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也挺累,可是脑袋里却清明,正巧晚上姜守去赴军中的宴席,不在家,他就找谢宁聊天。
随便话了几句家常后,他终于问道:“阿宁哥哥,我一直不太明白,你和哥哥为什么愿意分居两地呢?你们感情那么好,不想时时处处在一起吗?这么长久的分开,不会很想念很难过吗?真的是因为施展抱负更加重要吗?”
谢宁泡了壶淡茶,倒出一小盏推到姜宣面前,姜宣自自然然地接过,自自然然地举起来品。
谢宁不紧不慢地说:“终于终于,宣儿问了出来,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找我聊感情困惑。而且是借我与你哥解你的困惑。”
“咳咳咳。”正在品茶的姜宣一呛,尚未细细思量,就先羞红了整张脸和耳朵。
第61章
“我我我我才没有什么困惑!就是好奇你和哥哥罢了!”姜宣脸红而嘴硬, “阿宁哥哥你愿意说么?如果觉得不好意思,我也可以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谢宁揶揄道,“我可不像宣儿这般面子薄。”
姜宣心中一梗, 脸色更红, 小声嘟囔着反驳:“我哪有。”
行动却比言语老实,整个人趴在桌上,脸埋进交叠的双臂, 只露出一双骨碌骨碌转的大眼睛。
谢宁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顶,目光饱含柔和的疼惜,娓娓道来——
“施展抱负、实现理想固然非常重要, 却并非你所问之关键, 我与姜守甘于多年分隔两地, 说到底还是出于‘情’字,而且是‘深情’。”
姜宣一愣,大眼睛眨啊眨,里面全是困惑。
谢宁笑了:“不瞒你说,你哥并非第一个与我有私情瓜葛之人, 认识他之前,我在家乡曾经长辈介绍,与同为书香门第的男子相看过, 后来离家远游, 也与路上结识的江湖侠客互生过好感, 更有盘踞一方的富商子弟一掷千金, 只求我片刻青眼,只不过这些都仅止于此, 直到我遇上了你哥哥。”
姜宣听得吞了下口水,感慨道:“阿宁哥哥你好厉害, 有好多人喜欢!”
谢宁却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过是父母生就的好皮囊与家族熏陶出来的学识,算不得厉害,而且那些人皆有所图,并非真正爱我。”
“那你和哥哥……”
“我游历至北方,想要一试本领,便入了他的军中做幕僚,那时陛下尚未登基。一开始,我俩相互看不上,他嫌我恃才傲物,我觉得他是莽夫。然而日久天长相处下来,我才发现,他心中之志堪比高山大海,他效忠陛下并为其奔走,并非效忠权力富贵,并非下注赌前程,而是效忠于自己的内心。他是真地认为陛下乃英明之主,为此他不惧危险与牺牲。无论情况多么复杂急迫,他总是胸有成竹,自信能荡平一切,当然,他也的确有这样的本事。除此之外,他虽为铁汉,却有无限柔情,这一点我是从他对你的种种发现到的。他身上的这些光华无不吸引着我,我自然会爱上他,交往愈久,爱之愈深。”
姜宣听得投入,露出期待而向往的笑容。
谢宁接着说:“而我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看似与你哥截然不同,但实际上,我俩的内心极其相似,方才所说的他的种种正是我也拥有的,只不过被文气的外表遮住,更不易察觉,所以当你哥察觉了的时候,也自然会爱上我。”
姜宣赞同地使劲儿点头,心想没错,哥哥和阿宁哥哥都胸怀大志、都通身才华,并能为之一往无前;同时哥哥铁汉柔情,阿宁哥哥则宛如被冰山包裹的火种,相配极了!
“我们既然爱着这样的对方,就不能只图一时团聚而将其抹杀。”谢宁认真地说,“只有如今这般,姜守是真正的姜守,谢宁是真正的谢宁,才是他们最爱的对方的样子。”
姜宣一怔。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真正的爱是爱那个人本身的独特,而非爱腻在一起的时光。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至于你问的会不会想念……”谢宁蹙眉,“当然会,我那样爱他,怎么可能不想念?有时甚至会想得发疯。我便告诉自己,如斯想念入骨亦是爱的体验,这世上再不会有另一个人让我如此,我愿意将自己的这份心情予他,和他一起经历这份只属于我们俩的东西。”
姜宣恍然大悟,也深深震撼。
原来感情竟然可以是这样的!
