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哪里肯要,说:“瓷瓶和洒金纸都没花多少钱,再说摆摊也不只卖雪花膏,我自己做的小木件儿也是一起卖的,您做的雪花膏卖得好,我还蹭客流了呢,您跟我亲婶子一样,这钱我可不能要。”
李婶却执意让他收,“话不是这么说的,清言,婶子实在不是摆摊的料,以后我还是就在家做东西,以后就指望你想点子拿出去卖掉了,你要是不收这钱,婶子以后就没法开这个口了!”
两人争了半天,最后清言把袋子里的银钱拿出去一半,才肯收下。
后来秋娘也来了一趟,要给清言些分成,清言这次是说什么都没要,只跟秋娘说好了,等下次摆摊,他们还一起张罗。
秋娘自然是愿意的,这一次出摊她尝到了甜头,回家也想着下次做点啥继续出去卖呢。
看着清言,她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以前二哥说要娶亲,她和三幺还有些担忧,他们亲缘淡,常走动的只有二哥,就担心二哥娶的是个性子刻薄或是不好相处的,那以后可能连这个亲戚都没法处了。
现在她发现,这个二嫂不仅长得水灵,脾气也好,人还聪慧,年纪不大,做事面面俱到的。
二哥真是有福之人。
晚上吃过饭,忙完了,清言把床底下的抽屉打开了,把这次摆摊卖的钱一起放进去。
他这次一共卖了四两多银子,去掉买木料和漆料的成本,还净赚了三两半,另外加上李婶给他的一两多银子,差不多五两。
年后正是旺季,邱鹤年每天都能往家拿个五六两银子,给镇上大户做的那批农具交付了的话,还能收一大笔银钱,当然,这钱将来还要拿出去一部分进料,但还能剩不少。
年前那一百二十五两银子,过年到现在花去了二十多两,整数还剩九十两。
加上年后这些收入,一共是一百五十五两。
清言抱着装着一百多两银子的钱袋子,和邱鹤年并肩一起坐在床沿,笑得眉眼弯弯。现在这点钱没他中五百万时令人兴奋,但比那时感觉更安稳满足。
晚上照例读了会书,清言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只能看懂一点了,现在他自己也能看懂大半,只是有些字他是认得的,写起来就不一定完全对。
看完书,清言在被窝里躺好,邱鹤年去熄了灯,两人就睡觉了。
清言没什么心事,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在黑暗里看见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好看,还有些眼熟,清言正努力回想他在哪见过时,那双眼睛里的瞳孔突然就变成了暗红色,像地狱里的恶魔之火一样,从两只瞳孔里窜了出来,灼热到可怕的地步扑向了他,让他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剧痛。
清言“啊”的一声,坐起身来。
与他同床共枕的男人被惊醒,也坐了起来,揽住他,问道:“清言,你怎么了?”
刚才的梦明明很离谱,但那种真实感,却让清言的心脏跳得飞快,他颤抖着声音道:“我刚做了个噩梦,梦见一双眼睛……。”
他把梦境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包括火焰袭来时,他感受到的几乎让他窒息的疼。
清言还处于噩梦刚醒的战栗里,所以,他没注意到男人听到他述说梦境时的表情,也没在意对方不同寻常的沉默。
过了一会,清言终于缓过来一些,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抬头看向男人,邱鹤年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他轻抚着清言薄薄的脊背,安抚地道:“只是一个梦,时间还早,再睡一会,我看着你。”
清言点了点头,又重新躺下,被子一直盖到了下巴颏,只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他在被子里抓着邱鹤年的手,闭上眼睛,慢慢地又睡熟了。
天亮后,清言发现一向比他早起的男人还在床上,并不是在睡觉,而是睁着眼思考着什么。
清言纳闷地推了推他的胳膊,邱鹤年就回过神来,目光移向了他。
