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长嘉将脸埋在他的腰腹间,闷声闷气地说:“有我这么划清界限的吗?”
他说完甚至在封照野腰间蹭了蹭,才直起身伸手拍了拍封照野的腹部:“好硬。”
“小景教授,”封照野抓着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用过了又嫌弃,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景长嘉笑意盈盈:“小封教官,教授教你一个真理,实验室里没有君子,只有被实验逼疯的狂人。下次可别在实验室里被人骗了。”
封照野浑身紧绷,好半天才放开了他,说:“我先出去一会儿。”
他连外套都没拿,就快步离开了实验室。
景长嘉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倒在办公椅里乐不可支:“哎呀,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
他笑着笑着,眼睛扫到了桌上的新材料,于是笑容一收,坐直了身体又开始发愁。
或许他应该先找个实验室来试试看用激光蚀刻的可行性,然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完整切割的办法。
这一代商业化发展最好的半导体是碳化硅,就是因为碳化硅很好切割,量产难度很低。如果金刚石半导体需要专业机械……甚至人工来打磨,那做不出光路的话,它的可开发性就远远不足了。
他应该找到一次性解决这两个难题的办法,不然以后他的工作重心转移,就很难再回来突破这个难题。
景长嘉沉思了许久,思路依然卡住,理不出什么头绪。他干脆站起身拿了几本钻石发展与处理的书来看。
书本翻过了数十页,封照野才重新走了回来。
他短发上还有没清理干净的积雪,进门后就站在门边不在靠近了。
景长嘉放下书走过去:“你是超人吗?这个天穿这么薄还出楼跑步?”
“你别过来,很冷。”封照野说,“只是随便走了走。”
“这么一冷一热,你不生病就是神仙了。”景长嘉没好气地说,“小封教官,你这脑子有时候比我的新材料还硬。”
他走到封照野身边,一伸手就将自己的大围巾披在了封照野身上:“我可不想看到你生病。”
封照野垂着眼看着他笑:“我的脑子会比你的材料还难处理吗?”
“我能拿激光刻它,你的脑子能么?”景长嘉用力系上围巾,“激光一刻你就完蛋。”
“是小景教授心软,舍不得下死手。”封照野轻声说,“不然用不了激光,你用硫酸泡我,我也躲不了。你的新材料也躲不了。”
景长嘉突然一愣。
他抬头看着封照野,又扭头看向桌上的金刚石半导体。
实验室灯火通明,白色的灯光下,金刚石半导体折射着灯光显得熠熠生辉。
“我是不是思路错了……”景长嘉突然道,“腐蚀的蚀,也是蚀刻的蚀。”
他之前一直觉得,利用浓硫酸进行蚀刻,会大大降低材料本身的折射率,令光路无法形成。
可换一个角度想,作为一个电路与光路之间的过度芯片,当量子约束还有缺陷的时候,通过降低路径附近的折射率来限制光路通道,或许本身就是现阶段的光路芯片所需要的一部分。
理论上来说,这实在是个很无稽的想法。他相信其他实验室里肯定也早已试过,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处理出来,也不至于金刚石半导体至今仍旧无法推广。
但或许是被卡了太久,景长嘉现在觉得,只要有新想法,都值得一试。
他放开封照野,大步走到书柜前,认真浏览起书柜里的书。
思路一改,简直天地顿宽。
等夜晚回到记忆图书馆里,景长嘉迫不及待地打开试验机,开始以浓硫酸为主要元素,计算新的腐蚀性材料。等电脑演算的时候,他就快步走到书柜前,认真地寻找起未来圆柱世界的材料学与芯片发展相关的书。
阅读过的书一本一本的堆在书桌上,渐渐地就堆得比他人还高。
无数看过或是没看过的知识涌入他的大脑里。景长嘉似乎有了很多头绪,又似乎没有头绪。
多出来的种种想法如同一团乱麻,找不到那个关键的线头点位在哪里。
突然,景长嘉在一本讲半导体发展史的书里注意到了一种名为ETCH-03的材料。该材料是某种复合材料,曾经在第一代、第二代光路半导体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ETCH?