看似平平无奇,实际轰轰烈烈。
好、好羡慕。
“那阿宁哥哥你和哥哥当时是谁先爱上的呢?又是谁先追求的谁?”
“谁先爱上恐怕已经说不清了,至于谁先追求……记得那时我动了心,我猜他的心思应当也八/九不离十,期望他能主动,可是他没有。我就有点急,逼着他主动……”
姜宣立刻八卦道:“怎么逼的?”
谢宁眼里露出狡黠:“假意与旁人交好亲近。”
“哇!”姜宣的八卦之心得到了满足,“那哥哥呢?是不是特别特别着急,特别特别吃醋,然后立刻把你抢过来?”
“嗯。”谢宁笑着点头,“所以他一直以为是他主动,宣儿,这件事你要替我保密。”
“没问题!阿宁哥哥你尽管放心,我这人最讲信用了!”姜宣拍着胸脯道,“而且你好有趣,谈情说爱有这么多花样,哥哥和你在一起真地好幸福,不像我……”
略略苦下脸,心想如果季恪也……
咦?为什么突然想到季恪?!
姜宣捏起拳头敲了敲脑畔,略过这一茬,闪着大眼睛望向谢宁,希望他能再说点儿什么,却听谢宁道:“我和你哥的事说完了,如今来说说你的事吧。”
姜宣:什么什么?他能有什么事?!
谢宁再次摸他的头:“据我观察,宣儿你近来对陛下的态度同以前不太一样了。”
姜宣:……
又开始脸红。
他把脸更深地埋进双臂,小声说:“这是有原因的,先前在宫中找到那本给老师救命的书,季恪付出了很多,事关宫廷旧事,暂不方便说明,阿宁哥哥只需知道那付出之多之大的确难以想象,我听到的时候都被惊吓到了就可以。而且那是王至私下告诉我的,季恪不让我知道,他不想我愧疚,不想我有负担,更不想我感恩,他自己一个人承担了一切。我这人就是善良嘛,就没那么讨厌他了。”
如此细细地梳理,心情越来越分明,姜宣扁了扁嘴。
“而且老实说,好像是……在江东城他认认真真地向我道过歉,跟我说了很多很多真诚的话,不再像从前那么疯的时候,我就不太讨厌他了。何况他后来还救了山儿,豁出性命去破通天阵,救了隐青山的大伙儿和山下的人!虽然他有自己的理由,但、但我这人真地太善良了,我……”
有时太善良了也不好。
姜宣愤愤地敲自己脑袋。
“并非一味善良,而是正直讲理,就事论事,这是许多人都不具有的好品质,宣儿理应自豪,不该苦恼。”谢宁笑着说,“那你如今是想和陛下重新……”
“才没有!”姜宣一拍桌子直起身,表情十分严肃,“这才哪儿到哪儿?而且既然就事论事,那让我重新喜欢他就远远没门儿!尤其方才跟阿宁哥哥你聊过,我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一个人,我对季恪……就算是最从前,我对他好像也没有你和哥哥之间的那种感情。当时只觉得他是我夫君,他喜欢我,那我当然也喜欢他,后来发现了真相,就更谈不上‘爱’了。”
“让宣儿有所收获我很开心,如此便更需负责。”谢宁道,“何谓‘真正的爱’其实没有唯一的标准,我与你哥如何并不代表你就要如何,我想一个人最需要、最适合、最满意的,应当就是‘真正的爱’。”
“唔。”姜宣一怔,“可我不知道什么是我需要最适合最满意的。”
“不一定非要知道,谈情说爱不是一生的必须。”谢宁露出关怀而疼爱的笑容,“不过好的爱情的确会为一生增色,若想知道便去寻找、去尝试。”
“是说要多交往几个人吗?”姜宣琢磨道,“像阿宁哥哥那样,先遇到一些人,有了经验,方能知道哥哥才是最爱。”
“或许如此,也或许只是一见就确定了。情之玄妙,便在于毫无法则,只能靠自己去体会。”
“啊……好难。”
比学医还要难许多,姜宣深深蹙眉。
谢宁笑了,故意道:“我觉得陛下倒是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感情是他所需要的,怎么为此付出,如何在其中平衡,观陛下近来所行,颇有大彻大悟之意。宣儿,陛下比你进展得快呢。”
姜宣一愣,不忿地嘟囔:“阿宁哥哥你偏心他。”
“怎会?无论何时我都只偏心宣儿,无论宣儿作何决定我都全力支持,当然,这决定一定得让宣儿快乐幸福。至于陛下,这几年伴驾下来,在为君和人品方面,我也的确十分认可他,但他是否快乐幸福,我并不在意。”
姜宣立刻感动了,抱住谢宁的胳膊,吸了吸鼻子道:“阿宁哥哥你对我真好!”
