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录站了起来。
“朕贪心,自私,冲撞粗鲁,脾气还差,仗着有他就无法无天,很多人都想得到他,因为他本事很大,大到哪怕你是个废物,只要听话,得到了他就可以得天下,而朕只是那群无数想要得到他的人中比较幸运……!?”
“哐当!”
话音没落,元彻一个没留神,被一脚踹进了沙盘,头朝下,屁股朝上。
陛下撑起身来,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沙子,扭头骂道:“你干嘛?”
“不干嘛,看你挺有闲心,帮你醒醒脑子。”耶律录双手抱胸,“醒了吗?没醒再来一次。”
元彻:“……”
“小彻,你在这儿把自己从里到外反省了个干净,有的没的全安上了,别的师兄不说,就一点,”耶律录道,“你这脑子能想到的,沈大人估计早八百年都明白了,”
元彻:“……你再骂?”
耶律录笑了笑,没理他:“沈大人既然明白,为何还会选择你难道你是靠脸上位的?得了吧,人家可比你好看多了。”
陛下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默默从沙盘里爬了出来,用帕子抹掉身上的沙子。
正这时,兀颜探了个头进来,他并不知道帐内方才发生了什么:“陛下,将军……咦?”
“有事说事。”
“哦哦哦好,就那个早饭做好了,有包子面条和馄饨这些,你们要吃什么?属下给你们送过来。”
“馄饨。”元彻嘀咕道,“不要红油。”
“好嘞。”兀颜扭过头,“将军呢?”
“和他一样。”
帐帘掀起又落下,外面已经初见天光了。
没多久,热气腾腾的馄饨送进来,用料很足,汤是熬了一晚上的骨头汤,皮里包的肉也浑圆滚滚,几乎是怎么丰盛怎么来,很好吃,但细节上的味道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如那街边需连旋三碗才能果腹的清汤馄饨。
这世上估计不再会有比那家馄饨摊更好吃的馄饨了。
吃完,元彻一抹嘴,饿了一晚上的肚子终于满足,人也不再胡思乱想:“也是,你说得有道理,他就喜欢朕这样的。”
这次换做耶律录:“……”
不过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么个意思。
“两个人之间,就是要一个人看得透,一个人看不透。”耶律录说,“若都能看透,那就是尔虞我诈,没意思;若都看不透,那就是稀里糊涂,一个浪打来就散了;唯独这种,一人能谋划全局,另一人则不顾一切,理智中包含着出其不意,方能长久。小彻,沈大人很了解你,也是个很守信用的人,有些事,你该站在他的角度考虑。”
元彻缓缓抬起头。
以往私底下的话在脑海中出现,每一个字的吐息都是那么的深刻:
“陛下,从今开始你就护着臣吧。”
“别这么悲观,不至于。”
“早点去,就能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
神识骤然回归身体,下一刻,元彻唰地站了起来,差点把耶律录没吃完的馄饨打翻了。
“朕明白了!人人都以为他是朕的底牌,其实不然,”只见陛下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朕才是他的底牌!”
“传令下去,今晚巳时三刻便行动,按计划行事!朕说过,今年所有人都可以回家过除夕夜,塔铁萨山脉抵挡不了我们大辰的儿郎!”
与此同时,京城。
这已经是李亥跟着沈之屿的第八日了,整整八日,除了看这病秧子看看书咳咳嗽,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更别说在天牢里提的“那件事”。
难道是骗人的?
李亥吃完沈之屿花钱买来的饺子,越想越不过气,他站起身,走去一把夺过后者的书,扔掉。
沈之屿看也没看他,从一旁拿过一本新的。
“你说的人呢?”李亥再一次扯过,同时挥手掀翻了一旁的书架,他生气的时候就爱砸东西,也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臭毛病,这间客栈也惨遭其手,凳子桌子,短短几天之内都换了两三次了,李亥早已不在沈之屿面前再装模作样,原形毕露道,“这都多久了,什么时候才能来?”
