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君后失宠了—— by太紫重玄
太紫重玄  发于:2024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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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恪心头震动。
他的宣儿果然聪明,只要愿意,就什么都懂。
“因为我知道文澜阁里的书马上就查完了,我不想让你直面那样的失望,所以叫你离开。”
季恪单膝蹲跪在姜宣面前,从袖中取出巾帕,轻轻擦拭他额上的汗。
“也因为我仔细想过,如果那半份药方真地在宫中,就只可能在这里,甚至说我有感觉,它就在这里,所以我希望你是第一个看到它的人。但我即便有此预感,却也不敢提前给你希望,生怕事有万一,你会更加失望,所以来之前我并未言明。我……我这人就是无用的心思太多,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近来我看着你一直压抑着心情,实在很想让你好受一些,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我……”
他说得小心翼翼,甚至有点惶恐,恰是极致的坦诚。
此情此景,姜宣难得因为他的话而感慨,深深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一定要去,无论结果如何,我面对就是,我……想好了。”
他撑着地站起来,季恪连忙去扶。
这么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揽着人,以稳健坚定的步伐带着姜宣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道路开始蜿蜒曲折,时而向下,时而又向上,两人都感觉到他们已经远离了皇宫的范围,甚至是否仍在京城都不好说。
这样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尽头,那是一处平坦的圆形空间,正中有张石桌,桌上放着个挺大的木匣。
姜宣立刻来了精神,正欲上前,却被季恪挡住。
“小心,我来。”
季恪抬臂把姜宣护在身后,从腰间抽出匕首,以匕首尖轻轻挑动木匣上的锁扣,然后护住姜宣侧身。
什么都没发生。
木匣也开了,锁扣是活的。
静了片刻,二人走过去,发现木匣最上层放的是一身衣物。
他们疑惑地对视一眼,季恪继续以匕首挑开衣物,露出底下的一些器具材料。
姜宣愣道:“这些是易容用的。”
“易容?我大约明白了。”
翻过第一层,露出木匣中间的夹层,其中赫然躺着一本书!
二人再对视一眼,眼里都染上了光。
季恪仍然谨慎,以匕首翻开书页,又拔下脑顶束冠的银簪,搁在书中一会儿,确定并无异常,才示意姜宣看。
姜宣早已等不及了,方才季恪翻页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这的确是一本讲道术及丹方、医方的书!
他把书拿起来,露出木匣挖空了的最下层,正是石桌正中,一个与宣政殿御座下和密道入口墙壁处相同纹饰的凸起。
姜宣看向季恪,眼里的意思是要不要转转看,季恪却示意他先看书,扶着他坐在桌边的石凳上,自己躬身,将火折子靠近为他照亮。
姜宣便看起来。
看得很快,却极细致,一页一页地迅速翻过,烛火昏黄,字迹时而朦胧模糊,但在他的眼里却越来越明亮。
渐渐的,他忍不住手指颤抖、嘴唇颤抖、肩膀颤抖、浑身颤抖,不由地嘴巴勾起、咧开,眼里露出笑意,然后湿润、流泪,终于“哇”地抱住那书哭了出来。
“找到了!我找到了!老师、老师还有机会!还能活……季恪,我、我终于找到了!”
这一瞬间,他仿佛忘记了与身边此人曾经的种种不快,仿佛回到了他们相互之间最信任、感情最好的时候,自己但有高兴悲伤都要立即与他分享。
烛火映照下,季恪微笑的面容仍是从前那样英俊温柔。
“咱们快回去,把这个好消息传给师门!”
“好。”
正要走,姜宣又看了眼木匣深处的纹饰凸起,说:“这应该是开门的机关,你想知道这密道出去以后是什么地方吗?”
季恪淡然地摇了摇头,说:“先离开吧。”
“哦。”
此时的姜宣根本没心思想别的,他怀着巨大的喜悦与激动捏着书站起来,一转身,突然间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整个人向一旁歪倒。
“宣儿!”
季恪从身后抱住他,近在咫尺的脸红得厉害,以手背一摸,也烫得厉害。
“你发烧了?!”
季恪心头一惊,想了想,向一旁矮身,把姜宣背了起来。
“我、我没事……可以自己走。”
“你不可以。”明明已经站不住了,却仍要逞能。季恪以双臂箍紧姜宣的腿,坚定道,“我背你,你放心,咱们很快就能出去。”
生怕姜宣迷糊中弄掉了书,他想去拿,姜宣却死死攥着,怎么都不松手。
认真顽强,可爱又可怜。
这样好的人,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儿看清内心,为什么要伤害他?
