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长嘉微微一笑:“所以你想说?”
“你可以选择成为我们的一份子。”厄尼斯微微扬起脖子,“我有这个权利让你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不必了。”
他拒绝得太快,厄尼斯皱起眉头:“你就不想知道,成为一个布伊戈人能让你有多少好处吗?”
见景长嘉又不理他了,厄尼斯眉头皱得更紧:“你看看台上这位,他只是在泛函分析里做出了一点进展。远不如你一篇论文激起的风浪更大。”
“这恰好说明,高斯奖作为一个知名奖项,它还有着自己不可动摇的底线。”景长嘉收敛了笑意。
任何伟大的成果都需要时间去验证。
数学更不是没有被愚弄过。那些出自伟大数学家手中的、反直觉的错漏,甚至能瞒天过海十几年。
如果短短三个月就能连拿几个大奖,景长嘉反而会怀疑奖项的公正性。
厄尼斯的眉头舒展开,他又笑了起来:“你太年轻了,景。”
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数学家很好。他单纯的眼睛里只有数学,他对这个世界的真相全然未知。而单纯的学者,总归是最好拉拢的。
“今天两个奖项的奖金是一致的。就连星球之脑,都会发出同样的邀请。”厄尼斯说,“可你什么也得不到。”
厄尼斯沉着地说:“你拿了麦田奖,龙夏给了你什么?我知道那些微的奖学金甚至不够买一套房子。他们给你实验室了吗?基础数学即便不需要实验室,也应该给你更多的荣誉。”
“布伊戈与你们不一样。”厄尼斯说,“你如果能拿下马缇契卡奖,你想要什么都会有的。”
他奋力推销着:“马缇契卡会给它的获奖人提供两百五十万的奖金,而布伊戈与盟友们的各大研究机构,更是会递出橄榄枝。你想去哪里继续研究都可以。”
景长嘉眉头一挑:“星球之脑呢?”
“当然会对你敞开怀抱。”厄尼斯又倾了倾身,“不仅仅只是星球之脑,顿涅瑟斯也会对你敞开怀抱。你会直接在这座数学中心里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这些东西龙夏可没办法带给你。”
“厄尼斯先生。”景长嘉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厄尼斯扬起势在必得的笑脸:“如何?”
“如果这些东西仅靠一个身份就能拥有,我只会觉得它毫无价值。”景长嘉展颜一笑,“听过你的话之后,我更加发现马缇契卡奖,也不过如此。二百五十万……这个数字,到也很合适。”
厄尼斯笑脸一收。
他冷冰冰地看着景长嘉:“你要拒绝我?”
景长嘉笑而不语。
“你可要想好了。你只需要点个头,钱、权利、地位你都会拥有。”厄尼斯冷声道,“你如果要为了莫名其妙的信仰忽视我的友谊,我保证你什么都得不到。”
他一双蓝眼睛像是毫无情绪的玻璃球。
“龙夏不会给你很多钱,更不会给你应有的地位。星球之脑的工作机会,顿涅瑟斯的独立办公室,你一个都不会拥有!”
“那样也很不错。”景长嘉笑着道,“我没有任何实际损失,但它们会失去更进一步的机会。”
他说完一眨眼,又道:“厄尼斯先生,比起我,你才是更适合马缇契卡的那个人。那份奖金很适合你。”
作者有话要说:
厄尼斯:什么意思?两百五十万很适合我?
厄尼斯查询中……
厄尼斯:凸(艹皿艹 )
第64章
一天后的马缇契卡奖,也依然在这座百年礼堂举行颁奖典礼。它也一如既往地按照立奖之初的规矩,颁给了一位在星球之脑供职的数学家。
听奖项发展史时,景长嘉显得格外的认真。
厄尼斯见状,不由得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你后悔了?”
他微扬起下巴,带着一丝隐秘的窃喜:“你现在求我,也来得及。”
景长嘉充耳不闻,俯下身与前排坐着的路乘川低声说话。
厄尼斯脸色一阵青白。他愤愤收回视线,决定再也不去看这个过于可恶的龙夏人。
可偏偏座位是他自己要来的,就算特意不去看,也依然捕捉得到景长嘉的一举一动。
他和他的老师看起来关系确实很不错。虽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老师脸上慈爱的神情厄尼斯看得一清二楚。
典礼结束,灯光大亮。场内的众人顿时起身,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了起来。厄尼斯刚起身,就被人高声地叫住了,只是礼貌性地停了脚步,没一会儿他就被人围了起来。
余光里看见景长嘉与他的老师一起,正在往外走。而在景长嘉身边的是……麦迪南?