沈之屿:“……”
沈之屿懒得陪他发疯,侧身往外走去,刚离开一步,李亥骤然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扔回了椅子上。
后脑勺撞到了椅背,发出一声闷响,沈之屿低着头捂着伤口,好半天没有反应,李亥有些害怕,准备弯腰去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闪忽然过他的眼睛。
再回过神来时,削水果用的小刀已经停在他眼球的三指外,刀尖直对瞳孔。
如若在近一点,他现在就瞎了。
沈之屿冷笑一声,松开手,小刀咣当应声落地,李亥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两条腿都吓软了。
“这个世上李姓的人很多。”沈之屿不咸不淡地说,“若我想,他们谁能都是前朝遗孤。”
“你敢……你敢!”
“不敢?”沈之屿摸到自己脑后起了个包,十分不爽,“你觉得那些人是需要我更多一点,还是你?”
李亥被他看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做事要有耐心,该来的总会来。”沈之屿重新垂下眼眸,假寐道,“至于不该来的,求也求不到。”
半个时辰后。
“咚咚咚”
屋门被敲响。
“客人,外面有几位客人说是您的故友,其中一位姓董名参,想邀您下去一叙。”
李亥惊站起,压低声音问:“董参是谁?”
沈之屿睁开眼,似乎没睡好,抬手揉着太阳穴。
“客人?”店小二没有得到回应,再次出声,“他们是您的熟人吗?不是的话小的帮您打发了。”
“去告诉他。”沈之屿被这一声接着一声的话吵得头疼,“把楼下的人请上来。”
李亥:“……”
“客人?您在吗?”
店小二挠挠头,奇了,这间屋子里的人在订房间时他便留意了,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虽然有些病气在身,但模样极其好看,此后他故意每天都在大堂打扫,就是为了再看看这个人一眼,饱个眼福,可谁知他们几乎不会出门,饭菜都是一应送上去。
自己敲得这么大声,就算是再睡觉也该醒了……想到这里,店小二一个寒战,心道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刚准备破门而入,那个年纪偏小看着像小厮的忽然打开门。
店小二尴尬地放下手。
“把那群人叫上来。”李亥对沈之屿指使自己做事这件事很不满意,“还愣着做甚?”
“啊,没什么,没什么。”店小二笑道,“你家公子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们这儿也帮忙买药请大夫,叫一声就行了。”
只见李亥的脸色骤然铁青,却不好说什么,猛地砸上了门。
店小二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厮脾气还真差。
沈之屿看着他俩,心想还真是一点委屈也吃不得,就这性子还妄想成大事……
朝臣一共来了六位,都是些官位不大,但手掌要事之辈,沈之屿都认得,为首者就是董参,董参在沈之屿和李亥之间看了眼,自作聪明地对着前者屈膝:“下官来迟,丞相大人受罪了。”
沈之屿手点着扶手,三下之后,皮笑肉不笑道:“都是为殿下办事罢了,董大人不必如此。”
董参笑意更深,果然,和这位丞相大人打交道就是舒服,许多事情不用直说便已经达成一致。
屋檐上,听见暗示的于渺直接来到内阁。
此时牛以庸正在教小太子读书。
在各方势力都忙着酝酿阴谋的时候,唯独小太子还得每天学习,沈之屿走前曾给他亲口说过,回来之后要考功课的,范围都画好了,答不上来会被罚抄书。
这可把小太子吓坏了,不敢半分懈怠,见哪位阁臣有空便逮住求教。
说来也神奇,沈之屿和元彻都在担心小太子会对即将面对的挑战应接不暇毕竟是半路出家的小太子,还没教几个月就要经历大风大浪,不可能一点也担心对此,陛下的做法是亲口郑重地告诉他,你是自己认可的储君,没人能也没人敢质疑,可这话太虚了,或许当时有效,后面则会时间的推移逐渐失效,压力一来,甚至直接连个影都不剩。
丞相大人这句就不同了:你质疑我?行,质疑吧,顺便把我待会儿要背的书也一并质疑了,正好可以当不用背书的借口使。
牛以庸哭笑不得,并对丞相大人这拿捏人小心思的功夫更加佩服。
小孩嘛,很多东西再怎么耳提面命也没用,不如给点实在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牛以庸头一次当先生就成了储君的先生,自然是要摆架子的,双手一背书本一夹,摇头晃脑道,“所谓这道字,殿下是怎么理解的呀?”