以未来圆柱世界的命名喜好,这是代指的蚀刻技术,还是某种腐蚀剂?
景长嘉精神一振,他总觉得自己之前在其他书里,也见过类似的表述:“系统,有精神类药剂吗?”
“抱歉宿主,目前能量不足。”系统说,“下一批能量是否不再用于开启完整资料库?”
“是。先凝一瓶精神类药剂。”景长嘉说,“我需要整理自己的大脑。”
“明白。凝结成功后,系统会通知宿主。”系统说。
景长嘉点了点头,再次将注意力放进了书中。
闹钟响过后,景长嘉从办公椅上坐起身揉了把脸,步入盥洗室里洗漱完毕后,他就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浓硫酸实在比较危险,学生们又都还在做金刚石的稳定培育实验。关于ETCH-03,他决定自己来。
它是一种复合材料,就必然要加入一些别的东西。使用目标是金刚石半导体,那么加入的材料应该是增加该材料的腐蚀性,同时它不能伤害到碳化硅与增强金刚石各方面性能的极微量胎体金……
景长嘉一点点地在笔记本上写着。
写到最后笔尖一顿,随后他站起身拿起外套:“吴教官,我们得回学校一趟。”
“好。”吴教官问也不问,“你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景长嘉快步往外走:“回头再说。先去材料学院那个数据库大楼。”
他有些新的想法,需要先用材料数据库验证一下可行性。
等验证完毕了,再回去拿几件衣服到实验室来。唔……他们家小封教官的衣服也得备几件。
如果他的想法得以验证,小封教官得居首功。
想到封照野,景长嘉坐进车里,笑弯了眉眼。
吴教官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一瞬间,车内就充满了粉红色的味道。
年轻人谈恋爱,真是……
吴教官心中摇头,轿车却平稳的启动,缓缓离开了研究中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封照野:殿下,臣要告发有人对臣上下其手,用过就丢。
云中殿下:谁这么大胆?
封照野:盯——
云中殿下:(* ̄︶ ̄)景长嘉做出来的事情,与我云中郡王有什么关系。
记忆图书馆内,书桌已经变成了一个U字型。
桌上堆着的书几乎形成了一个弧形的书墙,将里面坐着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模拟的试验机正在速度飞快的计算着什么,而景长嘉埋首在书堆里,时不时地在记录时抬头扫一眼屏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连串的数据显示在屏幕当中。
景长嘉拿笔记下,又抬手修改了一部分的参数,试验机再一次演算了起来。
等待结果的时候,景长嘉继续看着手里的书籍。
他这几天翻阅了数不清的文献资料,有当前国内外的期刊,也有来自于未来圆柱世界里的相关专著。
大量的工作之下,杂乱无比的思路逐渐被他理出了一些小小的线头。
未来圆柱世界与现在的文明形式相差太远。涉及到具体工艺上,因为未来圆柱世界的前沿知识垄断与技术迭代速度的迅猛,导致景长嘉也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就完全准确。
但无所谓,他有模拟实验室,所有想法都可以试试。
写完最后一笔,景长嘉就起身往模拟实验室走去。
系统攒了一段时间的能量,根据景长嘉的需求又打开了全息实验室的部分数据库,现在他完全可以展开脑子里设想的种种实验。
如果仅仅只是单纯用腐蚀剂在材料表面蚀刻出电路,这绝不是什么值得未来圆柱世界在书上记下一笔的技术。
景长嘉凝视着模拟出来的材料,心中逐渐生出一个想法。
从想法跳出来的那一刻起,它变得越来越明晰,且越来越具备可行性!
景长嘉转身扑向另一座试验台,刚拿起试剂——
“嘀嘀、嘀嘀——”
闹钟猛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景长嘉看着眼前熟悉中带着点陌生感的天花板,用力揉了把脸才想起来,昨天小恒放寒假,一家人来了玉华园找他吃饭。
他都半年没回过家了。之前生日也好,别的节日也好,都泡在了工作里。家人们大雪天跑来找他相聚,景长嘉并没有拒绝。
他洗漱完毕下楼,发现景爸爸刚好端着早餐走出餐厅。
“这么早就起了?”景爸爸打量着他,“一会儿是不是就得去忙了?”
