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南壑殊也跟着过来,一见了便躬身向那守卫道:“这两个是我无念境中及门弟子。”说着将手向木惜迟身边一比,道:“他亦是我的侍童。不知他两个犯何错失。”
那守卫听了这话,两只眼睛往南壑殊身上一遛,也就不敢再说。
太子道:“这样说,两位小兄弟便是本宫的贵客,岂由尔等诽谤!”
木惜迟见这位太子殿下向着自己一方,便梗着脖子道:“我们就是进来逛一逛,并没有拿走什么东西。”说完眼睛瞅着同行的苏哲,令他附和自己。那苏哲许是吓着了,有些气怯,嗫嚅道:“是……是啊……我们没拿东西……”
另一个守卫也跪下道:“我这兄弟并未撒谎,属下也亲见了,这两个人真是从钟粹殿里出来的,鬼鬼祟祟,焉知不是盗贼。”
太子怒道:“放肆!”
先那个守卫磕了个头,道:“属下奉旨看守钟粹殿,别说殿中的宝器,便是地下一草一木折了萎 了,都是属下的罪过。他们说自己没有偷盗,那么还请太子容属下搜身,若搜不出来,属下愿领一切责罚!”
太子见说到这步田地,反倒不好拦阻,正在为难。南壑殊拱手道:“若是殿下信得过下神,还请由下神代为搜察。”
太子笑道:“本宫自然信得过你。”
南壑殊便走到木惜迟身前,微微低头看着他眼睛,一手携起木惜迟的手,一路自腕子摸到臂膀,再至肩背,遍身都搜过了,属实没有东西。
太子也便点点头,那守卫有些急了,见南壑殊迟迟不搜察苏哲,便自己上去一统混搜,果然在苏哲袖中搜到一件宝物,实是某年某日一位仙家赠予天帝的星月琉璃盏。
苏哲见状,不由胆虚,垂了头不言语。木惜迟给气得鼻孔冒烟,赶着苏哲问:“咱们不过进去见识见识,怎么我一眼错不见你就将一个掖在袖中了!”
那守卫自为得了意,并不顾太子在侧,冷哼一声道:“你两个分明串通一气,少装假样儿!”
南壑殊也气得没话说。太子便训斥那守卫,令其收了宝物,仍旧回去当值。
一时人去,木惜迟红涨了脸,跪下道:“太子殿下,公子。我情愿领罚。”
太子笑道:“哦?他偷盗,为何由你领罚呢?”
木惜迟道:“是我招惹他出来玩的,都是我的罪过。”
太子觑眼瞧了瞧木惜迟,见他模样细幼可爱,便大笑着对南壑殊道:“这孩子是你的侍童?很有担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说毕亲手将木惜迟扶起,又问名姓、年庚、家乡等。
“惜迟。不争惜光阴,玄惊雪袖迟。你是个体面孩子,名字也好。”
木惜迟听了便心中欢畅,遂将方才对苏哲的气都暂撒开了。
太子道:“你从这钟粹殿中逛了一番,可有喜爱的物什?”
木惜迟自是大开眼界,看见什么都爱,只不敢明说,转而道:“我家里有个祖传的宝贝,轻如烟,薄似雾,无风而漾。我爹说是天上掉下的。”
太子听说,想了一想,忽然笑道:“你说的这件宝贝怕在天宫里随处可见。”
木惜迟讶异道:“随处可见么,那是什么呢?”
太子道:“约莫就是仙娥臂上挽着的丝绦罢。想是玩闹时不留心垂落下界去了。”
木惜迟:“……”
宫娥的寻常衣饰竟被他家当作传家宝那样珍而重之地收藏了百年。那么这钟粹殿中的宝贝随便得几样回去,岂不是能活活埋了木府!
太子看出其心思,便道:“看来方才行程匆忙了些,还没瞧清楚。这便随本宫再进去游逛游逛可好?”
木惜迟咬着下唇不说话,半晌道:“我不要看那守卫脸色。我不进去。”
太子哈哈大笑道:“谁说进殿一定要走大门。本宫来告诉你,这屋瓦有一处破损,原是本宫幼时贪玩弄坏的,他们谁也不知。如今咱们就从那处破损处进去何妨。”
木惜迟听了喜道:“原来殿下也爱上房揭瓦?”