清言问,“今天怎么不着急去铺子里了?”这几天镇上大户的农具就得送过去了,铺子里最近很忙。
闻言,邱鹤年这才起身道:“弄得差不多了,不用太急。”
然后,清言就睁大了眼,看着男人将床帐打开挂好,然后在晨光中,姿态舒展地将身上的亵衣裤脱掉,扔到了床上……。
清言脑瓜仁儿嗡嗡的,脸上呼的一下快要着火。
尽管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他还从没真正看过他相公□□的身体。
清言是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力与美的化身。
他捂着鼻子,觉得自己今天火上得太大了。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邱鹤年回头看了他一眼,清言心虚地别开眼,等他再看回去的时候,男人已经套上了衣袍,什么都看不见了。
清言暗自“啧”一声,无比后悔自己脸皮不够厚。
天渐渐回暖了,但偶尔有一天会突然下大雪,把缓过来的温度又降了回去。
镇上大户要的铁器都送过去了,那家老爷相当阔气,当时就把账结清了。
邱鹤年一下子拿回来足足一百两银子,清言从里面拿出五十两给他进料用,剩下的都藏进了抽屉深处,家里的积蓄终于算是有些丰实了。
二月二那天早上又下了一场大雪,不过据村里的老人讲,这可能是前半年最后一场雪了。
清言前一天晚上就把雪堆里的猪头挖出来缓上了。早上吃过饭,邱鹤年烧火把猪头上的细毛收拾干净了,然后用斧头劈开,一分为二。
这时候,清言正好把锅里的油烧热了,下葱姜爆锅,两半猪脸下了锅,炒香了放水,放香料和盐、青酱,盖上锅盖慢慢炖。
待下午炖得了,拿出来晾凉。
猪耳朵和猪拱嘴切一盘,剩下的部分一半切片,放辣椒油葱姜丝凉拌,另一半切了土豆进去红烧。
另外,邱鹤年炖了鱼汤,炒了个解油腻的醋溜白菜,清言切了两根香肠,炒了一大盘子油滋滋黄澄澄的鸡蛋,正好凑成了六菜一汤。
这天,清言和邱鹤年请了三幺一家三口,还有李婶到家里过节。
一桌子菜让人吃得颇为尽兴。
三幺还从县里带回来一坛酒,说是用糯米和苹果酿造的,有股果香味儿。
秋娘听了想尝尝,于是除了孩子,大人面前都倒上了酒。
李婶喝了一口说什么也不喝了,捂着嘴说上头。
清言倒觉得这酒不错,喝起来不呛,口感柔和,仔细品还有淡淡的果子的甜味儿。秋娘是个豪爽的性子,比他还能喝,他们两还有那两个男人一起,边吃菜边唠嗑,不知不觉就把一坛酒都喝光了。
秋娘正兴起,还想找酒再喝,念生困得直打瞌睡了,三幺说这孩子明天还要去张先生那上课,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不由失笑,忙打了招呼,晃悠悠地和男人、孩子一起回去了。
他们走了,李婶帮着邱鹤年一起把碗筷收拾刷干净了,全都拾掇完了才离开。
邱鹤年把李婶送出门,大门锁好,隔着栅栏看着她进屋了,他在院中又站了一会,好像在吹风醒酒。
过了一会,他回到屋中,将屋门栓上后,进了里屋。
里屋的万工床上,清言脸朝外,蜷缩着侧躺在床褥上,身上盖着一角被子,发丝凌乱,脚光着露在被子外面。
那双脚跟他的人一样,秀气白嫩,一看就是走不了多少路的,怪不得每次出门,走着走着,不是要坐推车,就是要抱。
邱鹤年将手里的油灯放到桌子上,然后侧身坐到了床沿。
他低头盯着那张漂亮的脸看了半晌,之后,目光顺着对方精致小巧的下颏,来到衣袍的盘扣上。
邱鹤年的目光渐渐变了,变得深沉幽暗,他伸出手去,解开那粒扣子,同时,弯下身体,吻上那微张的柔软而饱满的唇。
清言哼唧了几声,闭着眼睛不甚清醒地伸臂揽住他的脖颈。
邱鹤年吻得更深了,另一只手一路探下去,握住了露在被子外的一只光裸的脚。
干惯粗活的粗糙的拇指在细嫩的脚心上耐心地反复摩挲,果然,没多久,清言就弓起身体,十根脚趾都不由自主蜷缩起来,身体颤抖着仰头张嘴,让自己能更深地亲吻他。
一会过后,邱鹤年的额头绷起青筋,克制地往后退开,清言闭着眼,不满地呜咽着,抬头跟随了过来。
邱鹤年目光沉沉,他喉结滑动,面色紧绷,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共鸣而出般低沉嘶哑,他说:“清言,相公疼你好不好?”