“所以宣儿要快快跨过迷障,快快幸福起来!”
“嗯!”姜宣使劲儿点头,挺直脊背双拳握紧,“我想好了,我也要去寻找、去尝试、去确定答案,活得明明白白!正好我打算过阵子再去游历呢,就趁此机会多认识一些人!说不定也能像阿宁哥哥那样,发现自己会被许多人喜欢!”
“宣儿这般可爱,自然会被许多人喜欢!只是那样的话,陛下就该坐不住了。”
“我才不管!”姜宣一扬头,“估计最近他还挺得意的,那我就让他知道知道,别做梦了!”
谢宁噗嗤一笑。
皇宫大内明威殿。
孤独地躺在宽大的龙床上,正苦思该以何种理由与姜宣和小山儿再见的季恪突觉脊背一凉,幽幽地打了个喷嚏。
听说这是有人想。
也可能是有人骂。
第62章
朝廷官员只有从除夕午后开始至正月初二正午这两日休沐, 初二午后便要回归本职,入各司部办公。
白天姜守和谢宁不在,姜宣便带着小山儿和哥哥的孩子们外出游玩, 将京城转了个遍, 也算了了自己曾经的一桩心愿。
如此直到正月十五上元灯会,年节里的最后一天,仅次于除夕和新年的大日子, 宵禁解除,男男女女尽情出游,街道上火树银花, 流光溢彩。
大将军府自然也阖府出动。
不过姜宣存了些小心思, 虽说谢宁早已有言, 他与姜守心有真情,不在意时时处处都在一起,可如今好不容易团聚,哥哥不日又将返回驻地,他们理当多享受些私密的二人时光, 于是提前订好了通宵游湖的画舫,让他俩只管去玩,孩子们就交给自己。
姜守和谢宁又惊讶又感动, 接纳这份美意的同时, 谢宁心生一计——
“既是节日, 便该每人都乘兴而去尽兴而归, 要我说,孩子们和宣儿你是玩不到一处的, 他们爱跑爱跳,爱在孩子堆里穿梭, 玩属于小家伙的游戏,不如让郑叔带着,去你那位部下府中?”谢宁看向姜守,“他们不是联络了许多已成家的同僚,要带着孩子一起热闹吗?”
郑叔是大将军府的管家。
姜守立刻明白了:“好啊,他们本就邀请了咱们,我原也打算赴约,只是宣儿这事办得妙,不如就让孩子们代咱俩去,不至于失了礼数和情分。”
谢宁点点头:“宣儿可以自己去玩些别的。”
姜宣愣住:“我自己能玩什么?”
“城南春风苑每年元宵皆开文会,众青年才俊齐聚,赏灯猜谜赛诗斗文,甚至可以演武,非常热闹。听说有许多人都是在此文会上相识结缘,堪称佳话。”谢宁笑得意味深长了,“宣儿前几日说要多认识一些人,那不妨前去一观。”
姜宣懂了。
听来倒还可以。
于是他就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出门,一路步行赏景,沿途买零嘴儿、买灯笼——那些灯笼做得太漂亮太可爱了,一看见就忍不住想买,等到到了春风苑外,两只手撑到最远处都不太能抱下了。
入苑需花钱买券,姜宣把灯笼和零嘴儿一个个放在地上才能掏出钱袋,买好了券又得把灯笼和零嘴儿们一个个抱起来,一不小心就会弄掉一个,努力弯腰,好不容易刚捡起来,另一个就又掉了。
“小公子,在下来帮你吧?”
“唔?”
身后传来说话声,挺温和挺好听,姜宣回头,看见的人扎着玉冠,穿着文士袍,摇着折扇,也挺温和挺好看。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怀里的东西就又掉了,还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接一个地掉。
好尴尬。
姜宣蹲下去捡,那文人躬身帮他捡,他不好意思地说:“多谢你多谢你!”
