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by余酲
余酲  发于:2024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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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楼没有否认。
他放下书,走过来,摘下一旁挂在墙上的拳击手套,递给黎棠。
黎棠从未戴过这玩意儿,新奇地在手上摆弄,捏了捏那鼓囊囊的拳峰。
戴上手套,绑好护腕,再气沉丹田猛一拳夯过去,那沙袋只不过小幅度地晃了一下。
手腕倒是疼得要命。
黎棠忙摘掉手套,呲着牙揉手腕,一瞥眼,发现蒋楼在笑。
……他竟然在笑?
不过总比沉着脸要好,黎棠看着他上扬的嘴角,莫名松了口气。
还是要维护一下岌岌可危的面子,黎棠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还没吃晚饭,没力气。”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刚才,是不是要出门吃饭?”
“是啊。”蒋楼说。
“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那我就先……”
没等黎棠说完,蒋楼转身往门口走:“雨变小了。”
见后面的人没跟上来,蒋楼扭头,“不是说要请我吃饭?”
原本以为遥遥无期的“下次”如此之快地到来了。
五分钟后,两人坐在小商店旁边的快餐店里。
黎棠对于发生在两分钟前的点餐过程很是迷茫,忍不住向蒋楼确认:“就这样?”
“嗯。”
“就两素一荤套餐?不用再来点别的?”
“不用。”
“饮料总要的吧,我去隔壁买。”
“有免费的汤。”
蒋楼看向后方冒着热气的不锈钢桶,黎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正好有个民工模样的男人捧着碗去打汤,水瓢大小的长柄杓在汤桶里叮铃哐啷一顿搅和,捞出来的汤一半洒在地上,除了指甲盖大小的两片菜叶,和白开水无异。
比叙城一中食堂的汤还要省料。
黎棠接受不了:“哪有请客吃这么……我们换家饭店吧?不然吃外卖?这里虽然偏远点,外卖总归能点到。”
他吞回去一部分没讲,虽然摆明着,无非“便宜”“寒碜”这类形容词。
他知道这样有些不礼貌,但他更不想被人诟病,比如——听说了吗,黎棠请人吃饭,吃的是路边摊的盒饭,十块钱一份那种。
而且这次请客是为了感谢,快餐实在不够档次,至少也得是海底捞或者必胜客吧。
然而被请的那位却不以为然。快餐都是现成的菜装盒,很快便盛上桌,蒋楼从筷笼里抽出一次性筷子,熟练地掰开。
“不用,这个就够了。”
说着,他先往嘴里扒了一口白米饭。
“……”
黎棠懊恼着刚才就不该随他进来,眼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好也抽出一双筷子,从自己的菜盘里夹起一块红烧茄子。
平心而论,快餐的味道还不错。
虽是简单的菜色,但食材新鲜,调味得当,自然难吃不到哪里去。
况且还有对面的人作为“调味品”——这是黎棠头一回见蒋楼吃东西,他吃得不算快,和其他桌狼吞虎咽嚼都不嚼一下的那帮人大相径庭,吃相也好,单手捧碗,夹一筷子菜配一口米饭,规律而从容,硬生生吃出一种机械性完成任务的倦怠感。
好像吃饭这件事与品尝无关,只是为了维持生命而已。
这种情况在后半程有所改变——
菜的分量不多,只剩米饭时,蒋楼拿起桌边的醋,往剩饭里倒了两圈,再挖两勺辣椒粉,盖在饭上。
那味道,隔着一张桌子,黎棠都觉得刺鼻。
蒋楼却吃得面不改色。
这情景,让黎棠想起了一个人。
“你们叙城人,口味都这么重吗?”黎棠问。
蒋楼似是没听明白:“什么?”
黎棠以为他听不清,伸长脖子往前凑了凑:“我妈妈也喜欢这样,加很多醋和辣椒。对了,她也是叙城人。”
不知是否错觉,黎棠察觉到蒋楼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冷。
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了,快到黎棠以为自己看错。
“是吗。”蒋楼一贯的面带微笑,“那可真巧。”
从餐馆出去的时候,雨差不多停了。
山脚下类似村落的地方,混合草木泥土芬芳的空气,轻易让人想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也让黎棠有一种久违的,自己也要随着水蒸气一起飘往天空的轻松感。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影,忽然想起——是不是忘了说明,我为什么会“路过”这里?