一路上,季恪反反复复地自责、反反复复地痛苦,反反复复地坚定。
一路上,姜宣脱力地伏在季恪背上,眼皮渐渐垂下,脑袋里越来越恍惚,思绪随着起伏的脚步一同起伏——
季恪说他是新近才知道这条密道的,那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怎么知道的?这么隐秘的前朝密道,他身为皇帝尚且不知道,知道的人又能是谁?
他说这密道是前朝的开国皇帝为子孙后代留的,看那个木匣里的东西的确,应当是预备好了子孙后代若遇危难,便可从这密道逃生。有易容之物,还有记载着道术、丹方、药方的书,是想逃生后隐居避世吧。
如今东西尚在,说明直至前朝灭亡也未曾用到。
方才读书得知,这书才是正经,之前在别派典籍中看到的道门前辈的游记只是随口提及。前朝皇族和道门的确联系颇深,如今是否还有联系呢?
季恪为什么不想知道密道出口是什么地方?是着急为师公疗伤,还是有别的忌讳?
季恪……
力气挺大,背着他走了这么久,依旧脚步沉稳,没有丝毫减速。
如果没发生从前的那些事,如果没有白玉弓,那他现在该多幸福啊。
想到这里,姜宣一愣。
不知此时的他究竟是醒着还是做梦。
若是醒着,他怎么可能有如此想法?若是做梦,可他掐了手指会痛。
好奇怪。
想来是发烧烧糊涂了。
……嗯,一定是。

第56章
从密道出来已是深夜, 姜宣昏睡了过去。季恪把人抱到寝宫明威殿,立刻传太医诊治,一晚上守在床边没阖眼。
黎明时分确定人退烧无恙, 才依依不舍地去上朝了。
同时命人传口谕给谢宁, 如无要事便不必参加朝会,直接过来照看姜宣。
谢宁遵旨,来的时候带上了小山儿。
如今小山儿连侍从搬来的椅子都不愿坐, 就站在极为宽大的龙床边,离姜宣的脑袋最近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爹爹, 小脸绷着, 两只小拳头也攥成一团。
“哼, 又是季恪弄晕了爹爹,还说不是大坏蛋!”
穿着官服的谢宁站在一旁,揉了揉小家伙的脑顶,解释道:“这次并非陛下,太医说了, 爹爹是因为近来夜以继日地找药方,没吃好没睡好,心情也不好, 才弄病了身子。相反, 多亏陛下及时发现, 及时延请太医, 爹爹才能这么快就没事。”
小山儿有些不信地努嘴:“真的么?”
“当然啊。”谢宁微笑着,“事情是怎么就是怎么, 阿宁伯伯不会骗你。而且先前不是说过,人做过一次坏事, 并不意味着就永远都做坏事,山儿忘了么?”
“没有忘。”小山儿认真地摇摇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明白的。只是季恪大坏蛋以前实在太坏了,我都想象不到他会做好事!”
谢宁尴尬地笑了笑。
他已觉察到季恪来了,没让人通传,此时正站在屏风外。大约原本是想过来,可听到小山儿这话又难堪而伤怀地止步了。
谢宁想了想,故意问道:“山儿不是怕见陛下么,怎么今日倒毫不犹豫地来了?”
“因为爹爹病了!”小山儿继续捏拳头,“爹爹最重要,想到要看爹爹,我就有勇气!对了阿宁伯伯,咱们能不能把爹爹带回你家?救师公的药方不是已经找到了吗?那就不用再住在季恪大坏蛋家里了!”
本以为小山儿经过这些日子,情绪已缓,对季恪没那么抵触了,故而谢宁有此一问,不料小山儿不止未缓,反而变本加厉。
谢宁越发尴尬。
“爹爹尚在病中,不宜挪动,而且宫中太医比伯伯府中的大夫医术高明,理应先在此养病。”
“噢。”小山儿很懂事,只要有道理他就听,但也很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那等爹爹病好了,是不是就可以不住这里了?”
