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坐在厅中,看着轿车驶离院子,才不辨喜怒地低笑一声:“年轻人有追求。”
五月的阳光穿透了茂密的枝叶,在墙上、地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
农历五月的弘朝,恰是多雨也多雷的时候。
这日从夜间开始,便风雨大作。到了白日里,风雨已停,偏云中似总有隐雷。青紫电光不断闪烁,沉闷的雷声如同低沉的长吼。
神烈山上,有一胖一瘦两兄弟正在背着两包东西蹒跚着往上爬。
“胖哥,你说这玩意真的能引雷吗?”瘦的那个看着天,总觉得心里发憷。
“能不能的,”那胖子喘着气,“总要试试看。”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怎么瞅都觉得要下雨了,不由得有些急:“瘦猴你还能走吗?云中郡王肯定不会骗咱,咱们抓紧点上山,趁着雨来之前引雷试试看。”
“我、我有些怕。”瘦猴说,“你说要是雷引下来,把咱们劈了可咋办啊?”
胖子毫不犹豫:“那等那铜风筝飞起来了,你就躲远些。要是真的劈下来了……”胖子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天。
他心中有些生怯,可更多的却是一团说不清的火焰。
那团火烧得他喉头滚动:“要是真的劈下来了,那你就记下来!”
他咬牙大声道:“它劈死我了,你就替我记下来,雷能引下来,可不能这样引下来!”
胖子努力瞪大了眼,不让眼里莫名冒出的眼泪夺眶而出:“云中郡王是神仙,神仙不会骗咱们。日后必然会有千千万万个我去引雷。你就要告诉那些人,这个方法不行,我们需要另外的法子。”
瘦猴被他惊得顿在了当场。
胖子厉声道:“记住没有?!一会儿上去了,等铜风筝飞上天,你就躲得远远地!”
瘦猴慌忙地点点头。
神烈山山顶风大势缓,是个放飞铜风筝的好地方。
那风筝是用纸糊的,竹子做的风筝家上缠满了黑色的铜线。还有两根铜线从风筝头往外延伸,像两根触角一样伸上天空。
阴层层的天上乌云密布,时不时便有青光在黑云之后一闪而过。
胖瘦两人试了许久,才让这只过重的风筝在封口处晃晃悠悠的飘了起来。
风筝一起,胖子立刻大喊:“瘦猴!躲林子里去!”
瘦猴看着那摇摇晃晃飘上天的风筝,既怕得想躲,又担忧胖哥,不知道该不该退。
就在这时,一道粗壮青紫划破长空,刺目青光决绝将长天劈做两半!
张牙舞爪的雷光犹觉不够,竟似直直往神烈山而来——
“胖哥!”
“嗖——”
风声之中,有什么划破长空,速度比闪电更快地飞向了胖子。
胖子突然一个趔趄,手中棉线被风一卷,竟脱手飞了出去。
下一刻青光在眼前炸开,纸糊的风筝在半空爆出大团火光,被风一吹就如同鬼火一般飘忽着往山下坠。
“你们是什么人?!不要命啦!”
林中走出一个拿着大木弓的少年人。他人高且瘦,一身宽袍大袖穿在身上,被风一吹就似要随风飘走一般。
瘦猴吓得呆住了,胖子望着自己坠下山的风筝,嘴里“啊”了好几声,才恍惚回过神:“我们……我们就是想试试引雷。”
那少年人神色一厉,他大步走到胖子跟前,厉喝道:“谁叫你这么作的!”
“云、云中郡……”
胖子话刚出口,那少年人就猛地出手!
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向胖子脸颊,鲜血顿时从胖子鼻腔涌出:“少用殿下的名头做这等不要命之事!你只听殿下说雷电可为人所用,却没听他说雷电极恶,稍有不慎便害人性命之言!”
胖子从小得宠,从未被人打过。此时挨了一拳已然懵了,只能傻乎乎地说:“可、可雷电这么恶,总要有人去试着做啊。不做,不就永远都用不了了?”
那少年人听得一愣,旋即他神色复杂地掏出一张手帕丢给胖子:“擦擦。”
说罢,又回头看向瘦猴:“扶着他跟我来。”
瘦猴赶紧两步跑到胖子身边,一把扶住胖子,骨气勇气问:“去哪儿?”