蒋楼也没问。
难道一点都不好奇?
目光不由得再度落回那道身影。
蒋楼走在前面,手抄裤袋,天是乌蒙蒙的灰蓝色,潮气将他的剪影晕得模糊,溶进色彩浓重的油画里。
可是,黎棠想,可是我对你,还有很多好奇。
有这个想法的,并不只有黎棠而已。
只见一只毛茸茸肉滚滚的动物边哼唧边晃悠着从路边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头扎到蒋楼脚边。
借着路灯细看,是一只黄黑相间的小土狗。
那狗一门心思往蒋楼身上蹭,粗短一根尾巴摇得欢实,舌头伸在外面,呼哧哼哧地哈气。
激动得仿佛蒋楼是来接它回家的主人。
然而蒋楼对流浪动物似乎并没有多余同情心。
他垂首看着摇头晃脑的小狗,神情淡漠,无动于衷。
黎棠喜欢小动物,当即返回餐馆,买了根烤肠。
小狗闻着味儿来了,狼吞虎咽把黎棠丢给它的烤肠吃掉,险些连竹签一块儿吞下去。
吃完又跑回蒋楼跟前“献殷勤”,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不似在讨食,反而像在炫耀卖弄——我吃饱啦,你看我厉不厉害?
黎棠在心里暗啐白眼狗,又不免有所感慨。
蒋楼就是那种,就算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都会吸引全部目光的存在。不像他,获得的每一分关注,积攒的每一段“人缘”,都需要付出代价。
蒋楼却说:“你不该喂它。”
思绪被打断,黎棠怔然抬头:“……什么?”
“如果不能每天都喂它,那就不要给它希望。”
“我没——”
“如果它明天又等在这里,怎么办?还有后天,大后天……以后的每一天,它都会蹲守在这里,因为它记得,曾有人在这里给过它一根烤肠,让它在那一天不必挨饿。”
黎棠哪里想得到这么多,直接被蒋楼问蒙了。
良久,才喃喃出声:“我不知道……对不起。”
似是没想到他会道歉,蒋楼眼中有错愕浮现。
继而笑了一声:“你道什么歉。”
没等黎棠说话,蒋楼便转过身:“走吧,送你出去。”
直到走在通往主干道马路边的小路上,黎棠才明白,不到两百米的一段路为什么需要送。
雨后道路湿滑泥泞,加上天色昏暗,连小狗都嫌难走,没跟两步就道别似的蹭了蹭蒋楼的裤腿,扭头沿着来时的路溜之大吉。
黎棠提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那远看古朴又美丽的石板路,质地滑润的表面积着不显眼的一层青苔,经过雨水的湿润,简直是杀人于无形的凶器。
刚才黎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脚踩下去,幸而蒋楼反应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回来,否则他现在可能已经在等救护车了。
好在路也不远,进入沥青马路的范围,黎棠狠狠跺了跺脚,甩掉黏在脚底的烂泥。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一辆出租车都没等来。
黎棠不禁犯嘀咕,这地方未免偏远,上下学不麻烦吗?