言语之中,直把季恪视为洪水猛兽。
屏风后的季恪闭了闭眼,又吸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终于转了出来。
脚步声响,谢宁与小山儿扭头看去,谢宁立刻要跪,季恪抬手道“免了”。
与此同时,小山儿“嗖”地两步躲到谢宁身后,考虑到为了爹爹要有勇气,便拉住谢宁的官服大带,从他腰侧露出小小的脑袋,用那双与姜宣如出一辙的大眼睛“噌噌”地发出警惕敌对的火光。
谢宁:……
季恪:…………
曾几何时,姜宣也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如今姜宣对他失了所有心思,那么孩儿讨厌他也不错,讨厌至少比无视强。
“用过早膳了吗?”季恪道。
“蒙陛下垂问,方才御膳房送了八凉八热十六个碗,山儿各用了些,另有果点汤盅,臣也用了,谢陛下关怀。”
十六个碗正是皇子早膳的规矩,小山儿本来倔强地不肯吃季恪大坏蛋送的饭,谢宁劝了片刻,他才终于听话。
季恪点点头,来到床边,躬身伸手,欲摸姜宣的额头,突觉身边目光一冷,正是小山儿十分不满,嘴也绷成一条缝,就差说“不许碰我爹爹”了。
季恪胸中一滞,把手收回来。
谢宁及时道:“宣儿没有再烧,先前醒来了一会儿,说他一时起不了身,怕耽误救治行风真人,想将那本书先送回师门交予骆女侠。说完这些便又睡了。”
言语中有请示之意。
“自然随他。”季恪毫不犹豫,又问,“卿以为这样妥当否?”
谢宁才华横溢,心思细腻,处事周全,这几年来君臣二人间十分信任,十分有默契。
谢宁便道:“送书自是越快越好,然臣以为,此书如此珍贵,应当留下副本,以策万全。”
“的确,但抄录副本耽误时日……”季恪蹙眉,“这样吧,朕命大内侍卫立即护送此书回停仙门,卿随行,路上抄录书中内容,抄完一本便让侍卫快马送返宫中给宣儿。呣,抄两本更稳妥。此书隐秘,暂不便大肆宣扬,只好辛苦卿了。”
“陛下吩咐臣自当领命,何况是为救治宣儿的师长,臣更义不容辞,只是……”谢宁犹豫地低头看向小山儿。
季恪也看向他,眼神深挚而复杂。
与那目光一对,小山儿就下意识地捏拳头,然后更加贴近谢宁,说:“阿宁伯伯我差不多听懂了,我要陪着爹爹!”
“那……”
“我不怕!爹爹已经找到书了,就不忙了,爹爹醒来我们就一起作伴!而且爹爹生病了,我要照顾爹爹!”
谢宁失笑:“你这么小,会照顾病人?”
“会的!”小山儿理直气壮,“擦手、擦脸、喂药、喂水、喂饭、吹吹……我都会!”
谢宁笑容放大,赞赏道:“山儿好厉害。”
季恪也笑了。
孩子可爱真诚,他心中少见地轻松,也添了几分希望,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山儿方才所言甚是,如今我便正在改错,山儿若是愿意,今后可看我表现。”
小山儿哼了一声,脚步往旁边挪了挪,抱起两条小胳膊,还扭开了头,一副“我不愿意”的模样。
却也没有直接说。
这已令季恪十分欣慰。
一个时辰后,大内最精锐的一队侍卫护送谢宁与那本书快马加鞭前往停仙门。
谢宁坐在马车里,奋笔疾书一刻不停。
姜宣午后醒了,浑身依旧无力,精神却好了许多。
小山儿爬上床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姜宣安心地点了点头,心想阿宁哥哥和季恪终究考虑得比他周到,多亏他们,这事才会办得这样好。
更多亏……季恪,那书才能找到。
一日后,大内侍卫送回了谢宁抄录的第一份手稿,姜宣立即细读那个所谓“几乎死起回生”之法,根据行风真人的情况列出救治的细则,借皇家信鸽发给骆雪霜参考。
又过了两日,姜宣身体大好,自然打算离开——
即便没有行风真人的事,皇宫也并非久留之地。
小山儿一听就很高兴,终于可以脱离季恪大坏蛋的魔掌了!