“行云观。”少年人说,“哪里有不少和你们一样,渴望探究世界运行之理之人。”
有这种地方?他们为何从未听过?
胖瘦两人对视一眼,胖子瓮声瓮气地问:“那你又是谁。”
少年人扬起一块腰牌:“松吾。乃是云中殿下贴身府卫。”
两人一看那腰牌,精神一振。顿时加快脚步跟着松吾往林中走去。
远离神烈山的京城中心,也有人正在注视着这片连绵的雷云。
想到前些日子嘉哥手握雷电的模样,杨以恒心中便有激烈的浪潮涌动。
嘉哥说雷电人力可掌握,那为何曾经他们那般好时,嘉哥却一个字也没透露?这样强大的力量,他为何不利用起来?
可若说是嘉哥在骗人,雷电是神仙之物。杨以恒也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哥哥他最清楚。这样的事情,他从不屑骗人。
要如何才能掌控这般强大的力量?难不成……得先建造一个高百丈的捕雷塔吗?
“给朕把虞德年……”
话刚出口,杨以恒才想起来虞德年已经疯了。
王公公小心翼翼地躬了躬身,就听杨以恒继续道:“我哥以前那个贴身的侍卫,叫松吾的,在哪里?”
“许是还留在郡王府中。”王公公谨慎地答道。
“那可不一定。”杨以恒冷笑一声,“你是知道的,我哥以前救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人,都是松吾管着。”
杨以恒一甩衣袖:“传旨蓝翎卫,把松吾和那些人都带来见朕。”
天上雷声不断的轰鸣,唯有明瓦依然沉默地注视着身下的一切。
系统收回关注,将它的注意力再次放在眼前。
它的宿主正在进行毕业答辩。
现场除了景长嘉本人,还有四位老师。这四位都是玉大鼎鼎有名的教授,除了数学系的院长路乘川以外,物理系的戴理并他们物院院长也来了答辩现场。
眼前的这个学生,他们都认识。并且这个学生的毕业论文,他们也已经研究了好几个月。
景长嘉的毕业论文就是那篇在学界里引起了广泛关注的极小模型证明。这个过于前沿也过于重量级的论文,让教授们拿出了最严苛的态度对待。
毕竟,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也就罢了。偏偏他年纪轻轻,却已经摘下了一朵金麦穗。
他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龙夏纯数最优秀的科研能力。
而景长嘉站在台上,神色从容,表达更是流畅清晰。
这并不像是一场答辩,而更像是一场小型的答疑。
台下坐着的几位教授,看起来都比台上的景长嘉还要紧张许多。
“在论文的十八页,我看到你已经做到了典范除子和典范环的有限性生成。为什么没继续深挖下去?”
“再往下就是双有理几何的一些问题。”景长嘉说,“目前论文里不适合展开该领域的探讨。我们仍然需要将问题锁定在极小模型的代表元上。”
戴理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双有理几何里深挖,可就逃不开几何量子化。这是我们物理上的问题,小景有没有兴趣回头挖一下?”