他摸出手机,打算线上叫车,动作间没把握好力道,猛地牵动刚才打拳的手腕,乍然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气。
蒋楼闻声偏过头,黎棠捂着手腕揉几下,收效甚微,还是胀痛得厉害。
正担心是不是扭到了,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握在黎棠的手腕上方,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卷成团的绷带纱布,抖开,熟练地用手指夹住,往黎棠手腕上缠。
蒋楼的皮肤冷白,摸起来却是温热的。
刚才被他扶的时候,隔着一层布料,黎棠就感觉到了。
甚至有隐隐的灼烧感。
由于喂狗受到“责备”产生的郁闷,也被这温度融化。
黎棠看着蒋楼低头时越发显得长而浓密的睫毛,不自在地咬了下嘴唇。
正到固定纱布的部分,蒋楼低声命令:“别动。”
黎棠就不敢动了,呼吸都延长放慢,以至于视线无处安放,不得不撇开,投向远处。
眼底映着山与天朦胧的边缘,黎棠没话找话:“这边虽然远,但风景好,空气也新鲜……一定有很多同学来过你家做客吧。”
黎棠自己都没察觉话里隐约的酸味。毕竟蒋楼这样的校园万人迷,多的是想和他亲近的同学,他的家就算变成热门景点都不奇怪。
当然也没想到蒋楼会回答。
“没有。”将穿过底部的纱布抽出,稍用力拉紧,蒋楼掀起眼帘,“你是第一个。”
作者有话说:
黎棠:你这样子很容易变成我初恋男友的我跟你说

这天夜里,黎棠仰面躺在床上,用手去摸新缠在腕上的纱布。
回想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黎棠不禁疑惑,难道他经常受伤吗?不然怎么会随身带纱布,包扎的动作还如此熟练。
手指伸进纱布和皮肤之间的夹层,先是轻轻按了一下,些微痛感浮现,再力道加重,双指并拢去捏,更多的疼痛蔓延开来。
总算有点像了,黎棠想。
将纱布再抽紧一些,手指不厌其烦地钻进去,反复不断地尝试,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和力度。
很轻地呼出一口气,黎棠半张微湿的唇,闭上眼睛。
眼前出现群山,矮屋,还有那道孤孑的身影。
“你是第一个。”
低哑的嗓音。
身体不受控地颤抖,黎棠想,你也是第一个。
疼痛如涨潮般一浪接着一浪涌上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心悸,却让黎棠因为愉悦感到上瘾。
在这样静谧的暗夜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一个人释放将隐秘的思绪。
因此黎棠可以尽情地想象,这痛是他亲手赐予。
周一上午,黎棠又迟到了。
好在是英语早读,英语老师对自己的课代表向来宽容,叮嘱他下次注意,便放他回座位。
翻开书本时,同桌李子初眼尖地发现黎棠右手腕的纱布:“怎么又受伤了?”
黎棠拿出准备好的理由:“不小心扭了一下。”
对于这个回答,李子初显然不信。他意味深长地笑,挨近了说:“别是夜里关起门来使用过度了吧。”
即便相熟后已经适应了李子初什么话都敢说的狂野画风,黎棠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都有自渎的经历,而做这种事少不得幻想对象,想到昨晚躲在被窝里的种种,黎棠有种被抓包的羞耻。
哪怕他幻想的并不是那种露骨的事。
李子初瞧他脸都红了,以为被自己说中,忙又安慰:“真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啊,蒋楼长那个样子,很多人都会拿他当幻想——”
黎棠没让他说完,抬手用书本盖住他的嘴。
因着这番言论,下午在办公室碰到蒋楼时,黎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避。
两人都是来拿试卷的。月考在即,各主科老师卯足了劲,各种真题试卷雪片般塞到学生们手里,往往上午刚写完的卷子,下午就出成绩,晚自习被占去讲试题,节奏快得犹如开启二倍速。
英语试卷有两份,一份批改好的一份新的,老师让黎棠把隔壁班的也顺道一起带过去。
两个班,两百多张卷子颇有分量,黎棠担心试卷在路上散了,紧紧抱在怀里。
他先行走出办公室,趁蒋楼还在班主任那里数卷子,加快脚步往教室走去。
行至楼道拐角,被从楼梯上冲下来的学生迎面撞上,黎棠一个不留神身体一歪,人没摔倒,试卷因为胳膊松劲撒了一地。
转头去看,那撞人的学生早就跑没影了,黎棠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来收拾残局。
刚收完一小摞,晚他一步从办公室出来的蒋楼,走到他跟前站定,然后蹲下帮他一起收拾。
黎棠犹自尴尬着,头也不抬地说:“谢谢。”
听见蒋楼问“不会又要请我吃饭吧”,黎棠摇了摇头,待反应过来忙又点头:“也好,昨天那顿太随便了。市中心那家商场有海底捞,你喜欢吃火锅吗?”
蒋楼被他认真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失笑:“开个玩笑,别当真啊。”
其实黎棠知道不该当真。
可他总是会想,存在于其他人幻想里的蒋楼是什么样子,会笑吗,眼睛也是深浓的黑色吗,吃饭时也会加很多辣椒和醋吗,会把自己的拳击手套给他们用吗……会帮他们包扎伤口吗?