“此句意为指站在正义、仁义方面,会得到多数人的支持帮助;违背道义、仁义,必陷于孤立。(注)”元滚滚挺直腰背,“其中,道解释为正义,仁义,有利于百姓,唔,人嘛,谁不喜欢被给好处呢,只好不违背纲常道德,他们都会跟着你混,嘿嘿。”
稚音起起落落,牛以庸前面听着还欣慰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就算丢了官职也可以去当教书先生,一样饿不死,后面仿佛离了个大谱,眼睛眨了眨,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从小念的书念错了。
还有那声嘿嘿……简直像极了陛下。
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教他的?
牛大人痛心疾首,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悲怆,一转身,忽然和站在这里的于渺四目相对,顿时嗷地一声,捂着小心脏后退数步,一边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一边结巴道:“于,于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于姐姐早就来啦。”元滚滚有三大好,好吃,好咬人,好漂亮哥哥姐姐,小跑过去得瑟道,“姐姐,孤答对了吗?”
于渺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简直不能再棒,别听那些老迂腐的,道理就是这样。”
牛以庸又开始找白绫了。
“殿下。”于渺摸了摸元滚滚的脑袋,“属下有要事和牛大人商议,殿下先去别的地方玩,好吗?”
“好。”
元滚滚收拾好自己的小书箱,拧在手里和另一位阁臣走了,前脚刚出门,牛以庸后脚就把白绫一扔,正色道:“于姑娘有何要事?”
于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丞相大人已经和那些人汇合了,其余的赶紧跟上,千万不要落下。”
牛以庸慎重地点点头,这时,江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牛大人!”
两人纷纷回过头。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潭老等人执意要跟着一起下去各个郡县乡里,公输厚正带着弟子们在外面拦着,眼看就要拦不住了!!!”
“咋的,欺负我们老是吧?我看你们这群小年轻跑起来还没老夫麻利!”潭老拐杖一敲,八字胡一冲,没人敢拦他,“那个姓羊还是姓马的,出来!我们对峙对峙!”
牛以庸连忙跑出去,拱手道:“老先生,晚辈姓牛。”
“管你什么牛头马面的。”潭老两手一挥,掀开了正架着自己胳膊的两位弟子,“老夫等要参与这件事,好心好意来知会你一声,你们这是要干嘛?”
公输厚挤眉弄眼,不断冲牛以庸暗示,十道是赶着修好的,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放这群老爷子上去跑一跑,估计十年的寿命能给他跑没一半。
“你眼疼吗?”潭老看见,举起拐杖在公输厚脑袋上敲,“少在这里搞小动作!”
公输厚被敲的梆梆响,东躲西藏,牛以庸连忙把他拉去一旁,左思右想后,搬出沈之屿的名头来:“前辈,前辈稍安勿躁,丞相大人请你们来不可能对你们的安危不负责,您这样……哎哟。”
他也挨了一个棍。
“谁要他负责了?你们人人都要他负责,他那肩膀能负多少?”潭老气急败坏,跳脚道,“你们还想要他负多少!?”
牛以庸顿时哑口无言,稍后,转向比较好说话的周老:“周老,您看着这……”
以往和稀泥的周老竟然转过身,一言不发。
牛以庸汗如雨下。
还是于渺问出关键所在:“诸位前辈为何执意要随十道一起去到各地方?这样可是有什么作用?”
“哎。”潭老收起拐杖,重新杵在地上,“小姑娘,你们太轻敌了,那些有心要对付你们的人,什么样的话都能编出来,别的不说,老夫就问一句,你们拿着这些纸张去宣扬新学说,若有人说是你们挟持了我等写的,你该怎么回答?你要是狡辩,他们就会继续深挖,你们要是那时候再请我们去,沈家那孩子他……他等的了吗?”
此话一出,内阁和工部的人都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人再说一个字。
牛以庸想了想:“信物呢?信物可以证明吗?”