“当着老路的面挖他学生是吧?”物院院长搓搓手,“我看行。念个双学位,现在也很流行嘛。”
路乘川咳了一声,他敲敲桌子冷声道:“注意时间,回归正题。”
几位老教授忍俊不禁地对视一眼,再次将注意力落回论文上。
景长嘉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的问题。
这对他而言,就像是一次学术报告会的预演,不仅仅会让他毕业,也会让他注意到那些自己没有注意过的问题。
答辩结束后,几位教授都走上前来与他握了手。
“后生可畏啊。”
“小景这个思路真是不得了,刁钻又灵活。现在毕业啦,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最近的打算,是好好准备数学家大会的学术报告会。”景长嘉眉眼弯弯,轻巧地略过了询问,“第一次去这样的场合,很怕给学校丢脸。”
话音一落,教授们纷纷笑道:“哪里会。”
“你出现在那里,就已经给学校长脸了。”
路乘川在一旁一言不发。
等到当天所有的学生答辩完,他回到办公室,才对着景长嘉冷哼:“不要以为你毕业了,就不是学校的人了。过两天记得来学校和我一起走。”
“当然。我一直都是您的学生。”景长嘉笑眯眯地拥抱了他,“别紧张。”
路乘川绷着脸:“我才不紧张。”
龙夏一直想要培养出能夺得麦田奖的青年数学家,现在冲天而降冒出来一个,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他的安全。
路乘川担心的只是……
再过两个月,景长嘉就会正式成为顿涅瑟斯的老师。他这个学生不知道会在那里待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的回来。
只要一想到离开的日子逐渐逼近,路乘川心里就有些隐痛。
他最终还是反手拍了拍景长嘉的背脊,叹息道:“没大没小的,松手。”
这次世界数学家大会不仅仅邀请了景长嘉,也邀请了路乘川与乔联的导师,斯盛木院士。斯院士忙得走不开,便把邀请函递给了乔联,让乔联带着师弟师妹们走这一趟。
一行人一落地,便有当地相关部门派车,将他们送往了世界数学家大会的指定酒店登记入住。
休息一晚后,便是世界数学家大会的正式开始的日子。
数学家们从不浪费任何一秒钟。颁奖仪式虽然在晚上才正式开始,可白天的顿涅瑟斯数学系,却已经到处挂起海报与落地展示架,上面印刷宣传的都是论文标题。
世界数学家大会的大年会议,贯来是全世界数学家的盛会。除了受邀数学家之外,还有许多人自费前往。
此时在顿涅瑟斯数学系里拉起宣传的,大多数都是自费前来的数学人。
他们有些问题很稚嫩,得不到与会数学家们的驻足。但有些问题,却也很有趣。
景长嘉很早就注意到了中心处有个地方围满了人。
可路乘川不许他乱跑,为了安抚路老爷子一直紧张的心,景长嘉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路乘川与他的老朋友们寒暄。
好不容易两人才走到那处人多的地方。
路乘川眯着抬头望,却实在看不清那落地展示架上的文字。
“长嘉,这里是在讨论什么?”
景长嘉仗着身高优势早已看清了那个标题。
听路乘川问,他笑着答道:“上面写的是……关于极小模型的证伪。”
路乘川:“?”
围在这个问题前的年轻人居多,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太过喧哗。
大多数人对这个问题保持了礼貌性的安静。毕竟极小模型作为一个诞生了几十年的猜想,它上面留有无数的难题。
短短几个月时间,就算是顿涅瑟斯的学生,也未必完全读懂了那篇论文。
对他们而言,现在就证伪,显得有些……过快了。
可既然东方有人能证明,那现在有人在顿涅瑟斯宣布证伪,似乎也是说得通的事情。
“老师,你去别处逛逛?”景长嘉低声道,“我去看看。”
“去吧。”路乘川拍了拍他的手臂。
景长嘉像一条鱼一样,轻松地来到了人群最前方,却发现应该摆放着论文的展台已经空空荡荡,就连落地展示架的主人也不见了踪影。
他问前排的学生借了论文,站在那里仔细看了起来。
可没看多久,他就将论文一合,递还给了那个学生:“谢谢。”
学生茫然道:“你不看了吗?”
“他或许不需要再看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但你能借我看看吗?”
景长嘉一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纯金的头发。
这样纯粹的金发倒也少见。
来人比景长嘉矮半个头,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他的金发纯粹,蓝眼更纯粹。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扫过景长嘉后,他伸手拿过论文,在景长嘉身边站定,开始翻阅起来。
景长嘉垂眸看了他一眼,正要迈步离开,却见人群隐隐有了骚动。
有人横冲直撞地挤进了人群,嘴里不停地念:“还有人要论文吗?”
一时间安静的人群顿时喧闹起来:“我要。”
“给我一份。”
“前面的请帮忙递一下好吗?”
怀抱着一沓论文挤进来的人,有着一头褐色的卷发。他发了一圈论文后,目光锁定在景长嘉身上。
“东边来的学生?”他问。
景长嘉点了点头。
“那你得来一份。”他把论文强硬地塞给景长嘉,“看看你们那位数学家,有多么的不严谨。”
“你认为是哪里不够严谨?”景长嘉问他。
褐色卷发将下巴一扬,格外高傲地反问:“东方人做数学不严谨,连字也不会认吗?”