这一句话之后,还在往他怀里拱的人突然浑身一僵,继而那双水雾般迷蒙的眼睛睁开了。
清言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说:“求你,不要……我好痛。”
闻言,邱鹤年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了。
果然,他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但,他在意识里,没忘记要拒绝他。
那天下午的铺子里,热且闷。
大门关上后,屋内几乎进不来外面的光线,只有刚添了煤块的炉火烧得越来越旺,照出晕黄发红的光。
四处都是黑色、灰色,连邱鹤年自己的衣袍都是深色耐脏的。
目之所及,只有怀里紧紧抱住的身体,是白皙的、鲜亮的,与这里格格不入。
白嫩的皮肉沁出汗珠,轻轻抓握就会留下红痕,手心仿佛被吸附在了上面,根本不舍得分离片刻。
坚硬与柔软,铁锈味中沁入心脾的馨香,粗糙与细嫩,矛盾至极的摩擦与冲撞。
邱鹤年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那一段他好像化身为一只没有理智只剩本能的雄兽,他只想掠夺、操控、占据、蹂躏,只想不顾一切地发泄,想要在这个雌性的身体里留下自己的标记,让他完全属于自己,再也不能逃离。
但他其实意识里是有几分清醒的,他能听见清言用嘶哑的嗓子在哭,在祈求他停止,也能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在颤抖、在不顾一切挣扎。
有一次,清言还真的一度从他怀里挣扎出去了。邱鹤年记得,自己像一头饿到眼睛发蓝的恶狼一样,迅捷而凶狠地将他逮了回来,紧紧扣在怀里。
清言哭得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不断呜呜咽咽地出声祈求他,而邱鹤年给他的回应是,“清言,相公疼你,好不好?”
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等他清醒过来时,清言身体瘫软在地上,毫无意识。
邱鹤年试图去抱他,却发现他身体是凉的,手和脚软的竟一时无法施力。
邱鹤年几乎目眦尽裂,他的手抖得厉害,红着眼睛又试了一次,这才将他抱起,在发现怀里的人还有呼吸,只是地上太凉让他的体温降低时,他几乎停滞的心跳才再次恢复过来。
他把清言放到床上的被子里裹住,双臂紧紧环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热这具身体。
邱鹤年闭眼时,脑海中却还是闪过刚才见到的,这具身体上可怕的野兽啃咬过似的痕迹。
他又一次失控了,比第一次还严重。
他充满愧疚地照顾着清言,也做好了在清言醒来那一刻,被责备甚至怨恨的可能,也或许,清言会从此因惧怕而远离他。
清言醒来后,却好像并不记得那段最糟糕的过程。
但邱鹤年发现,他并不是真的完全忘记了,他像是在排斥和惧怕进一步的亲密。
今晚,清言醉了,是试探的最好时机。
现在,邱鹤年得到了答案。
第二天,清言起来晚了,昨晚最后的记忆就是他晃晃悠悠跟秋娘他们打了招呼,被邱鹤年送去了里屋床上。
早上起来还觉得一阵阵反胃,清言捂着额头直念叨着“喝酒误事”。
家里没人,外屋锅里给他留了粥和小菜,一直用小火温着,清言拿出来吃了。
热乎乎的粥喝进去,胃里暖暖的,这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吃过早饭,清言收拾完碗筷,打开王铁匠那屋的门时,隐约闻到了一股苦香味,等他进了门再去仔细闻,那股有些熟悉的味道又好像不见了。
清言晃了晃头,觉得自己是酒喝太多,影响了嗅觉,没再多想,就去桌子前练字去了。
而接下来的几天,清言发现,自己的枕边人有些不对劲。
清言晚上翻身不小心碰到对方时,他发现邱鹤年的体温特别高,一直在流汗。并且他不像以前,躺下就基本保持一个睡姿,而是经常翻身,眉头紧皱,睡得很不安稳。
白天时,清言发现他的脸色不大好看,眼睛下面也有了明显的黑眼圈,他问过对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邱鹤年却说只是最近铺子里活多,忙过了就好了。
但最让清言觉得不对劲的是,邱鹤年身上的苦香味道浓得已经让他无法忽略了,白天还好,不怎么闻得见,晚上入睡后,伴随着邱鹤年汗湿了鬓发,清言能明显闻到浓郁的苦香。
他能确定,那就是中草药的味道。
但这次他没直接去问,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闻到这味道时,对方给他的答案,再问也未必有结果。
过了两天,清言趁邱鹤年去镇上进料时,去了趟铺子。
从铺子回来的隔天,他搭了刘发家的牛车,去了隔壁村一趟。
回来后,清言一点不想往后拖,饭做好了放在锅里热着,他就坐在外屋饭桌旁等。
邱鹤年向来敏锐,进门后看了看他,换下外袍洗了手,什么都没问,就坐到了他旁边。
清言没看他,开门见山说:“你在铺子里熬药的药渣,我拿去给邻村的郎中看过了。”
邱鹤年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动,清言没等他回应,直接继续道:“两副方子都是他给你开的,第一副吃了一段时间还不知道效果,你又让他给你开了第二副。”
邱鹤年嘴唇动了动,最终“嗯”了一声。
清言闭了闭眼,强忍住内心要爆发的情绪,“他本来不同意给你换,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在那时候给你开第二副药?”