“信物也可以抢强。”周老叹了口气,“孩子们,你们的好意我们知道,但在来之前就已经商议过了,我们不得不亲自前去。”
牛以庸眉头都要拧出皱纹来了,稍后,他后退半步,一撩衣摆,双膝跪地拱手:“前辈们,丞相大人给晚辈千叮咛万嘱咐,将你们拉入局中已是无礼,哪还有让你们为此奔波的道理?”
“你这脑子简直不可理喻!”潭老骂道。
“前辈怎么骂都成。”牛以庸执意说,“但此事,晚辈没法做决定。”
潭老火冒三丈,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刚要再开口,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大人,下官来保证。”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公输厚带着弟子们在说话:“下官只是一个修路打铁的,帮不了大忙,说话还不讨人喜欢,幸得丞相大人垂怜相救,才有了如今,十道是下官策划监督修建,老先生们要去,没问题!下官和弟子们亲自随行,若哪位老先生在十道上出事,下官提头来见!”
工部弟子们也纷纷道:“愿为大人效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送走了老儒们,牛以庸捏着鼻梁原地坐下,手心里全是冷汗。
于渺本想直接回去的,见他这幅样子,又倒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老先生们说得有道理,若真是在这个关键出了错,后悔都来不及,小心注意便是了。”
“话说得轻巧。”牛以庸丧气道,“怎么小心?怎么注意?你们压根不会想这些问题。”
“诶你这个人,”于渺又想给他一脑瓜,刚举起手,心灵一动,低声道,“牛大人,你知道你和丞相大人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我先说,不是聪明与否。”
牛以庸到嘴边的话没了,问道:“是什么?”
“胆子。”于渺道,“倒不是说要冲动莽撞,可太过小心翼翼只会是自缚手脚,你既然有这个能力想到,为什么不付诸行动?第一次可能会紧张害怕,多来几次就习惯了,不然岂不是暴殄天物?”
“于姑娘……”
“嘛?”
“你真是个好姑娘。”牛以庸泪眼汪汪地抬起头,“你不仅夸在下是天物,还每次都指点迷津,在下简直,简直呜……”
“别别别。”于渺最看不得他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感动,那眼泪串比草纸还要不值钱,连忙站起,“你想明白就好,我离开得够久了,先回丞相大人那儿去了,告辞!”
牛以庸掏出手绢,一边挥手再见一边擦鼻涕,然后又一转身。
牛以庸:“……你怎么回来了?”
江岭:“……下官的笔掉了。”
说着拿出来晃了晃,以证真实。
“那你是从哪儿开始听到的?”
“这嘛,你真是位好姑娘开始?”
“……”
大冷的天,一阵风无端刮起 。
然后风蹿进大街小巷,抚过每一户平凡的人家,带着些许柴米油盐的气息,来到董府。
于渺本有些紧张,兀颜虽教了她很多作为鬼兵隐匿气息的方法,也经历了层层叠叠的演习,但实战还是第一次。
直到看见只有零丁几个守卫,于渺觉得自己能直接从屋顶大大咧咧地走进去太寒酸了,连四大家当初一半的警惕也没有,没这本事又还想学别人搞谋反,真不知脑袋里是哪家的浆糊。
于渺走到一半时,忽然一顿,只见正前方一道黑影闪过,她连忙压低声音匍匐在屋梁,因为动作太快,差点从房顶滚了下去,单手扣住屋檐一勾一荡,倒挂着把自己提了上去,才侃侃稳住身型。
不,还是有点能耐的人在这里。
看身形的话,有点像是个女人。
于渺全神贯注地跟了上去,想要看看对方到底是有何打算,谁知跟着跟着,竟阴差阳错跟着找到了沈之屿在董府落脚的房间,并且对方也停了下来。
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人想要干什么?
这还没完,稍后,还有几个女人出来,和此人会和,她们聚在一起交流了片刻,在这期间,于渺几乎不敢眨眼,右手握紧腰侧弯道,同时摸了摸信号弹,只要这几个人敢做出动作,她就会厮杀出去。
半柱香之后。
她们并没有做什么,仅是聚集之后又散开了,等人彻底走远,于渺又等了须臾,才重重地松了口气,屏着气息跳上屋梁,敲了三声,压低声音道:“大人,是我,方便进来吗?”