季恪却很伤怀。
一则宣儿和孩子要走;
二则他们要走他却没办法留;
三则他刚回宫,国事纷扰,想追也不好立刻追。
他只能假装大度,勉强露出微笑,忍着滴血欲碎的心痛说“好”。
“容我为你们打点路上的一切……不如吃了午膳再走吧?宣儿你这次回来,几乎没好好用过一餐。记得你甚爱御膳房做的水晶肘子、平湖醉蟹、溜白鱼、拔丝山药和红豆糯米夹心,让他们做来,你吃吃看御厨手艺有否退步?让山儿也尝尝鲜,好么?”
姜宣:……
他知道季恪是真心的,他将那些菜式一一数出,是为了证明他的确关怀自己,从一开始就关怀。
他很努力。
只不过有时候努力并不一定就有好结果。
姜宣躬身问山儿:“你想留在宫里吃饭么?”
小山儿立刻坚决地把头摇成拨浪鼓:“如果要吃完午饭再走,那能不能去阿宁伯伯家里吃?我之前答应了弟弟妹妹,教他们玩一个新游戏,但接着爹爹就生病了,我就来了宫里,咱们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弟弟妹妹……我是哥哥,要讲信用。”
小山儿有些伤感地垂下眼帘。
姜宣心想有理。
何况谢宁这趟出京是为了他,他现在要离开,自然也得去谢宁府里再看看孩子们。
他向季恪示意,季恪脸上的黯然非常明显。
小山儿还十分急切地轻轻摇姜宣的手:“爹爹爹爹,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拉着姜宣就跑。
跑到一半又停下,小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转回头来到季恪面前,作扔东西状。
季恪下意识抬手接,手心被小拳头一砸,触感先冰凉后温润。
“还给你!我不要你的东西!”小山儿大声说完,跑回去牵住姜宣的手,蹦跳着走了。
季恪呆呆地看着手心里的龙纹玉佩。
这回不是心在滴血,而是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碎了。
正午时分,宽大的马车停在刑部侍郎府邸对街的树荫下。
季恪掀开车帘,静静地凝望府门。
“没有告诉君后今日谢卿府中掌勺的乃是御厨吧?”
王至道:“禀陛下,没有。”
但君后不傻,一看菜色肯定就明白了。
王至想了想,进言道:“陛下为何不入府用膳?说是送行,君后想必不会拒绝。”
“朕若去了,阖府人都要接驾,少不得折腾,算了。”
姜宣如今性子沉了,应当的确不会拒绝,可他也不愿因为满足自己就令他们为难别扭。
一丝一毫都不愿。
如此凝望了一个多时辰,姜宣和小山儿终于出府,备好的马车正在府门外等待。
王至道:“陛下,属下去了。”
“嗯。”季恪点点头,目光更焦灼了些。
姜宣和小山儿刚欲起行,就见王至骑着马领着六个侍卫过来。
“君上,属下奉命护送您与小皇子。”
姜宣从窗口与他说话:“不必了,这一路皆是大道,毫无危险,你告诉季恪,不用这么麻烦。”
脑袋从窗口伸出,四处看去,想找季恪,但没找到。
这时王至脸色微黯,打马侧了下身,保证季恪从马车那里看过来时看不出他的嘴型:“除却圣命,属下自己也希望能护送君上与小皇子。”
姜宣一愣。
“君上难道就不想知道陛下是如何突然得知了那条密道吗?”
姜宣更愣,脸色肃了起来。
远处,看到王至等人跟随姜宣的马车离开了的季恪松了口气,心想王至真是越来越会办差了,不知怎么说的,这次姜宣竟答应得如此顺利。

深秋时节, 京郊野外金红交错,宽大的马车飞驰向前,为了说话方便, 窗扇紧紧关着。
王至在姜宣与小山儿对面恭敬地端坐, 脸上一贯的没表情,语气也一贯的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宛如白日惊雷——
“那条密道是先帝三皇子告诉陛下的。”
“先帝三皇子?!”姜宣惊得面色一变, 脊背也挺直了,“就是那个、那个……”
造反的九门卫都统原本支持的,和季恪争皇位失败, 被交部议罪, 贬为庶民幽禁的家伙?!
小山儿茫然地看着反应很大的爹爹, 更加茫然地看王至,王至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眼看文澜阁寻找无果,陛下急君上所急,心想那本书若在, 存放处一定极为隐秘,便命属下向一些深涉宫事的旧人放出消息,说陛下要收集前朝与本朝秘辛, 尤其是有关宫中秘地、秘物的。三皇子母家祖上曾有一位我朝太/祖的贴身侍卫, 家族内部过一些太/祖秘闻, 其中就有关于那条密道的, 先帝三皇子便告诉了陛下……”
“等等等等。”姜宣蹙眉抬手打断王至,“先帝三皇子视季恪如仇, 他会那么容易就说出来?”