厄尼斯眉头不由一皱。
被他注视着的麦迪南倒是面带笑意,漫步跟着景长嘉往大厅出口走去:“我今日见你听了三场报告会,感觉如何?”
“非常有趣,也非常有启发性。”景长嘉说,“这样的盛会实在难得一见。”
上午的时候,景长嘉跑去听了昨日两个获奖成果的学术报告会,下午则去了一位研究希尔伯特空间的物理学家的报告会。
后者带给他的启发不同寻常。卢卡斯拿给他的那个顿涅瑟斯纪念笔记本,都已经写了小半本。
麦迪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面上的笑意更加真挚了一分:“当然,没有研究者愿意错过数学家大会。顿涅瑟斯也一样。在这里不管多么冷僻的方向,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说完这话,却又话锋一转:“但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总是这样,会为了一场报告会而不吃饭。”
路乘川顿时瞪向景长嘉:“又不吃饭?”
景长嘉眨了眨眼,小声道:“吃了的。不是您让师兄给我送了小面包?”
他今天白天可谓是一点时间没浪费,一共听了四场报告会。有一场的开始时间在吃饭的时候,他就干脆没去餐厅,而是在等待开场时,找了个无人的空教室梳理了自己目前的疑问。
乔联就是那时候找到他,给他送了小面包与牛奶。
吃个小面包算什么吃饭?路乘川可不爱听这个。他哼了一声,又看了麦迪南一眼,到底还是没在外人面前训他。
麦迪南看着路乘川的脸色,笑意又深了一分:“路教授,景要是愿意来任职,我会给他安排一个生活助理的。”
路乘川笑道:“麦迪南先生,这件事我可管不着。孩子想往哪里飞,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麦迪南一听,当即转向景长嘉:“所以景,你拿了我签名的聘用书,为何一直不来?我可一直在等待你。”
厄尼斯脚步猛地一顿。
可他已经走得太近,此时又停了脚步。麦迪南立刻笑眯眯地道:“韦伯斯特。”
厄尼斯看向他,扬起一抹彬彬有礼地笑容:“麦迪南叔叔。”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韦伯斯特·厄尼斯。他的父亲是厄尼斯伯爵。爵士非常看重世界数学家大会,每年都会给与大会不少帮助。”
麦迪南笑着眨了眨眼:“韦伯斯特,你与景交换联系方式了吗?”
景长嘉似笑非笑地看向厄尼斯,就见厄尼斯那双一直没什么情绪的蓝眼睛,流露出了微微的恐慌。
而麦迪南早已将话说了出来:“韦伯斯特,你研究了那么久的奇点解消。等明年入学,说不定还能成为景的学生。”
厄尼斯急道:“我……”
“没想到厄尼斯先生也研究过我的论文。”景长嘉笑着道,“但我还不一定会来顿涅瑟斯呢。”
厄尼斯本就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再看景长嘉这态度,他顾不得礼仪,大声道:“麦迪南叔叔!我还有事,这就先走了!”