“‘上房揭瓦’。哈哈哈哈,如今看来,本宫确实爱这么干。”
说毕果然携了木惜迟飞上屋顶。
苏哲也便要跟上,被南壑殊一记眼刀钉在原地。
及至晚间,南壑殊独自在屋里打坐,木惜迟自外面嘻嘻咻咻地进来,身后还背着个小包袱。才刚坐下,便将包袱打开,往地下一撂。里面好些珠光宝色的物什滚了一地。
“这些都是太子殿下赏赐的。”木惜迟拾起一个,向南壑殊道,“这个是东海夜明珠,公子你看看像不像只隔夜的白面馒头?”又随手捡一块璧玉,道:“这是貔貅的眼泪化就。貔貅是有进无出的主儿,别说流泪了,便是连身上的泥儿都舍不得,因此澡也不肯洗的。殿下说万年间也就落胎胞儿时哭过那么一回,眼泪统共凝成了这小小一片玉,弥足珍贵,佩在身上能聚财……”
南壑殊看着木惜迟,眼神古井无波,半晌道:“殿下对你很好。”
木惜迟正在如数家珍,忽而被打断,“啊?啊,对啊,殿下真大方。”
南壑殊:“殿下洒脱不喜拘束,和你很对脾气。”
木惜迟盘膝坐在地上,闻言怒拍大腿道:“可不是么!我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南壑殊:“殿下即是未来的天帝,将来权势更大。这些玩意儿又算得什么。”
木惜迟听了,不由痴痴地道:“是啊,我很羡慕他,生来就注定能继承这么多财宝。”
南壑殊想起一事,问他道:“日间钟粹殿外,你与苏哲被守卫盘诘。苏哲身上已有赃证,抵赖不得。至于你,真的不曾拿过什么么?”
木惜迟垂了头不答。南壑殊便向袖中一捏,将手一撤,洒落一地月辉星光。
南壑殊:“这星月琉璃盏曾到过你身上,因此留下这些痕迹,今日我搜你身,手上沾上这些星辉。”
木惜迟一下站起来,道:“我是要将它拢在袖中,在暗处瞧它的光辉的。没想拿走!公子疑心我偷盗,将人看得这样扁!”
南壑殊也随之起身,“虽我信你,可换了旁人呢?若是教那守卫搜你身上,发现些蛛丝马迹,你如何辩得清!”
木惜迟咕嘟着嘴不说话。
南壑殊:“说这些,无非劝你谨慎,天界非无念境可比。虽有殿下护着,你自己却万不可大意。”
木惜迟见南壑殊神色悲戚,大有不忍之状,自己也就伤感起来。“天界不好,公子咱们快回去罢。”
南壑殊:“你分明喜爱这里,为什么又着急回去。况梓林宫宴事未了,我们所有人都不能走。”说毕仍旧打坐。
稍晚一些时候,太子差人送来一壶佳酿,指明是赐给木惜迟的。木惜迟接了,便问南壑殊:“公子,我能饮酒么?”
南壑殊阖目说道:“殿下一片好意,不要辜负了。”
木惜迟遂拿了一个小杯,自斟自饮起来。
不过多时,酒气上脸,只管把眼睛乜斜着瞧南壑殊。
“公子,我同你讲一个秘密。其实我偷过东西的。”说完自己笑笑。
南壑殊也便看着他,“何时?”
木惜迟:“在凡间时,你还是南明,而我是木晚舟。你的眼睛被毒瞎了,身体里的残毒驱不尽,需要按时服药,你怎知那药有多么昂贵,我的工钱又如何负担。于是我索性去做了药房伙计,趁着掌柜的不留心,偷那么一丁半点的。等攒够了才按方子煎了喂你吃,饶是这样,时常还是接不上。”
南壑殊道:“你可以直接告诉掌柜家里有病人。让他便宜让给你。”
木惜迟“嗤”一声笑了,“真是个迂腐呆公子,说的话这样傻气。我但凡说家里有病人,掌柜就立刻会想到我是来偷药的,怎会给我这份活计。便他是个菩萨心肠,一时发善心接济咱家,一次两次尚可,天长日久如何使得。为了你——嗝——我是说为了南明,我真的一步也不能行错。”
南壑殊听了,半日不言语。
木惜迟:“公子,你会看不起我么?”