“君上明鉴,那人自然不会。”王至顿了一下, 脸上少见地现出了情绪,搁在腿上的手也握成拳,咬牙说道,“那人卑鄙可恶至极,言道要陛下向他下跪才……”
“什么?!”姜宣匪夷所思地站了起来。
“那人早已认命,只是恨极了陛下,一心要折辱陛下。那些旧事说与不说对他毫无意义,对陛下与君上却至关重要,所以陛下……”
“季恪……跪了?”姜宣开始发抖,更被一阵强烈的痛楚攫住,不敢大声问,只是极轻极轻地试探。
他多希望季恪没有。
可是王至终究沉重地点了头。
“时间太紧迫了,那人几近疯癫,油盐不进,无论什么都不能相胁,陛下实在没有其他办法。陛下说,论人情,那人乃是兄长,一跪虽重,却也并非不可;论理法,那人身为罪臣,受天子跪,早晚会有恶报。他问心无愧,诚挚一请,苍天可鉴,必将允他所求。”
“苍天可鉴……”姜宣喃喃自语,眼圈红了,“苍天或许可鉴,可那人既是疯的,季恪就不担心他胡说八道,或者所说与我的事其实毫无关系吗?!若是那样,季恪不就白白、白白地……”
“陛下自然想过。”王至笃定道,“陛下将一切都想到了,想得清清楚楚。”
但他还是选择了那么做。
姜宣垂下头,使劲儿抿着嘴唇,使劲儿攥住双拳,并不长的指甲戳进手心,戳出一道道血线,然后重重坐回原位,脱力地靠上车厢,一滴泪滑了出来。
“爹爹?”
小山儿凑上来,用小手抹去姜宣脸颊上的泪珠,眼里满是意外和疑惑。
爹爹和这个王至叔叔说的话他好像听懂了,又没全懂,但他明白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抱、抱歉。”姜宣哽咽了一下,努力调整情绪,“你且继续说,后来如何?”
“后来那人总算没有食言,讲了太/祖立朝时的一段旧事:前朝荒帝昏庸无道,荒淫享乐,任用佞臣,百姓饱受其苦,太/祖顺天应命,伐无道、诛荒帝,人马来到宫中,一路入宣政殿,正见荒帝逃进御座下方的密道。”
“荒帝失政,罪大恶极,不仅没有一死以谢天下的百姓忠臣,竟还妄想苟且偷生,太/祖义愤填膺,追入密道。”
姜宣问:“太/祖杀了荒帝?”
王至摇了摇头:“荒帝眼见逃脱无望,终于自行就死,然心有不甘,垂死之时竟诅咒太/祖及我朝。”
姜宣一愣:“诅咒什么?”
“荒帝说,那密道是为逃生,只有亡国之君才会进入,今日他做了亡国之君,太/祖也定然要做,就算太/祖侥幸逃脱此劫,劫数也会应在其后五代子孙之内。五代以内,新朝必亡。他还咒我朝帝君各个短命,要么盛年而崩,要么众叛亲离,一生不得片刻安乐。”
“此后太/祖心中有了疙瘩,曾想命人把密道堵上,可又视之如妖魔,不愿再打开,然而终究难以释怀,便将这些说给了身边的近臣,却又纠结反复,让他们保守秘密,还特别言道万一有所泄露,后代子孙需得谨记,无论如何不可进入密道。”
姜宣:……
虽然他不信这些,但是后来好像的确……
大宁前四位帝君里仅有一位在位超过了十年,第五位帝君也就是季恪的父皇,寿数与在位的时间长些,可朝局错综复杂,从皇亲到朝臣斗得天翻地覆,说是众叛亲离也不为过,民生也每况愈下。
如今在位的季恪太/祖的五代孙。
季恪下大力气刷新朝局改善民生,短短数年已有成果,可是……
盛年而崩、众叛亲离,一生不得片刻安乐。
姜宣咬紧牙关,掌心攥出的血更多了。
“季恪他……信这些吗?”