景长嘉眸色一冷,笑道:“对于一个错漏百出的论文,也没有细看的必要。”
褐色卷毛顿时怒气冲冲:“你还没看,就说我错漏百出!你倒是说说哪里错了!”
“数学确实有很多隐蔽又经典的错误,它们是反直觉的成果。但很显然,你的错误不在其中。”景长嘉冷淡地说,“假设A包含于X是一个放射变种,且P属于X,将P移动到A原点并使A沿P吹爆……”
景长嘉出声时,周围的学生们就已经安静了下来。他们听着他的话,低头翻开手中的论文想要确定这是否是论文里的表达。
褐色卷毛也连忙去翻自己的论文。
他急急扫过,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东方人,似乎看过他的论文。可他依然是错的!
“你难道想说这是错的?!这可是引用的定理!”
“它当然没错。错的是你。”景长嘉态度冷淡,“双有理曲面是极小曲面的同构分类,但你得出的,既然不是双有理曲面,也不是非奇异投影曲面。”
“因此,你的论文毫无价值。”
“你凭什么——”
“你是自己来顿涅瑟斯的吧?”景长嘉略略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想你的导师并没有看过你的文章。”
被他说中,褐色卷毛一张脸涨得通红。
“如果我是你的导师,我必然不会让你出来丢人。”景长嘉扔下这句话,转头往人群里走去,“借过。”
他走在其中就如摩西分海,人群呆愣愣地让出一条通道,使他轻易的走了出去。
金发的少年人看着景长嘉消失在人海里的背影,他收回视线的同时,也收起了褐色卷毛的论文:“我觉得你的论文还算有些意思,虽然确实有着不小的漏子。”
对着褐色卷毛愤怒的眼睛,金发的少年人平静道:“不过他确实傲慢了些。”
“你认识他。”褐色卷毛笃定道,“他是谁?”
“景长嘉。”少年人突然笑了起来,“就是你说的那个不严谨数学家本人。”
褐色卷毛闻言,急冲冲地回头去找景长嘉。可哪里还看得到景长嘉的影子?
原本已经散开的人群一听景长嘉的名字,顿时又聚拢了起来。
“真的是景长嘉?”
“他本人?天哪,他这么早就到顿涅瑟斯了吗?”
“你确定是他本人吗?他们东方人都长一个模样。”
路乘川听着背后的声音,乐呵呵地说:“很少见你这样生气的样子。被人质疑,是你作为数学家会面临的第一个难题。”
景长嘉摇了摇头:“老师,我无所谓对我本人与成果的质疑。”
人类从捕捉到那一丝真理开始,就是在质疑声中不断螺旋前进的。对所有的成果报以质疑,是一个科学工作者该有的严谨态度。
科学从来只相信真实。
“我只是不喜欢他的态度。”景长嘉说,“他并非证伪的并非是我的论文。他是不相信我们。”
一个科学工作者,如果无法做到对科学的公正性。那他迟早也会丧失对真理的坚持。
更别说……那残酷的数理逻辑。
景长嘉翻开那篇论文的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些质疑世界数学家大会并非是数学家乐园的念头。
某位数学家说过,对于某些论文,细看是一种残忍。
景长嘉体会到了他的心情。
路乘川拍了拍他的手:“顿涅瑟斯有各种各样的人。”他看着最让自己骄傲的学生:“你不喜欢这个态度,那你就要努力了。”
“好。”景长嘉轻松地点了点头。
进了数学系矗立了一百多年的石头大楼后,里面的摆着宣传的论文,终于多了些意思。
威尔逊下楼来迎老朋友,景长嘉就把路乘川推给了他,自己在数学系楼里走走看看。
顿涅瑟斯汇聚了全世界最顶尖的大脑,在一篇探讨M理论的落地式宣传架旁,景长嘉与乔联不期而遇。
没人关注乔联,他显然非常的自在。此时他一个人站在落地式宣传架旁,正专心地看着那篇论文。
“乔师兄。”景长嘉率先打了个招呼。
“长嘉!”乔联兴奋地喊他,“你还在关注M理论?”