景长嘉笑了笑:“暂时不。一会儿回书房把工作整理一下,然后大概十点吧,我要出去一趟。”
“小恒今天也要出去。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忙什么,”景姑姑一边绑头发一边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说是小野找他。”
“是有这么回事,照野之前和我提过。”景长嘉笑眯眯地把姑姑按在餐桌边坐好,“您就放下心,照野肯定会照顾好他。”
“是小野我肯定放心的嘛。”景姑姑笑着拍了拍景长嘉的手背,“你都这么忙了,还能记得和他联络。这才对。嘉嘉,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像小野这样的好朋友,一辈子都难得遇到一个。”
落后一步的景妈妈听见这话,眉毛都快挑到头发里去了。
“他忘记联系谁,都不会忘记联系小野的呀。”景妈妈似笑非笑地盯着景长嘉落了座,“你们别操心他。小恒昨天睡得晚,今天别赖床耽误了事儿。”
景姑姑随口道:“嫂子你放心,我给他盯着时间,一会儿就叫他。”
景长嘉在景妈妈盯人的目光中镇定的吃了顿早餐。景爸爸收拾碗筷去了厨房,景姑姑也把给杨恒留着的早餐端去了冰箱放着。
餐厅只剩下两个人,景长嘉刚起身要走,就听景妈妈喊:“嘉嘉。”
景长嘉顿住脚步,笑眯眯地转身:“妈妈,还僵持着,您别追问。”
景妈妈嗤笑一声:“我看你骗到什么时候去。”
“真没骗您。”景长嘉语调温柔,“我们照野是个榆木脑袋,脑子里想的比心里牵挂的还要多。他职业又有些特殊,急不得。”
景妈妈认真看着他,确定他真的没有为此难过,才哼笑一声:“我看你还挺乐意的。”
“缘分嘛,急不来的。”景长嘉指了指书房,“我工作去了啊。”
景妈妈看着他脚步轻快的走进了书房,等门关上,她才摇着头笑叹了一声。
景长嘉工作到将近十点,才拿起外套走出了书房。
杨恒看起来刚起床不久,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餐。见景长嘉出来了,急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喊了声:“哥!”
“你是中午出去?”景长嘉问他。
杨恒点了点头:“照野哥说会有人来接我,就在距离咱们这里最近的南门。电话来了我就过去。”
“路上雪多,你出入注意安全。多看多听,有问题等他们忙完了你再问。”景长嘉说,“你照野哥可能在忙,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杨恒胡乱点点头:“哥你今天是不是又要去上班啊?”
“不上班,去医院看一位朋友。”景长嘉顺手揉了他的头一把,“所以你给我打电话也不会打扰我。”
杨恒嘿嘿一笑,他就知道他是他哥最爱的崽。他高兴地挥挥手:“你也注意安全。”
景长嘉在门口穿好外套,才应了声:“好。”
随即他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吴教官也恰好把车开到了小别墅的花园外。景长嘉上了车,吴教官就安静地启动了车子。
昨天吃饭的时候,芮教授给景长嘉来了个电话,告诉景长嘉今天李安德就要装义肢,他希望景长嘉可以一起去医院看看。
景长嘉一听,连忙答应了下来。
他对李安德这位试飞员有着一种很深的复杂情绪。既担忧着某一天封照野如他一样,又敬佩他坚韧的灵魂。
即便他在北疆见过无数慷慨赴死的战士,也依然会被这种纯然的献身精神而打动。
所以他想做出做好的机械义肢,想找到最适合、也最具有普适性的一套算法。
他想找回李安德、找回那些从未见过的患者们的生活。
轿车离开了玉大,驶入了泥泞的主干道。扫雪车已经连夜将积雪推挤到了路边,昏暗的天空下,各类汽车放缓了速度,小心翼翼地开着。
等到抵达医院,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
景长嘉到达病房外的时候,芮教授的团队已经等在了那里。
“抱歉,没料到路上突然堵车。”景长嘉低声说。
雪天路滑,他遇到了连环追尾的事故。幸好大家都缓速慢行,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路上却着实堵了一段时间。
芮教授摆了摆手:“没事,这个天气出行,大家都理解。你也没来多晚,医生还在做最后的评估。”
病房内,好几个医生正在仔细检查着李安德的身体情况。
作为一个功勋试飞员,李安德的身体素质非常优秀,断肢的恢复情况也比较理想。现在几个月过去,萎缩的肌肉基本定型,只要没有别的问题,就可以开始安装义肢。
众人在门外等了一阵,就见医生站直起身,转头冲他们招了招手。
芮教授面色一喜:“走,我们去给他装好!”