屋内传来三声回应。
于渺从窗口跃入,右手抵胸简单明了地说:“大人,外面方才有几个行迹诡异的人,是否需要细查身份?”
丞相大人正在煮茶,是他自己带的果茶,动作不太熟练,只是简单的将果茶片丢进烧开的小茶壶里,再盖上盖子,任其咕噜噜地煮着:“不用,能大致猜出是谁。”
于渺:“谁?”
沈之屿涮了两个茶杯,用帕子提着小茶壶的柄分倒茶杯中,推了一杯给于渺:“齐王的暗\\网可能不会好喝,小心烫。”
于渺道了声谢,将茶杯凑近嘴边吹了吹,再抿了一口,心道确实,煮的时间太长,该有的香味全没……什么?
“她们就是暗\网!?”
“暗\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之屿无声地冲她一笑,那眸子平静而又深邃,能有效抚平人焦灼的情绪,他放下茶杯:“当然会在,暗\网就是藏在这些地方,后面无论她们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止。”
“为什么?”于渺不太懂,“就算她们对您不利也不阻止?”
“没错。”
操纵世家背后是网,撒网的人是齐王,顺藤摸瓜,想要找到齐王的藏身之处,只能通过这些暗\网。
“暗\网既来,说明齐王也出手了,他若想要见我,我也该赴邀。”沈之屿冷冷地说,“人前就交给你们,我去人后会会他。”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如于渺,听了这段话,也忍不住毛骨悚然。
风最终抵达胡同死角,闷头撞上院墙,随后,原地绕了个圈,散了。
北疆,巳时三刻。
鬼戎狼军和中原军已经全数聚集在塔铁萨山脉脚下,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陛下那一句“回家过年”拨动了无数戍边战士的心,他们也是有家,有妻女在怀高堂需孝的普通人。
最后一战!
而在出发前,元彻叫住耶律录去到一旁,慎重道:“师兄,以防万一,朕有几件事要和你提前交代。”
作者有话说:
注:该句解释来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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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河万木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但他还是道:“好,你说就是。”
元彻从怀里拿出两封信:“朕这次擅自做主,已经向京城发捷报了, 此事除了我俩目前谁也不知道,三天之后, 无论结果如何, 京城必有一番庆祝至于这两封信, 厚的给阿屿, 薄的给元滚滚。”
捷报是为了震慑齐王,齐王和元拓距离甚远,就算他们可以私下传信, 也绝快不过十道,一旦元拓“战败”, 齐王就再无翻身的余地。
“我们此次主动跨越山脉去杀敌, 意味着放弃了身后的保障,背水一战, 沿途会遇上什么危险更是不得而知。”元彻沉声道,“但放心,就算到时候真出意外,和他一起死也是可以的, 朕心里有法子,他绝对没法踏足大辰半步, 京城那边也不算撒谎。”
耶律录的眉压得更深了:“什么办法?”
元彻摆摆手:“这你就管不着了。”
耶律录:“……”
陛下转身走了回去,长腿一迈骑上头狼的背,高举手中九尺重刀。
经旗猎猎作响, 在寒风中发出上等布料特有的摩擦声。
彻字军旗高举。
不是鬼戎狼军, 也不是中原军, 而是:
“大辰的儿郎们!”
他们是一个整体。
整齐划一的跪地抵胸声响起,浩浩荡荡。
“随朕出击!”
“是!!!”
高大的雪山战栗起来,黑甲在皑皑白雪中十分夺目,头狼一马当先,载着陛下跳上一处小山丘,作为旗帜引领四方,以兀颜为首的百名亲卫军如鬼魅般埋伏在他身边,关注着周遭的一切动静,耶律录率吴小顺等五十位将军镇压后方。
忽然间,耶律录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往后看了一眼。
吴小顺顶着一头的风雪:“将军,怎么了?”
耶律录忙回过神,摇摇头。
看错了吗?