“不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救。”
明显是玩笑话,这人还挺有趣,姜宣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各抱一半灯笼和零嘴儿,轻松了许多,一同进入春风苑,那人问:“小公子独自来玩?”
姜宣点点头,礼貌地回问:“你也是一个人?”
那人摇摇头:“在下的朋友已经到了,在下正要赶去,小公子可有兴致一起?赏灯猜谜,人多才好玩。放心,在下和在下的朋友们都是正经人。”
姜宣便琢磨:虽说不认识,不知能否玩到一起,可来此的目的不正是做些新鲜事吗?
也无需害怕,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灯火通明处,哪里会有危险?就算万一有,他可以施展二师兄教的逃命身法,还可以搬出哥哥来吓他们。
于是姜宣开心地点头:“好啊好啊,承蒙关照!”
那人也很开心,又问:“小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姜。”
“江河的江?”
“不哦,是葱姜的姜!”
那人噗嗤笑了:“哦,姜公子。姜公子说话十分有趣。敢问大名?”
姜宣心想说了真名可不得了,便道:“我叫姜宁。”
他反应快,那人也没瞧出端倪,道:“在下林睿,双木林,睿智的睿。”
“噢,林公子有礼。”
林睿一愣:“你不知道我?”
姜宣也一愣,眼珠转了转:“你……非常有名?你是大官?还是大官子弟?”
他知道不少大官,却没听过“林睿”这个名字。
他言语直接,却自有一股真诚,林睿便不在意,只道:“想来姜公子并非京城人氏。”
“对啊,我是来探亲的。”
“原来如此。”
林睿的朋友们占据了春风苑东边的一个水榭,水榭周围布满花灯挂满灯谜,连水里都漂着灯,色彩炫目,影影绰绰,映得水榭桌上的酒菜都泛出了华丽的光芒。
见林睿带着个漂亮少年,朋友们便调侃起来,说林睿为了讨漂亮少年的欢心端来了整个灯笼铺,林睿倒也君子,三言两语说清了与姜宣相识的经过,让朋友们别再打趣吓到姜宣。
“才说了尔等是正经人,竟如此受不得夸奖么?”
朋友们都笑了,姜宣也笑,觉得与这群人在一块儿虽也轻松有趣,但和与师兄师姐们玩闹的轻松有趣不同,正如林睿所言,好像是既正经端着又胡说八道,别有一番风味。
他把怀里的灯笼和零嘴儿往桌上一倒,把林睿帮他抱的也放在桌上,灿烂一笑:“我数过了,这些正和大伙儿的人数一样,看来天意让我一股脑地买了,是为送给你们!见面礼!随便挑吧!”
众人又大笑,纷纷从善如流地挑起来。
姜宣活泼可爱,自来熟性情好,很快就融入了这群年轻文人。
大伙儿入席,边吃边聊,时而行酒令,输了的受罚,或作诗,或写字,或饮酒,一面风雅,一面又有脱掉外跑去湖边奔跑这种极无理取闹的,弄得姜宣简直没有一刻不在笑。
阿宁哥哥的建议真好,这样过节太有意思了!
接着是猜灯谜,姜宣虽也聪慧,但不常猜谜,尤其在这群文人面前更没优势,来来回回总是输,罚喝了不少酒,还好是小杯,他的酒量还撑得住。
终于终于,有一则灯谜与医家有关,大伙儿都猜不出,他得意地说了答案与理由,说了自己懂医术,一时备受追捧。
“原来是姜大夫,我最近总头疼,大夫给我诊诊脉?”
“我家老母日常咳嗽,吃过许多药方都不见好,姜大夫可否指点一二?”
“我写字写得太多,手腕时而剧痛,能治么?”
姜宣也不含糊,一一细询作答,甚至当场诊脉开方,一时间,文雅的水榭仿佛严肃的医馆,年轻的文人们不断露出柳暗花明、恍然大悟之色。
“原来如此!多谢多谢!”
“厉害厉害!姜大夫该叫姜神医才是!”