我看到的他和别人看到的他,是一样的吗?
然而近在眼前的月考并没有留给黎棠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这是黎棠第一次参加时间安排如此紧凑的考试,五门主科全部安排在一天,一场考试结束只够上个厕所,下一场考试的预备铃就打响。
晚上考完最后一场化学,黎棠头昏脑胀,精神都有点恍惚。
跟李子初他们对过答案,黎棠拎起书包就要走,被后排的同学叫住。
“都先别走。”周东泽上前,一把勾住黎棠的肩膀,“放假一起玩啊。”
月考之后就是国庆假期,此刻教室里一派沸腾,大家都在计划去哪里浪。
以为又是去栖树喝咖啡写作业,黎棠倍感无趣地说:“玩可以,就是……能不能换个地方?”
“放心,这次不缠着你给我讲英语题。”周东泽笑说,“我们去唱K,叫几个隔壁班的一起热闹热闹。”
黎棠心说有区别吗,嘴上还是委婉道:“我五音不全……”
周东泽说:“没事,我们都是大白嗓,真要会唱歌就去参加选秀了,还在这儿刷什么题啊。”
这年头的选秀类节目火爆,听说先前霍熙辰还去参加过某节目的海选,不过初赛就被刷下来了。
找不到理由拒绝,黎棠只好应下。
许是看出他的犹豫,待周东泽走后,李子初劝道:“不会唱可以不唱嘛,就当去捧场,说不定有意外之喜等着你。”
十月一号当天,果然有意外发生。
还不止一个。
黎棠一觉睡到正午,被电话吵醒时还有点蒙:“喂……是曹洋啊……什么事?……到哪儿了?……好吧,我这就过去。”
顶着惺忪睡眼来到家附近的公园门口,被飞奔过来的曹洋抱了个满怀,差点摔个屁墩儿。视线越过他肩膀往后面看,黎棠瞧见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女生,名叫李美琪,以前国际学校的同学。
印象中黎棠离开首都之前,她和曹洋正处在暧昧期,眼下两人一起出行,多半是已经坐实男女朋友关系。
难怪这些日子曹洋总是不回消息,原来是谈了恋爱重色轻友。
由于下午跟同学约好,从不爽约的黎棠给周东泽打了个电话,说有两个以前学校的同学来找他玩,周东泽当即让他把人带来KTV一块儿玩。
三人打了辆车往市中心去。李美琪第一次来叙城,捧着微单四处拍,黎棠趁机盘问曹洋:“你怎么一声不响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曹洋很是冤枉:“我响了啊,昨天下午不是给你发微信了吗?”
昨天月考,黎棠全天关机,晚上到家打开手机往床边一丢,就睡觉去了。这会儿点开微信,果然有曹洋发来的消息:闲着没事,明天我来找你玩啊!
黎棠扶额:“那你来就来呗,还拖家带口的。”
来者是客,一个男生好安排,大不了住他家,带上一个女生就有点麻烦了,至少得去酒店开房,说不定还得开两间,大过节的各家酒店房间都紧张。
曹洋会错意,解释道:“我和琪宝刚确认关系,学校里耳目众多,你懂的,难得有机会二人世界……”
黎棠被腻歪的称呼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好了好了我懂。那你俩打算什么时候走?”
“干吗,刚来就赶人啊?”
“没,我好给你们安排行程和住处。”
“哦。”曹洋喜笑颜开,“我就知道,还是棠宝最好了,没白疼你。”
“……警告你,不准这么叫我。”
“诶呀一个月不见,你咋变得这么小气。”
“还小气?你一个月没怎么搭理我。”
“好嘛好嘛,对不起,以后一定注意。”
曹洋说明天就走,而且已经订好酒店。叙城也没什么景点可逛,为不打扰人家情侣,黎棠打算请客吃完饭就闪人,明天再送他俩去车站。
到地方,顺着服务生的指引进到KTV包厢,进去后黎棠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蒋楼。
意料之中,难免还是有些遗憾。
刚开场,好几名同学围在点歌台那边点歌,不喜闹腾的黎棠挑了最远的位置坐下,屁股刚挨着沙发,就听见苏沁晗的声音:“蒋楼呢,你不是说他这次会来?”