邱鹤年眼皮睡着,望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因为我心急。”
“急什么?”清言的声音在尽力维持冷静。
邱鹤年这次没回应,沉默了下来。
清言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第一副药药效慢,药性弱,第二服药见效快,但药性强,吃多了会伤及根本,”他声音渐渐颤抖,“甚至影响寿命。”
“那郎中当时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清言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眶已经红了。
邱鹤年点了一下头,“是。”
听了对方的回答,清言心头泛酸。
他把那郎中跟他说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邱鹤年找那老郎中医病,但那人并没查出他有何病症。这老郎中以前在县城开过医馆,老了做不动了才回来村里,医术是本地颇为有名,他都查不出,那别的郎中更是没办法了。
但问题还是要解决,那老郎中听了邱鹤年的病症,苦思冥想后,给他开了一副治标不治本的药,慢慢调理,一年半载的,清神降火后,说不定会有改善。
但邱鹤年后来还是又去了一趟,让老郎中给他换见效更快的药,对方劝告他,这第二副药极凶,吃多了恐会伤及身体根本,他却还是按方抓药吃了几日,因为药效太强,这才被清言发现。
想到这里,清言也点头,他说:“我告诉你在急什么,你担心我看中的是你的身体,担心我年纪小贪恋的都是那事儿,怕我时间久了受不住哪天就跑了,是不是?”
邱鹤年手指攥紧,竟干脆回应,“是。”
清言再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我说过我喜欢你,你不相信我?”
邱鹤年垂着眸子,摇头,“是我不配。”
哐啷,凳子被清言起身时带倒在地,邱鹤年也站起身来,两人面对着面。
清言哽咽着说:“你把我弄那么疼,我都没怨你,我是喜欢你才想跟你亲近,就算一辈子不做那事儿,我也不愿意你为了这个伤及哪怕一点点身体。”
邱鹤年一直垂着的眼皮抬起,看着他,目光灼热而压抑,“可是我想。”
“什么?”清言不明白他的意思,泪眼迷蒙地仰头看着他。
邱鹤年向他走近一步,没有丝毫的碰触,只用目光笼罩住他的周身,目光犹如实质,一寸寸地触及他的肌肤。
他的喉结滑动,嗓音沉了下来,说:“我每个晚上都想。”
清言愣愣地看着他,慢慢地,脸颊红了起来,他倏地扭开头去,声音都快含在了嗓子眼里,“那也不能伤身,总有别的办法的。”
邱鹤年摇头,“你忘记了那天铺子里的事,我差点就害死了你。”
清言转回头迅速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低声道,“我没忘,只是装作忘记了。”
脸上明显露出震惊的神情,邱鹤年望着清言,听见他说:“我不想你和我相处时,因此有负担。”
邱鹤年盯着清言好一阵,清言却举起袖子抹了把脸,只是道:“都饿了,咱们吃饭吧。”
晚饭红烧了一条鱼,用土豆烧了猪肉,还做了冻豆腐海带汤。
这几天都吃得挺好,天气渐渐变暖了,外面雪堆冻不住东西了,必须都尽快吃掉。
吃饭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唯一的交流是邱鹤年把鱼腹肉都夹到了清言碗里,清言又夹回去一半给他。
饭吃完了,收拾好了,晚上睡觉前,照例读书。
书也读完了,清言不让邱鹤年熄灯,他抓住他手臂问道:“去镇上进完料,身上还剩多少银钱?”
邱鹤年想了想,回应道:“还有不到六两。”
清言问他,“这个家是我管吧?”