这套义肢是芮教授进行人体康复工程研究以来,最满意的一套义肢。不仅仅是因为他个人在研究上找到了新的突破点,还因为景长嘉的加入,给这套义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灵活性。
他梦想中的便宜又好用的人体智能机械,在这套义肢里凝出了雏形。
芮教授带着研究员们就走了进去,李安德的妻子任青荷连忙退了出来,给研究团队让出空间。
她看着景长嘉,细声问道:“景教授,你不进去吗?”
“任姐,我是做后台算法的,就不进去了。”景长嘉笑了笑。
任青荷点了点头,立刻道:“那我们一起等消息。”
“不会有坏消息的。”景长嘉说,“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
任青荷抿出了一点微笑点了点头。
两人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研究团队给李安德装上义肢。腿一装好,他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下地,吓得研究员连忙拦住他,给他叮嘱注意事项。
李安德坐直了身体,双眼明亮地看向任青荷,随后举起装义肢的右手,冲任青荷摆了摆手。
这义肢似乎比前几次测试还要更灵活一些,他冲任青荷笑了笑,又转眼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新肢体,整个人隐隐透出些鲜明的喜悦。
等研究员叮嘱完毕后,他们才让李安德试探着站起来。
李安德小心翼翼地起身,所有力量都压在了完好的那只腿上。整个人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你别怕。一开始肯定是不习惯的,太久没走路腿脚也会软。但你要相信这就是你自己的身体,你可以主导他。”芮教授说,“来,迈一步试试。”
李安德直直地看着任青荷,任青荷沉静地冲他微笑:“你走过来啊。”
李安德深吸一口气,用力迈出一步。
“嗒!”机械脚掌落在白瓷砖上,声音响亮又清脆。
可迈的步子太大,李安德另一只腿一软,整个人直直往下倒去。一旁的研究员们七手八脚地拽住了他。
“李哥你看,这不是能走嘛,还走得很好啊!”
李安德喜不自禁,他一边歪斜着身体被人拉起来,一边狂喜大喊:“青荷!青荷你看!我能自己走路了!”
“看到啦。”任青荷柔软地回了一句,“你再让任教授给你检查一下,别摔坏了。”
等大家把李安德又按回床上,任青荷才拉上病房门,快步往一旁走了几步。
景长嘉一怔:“任姐?”
