,用疏离陌生的语气说:“我觉得很好,真觉得很好。这就是我现在的能力能够做到的事情,你觉得不好我也没有办法。”
凌厉不说话了。
闻听看了眼窗外,什么也望不见的黑,又忽然猛地回过头来,声音绷得很紧:“还有我不明白,凌厉,你那样说县里是什么意思呢?我还是在村里长大的,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吧?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他下意识地否认。这否认里是带着心虚的,他心知肚明,其实也被方才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本来以为早已经褪去了傲慢,没想到还是残存潜伏在潜意识里。他平时也不是不愿承认错误的人,可这次意外地嘴硬,大概是带着原形败露的惭愧,还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恼。“我只是,只是在陈述事实,那个就是县里。”
“是么?”闻听笑了声,“你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闻听,我……”
“凌厉,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瞧得上过我?”
他懵了,带着几分本能的气:“你说什么?”闻听沉默着没讲话,他追问:“那你觉得我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闻听扭过头:“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是认真说的吗?”
闻听咽了一口口水,嘴唇微动了一下,还是没开口。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你还和我牵手?还抱我亲我说喜欢我?你把我当什么?”
“那我也没问你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又瞧不上我做的选择,你在把我当什么?上海、上海,我不想去了行吗?谁稀罕啊?”
“可是去年暑假分开的时候不是你说想去的吗?就是因为你说想去了,我才花这些心思劝你想让你来,你以为我图些什么?”
“我说我想去是我想靠我自己去,我求你让我去了吗?”
“你自己?你以为去那里有多容易?现在你要自己去就是不可能,你想去为什么不肯我帮你?”
“你怎么知道就不可能?我说了你给我一点时间,你为什么就要说不可能?”
“多久?那你说,多久?”
“你都说了不可能了,我要多久又关你什么事啊?我自己爱多久就多久。”
“好,行啊,不关我事,我他妈这个暑假白管你!无所谓,以后你的事都不关我事。”
话出口后几秒内他有一瞬的后悔,然而还没等他服软闻听就走到书桌边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用皮筋围着的厚厚一沓钱。“这段时间花的钱,还给你。你说的,以后我的事都不关你事。”
他压根没听清后半句话,脑子里就已经嗡嗡作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里的红钞票,极力控制着才让自己没有上前去把它们打落到一旁。这些日子,原来他在都算着。自己高兴得把一切忘了,只知道计划着未来的日子里原来闻听都算着,还把它们捆到一起,就等着找时间全部还给他。好,好,算吧,他爱算就让他算吧。但是想还?那他休想。
凌厉倒退到门边,听见自己连牙齿都在抖,在口腔里无意识地敲出哒哒的声响。转身走了一段,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地问:“你还来干嘛?”
他爱极又恨极了的声音响起来:“晚上危险。”
他笑了一下,紧咬着后槽牙:“我的事也不关你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员工宿舍、又是怎么上的楼,不过路上大概没有遇到人,因为如果有人看到他现在的脸色准会将他半路拦下,加以好一番问候。进了房间以后他开始收拾行李,利索得他自己也出乎意料,像一个被写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一切动作都井然有序。
他将行李箱摊在地面上,从衣柜里取出整齐叠好的衣物,一件件平铺着放进去。等到眼前又晃过那一叠纸钞的时候才骤然失态,举起手里的毛巾重重地砸进行李箱。小腿因为剧烈的幅度磕到了床脚,他一下子疼出了泪。但是却笑起来,仍嫌不够似的又狠踢上一脚。箱子只有底下一层是齐的,上面一片狼藉,但他没管顾,径直走到卫生间里去收洗漱用品。瞥过镜子时他怔住了,自己的眼圈红得吓人,鼻梁旁边挂着一行泪,歪歪扭扭,很有点滑稽。他伸出手指去抹,指腹抚摸的触觉使他想起那是曾经闻听吻过的地方。
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后知后觉地想,可是除了闻听手里的钱和那一句“我自己爱多久就多久”以外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争执里,谁没有多掺一点重话呢。又是都能理解自己的,可总是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图赢得争执的冲动与曾经燃烧的爱意一样炽烈然而盲目。也不知从哪个节点起,竟就成了不可挽回。
他走出洗手间,神情已由愤恨变作颓然。

第69章 傻子
曙光投进窗户,以蒙蒙的光亮映照天花板上攀爬的纹路时他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澡。身体上黏腻地带着昨天的汗意,他动了一下身体,翻转过身,朝着窗户的方向侧躺。为凌厉准备的那一只枕头还没有收起来,他将手搭上去,像抚摸玩偶似的将它朝下按了按。
他猜凌厉以后不会来了。
冷静下来想想,刚才自己也讲了几句气话。他知道凌厉说出那句伤人的话其实也不是出于真心。两个夏天以来凌厉跟凌云对这边态度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当然也没有怀疑过凌厉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感情。凌厉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些他都清楚。
可是凌厉毕竟还是说了——去县里教初中生?——哎。心里又疼一下,叹了口气。算什么呢。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看不起县城与村庄,好像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者也可以给他找找理由,毕竟客观地讲,就出路的广阔与机会的多少而言,城市无疑是比这里好上百倍的,这话说的并不错。可是这句话其他任何人都可以讲,唯独凌厉不可以讲,尤其还是用这样的语气讲。他扁扁嘴,变得有点委屈。难道到头来,即使是凌厉也不可能完全理解他吗?