邱鹤年点头,毫不犹豫肯定道:“是。”
清言朝他摊开手心,“那把剩下的银两给我。”
邱鹤年依言下了地,把衣袍里的银钱拿来给他,清言收下后,也下了地,打开床底下的抽屉,把银钱塞了进去。
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是媳妇管家,男人不听话了,揪住耳朵教训也是有的。清言以前觉得这么做会伤男人面子,而现在,他觉得,有时这么做其实也是有道理的。
油灯被熄灭后,两人躺在床上,清言下了结论道:“男人口袋里果然不能有钱,有钱就要出幺蛾子!”
邱鹤年:“……。”
清言转身钻进身侧男人的怀里,在他耳边说:“那事我们慢慢想办法,以后不准乱吃药,再这样,我就在三幺面前揪你耳朵,看你这个二哥以后在他面前怎么做人!”
第28章 开江啦
过了二月二,天又回暖了,这次天气没再反复,地上化开的雪和成了泥,出个门总是一脚泥。
又过几天,雪水渗到地底,地上干燥了,山坡的阳面开始有一撮撮的绿色,那是刚冒芽的小草和细韭。
一个冬天都在家憋久了,一到这时候,家家的媳妇、婆子、孩子,就都拿着镰刀上山挖野菜。
秋娘叫上清言,还有村里年纪相仿的几个小媳妇,挨个儿胳膊上挎个小筐就上了山。
隔壁的陈玉听见动静,也挎个篮子跟在后头一起去了。
别人不知道他和清言间那点算不上恩怨的不愉快,说说笑笑地就都走一块儿去了。
清言倒并不觉得怎样,他对陈玉没意见,只要以后对方别来占便宜,也别捕风捉影地瞎怀疑,当个普通见面打招呼的邻居也可以。
不过陈玉可能并不这么想,清言有几次目光与他对上时,对方都会冲他翻个白眼儿,让清言觉得好笑又无奈。
一路唠着嗑没觉得累就到了地方,秋娘站在山坡上往下望,感慨着,“去年冬天雪下得大,现在回暖比往年要早,今年地里十有八九是个好收成。”
她看向身旁的清言,说道:“二哥之前挑了十亩好地给了老大,现在手里还剩二十亩,以前就是因为这地没什么劲儿,种什么都长不好,二叔才把这地荒着了,这都荒了好几年了,这眼看着要开始烧荒种地了,二嫂,你有什么打算吗?”
清言沉吟了一阵,最近天暖了,他还真想过这事,这地虽然不咋地,但荒着实在可惜,他是有想法要种的,但是这样的话,就得费工夫改造,人力、物力的消耗都不会少。
最近家里积蓄不少,银钱倒是够,但邱鹤年只有铁匠铺不忙的时候能上地,清言也能凑合干点,可他有自知之明,这活三个他加一起也干不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秋娘说了,秋娘早料到他是读书人不会干农活,并不意外,干脆道:“这个不是事儿,三幺每年也就秋收回来帮几天忙,平时也都我自己,忙不过来就找雇农,他们经验都挺足,到时候你只管供吃供喝,到日子结工钱就行了。”
清言眼睛一亮,说:“这敢情好啊!”
秋娘说:“你放心,雇农到时候我一起找了,过几天我就去寻合适的人。”
清言道了谢。
大家分散着蹲在山坡上挖野菜,风还挺凉,不过动起来也不觉得冷。
小媳妇们叽叽喳喳的,唠着嗑,也不耽误手里的活,一个个眼尖手快的,不大会就挖了一筐底。
清言刚开始还有点慢,他还不大认识野菜,好在秋娘带着他挖了一阵,他速度就也快了起来,筐子里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会阳光正好,空气清透,微风拂面,听旁边小媳妇们聊家里男人干过的蠢事,大伙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清言也跟着笑了起来。
聊着聊着,这嗑儿就唠下了道。
有个小媳妇说:“不知道你们家男人都咋样,就我家那口子,做那事儿没够,干完活回家饭都不着急吃,抱上我就往里屋炕上撂,天天弄,还跟饿了他十天半拉月了似的!”
另一个则说:“男人这个年纪不都这样嘛,只要闲下来,天天都想着那档子事儿。”
有人撞了撞陈玉肩膀,朝他挤眼睛,说:“张先生是读书人,平日里看着文质彬彬、客客气气的,在家不带这样的吧?”