“听林兄说你是来京城探亲的?不如留在京城开医馆或药铺?以你的医术,定能闯出名堂。”
一直挨着他坐的林睿道:“好建议啊,说来你的名字正巧凑齐了当朝大将军与刑部侍郎伉俪的姓和名,可见你也是个富贵命。”
正在兴头上的姜宣一愣:糟糕,大意了,化名没化好。
林睿还挺能联系,又说:“听闻君后圣容明媚灵动,与姜兄弟你乃是一路,我尚未有机会朝见君后,不过想来即便是君后,容貌也不会比你好多少。”
一言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说林睿这话太大胆了,一定是看上了姜宣,才说出这样的话来讨好,又让姜宣好好考虑,毕竟胆子大、夸人动听也是优点。
姜宣:……
难得出来玩,竟然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对自己与季恪的过往毫不知情,季恪保密得这么好?
一时好奇,他随便提了个话头试探:“君后是大将军的弟弟,听说大将军十分威武,你们又说君后明媚灵动,看来他们兄弟俩长得不太像。”
林睿道:“或许五官相似,只是风韵不同。”
众人纷纷说有可能,姜宣也在心里使劲儿点头:他和哥哥以及山儿都是大眼睛,脸型也像!
他接着试探:“大将军正在京中述职,肯定会上街逛,说不定咱们还见过他呢,君后倒是的确难以见到,毕竟人在深宫。”
“那是。”林睿道,“陛下深爱君后,视若珍宝,极小心地呵护着,不让君后沾染任何风霜。”
姜宣:…………
果然季恪不仅保密保得好,维护深情形象也维护得很好!
这时又有人起哄,说林睿若有了心上人,也定然无比深爱、视若珍宝,让姜宣好好考虑。
姜宣:………………
多认识些人是不错,但也不必刚认识就这样吧。
他有点尴尬,大家瞧出来了,便略过这茬,不让他为难。
众人继续聊天,沿着姜宣医术高明这一点夸,姜宣也夸他们,让他们也显露显露本领。
这些年轻文士虽然懂礼,却不一味谦虚,当即各显其能,也并不严肃,专挑了适合眼下场合,能活跃气氛、有意思有趣味的。
譬如林睿就表演了闭着眼睛在空白扇面上写字,写小字,丝毫不错不歪,十分整齐漂亮!
姜宣太震惊了,这太厉害了!
他凑过去瞪着眼睛使劲儿看,林睿挥洒自如地写了一首《青玉案·元夕》,是他最喜欢的元宵词!
写完以后,林睿将扇面一吹,合上递过来:“送姜公子。”
姜宣一愣。
如果只是朋友间送礼,他当然愿意收,就像他给大家送灯笼和零嘴儿一样,可今日大家几度起哄,这是否有些旁的意思呢?
好在林睿不仅君子,还人如其名,十分睿智,立即补充道:“回姜公子的见面礼。”
这下姜宣放心了,开心地接过扇子。
另一人道:“我们也应当送姜公子回礼,只是眼下无论送什么,都会被这位探花郎闭着眼睛题写的扇面给比下去喽!”
姜宣顿时大惊,看向林睿,林睿点了点头:“在下是去年的金科探花。”抬手一指,“这位是状元,这位是榜眼。”
姜宣:!!!
好、好厉害。
他们可算京中最顶尖的才俊了!难怪刚见面道过姓名时林睿会奇怪自己不认识他,难怪他们又有文采、又懂礼仪、又……有点风流,相处起来和避世的师兄师姐们不一样。
……和季恪也不一样。
咦?为什么又想到季恪?
——或许是因为离得近。
水榭不远处有一高楼,置身楼上,可一览众景。
听闻姜宣要来春风苑,也急忙赶来制造偶遇的季恪就坐在这里。
偶遇没成,却把姜宣和林睿等人共聚的种种看了个清楚分明。
桌上的菜一样没动,酒壶却空了,酒壶旁放着个灯笼,是很可爱的白兔模样。
这时,办完了其他公务的王至前来换另一个随驾侍卫的班,终究是最熟悉信任的近臣,季恪压着整整一晚的醋意与嫉妒,道:“王至。”
“属下在。”
“探花郎果然很有才华很英俊吗?”
刚刚过来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王至一愣。
这是什么问题?不是说来偶遇君后么?怎么扯到了探花郎?探花郎犯事了?公务?为什么要问英不英俊有没有才华?