霍熙辰支支吾吾:“楼哥跟我说到时候看情况,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空过来……”
也许是习惯了,这回苏沁晗没发脾气,拎起包包起身就走。霍熙辰跟在后面追出去,不一会儿蔫头耷脑地返回包厢,显然又在女神那儿吃了瘪。
偏偏还有人上赶着触霉头。李子初从点歌台那边的人堆里探出脑袋:“给你点了首《败将》,会不会唱啊?”
《败将》,知名备胎歌曲,其中有一句歌词很贴当下的情境——是我沉浸在某种氛围,笑自己那么卑微。
霍熙辰当场炸毛:“不唱!不会!你爱唱就多唱几遍!”
李子初耸肩,摆出“不识好人心”的表情,扭头把这首歌置了顶。
开局就是一首苦情歌,包厢里气氛一时低迷。
倒是曹洋,凭着自来熟的性格,很快跟黎棠的新同学们打成一片,一会儿随机挑一名幸运同学合唱,一会儿捧着果汁到处“敬酒”,很快就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
当听说霍熙辰参加过选秀,曹洋一拍大腿:“我也参加过,首都区的海选。不过也被刷下来了,我觉得他们根本不管唱得好不好,都是看脸选的!”
霍熙辰找到知音,也拍大腿:“对,我也这么认为!”
“当时要是我哥们黎棠去了,说不定就被选上了。”
听到曹洋对黎棠的颜值表示肯定,霍熙辰轻嗤一声,目光看向黎棠的同时,扫过他旁边坐着的李子初。
“他去恐怕也够呛,要说颜值,还得看我们楼哥。”
一旁已经加入女生堆嗑上瓜子的李美琪插话道:“刚就听你们一直说什么龙哥龙哥的,龙哥是谁呀?人在这儿吗?”
周东泽被逗笑了:“什么龙哥,又不是武打明星。是楼哥,蒋楼,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
“叫龙哥也没毛病啊。”隔壁班一个方脸男生接话,“他不是耳朵听不见吗?聋子可不就叫聋哥。”
男生拿了话筒,因此音量颇大,足够包厢里的每个人听清楚。
大约有五秒,全场静默。
在座的同学眼神各异,紧接着开始掩唇低声交谈。
再正常不过的状况,毕竟就算蒋楼的人缘是公认的好,一千个人当中也必然会有一两个讨厌他的。
遑论有些人是出于从众心理表面上和大家一样,私底下说不定已经看他不爽好久了,尤其是在雄竞现象严重的理科班——学校里的漂亮女生就那几个,一半以上追着蒋楼跑,世界上是没其他男人了吗?
已经有人噗嗤笑出声来,附和方脸男生:“聋哥……名如其人,还挺合适。”
言语间不无恶意。
黎棠瞥那人一眼,隔壁(2)班的,之前在球场上碰到过。方脸那个好像是他们班体育委员。
从来不当出头鸟的黎棠都觉得他们说的话过分,稍作酝酿,正要开口,那头的霍熙辰已经等不及地抄起话筒:“背后嘲笑别人算什么本事?”
方脸男生抬杠:“当着他的面我也敢喊他聋哥,反正他也听不清。”
“你放屁!”
“没你臭,你个狗腿子跟屁虫!”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蒋楼的狗腿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眼看就要打起来,两边的同学自发地上去拉架,包厢里乱作一团。
黎棠被他们吵得心烦,话筒发出的尖锐鸣响让他的脑袋几乎炸开。
他碰了碰在外围凑热闹的曹洋:“我去下洗手间。”
便捂着耳朵自人群后方穿过,拉开包厢的弹簧门。
迈步出去,侧身向左,黎棠身形一顿,眼睛倏然睁大。
包厢外面,蒋楼抱着手臂,身体后仰靠墙,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你怎么、不进去?”黎棠听见自己说。
蒋楼稍稍偏头,看他一眼:“没来得及。”
“……”
看来是都听到了。
黎棠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更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
要解释吗,关于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像霍熙辰那样站出来大声指责那两个人?
该怎么解释,马后炮总显得虚伪,蒋楼会信吗?