闻言,陈玉“哼”了一声,瞥了清言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还不是一样,进屋就掀衣袍,按着我就不撒手。”
“啧啧。”大伙都脸通红地轰笑起来。
清言低着头,脸蛋到耳根处也是浅浅的红。
“我每天晚上都想。”邱鹤年说这话时的神情在他脑海里回荡,让清言现在想起来还脸红心跳。
这个年纪的男人哪有不惦记荤腥的,清言想,邱鹤年的性子内敛,又因为脸上疤痕的缘故,很少表现出什么。
但其实,在清言渴望着他时,对方也在渴望着他,这让清言觉得自己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心里松快不少。
清言回家休息了一阵,就开始做晚饭。
他先把大骨头酸菜炖锅里,再去拾掇野菜。
细韭味道浓郁,洗干净了,切成段炒鸡蛋,味道特别鲜,而且这东西对脾胃好。
另一种野菜叫苦曲菜,现在才刚刚发芽,正是吃的时候,再晚就过于苦无法入口了,现在苦味淡,用热水焯一下,口感鲜嫩,用来凉拌或者蘸酱都好吃,还能去火。
刚好李婶前两天给了他一坛大酱,他把干辣椒用油炸香,大酱放一点水和开后,倒辣椒油里小火慢炖,不大会大酱变色了就出锅。
粗瓷碗里,大酱表面一层红油,还有炸得脆香的辣椒子,那味道又辣又香。
这时候大骨头已经炖得软烂了,肉一扒就掉,骨髓油都冒出来了,白色的汤汁喝一口,有肉的香、酸菜的酸,真是可口极了。
晚饭两人都没少吃。
清言跟邱鹤年商量了把那二十亩荒地收拾起来种东西的事,他也同意,这个事就这么定了。
晚上熄灯后,想起白天那些小媳妇的话,清言心情躁动,好几次想翻身扑过去,可都是想到吃药的事才没过几天,他不想再有什么差错刺激到邱鹤年了。
也只好作罢。
又过了三四天,一天深夜,清言被一种低低的闷雷般的声音吵醒,还隐约觉得床好像在轻微晃动似的,以为是地震,被惊得一下子坐起身来。
温热的大手安抚地轻握住他的后颈,带着他躺回床上。
“别怕,是开江了。”邱鹤年也是刚醒,声音还有些沙哑。。
清言躺回了枕头上,滑下去的被子被扯了上来,掖到他下巴颏下,只把他的脸露了出来。
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问,“什么是开江了?”
身旁男人单手撑着头,侧躺着轻拍他的背,“江面上的冰壳化了。”
清言“嗯”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又要睡着了,不过在睡着前,他还能梦呓般提要求,说:“我想亲你。”
男人哄着他,“好”。
低头在他唇上碰了碰,清言这才彻底睡实了。
第二天一早正在吃饭,就有人在外面哐哐敲门,是刘发叫他们一起去江边。
几口把饭吃完,邱鹤年找出来一件貂绒马甲给清言穿在里头,说:“化冰了,江风冷,得多穿。”
“那你呢?”清言问。
邱鹤年说:“我不用。”
等到了地方,清言才明白他为什么说不用。
一整个冬天,这条大江附近都没什么人迹出没,直到昨晚开江了,厚厚的冰壳碎裂,形成一个个银白色的冰排,冰排顺着江流往下流飘,彼此相撞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
刚化开的江水,在冰排的缝隙中隐隐发黑发亮。
村子里有空的都来了,还有其他村子的人,刘发叫了几个经常一起玩的,还有邱鹤年,他们一起合伙,穿着水靴在浅水处撒大网捞鱼。
岸上也一片繁忙,刘发媳妇张罗着从车上往下卸东西,各家把自家的锅碗瓢盆都拿来装鱼了。
清言也不闲着,跟着一起忙活。
这边才把东西放好,那头只听刘发嗷唠一嗓子,几个男人已经合力把大网提了上来,往岸边一甩,哗啦一声网就抖开砸在岸上,里面数条大大小小的鱼不停翻腾。
清言他们赶紧过去,把鱼分成类放进容器里,倒上些水,不让它们死掉。
这么几次下来,清言看见邱鹤年的额头上已经有了薄汗,呼吸间都是白气。对方这时也在看他,朝他招了招手,清言就跑过去,接过邱鹤年脱下来的外袍,刚想转身离开,手心里就被塞了个小纸包,清言把衣袍叠好了找车上干净地方放好了后,把那纸包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两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