任青荷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随后她突然蹲下身,毫无预兆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只仓皇了一天,就变得镇定有礼。
每次芮教授带着研究团队过来,她都能很细心的备上热茶、水果,然后无声无息地退到门外,将单人病房并不大的空间让给研究团队。
她一直很冷静的处理着所有事情。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倒。
任青荷查了许许多多的资料,几乎将互联网上的每一个讲解义肢使用感受的博主都看过一遍。所以她清楚的知道,生活的变故从出事开始,但往后余生才是那根断掉的顶梁柱倾倒的时候。
李安德当了一辈子的试飞员,他对他的身体有很高的要求。而那些智能机械义肢,都满足不了李安德的要求。它们做不到随心而动。
当李安德发现无论如何都回不到过去,也无法再一次掌控自己躯体的时候,他或许会崩溃。
任青荷容许他崩溃,所以她要求自己一定不能倒。
这个家总要有一个人撑住。
以前是李安德,现在换她来撑。
所以自李安德出事后的第二天开始,任青荷没有崩溃过一次。
她像一条外表安静,内部紧绷的琴弦。分明已经在岌岌可危的崩断边缘,却依然能发出正常的声音。
而李安德因为过于紧张迈出的那一大步,终于让她的琴弦崩溃。
哪怕这套机械义肢是任青荷看着一点一点的调整出来的,她也没想到效果会那么的好。它灵活得就好像是……李安德在手上穿了个盔甲而已。
它摆动的幅度,手指弯曲的角度,都是任青荷见过千百次的样子。
任青荷蹲在那里,这几个月的痛苦、压抑与那一瞬间涌起的狂喜占据了她所有的情绪,让她本能的嚎啕不已。
她双手捂着脸,整个人哭得几乎抽搐。
痛号声回荡在走廊中,病人家属路过她,都露出了不忍心的神色。有阿姨想扶她起来,任青荷埋着头,摆摆手拒绝了阿姨的好意。
她独自一个人蹲在那里很久,哭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景长嘉走到她身边,安静的递给她一张面巾纸:“任姐。”
任青荷埋头接过,声音沙哑的道谢:“谢谢你啊景教授。我就是太高兴了……真的很高兴……”
她说着话,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连忙用纸去擦。
“景教授,我真的……”任青荷吸了吸鼻子,“我这几个月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囡囡那么小,李哥又还那么年轻,我……”
她又摸了把脸,心中万千言语,都组织不起来了,只能一叠声地说:“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景教授,大恩大德……”
“任姐你千万别这么说。”景长嘉连忙拦着她,“我们做研究,本来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这不是什么恩惠,都是我们该去做的事情。”
任青荷用力点了点头,又一抹脸,哽咽着道:“辛苦你陪我,我们去看看李哥。”
回到病房时,李安德正在配合着研究团队做调整,一个医生守在旁边,大家脸上的神色都很轻松。
李安德第一时间听见了开门声,他扭头看向任青荷,脚下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转了个身:“青荷!”
他喊着人,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脚步虽然一瘸一拐,但动作毫无迟滞。他很快也很顺利的就走到了任青荷跟前。
任青荷看着他一走一跛的模样,双眼含泪的绽出了一个笑容:“你也辛苦了。”
“接下来就是复健了。这部分医院的康复科会负责,我再让两个人盯盯看,剩下的就差不多了。虽然他可能还是回不到飞机上,但是做一些地面训练工作,肯定没问题了。”
回到车上,芮教授对景长嘉说:“核心部分差不多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降低成本然后上市。”
“小景,这段时间你一直跟着几头跑,辛苦你了。”
景长嘉摇了摇头:“您别这么说,我收获了特别多。”
医院在他们背后远去,景长嘉的耳朵里似乎还能听见那样痛苦又狂喜的哭声。他在未来圆柱世界挣扎苦学十年的意义,就在这样的哭声里。
“我真的收获了特别多。”景长嘉柔声强调。
芮教授看着他温柔带笑的脸,感慨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细雪,气温冷得冰凉,可车里的人都有些喜洋洋的暖意。
再没有什么比看见一个注定要残缺的人,在他们亲手研究的产品帮助下重新变得完整,更加让他们觉得幸福的事情。
人体康复工程的意义就在这里。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回了研究中心,芮教授在路上与景长嘉确定好了专利问题后,回到研究室里双方签了个专利免费授权的合同,景长嘉就回到了楼上的研究室。
最近天气不好,大风大雪不断,他就没让学生们过来。只让他们自己在宿舍好好整理数据写论文。
实验室的实验材料早已准备就位。景长嘉回到实验室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开始准备实验。
首先是腐蚀剂的合成,这个实验他在模拟实验室里做过许多次,现在重新做一遍倒也没什么难点。
其次则是新的金刚石半导体的培育。他需要韧性更强大的金刚石半导体。这大概需要一周的时间才能看见成果。
所以腐蚀剂调配出来后,前期试验可以用之前合成的金刚石半导体来做。
他没什么犹豫,准备好后就投入了工作之中。
实验室配的小休息室里放着的衣服鞋袜渐渐多了起来,景长嘉往实验室里一钻,就又是大半个月。
万洛西对他这样的工作狂人模样实在是有些无话可说。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卷了,不然也不能三十多岁就回玉大任教。可卷中自有卷中手,面对这个师弟,他真的甘拜下风。
他认真看了景长嘉的实验流程,突然开口道:“我有个想法。不过得先问问你,你目前的这个材料,确定能稳定了吗?”