“属下不知。当时属下只是在陛下身边,听先帝三皇子讲完了这一切,然后陛下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再然后……”
他俩便从密道中取出了那本书。
姜宣都明白。
可是他不明白那一路上的季恪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曾经可见,季恪对皇帝的身份地位并不执着,但这不代表他对祖宗以及祖宗创下的基业毫无敬畏。
而且就算对所谓诅咒嗤之以鼻,但勇猛果敢如大宁太/祖,心中依旧会有疙瘩,依旧会因此郁郁而终。
尤其“盛年而崩、众叛亲离,一生不得片刻安乐”这话多多少少能与季恪……沾边,季恪难道对他自己也毫不在意吗?
一定不是的。
季恪不是石头,他当然会有波澜、有动摇、有忧虑、有脆弱,譬如那天他坚决不愿打开密道的出口——
荒帝说进入密道就是亡国之君,那从密道出去则更是——
但他依旧选择陪自己走了进去。
姜宣整个人震动至极,也麻木至极。
马车里久久静寂。
香炉里燃着沉香,分量不多,此时方可见存在,味道与明威殿、明华宫和御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是季恪安排的。
姜宣恍然大悟,这马车虽出自谢宁府中,但里外一切皆是季恪默默打点,包括今日中午的菜色。
“啊,是了,君上,方才所言皆是属下自己的意思,陛下从不曾让属下说,甚至还特别嘱咐,万万不可告诉君上。”
王至一副想起了重要事情,绝不愿姜宣误会的急切表情。
姜宣却是淡而笃定:“我明白的。我自然明白,我怎么能……不明白呢?”
千言万语,反反复复,都说不尽此时他心中的分毫。
他只能将小山儿抱坐在腿上,然后紧紧地揽入怀中。
之后的一路上,王至等人沿途护卫打点,姜宣的心思百转千回,终究未说一句让他们回京的话。
就让季恪享受些许安乐,又有何不可呢?

姜宣和小山儿顺利地回到了停仙门。
多亏了他找回来的书, 加上前几日送回的医治细则与骆雪霜的想法不谋而合,骆雪霜立即动手,其他弟子共同以灵力辅佐, 经过两天两夜的推经换脉, 终于挽回了行风真人的性命。
只是多年的修为废了,如今的行风真人就是个普通老人家,身体元气大伤, 还需用药细细安养。
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
再见到行风真人的时候,姜宣又落了泪,小山儿也跟着哭, 坐在师公床头, 抱着师公的胳膊不肯撒手。
“我以后好好照顾师公呜呜呜……我给师公喂水喂饭, 帮师公穿衣裳叠被子,扶师公走路!”
行风真人靠在床头捋须笑:“山儿最是孝顺,和你爹爹一样,如此师公死且无憾,何况如今死里逃生。”
“老师千万别这么说, 如果我当时知道老师会……我宁愿……”
“你才是千万别这么说。”行风真人牵住姜宣的手,语重心长道,“老师那么做, 种种缘由与心情你大师兄已经言明, 你我师徒之间, 何必那么见外呢?再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譬如我要救你,又因你而得救。既然天意让我最终只是个普通老头儿, 我便乐天知命,安享天伦。宣儿, 你与山儿恰与我的儿孙无异。”
“嗯,是,我明白了。”姜宣认真地点头。
老师说得对,他从小没有父母,这些年来,老师其实早已是他的父母了。
度过此劫,停仙门重归平静,同时也有新鲜事——
姜宣的大师兄众望所归,接替行风真人成为掌门;
大伙儿纷纷刻苦修炼,一则想尽快疗伤,早日恢复在问道大会上被凌阳的法阵吸走的功力,二则这次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有了发扬门派之心,比以往上进了许多;
小山儿虽幼小,但也是停仙门的一员,独属于他的努力便是开蒙进学。
快四岁了,不能只靠玩耍度日,姜宣为他定了课业,上午听讲,下午背诵习字,做得好可提前结束,做不好则要受罚。等到读书有了进展,年岁也再大一点儿,就在师门的众多功课里择选一项专攻。
可以像自己一样学医,可以像大师兄那样修道,可以像四师兄研习偃术,可以像三师姐弹琴作画、种草养花……也可以什么都不择选、什么都不钻研,就在这世外天地里优游浪荡。
反正日久天长,眼下怎样不一定就一直会怎样,小山儿靠他自己的双手去触碰、靠他自己的双眼去观察、靠他自己的内心去感受,自然会有独属于他自己的、最想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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