正想着,蒋楼站直身体,往左手边洗手间方向走去。
黎棠忙跟上去:“他们那些人还没长大,幼稚得很,说话不顾及别人感受,你、你别放在心上。”
说完,黎棠自己先愣住了。
下意识的反应不作假,他脑子还没想清楚,语言系统已经做出选择。
——想安慰蒋楼,不想他难过。
而蒋楼的关注点莫名跑偏,笑了笑,说:“看来你已经长大了?”
黎棠起先惊讶于他还笑得出来,再一琢磨,这多半是强颜欢笑。
“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蒋楼说,“你都让我别放在心上。”
走进洗手间,蒋楼拧开中间洗手盆的水龙头,任由哗啦啦的清水流淌过指尖,手背。
黎棠站在他右侧后方,从镜子里看见他垂首,眼睫遮盖瞳仁,台盆上方的镜前灯将他的脸照成一种几无血色的白,与之相反,他唇角很浅地上扬,是亲和的、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
忽然觉得自己离他近了一些,无论是物理上还是心理上。黎棠想,毕竟我是唯一一个去过他家的同学。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小气记仇的人,但是,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不生气吧。”
冲着水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蒋楼明白了——他在试图和我共情。
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蒋楼问:“你怎么知道?”
离卫生间近的包厢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黎棠没听清,上前一步:“什么?”
“没什么。”蒋楼说。
洗完手关上水龙头,蒋楼抬眼,看见镜子里的人。
那眼神,平静而冰冷。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返回包厢的时候,吵嚷已经止息。
众人各回各位,曹洋正和李美琪对唱《屋顶》,两人含情脉脉,霍熙辰和方脸男生则在隔空互瞪,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
看到蒋楼和黎棠一起进来,霍熙辰才收回视线,又惊又喜:“楼……蒋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蒋楼说着,在包厢角落的空位坐下。
“是刚刚才到这里,还是……”
黎棠回到原来的位置:“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刚下电梯。”
霍熙辰放心了:“那就好。”
确认蒋楼没听到刚才的争吵,那方脸男生讪讪地转过脸,似是松了一口气。
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蒋楼冲黎棠笑了笑。
黎棠知道,是谢意的笑。
本以为蒋楼听了那话不会愿意进包厢,没想到他不仅进了,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果然从不让人难堪,黎棠头一回没有酸,真心实意地想,活该他人缘好。
KTV包场到下午六点。
到点的前十分钟,同学们都在争相点歌,抢话筒,誓要在结束之前高歌一曲。
那边欢腾热闹,这边的黎棠被人拍了拍肩膀,扭头一看,是曹洋的女友李美琪。
四周嘈杂,她挨近了些:“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跟着她去到包厢外面,沿着走廊来到大厅,停在角落的楼梯间。
此处人迹罕至,颇为安静。也因为这份安静,黎棠心中越发不安:“找我什么事?”
李美琪转过身来,刚才在包厢里时的笑容收敛殆尽,唯余审视和不加掩饰的嫌恶。
“我听说了,你喜欢男的。”
黎棠猛然一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拳。
知道这件事的人及少,只有从前学校里跟他走得近的同学。
“你是从哪里……”
“你别管我从哪里听说,反正不是曹洋告诉我的。”李美琪说着,从鼻子里哼一声,“他真心把你当朋友,也不知道你是怀着什么心思天天缠着他。”
仿佛迎面挨了一巴掌,黎棠的脸火辣辣的疼。
从未想过只是微信聊天,只是假期碰个面,就能被按上“缠”这个字眼。
黎棠说:“我没有缠着他,我们是普通朋友。”
“你最好是。”李美琪用怀疑的眼神看他,“叫你出来是警告你,离他远一点,他是个正常男生,你别想把他带坏。”
李美琪走后,黎棠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好久。
直到手不再发抖,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复。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第三次他才接,是周东泽问他去哪儿了,隔壁川菜馆订了桌去不去。
“去的。”黎棠深吸一口气,“马上到。”
待到黎棠也走远,空荡的楼梯间恢复冷清,一道身影自拐角墙边走出来。
蒋楼看着黎棠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中的神情,是一种透彻的了然。
假期后返校的第一天,月考成绩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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