他知道自己一服软凌厉就会消气,凌厉是最吃软不吃硬的人,在一起过了两个夏天,凌厉是什么样的性格他非常清楚。有了脾气就很暴躁,但也很容易被哄好,总体来讲还是可爱的。可是这次不行。因为他是真的被伤到了。闻听将手从枕头上收回来,虚握成拳放在胸口。
那笔钱并不是给凌厉准备的。他虽然有时候会算着,但是才不至于真的这么雷厉风行地整理起来。那只是放在抽屉里的部分存款,刚才完全是出于自尊,才会那样利索冷漠地举到凌厉的面前。
没想到他还真的信了。傻子。他在心里偷偷骂。他那么生气做什么?他以为能还清吗?难道结束的时候要还的只有钱而已?自己还没让他还呢。真是傻子。不过自己知道会让他受伤还要这么做,这样看来,自己是更傻的傻子。
闻听轻咬了一下嘴唇,本想把眼泪憋回去,不过眨了眨眼睛,还是任由它落出眼眶流下来。
最后一个晚上了,两个人的关系却变成这样子,真是闹得不欢而散。好像讽刺,果然人就是不能凭着冲动行事。如果当初克制住喜欢,永远做恋人未满的朋友,此时大概还会有一点温存吧。
可是那些时候他也是真的想抱他,想和他牵不用躲闪也名正言顺的手,想和他接吻,想在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诚实而由衷地和他说想你。——呼。他强迫自己坐起来,摇摇脑袋不再去想了。
久未入睡,头脑胀得发痛。还是去洗个澡吧。他拖着沉重又好像失去知觉的身体走进浴室里,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那瓶被凌厉强硬地摆在置物架上的同款沐浴露。
好在水流的疗愈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等到洗完澡出来,他躺倒在床铺上,竟然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闻听懵了几秒,猛地看向时钟,已经九点多了。他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简单洗漱一番,换过衣服便往停车场的方向跑。
远远地看见凌厉的车子还在,他的脚步一顿,渐渐慢下来,最后就这样停在原地。他在离停车场几十米的地方站了会,朝客栈的方向张望。对旅客来说时间还早,没有什么人在附近散步,只偶尔有车辆经过,从玻璃窗里透出陌生的面孔。
他在渐热的空气里清醒过来,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拖着步子往回走。走到岔道口时头也没回,对方才还在张望的客栈视若无睹,兀自往家的方向走。可是只过了不到半小时他便又转出来,行至路边沿着墙根蹲下,活像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
车辆在他跟前停下来的时候他猛地抬起头,结果把车里的人吓了一跳。一个陌生的大叔降下车窗,略带抱歉地问他:“不好意思啊,小朋友,你知不知道去藤村是不是往前面开啊?”
“啊,对。”闻听回过神,扬起手臂指了指方向,“那边,然后朝左拐,前面有指示牌的。”
“诶奇怪了,我刚就从那边来的,结果就开到这里了。难道是拐错了吗?”大叔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对闻听一扬手:“我再回去找找看,谢谢你啊。”
他摆摆手说声“没事”,刚想再蹲下,余光里瞥见后面慢吞吞驶来的车辆,微屈的膝盖便生生顿住了。
车在面前停下来,可是没有开车窗,他费尽功夫朝里看,只看见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无意识地撇了嘴,车窗终于降下来,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其实仍因那句话气着,但是心里不可避免地一阵难过。方才出门没有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和他一样?
他们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凌厉的喉结动了动,忽然背过身去,在放在副驾驶的包里翻找了一会,片刻,将一只手机递出车窗。
闻听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去接。
一个抓着顶端,一个抓住尾部,手指和手指之间隔着一个手机的距离,很刻意的距离。
这回凌厉是先开口的人:“旧手机,你用着。来不及带你去办电话卡,我查过了,你学校旁边有个营业厅,你之后带着身份证去办。”
闻听低下头。凌厉手里的力气松了,他握紧了手机,屏幕是坚硬而冰凉的,他点点头。
“你明天怎么去学校?”
“搭车。”
“搭谁的?”
“邻居的,肯定能找到人。”
“确定?”
“嗯。”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