“可以了。”景长嘉指了指桌上半透明的材料盒,“我这半个月弄出来的。”
万洛西探头看了一眼,诧异地挑起眉毛:“你还真让它稳定下来了啊?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发言了!”
景长嘉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你都把金刚石的韧性拉起来了,你就不想再做点别的吗?”万洛西说,“金刚石的脆性是它的特性,我们之前一直拉它的韧性,就是想保证材料不会在使用中出现大问题。”
“它的脆度是它的原子结构决定的。既然工作已经到了原子结构层面,”他仔细地看着手里的数据对比,“那为什么不能让它自修复啊?我看你这个多级结构,是具备了自修复的可行性的啊?”
“主要是我还没找到那个适合互锁的纳米晶粒。”景长嘉说。
“交给我了。”万洛西一拍胸脯,“你做你的,我来找找这个纳米结构。”
景长嘉闻言有些诧异:“你自己的材料不做了吗?”
“本质都是同一种材料,都一起做呗。”万洛西说,“反正要是都能成功的话,也没坏处。”
“师兄,那可就交给你了。我刚好还有别的事情要一点时间去研究。”
万洛西站在门口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想做半导体,现在这个材料基本上已经算是成功了。下一步芯片开发,它的表征结构很难处理,你打算用腐蚀剂来蚀刻电路?我感觉有点不靠谱。它的结构注定了腐蚀剂一去,内部就开始对称崩塌。你不如试试表面金属沉积。”
景长嘉摇了摇头:“做沉积有些不符合我的设想。我有别的想法,总归先试试看。”
“但是做金属沉积已经是最有可能做出稳定电路的技术了。”万洛西说,“利用金刚石的特性,芯片的性能也能得到很大的提升。”
景长嘉还是拒绝:“可即便真的做出来了,它也只是一个新的半导体,算不上一个新的芯片。”
“你对‘新’的定义,是不是有点过于离谱了。”万洛西忍不住摇头,“这要真做出来了,少说也是百倍提升,你还觉得它不够新?”
“嗯……”
景长嘉点了点头,他抬眼望着万洛西,眼神很沉静:“这是金刚石。万师兄,它有那么高的折射率,我们还有量子缠绕技术,你就没有别的想法吗?”
万洛西大声道:“没有!”
相连的另一个实验室里的学生们奇怪地看了过来。万洛西反手关上实验室的大门,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焦躁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迟疑了许久,他又问:“你什么意思?你想用它做……光路?”
景长嘉认真地点了头。
万洛西倒吸一口凉气:“师弟,这做不出来的。这不可能。”
他在原地焦虑的走了两圈,才吐出一口浊气,又用力摇了摇头:“你疯了。这根本做不出来。”
“总要试试。”景长嘉说。
万洛西站定脚步,深深地看了景长嘉一眼,拿着数据资料头也不回地走了。
景长嘉也没挽留,他认真的调整手里的腐蚀剂。一点点的测试它的性能。
研究中心明亮的灯光次第关闭。随着深夜的来临,园区逐渐变得寂静。
半导体实验室的小休息室外,吴教官一如既往地检查过一圈办公室后,才回到靠近小休息室的行军床上,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小休息室内,景长嘉也躺在一张行军床上,正带着眼罩睡觉。
他这段时间的生活很规律。每天十二点睡,八点起。充分保证了在模拟实验室里做实验的时间。
相比起真实存在的实验室,对景长嘉而言,模拟实验室的实验手感其实更好一些。
全息模拟的最大优点就是可以加速材料的反应与生成。数据库里早就有了一切数据,哪怕数据不存在,依靠未来世界强大的芯片与算法,也能快速计算模拟出材料的可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