麦迪南惊愕地看着他的背影,怔楞了一秒后,才笑着对路乘川说:“他父亲说,他一直在家里夸赞景是真正的天才,所以才让他来了大会。”
路乘川客气道:“或许是孩子害羞。”
麦迪南笑了两声,再次转回了正题:“景,我知道许多地方都对你伸出了橄榄枝。但你要相信,顿涅瑟斯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随着他们远去,礼堂里悠扬的曲调声渐渐变作了夜里隐约的夜风。
数学家们三三两两的路过他们,互相点头致意后,又消失在人群中。
景长嘉听着他们断续的声音,有在商量聚在一起喝一杯的;也有相约明日的讲座的;还有人似乎正在策划着晚上来一场咖啡趴,要聊一聊当前最前沿的问题。
麦迪南略有些紧张地看着景长嘉,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路乘川:“景,我不知道你的母校给了你怎样的保证。但请你相信,我能保证你在顿涅瑟斯渡过你最难忘的执教生涯。”
“你会有全世界最聪明的学生,也能和全世界伟大的头脑尽情交流。当然数学的最终目的依然是推动人类文明前行。只要你愿意,最顶尖的实验室,必然会有你的席位。”
路乘川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手指。
他有些羡慕麦迪南这样理直气壮地态度。
如果可以,他也想理直气壮地对这世界上所有的青年科学家说:来我们这里,我们能提供你想要的一切科学资源。
可布伊戈做了多久的世界科研中心,顿涅瑟斯就做了多久的世界数学中心。
他们有太多的时间去囊获这个世界最天才的头脑。
麦迪南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麦迪南先生,我只是在想……”景长嘉缓缓叹了口气,“我后续还需要一个物理学位。顿涅瑟斯接受一个老师在执教期间,去修第二学位吗?”
麦迪南面露诧异:“没有这样的先例。”
可随即,他又立刻笑道:“但如果你确实想要的话,可以做这个先例。”
数学家去研究物理、计算机哪怕是生物的,都有不少。可想重新读学位的,却不多。这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有些浪费时间。
但如果他眼前这位年轻人,有收集学位的癖好,他也不介意给他行个方便。
“我开玩笑的,先生。”景长嘉想,“我相信在我需要的时候,顿涅瑟斯的物理学家们,不会吝啬他们的帮助。”
麦迪南双眼猛地一亮:“当然。顿涅瑟斯从不吝啬对全世界分享我们的学术成果。”
“我相信。”景长嘉说,“感谢您的看重。这次大会结束后,我会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
“当然。远离家乡,确实需要深思熟虑。”麦迪南点了点头,“但我愿意相信,我能得偿所愿。”
麦迪南在数学系大门处止步,又笑着邀请路乘川:“年轻人得早点回去休息。路教授,要不要与我一同去参与我们老年人俱乐部的研讨活动?”
路乘川乐呵呵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两人上了顿涅瑟斯的接送车,路乘川才再次看向景长嘉:“你今天对马缇契卡奖很重视。”
“他们的流程很有意思。”景长嘉说,“那么冗长的奖项历史介绍,与其说是骄傲于自己百年来的历史,更不如说,他们在强调如此颁奖的正当性。”
马缇契卡奖,是数学三大奖里意义最□□的一个奖项。
它的名字来自于布伊戈语的“数学”的发音。自诞生起,似乎就已经在大声宣告:唯有我,才是数学唯一的冠冕。
在它过去的一百年里,偶尔会有来自意料之外的反叛的挑战者。但那些反叛者在数学领域绽放的光辉,都远不如马缇契卡所选定的其他获奖者。
是以哪怕曾经有些反对之声,但都成不了气候。
可现在不管是数学,还是别的,都已经变得那么不一样了。马缇契卡奖却依然拿着过去的规定做着数学三大奖之一。
这在景长嘉看来,着实是……傲慢得很。
“傲慢吗?”路乘川笑了,“所以它才是布伊戈的奖项。继承了布伊戈的灵魂。”
“所以老师,我们为什么不设立一个奖项呢?”景长嘉笑了起来,“无论是历史上对于数学的推广,还是现代数学里对它的贡献。我们都有十足的底气,去设立一个世界性奖项。”
路乘川听得一愣。
“最初或许会缺乏关注。但是没关系。为奖项增光的永远都是那些足够伟大的成果。”景长嘉沉吟道,“马缇契卡奖这几年放弃的成果,我们都看得见。”
“你是想……弄一个和马缇契卡奖分庭抗礼的奖项?”
“不是的,老师。”景长嘉笑了起来,“我们的奖项不应该和谁分庭抗礼。数学既然是属于全人类的,那它的嘉奖范围亦如是。”
路乘川却依然沉重:“仅仅只是这些年马缇契卡奖放弃的成果,撑不起一个大奖项。”
毕竟虽然今年的马缇契卡奖它自己都在露怯,但它能一直坚守数学三大奖之一的位置,正是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它对成果的认定是公平的。
“老师,这件事得慢慢来。”
景长嘉眉眼弯弯地看着路乘川。
昏暗的光线里,他一双眼睛却如同天上星子。少年人自信又从容地道:“我会用我的成果,为它添光。”
可路乘川看着他的学生,心中却莫名笃定他能做到。
狂妄又如何?少年人本就该自信飞扬。更何况他的学生是如此的敏锐。
一个拥有地域保护性的奖项,迟早会衰落。世界总会有新的王冠,去为它青睐的成果加冕。
那么,就如景长嘉曾经所言: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呢?