季恪急不可耐,嫉妒疯狂燃烧,沉声再道:“回答朕。”
王至极度困惑,只好凭着为臣的本能道:“圣明无过皇上,探花郎乃皇上亲点,自然有才华,也英俊。”
说完刚好走到季恪身后,向下方水榭一看,浑身一凛,心说完了,说错话了。
水榭散宴,姜宣与林睿并肩共行,颇有同归之势。
王至很是难言地瞥了季恪一眼。
春风苑外, 林睿问姜宣住在何处,表示可以送他回去,姜宣微笑着摆手说不必了。
林睿不负探花郎之名, 聪慧文雅且知情识趣, 如此便不再强进,与姜宣挥手道别。
虽已夜深,但元宵的热闹依然持续, 街道上人很多,四处灯光,道路颇亮, 姜宣披着绒毛大氅, 两只手交叠着揣在身前, 快乐地没入人群,返回大将军府。
今晚十分开心,他的笑还挂在脸上,口中哼着小曲。
林睿这人挺不错,但不打算更深地结识, 正是因为他乃探花郎,在翰林院做官,未来也是天子近臣。
除非季恪对他死心, 否则他便不好与朝廷官员过多私交。
想要多认识人、多些经历, 还是离开京城的好。
如此想着, 姜宣一路快行,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尾随。
一直到了大将军府后门所在的巷子里,四处寂静, 他才意识到。
他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四处看了看, 没有发现。
便继续走。
可感觉还是不太对。
又停下脚步,更加紧张兮兮地上下左右四处看,依然没有发现。
怎么回事?
这时,寂静昏暗的巷道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一个人影随之转出来,姜宣立刻绷紧脑中的弦,大氅底下的拳头也捏住了,一双大眼睛犀利地看过去——
……是、是季恪?!
挺拔的身影缓缓向前,越过树枝阴影的遮挡,确实是季恪。
姜宣:……
他有点生气:“你干嘛跟踪我?还吓唬我!”
“我没有吓你,我……并非故意。”
当时看着姜宣和林睿一起离开,他当然很急很气很吃醋,但看到姜宣拒绝了林睿送回家的请求,多少有些舒坦。
送姜宣回家理应是他的责任。
于是他默默地跟在后面,保护姜宣的安全。
他隐藏了身形气息,原本姜宣发觉不了,可进了巷子,知道姜宣马上就要入府,就看不见了,下一次见还不知道在何时,他就很伤感、很着急。
一不小心露了些气息行迹,姜宣察觉了,明显在怕,他当然不会让姜宣怕,所以就现了身。
只不过姜宣根本不打算知道他这略显复杂的心路,扬眉道:“只不承认吓唬我,那是承认跟踪我喽?”
季恪:……
姜宣又问:“你从哪里开始跟踪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季恪:…………
他可以说谎,说是在路上偶遇,但他不愿对姜宣说谎,便诚恳道:“自打除夕之后便没见过,我十分想念你和山儿,便命人关注大将军府众人的行动。先前你带着孩子们玩,我不便破坏,也常常不得闲,但今日是元宵,我知道你要一个人去春风苑,于是……”
好阴险。
姜宣皱眉:“你也去春风苑了?”
季恪点点头。
“你在春风苑一直跟着我?”
季恪仔细一想,觉得这话略有偏颇,便道:“算不得跟,只是在凤来楼上看。”
这有区别吗?
姜宣更加蹙眉。
前几日才说季恪没那么疯了呢,怎么突然又……
一时又想到他为了给老师找书的付出,心想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他无奈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怪晚的,你一个皇帝,总往宫外跑像什么样子。”
他快步跑向将军府后门。
季恪上前一步,急切地喊:“宣儿!”
姜宣却没停步,也没回头,只抬起手挥了挥。
后门处的侧门一开一关,姜宣闪身进入,季恪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姜宣在烦什么。
他今日的确是有些不稳重了。
可是今日与以往不同,看着姜宣和一群年轻才子饮酒玩闹,有人还明显对姜宣有意,他怎么能稳重?
没有当场发难,没有表露情绪,他已经很克制了。
方才姜宣的脸色就红红的,眼里还有微醺之态,记得当初他酒量很差,在御花园稍喝些果酒都能上头,如今酒量却好了?
什么时候练的?在哪儿练的?跟谁练的?
此时此刻,季恪备受打击,内心惶惶,念头如脱了缰的野马,纵横来去任意纷飞,彻底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