“它们都是钥匙。”景长嘉笑着道,“不过我并没有你那么了解M理论,我只是还算了解几何。”
M理论是物理学里的“终极理论”,研究这方面的不少物理学家都认为,M理论可以解释所有物资与能源的本质。它是宇宙核心的本质议题。
但在数学家们眼中,这个议题粗糙且不成熟。相比于宏大的宇宙,它的归属应该在数论与几何。因为霍奇猜想对M理论有着重大的应用贡献。
这一张落地时宣传架旁边,也没有它的主人。甚至摆在小桌上的一沓论文都没有被领取完毕。
景长嘉拿了一本,乔联见状就说:“他主要研究的是杂优弦,对你来说可能会比较无趣。”
“不会。戴理老师拉着我听过几场粒子物理学讲座,对于弦论里的粒子激发,我也很有兴趣。”景长嘉笑着道。
乔联一听,双眼登时一亮。
两人就着杂优弦聊了一会儿,说着说着,论文的作者不知道从哪里晃了回来。他站在旁边听着听着,就一脸兴奋地加入了谈话之中。
聊完了杂优弦,论文作者又兴致勃勃地邀请乔联与景长嘉一起逛一逛晚上的会场。
今晚的高斯奖与莱布尼茨奖都将在这座楼里的百年礼堂举行。
百年前建造的礼堂,室内的座位只有几百个。是以只有受邀嘉宾与他们的同伴可以进入会场,观看颁奖典礼。
“我们只能趁现在看一看。”论文作者嘿嘿一笑,“顺便还能拿点纪念品。”
他熟门熟路的在礼堂门口领了三个本子:“我们一人一个。”
乔联有些迟疑:“会不会不太好?这是给嘉宾的吧。”
“学校准备了无限量。”论文作者说,“反正学生也没几个,随便拿。”
他把本子塞给乔联,又领着他们往里走:“这座礼堂其实平时是学术报告厅,你们看这里是不是有个刻痕。我们年年考前都来摸一摸。”
他指着的地方已经被人摸得很光滑,刻痕在光滑的石面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这是高斯刻的。”论文作者笑着给他的新伙伴们介绍,“今晚就要在高斯的见证下,颁出高斯奖。真浪漫是不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装扮一新的舞台:“可惜我们只能现在看看。”
“你今晚想过来吗?”景长嘉问他。
“当然想。”论文作者说,“这可是十几年一次的盛会,谁会不想来呢?”
“那就来看看吧。”景长嘉笑道,“我应该还有一个名额,可以带人入场。”
论文作者狐疑地看着他。
“还没自我介绍。”景长嘉对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景长嘉。这位是我师兄乔联,你今晚和他一起入场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某些论文,细看是一种残忍。”数学家有没有说过不知道,但是钱钟书说过:“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
第63章
卢卡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只是趁着机会难得,想要宣传一下自己的论文,却能认识景长嘉。
这个最近一年突然名声大振的天才人物,居然是如此的随和。
更令卢卡斯诧异的是,他就连弦理论也很了解。
虽说数理从不分家,但卢卡斯一直都觉得,即便弦理论的所有发展都与数学分不了家,现在的数学家也依然没有那么了解弦。
或许是因为景的师兄是一个搞M理论的研究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龙夏人的脸在他眼里从来都差不多,但景确实比其他龙夏人好看太多了……
他应该第一眼就认出来才对。
不过现在他也明白为什么景会对他伸出友谊之手了。
毕竟景的这位师兄与他的师弟师妹们,看起来确实……有些紧张。
“乔!你们应该享受这里。”卢卡斯用力拍向乔联的背脊,“这可是世界数学家大会,我们应该鼓起勇气去认识每一个人!把自己的疑惑讲给每一位教授听!这机会十几年才有一次呢。”
乔联苦笑着点点头。
道理他都懂,但他真的心里发憷。他没有亮眼的成果,导师也不在身边,他以什么身份去和那些大佬搭话啊?