他的学生既然有自信能拿出更好的成果,那他这个做老师的,也应当更有信心才对。
路乘川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琢磨的时候,景长嘉也在自己的房间中展开了一张信纸。
写信这种事,云中郡王实在是驾轻就熟。信纸展开,笔端就落了下去。
一封信刚写完,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乔联站在门外,一见门开,就递给了景长嘉一个精美的小纸盒:“你的夜宵。”
景长嘉接过看了一眼,发现那里面是布伊戈传统的小甜点。
“师兄你去他们的咖啡趴了?”
景长嘉侧了侧身,示意乔联进屋聊。
乔联摆了摆手:“卢卡斯拖我去了。那种场合实在是有些不适合我。”
乔联有些社恐。平生最大的勇气都花在了课堂上。非必要情况,他实在不想面对那么多开朗的陌生笑脸。
“有有意思的议题吗?”景长嘉问。
乔联无奈摇了摇头:“听说教授们另开了一场聚会,我猜可能会更有意思一些。”
布伊戈的这些年轻人实在是过于有活力,感觉自己已经老了的乔联只能无奈撤退。
“说起来,他们说这两天颁奖的时候,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小孩,是个伯爵的儿子。”乔联关切地问,“他没怎么你吧?”
他坐在后面的时候,看见过那个人好多次主动找景长嘉说话。但远远看着,乔联却总觉得那人似乎并不友好。
聚会里听别人这么一说,他就坐不住了。
“没什么。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景长嘉轻描淡写地说。
云中郡王当年在京中,这种人实在是见得有些多了。遇上一个厄尼斯,他甚至都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没有为难你就好。他们说那个伯爵的儿子在数学上很有天分。那位伯爵这些年大力投资并支持各大数学奖项和学术期刊,都是在为他铺路。”乔联低声说,“总归是惹不起,不如离远些。”
他一番好意,景长嘉笑着点头:“好。”
该说的话都说了,乔联又叮嘱了几句“早点休息”,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景长嘉回到书桌前,打开自己的极小模型论证再一次看了起来。
看到毕业答辩时,被问到的典范除子和典范环的有限性生成的问题,他视线停了下来。
他最近听的几场学术报告会,都非常具有启发性。或许现在……他可以将双有理几何这个同构结构做一做。
景长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顺手就把乔联带给他的小甜点拍了个照,发去糊弄封·小程序·照野:“闭关突击做作业,消失两天,别担心。”
发完消息,他将手机放到一边:“系统,来一支精神药剂。”
他这一整天有非常多的灵感,却抓不住头绪。让系统用精神药剂帮帮忙,或许效果会很不错。
薄荷一般冰凉的感受再次从大脑里蔓延开来,那些纷飞不定的灵感一个个从脑海深处冒头,任由景长嘉将它们捕获,并以某种规律进行排列组合……
夜色渐深,门外逐渐热闹了起来。
参与聚会的学者们兴致高昂地回到酒店,偶尔会有大声的学术性争论和大笑大闹闯进景长嘉的耳朵里。
但这些声音都无法打乱他逐渐形成结构的思路。
高维双有理结构的极小模型在他脑中成型,比熟练地与辛结构相连……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距离那把钥匙那么近。近得好像连霍奇猜想都已经触手可及。
落笔的手顿了顿,景长嘉小声嘀咕道:“不对,这个思路错了。”
他将错误的算式划掉,又重新落笔写下新的算式。
时间一点点过去,黑夜寂静得唯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几个小时后,寂静的酒店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景长嘉听见了路乘川的声音:“小乔,起得好早。”
“早上有个无穷维空间的公开课,我有些感兴趣。”乔联说,“长嘉是先走了吗?”