好像有一位有点像……温子远。
但子远应该早就跟着传信兵回京城了,不太可能吧。
日落时分,天际线正在缓缓消失,它会经历一个非常鲜艳的红,然后跌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直到黑夜过去,黎明到来,它才能重新展露。
山顶上的雪,是软的。
在头狼跳上最顶峰的那一刻,元彻看见了北境,这个他出生的地方,陛下翻出了背在背后的长弓,抽箭挽弓,一气呵成,箭尖直指那驻扎的营帐。
上一世,这一箭结束了一切。
这一世,这一箭则是开启。
元彻笑了笑,他回来了。
同一时间,山脉的另一边,现狼王帐子。
侍女煮上来的粥有一大半都是水,夹杂着几片捣烂的野菜,一碗下去,还不够撑一个时辰,更何况要打仗,牛羊们能杀的都杀了,不能再继续,否则第二年连新的牛羊都没法出生。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八日了。
冰寒的高山腹地中,年轻一辈的部族族长们围坐在一起,面色沉重。
其中一人道:“齐王的动作太慢了,我们已经没法撑下去,得自己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另一人说,“小王子……中原皇帝就守在外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进来,除非能越过他,我们才能去到村落中。”
帐内的气氛压抑又凝固。
稍后,现狼王元拓站起身,族长们见状,也立马跟着站起,他们随元拓离开王帐,来到一个十分陈旧的帐子面前,右手抵胸:“巫师大人。”
一个小男孩钻出帐篷,双手合十回了礼:“巫师大人已经完成了占卜,请狼王单独入内。”
北境有两大信仰,一是魁梧有力的狼王,二就是活了已经上百年的巫师。
元拓依言走进去。
帐内挂满了野兽的头骨,头骨们的眼眶明明空洞无物,却给人一种时刻注视着你的错觉,每走一步,它们也会跟着偏头。
年迈的巫师盘腿坐在最里侧,身边只点了两只蜡烛,火光幽幽的,犹如一尊被供奉的神秘神像。
元拓在距离他三步的位置停下。
巫师缓缓睁开眼,他浑身上下褶皱遍布,眼皮已经完全松弛了,这个动作在他身上十分困难,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揭下头上的兜帽,却忽然一顿,喉咙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小男孩连忙前去帮忙。
随着兜帽慢慢落下,元拓瞳孔骤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巫师的眉心正中有一道狰狞的剑伤,从前额穿过后脑,大片大片血淌下,割裂浸透了他的脸。
谁敢在巫师帐行刺!?
“不……不……”
“不是行刺。”小男孩帮巫师开口说道,“是半个时辰前忽然出现的。”
元拓不解:“忽然出现?”
巫师推开小男孩的搀扶,用尽最后的力气撑着拐杖站起来,他整个人犹如百年老树扎根在了地上,第一次差点跌了回去,小男孩惊呼一声:“师父!”
“让……你让……!”巫师拒绝了帮助,走到元拓面前,吃力道,“先王幼子……踏着光阴……他……我们没法……呃啊!”
哗啦啦。
磕磕绊绊地刚说几个字,下一刻,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小男孩吓得想用手去帮巫师堵住伤口,但无济于事,不出片刻,甚至等不及让元拓叫来大夫,巫师就没了气息。
北境的一尊神佛就这样落了幕,没有任何征兆,也不明缘由。
元拓和小男孩都傻眼了,元拓忙问:“巫师今日可有举止不同的地方?”
“有,有的,师父他,他今日一早就开始占卜,让我出去,不许我靠近半步,直到中午才能回来吃饭。”小男孩哭泣道,“后来就一直念叨什么光阴和轮回,还有类似于天机泄漏必遭反噬的话呜呜呜呜。”
冥冥之中,元拓想起一个传说传说北境巫师手握上古禁术,禁术能沟通生死和天机,但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更没有任何人试过。
元彻和这个会有什么关系?
这时,帐外传来了喧闹,元拓出去一看,见竟是自己的妻子带着各族族长的家眷聚集到了一起,她强忍着泪水,扬声道:“大家再坚持坚持,只要熬过了寒冬,就可以等来春天了,我可以带着女人和小孩们去采摘捕猎,缺什么尽管开口,中原皇帝有的补给,我也会想办法弄给你们,千万不要放弃!”
但没有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