卢卡斯完全不会想这么多,他指着前面一位身着燕尾礼服的老先生说:“你看那个人,我们学校的理论物理学教授。颁奖结束后,我们可以去向他请教问题。”
他说完,又指了指其他几位教授,给乔联一一介绍了他们的身份与研究方向。
乔联心中感谢,忍不住道:“可惜你和我一起进场,要是跟着长嘉,你就可以去前排落座了。”
“哦,不不不。”卢卡斯看着前面一脸恐慌,“去前面就会被我们系主任瞧见了。他会笑呵呵地要一份我的论文,然后再把它批评得一无是处。”
乔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和蔼”两个字的威尔逊。
而在威尔逊对面的,就是他的师弟景长嘉。
不管是去年拿下麦田奖,还是今年连连发表的两个重量级成果,都让本届世界数学家大会对景长嘉格外重视。
放在座位排序上,那就是他们给景长嘉安排了这座百年礼堂里最好的位置之一。
乔联远远地看着那个全场最耀眼的年轻数学家,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感慨。
他想起来世界数学家大会之前,景长嘉才答辩毕业。也不知道这个师弟是想留校,还是去别的地方。会场里应该会有很多人代表着各自的学校与研究机构,对他发出邀请。
礼堂里的灯光缓缓暗淡下来,聚在一起聊天的数学家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听着悠扬的古典乐等待接下来的颁奖典礼。
黑暗之中,有人现在才步入礼堂。并一路往前,走到前排落座。
景长嘉感到身边有人靠近,一侧头便再次看见了那头纯粹的金发。
“又见面了。”那人扬起笑脸,“我是厄尼斯。”
景长嘉微微颔首,将视线再次投向前方。
率先颁奖的是莱布尼茨奖,获奖者是阿利铎的一个信息科学研究者。
“以二进制发现者的名字为他的成果添金。”厄尼斯鼓着掌,侧头看向了景长嘉,“奖项主委会会给予他两百万布伊戈币的奖金,并且一个进入星球之脑工作的机会。”
星球之脑,布伊戈最大也最先进的信息技术研究所。
“你说他会愿意吗?”
景长嘉瞥了厄尼斯一眼:“没人会拒绝进步。”
“是吗?”
厄尼斯饶有所思地点点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位阿利铎的获奖人显然没料到是自己,他在台上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景长嘉注视着他,忍不住跟着露出了一个微笑。
厄尼斯瞥见他的笑意,又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好半晌,厄尼斯突然开口:“你知道高斯奖是谁吗?”
“不知道。”景长嘉说。
“那你想知道吗?”厄尼斯又问。
景长嘉看了他一眼:“我更喜欢未知。”
“这届高斯奖在布伊戈举办。它只会颁发给布伊戈与它的盟友们。”
厄尼斯话音刚落,就听台上音乐骤变,高斯奖的颁奖典礼即将开始。
“数学追求简洁,但现代数学越来越复杂。”厄尼斯笑了起来,“与之相反的是,世界数学家大会的颁奖典礼,越做越简单。”
“但或许是因为……他们把重头戏放在了明天。”
数学三大奖之一的马缇契卡奖,将要在明天为它的获奖者加冕。
厄尼斯笑吟吟地看着景长嘉:“你会遗憾吗,你永远得不到这个奖。”
欢呼声中,本届高斯奖的获奖人走上舞台。
景长嘉将目光从获奖人身上挪开,投向自己这个话多的邻座:“你想说什么?”
“马缇契卡奖在设立之初,就明文规定了它的青睐只给布伊戈与它的盟友们。”厄尼斯笑意融融,“很狭隘,但它依然是数学界最高的奖项。”
“你如果是个布伊戈人……或者别的盟国的人。明晚的奖项非你莫属。”
景长嘉明白厄尼斯想说什么了。
他低声笑了笑,转头直视着厄尼斯:“极小模型是个很大的框架,短短三个月不足以确认它的真实。”
“那只是数学上的。”厄尼斯意有所指,“你如果换一个地方,它就是你的。”
见景长嘉无动于衷,厄尼斯略略朝景长嘉靠了靠:“或许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厄尼斯爵士。”
布伊戈早已废弃了旧时代的传统,唯有几个家族以保留传统文化唯有,留下了祖辈的头衔。
厄尼斯伯爵就是其中一位。
但景长嘉记得,那位伯爵年约五十有余。眼前这位自称爵士的,大抵是那位伯爵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