“你们搞物理的,多听一听泛函分析的议题,也确实没坏处。”路乘川声音带笑,“长嘉发了消息和我说今天很忙,下午会直接去报告厅。我们先走吧。”
脚步声逐渐远去后,又有一个脚步声慢慢靠近,走到门口后,他就停在了那里。
景长嘉微微分了分神,分辨出那是司机的脚步声后,再次将注意力完全投入到了手里的工作之中。
阳光穿透了紧闭的窗帘,让只有一盏小灯的房间渐渐亮了起来。
五个小时后,落在纸上的笔尖再一次顿住。
随后景长嘉开始将纸上的重要算式一个个涂抹成黑色:“系统,记忆图书馆里收录了吗?”
“已经收录。请宿主放心。”系统平静地告诉他,“宿主随时都能进入记忆图书馆展开更进一步的研究。”
“好。”
景长嘉神色平静地将所有演算纸上的重要算式都进行着涂黑工作,门口传来了司机的声音:“景博士,你的报告会时间快到了。”
“好。”景长嘉扬声应了一声,“我洗个澡就来。”
他拿起那一沓演算纸,打开水龙头将它们都丢进了水里。
熬了一整晚,他眼睛里有些隐秘的红血丝,但头脑在精神药剂的加持下,却无比的清明。
景长嘉快速冲了个澡。换好衣服等头发都吹干后,再次进入了浴室,将那一沓泡得字迹模糊的演算纸撕碎,扔进马桶里冲了个干净。
而顿涅瑟斯百年大礼堂内,此时已经坐满了人。
除了景长嘉早已认识的老朋友们之外,受邀的绝大多数数学家都已经坐在了礼堂内。如果不是知道马缇契卡奖昨日已经颁发,不少人都会将之认成马缇契卡奖的颁奖现场。
他们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百年礼堂中,共同等待着一个人。
他们要亲眼看一看,那个年轻人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将笼罩在代数几何头上几乎一个世纪的乌云吹散。
无形的乌云等来了它的捕云手。而有形的乌云,却再次密布满天,压得京城内外都压抑了起来。
松吾骑着马跟在一群蓝翎卫身后。而他的身后是几辆巨大的马车。那些马车里装着的,除了一胖一瘦两个书生打扮的人,其他人全都身着道袍。
瘦猴神色惊惶:“蓝翎卫……是……是皇家侍卫吧?突然把咱们都压进京了,真的没事吗?”
“有事没事,都是你我无法抗衡之事。”一个道士闭着眼,说得格外平静,“那般在乎做什么。顺心而为,顺其自然,方是良缘。”
瘦猴:“……”
瘦猴只能求助地看着胖子。可胖子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官爷,心里着实没底。见瘦猴看他,嘴里脱口而出:“你说陛下要见咱们,是干什么呀?”
“那我哪儿知道呢?”瘦猴说,“我想回家……”
“既然暂时回不去,就不如接受。”那道士又说,“哭哭啼啼、焦虑不安,皆是无用。”
“你何必吓唬他们。”角落里的另一个道士开口了,“大概只是关上几日,你们也无需担心。我们毕竟是云中……”
话音还未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几人被晃得闷哼了一声,正想撩开帘子看一看,松吾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既到了郡王府,那就让他们进府中歇息。我一个人进宫就行。”
“陛下旨意,要见所有人。”
“我们这群人,鱼龙混杂得厉害,又都是云中殿下的旧人。真带去见了陛下,你就不怕出事吗?”松吾平静地道,“在郡王府里,陛下想见也随时可以见。”
那蓝翎卫似是有些迟疑,松吾直接道:“开郡王府侧门,你等先行进府休息,等我消息。”
见他已下令,蓝翎卫迟疑片刻,还是扬声道:“都下车!”
他也是京中大户人家出生,见过当今陛下对云中郡王的模样。既拿不准陛下对松吾的态度,那不如先退一步。人都在郡王府内,想来陛下也怪罪不到哪里去。
宫里杨以恒正在就着风雨看明瓦。
自从这明瓦出现,他就多了这么个爱好。每日里睡前醒后,第一时间都要踱步到窗边抬头看看。似乎看上一眼,就会安心一些。
今日的明瓦也依然没有动静。
上次嘉哥展示过雷电之力后,又有好几日没消息了。
杨以恒看着那黑色的明瓦,忍不住问:“你说嘉哥现在,在做什么?”
王公公低头垂目地回答道:“以殿下的脾性,大抵在忙一些关乎天下太平的事情。”
“天下太平……”杨以恒轻声反问,“这天下还不够太平吗?”
“在殿下眼里,这世界总是和臣看见的不一样。”王公公回答得很谨慎,“臣一介微尘,哪里配看见殿下眼里的世界呢?”
杨以恒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有蓝翎卫快步走了过来:“陛下,松吾到了。”
“让他进来。”杨以恒反身走回座前落座。
王公公刚给他添上热茶,一身宽袍大袖的松吾就走进了殿中,躬身一礼:“臣松吾,见过陛下。”
杨以恒眯着眼看了他许久,突然展颜道:“松吾,朕瞧着你,怎么又瘦了许多?我哥若是见了,必然要念叨你的。”
松吾拱了拱手,不咸不淡地回道:“劳陛下记挂。”
“你是我哥身边的老人了,你既无事,朕也就安心了。”杨以恒说,“我哥以前救来的那些……研究者,他是这般讲的。都是你在负责。现在他们都在郡王府里,可都还好?”
松吾咬了咬牙,才答道:“都好。”
“既如此,那便来给朕办事。”杨以恒说,“我哥可有教过你们,如何捕天上雷电?”
“未曾。”
“当真?”杨以恒眉毛一挑,“谢自强给朕带来过几封信。想来以我哥哥的脾性,他要走,必定是方方面面都已安排好了。我哥留下来的东西里,就没有捕雷之法么?”
松吾依然道:“没有。”
杨以恒长叹一口气,很是可惜地道:“既片字未留,那就只能你们亲身试之了。”
“陛下,云中殿下亲口说言‘雷电性恶,触之必伤’。”松吾抬起头,“您是想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杨以恒以手支头,闻言就露了个笑:“你说朕当真这般做了,我们云中殿下,会愿意垂怜你们一二吗?”
松吾直直地看着他。
两人安静对视半晌,松吾突然朗笑揖身:“臣此去若能见到殿下,万死也甘愿。”
杨以恒笑容猛地一收,面色骤冷。
他起身走到松吾身边,一手用力地钳住了他的脖颈:“松吾,你依然还是这般会做梦。”
松吾引颈就戮:“陛下。殿下已经走了,他留下的事物,也毁一个便少一个。殿下辛苦多年才建成的行云观,您当真要彻底毁了吗?”
杨以恒浑身一震,猛地松开了手。
“松吾。朕果然在以前就该杀了你。”
那般小的一个乞儿,竟也有幸遇见嘉哥。竟也能被嘉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他追在嘉哥身后满嘴殿下时,杨以恒就已觉碍眼。
当年没找机会杀了,实在是……可惜得很。
松吾大笑着咳得满脸是泪:“那臣就在此叩谢陛下的不杀之恩了。”
布伊戈顿涅瑟斯,百年礼堂。
早早入场的数学家们终于等到了他们的捕云手。
这位来自东方的数学家非常年轻,若非他的相貌与他的成果一样出色,许多人都会以为他是顿涅瑟斯的学生。
礼堂内外早已挤满了人,便是通道上都站满了学生。
景长嘉却极其轻松地穿过了通道,迈上了属于他的舞台。
“大家好,我是龙夏玉大的景长嘉。感谢大家拨冗前来,今天报告会的主题是“关于极小模型的证明”。”
他彬彬有礼地说完前言,便转过身在身后的白板书写起来:“首先我们都知道,极小模型的本质,是通过收缩映射这一系列的几何手术,去得到一个等价类中的代表元……”
人群中,有个褐色卷毛一直死死盯着他,卷毛手里拿着论文与笔记本,只等景长嘉出现一个错漏,他就要猛然发起攻势。
但很显然,这场学术报告会并不为了还在极小模型门前犹疑的学生们而开。景长嘉的报告会风格,像极了他论文初稿的作风,只要引入的定理前排教授们无异议,他就根本不会展开。
威尔逊坐在礼堂里,一边听一边记笔记。
在看wujiu的这篇论文时,他就有些隐隐的灵感,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美妙的直觉正在向他走来。现在听着wujiu的报告会,这种感觉再一次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