南壑殊:“不会。”
见南壑殊满目感伤,木惜迟忍不住劝道:“无妨的,都过去了。公子若再历劫,千万别去当穷人了,也别当瞎子。”说毕将杯中残酒饮尽,缓缓站起身来,一手在半空对着南壑殊虚虚点了点,“公子,请听来——”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萧……”
下界历劫时,南明因目盲,终日惨伤,无以释闷,虽得木晚舟陪伴左右,终不免自艾自叹。
南明一向爱看书,为纾其心怀,木晚舟就学了戏曲安腔,将那些文章诗词唱给他听。及至寿终时,口内已攒下千首小曲。
此时说起往事,便触动心肠,又兼倚酒仗醉,便信口唱来一首《折桂令》。先是轻轻地哼了几句,到后面兴致高起来,便起身且歌且吟,绕着屋子飘飞。
一时来至南壑殊身前,轻轻执杯斟了一满杯酒。就着曲艺身段儿,向南壑殊殷殷把盏。
许是斟得太满,酒水随着他婉转唱腔微漾,泼泼洒洒。
南壑殊一把揽着腰,替他稳住,“你醉了。”
木惜迟竖起一根手指贴住南壑殊的唇,不欲令其说话。复又奉上酒盏。
南壑殊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竟就着他手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木惜迟见他如此。心中衬意。摇摇晃晃又飘到别处,“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忽听得一阵儿拍掌之声,又听有男子说道:“真真音韵清越如明玉飞泉,令人魄醉魂销……”
作者有话说:
今天略粗 长,尽量明天见~
听有男子说道:“真真音韵清越如明玉飞泉,令人魄醉魂销……”
乍听见生人声音,木惜迟唬的酒醒了大半。南壑殊也已起身。只见太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伯阳子,一面说话一面来至木惜迟近前,“可真是奇人一个。你有多少本事没让我知道?”
说话时太子微微低着头,几缕墨发垂在肩上,专注地盈盈笑瞧着木惜迟。
木惜迟彻底清醒了。一时间忆起先前被嘱咐的话——
天界规矩可大着呢。
有哪些规矩?会不会恰好有一条是不能唱曲儿?
想到此处,眼风急急向南壑殊掠去,指着他能出手相救。
南壑殊先好整以暇地起身,遥遥行了一礼。歉意道:“扰了殿下清静,望请赎罪。”
太子抚掌大笑道:“何罪之有!这偌大的天庭奇珍异宝无数,要我看都了然无趣,比不上水济君屋里这一位小侍童。”
木惜迟日间领了太子的赏赐,总觉不安,此时见他来,生恐他反悔,要回那些赏赐,便试探道:“太子怎么来我们屋 了?”
太子微微愣怔,轻咳了一声。一旁的伯阳子便上前笑道:“殿下曾经下凡游历,到江南地方,对这些小调非常喜爱。今日听你唱来,自是见猎心喜,循着声音就找来了。”
太子点点头,又向木惜迟脸上细瞧,笑道:“喝醉了哟。”
木惜迟拿两手握着脸道:“殿下赐的佳酿入口清冽,不知不觉就喝沉了。”
太子笑道:“喔,你也爱饮酒。这下又投了我的缘。”
木惜迟正要答话,南壑殊从身后走来,道:“此刻夜已深,不敢款留。恭请殿下回宫。”
太子见如此,也就不好再言。遂向木惜迟微微一笑,“那么,明儿见罢。”说毕果然就去了。
这里木惜迟只觉头脑愈加沉重,眼帘低垂着,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刚欲自己走去榻上歇着,才要迈开一步,便头晕目眩地往一边歪去。
南壑殊忙揽在怀里,打横抱起,放在榻上。替他盖好了被,自己坐在沿上,轻轻用手给他拍着。
只听木惜迟嘴里仍旧醉语绵绵,“明哥……明哥,别在风地里站着,仔细心口儿疼……”
“殊不知,你疼我更疼……”
“……”
如此口齿缠绵不休,又不知梦见了什么,至于堕下眼泪,哭喊起来。
南壑殊只得又抱他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木惜迟便自行用双臂环绕南壑殊脖颈,将脸埋在颈窝里,不过一时,止住了哭泣,呓语也渐渐停了,犹自偶然嘤咛。
南壑殊一面拍着他的背,一面轻声安慰道,“小宝乖,大哥哥在,安心睡。”
次晨,木惜迟自梦中被唤醒,缓启眼帘,见是南壑殊坐在榻沿上。“公子……这样早……”
南壑殊道:“忘了你昨日答应了殿下,一早要去请安。”
木惜迟迷糊道:“我何时答应要去请安了。”过了半晌又道,“太子殿下不过说了句‘明儿见’,虚礼套话罢了,哪里就当真了。便是真的要见,也不必一早就……”
正说着,重华宫果然着人来请。
木惜迟只好怔怔地起床收拾,欲要伺候南壑殊盥漱,却只听说:“不必了,你正经快去罢。”
木惜迟闻言只好随来使去了。
上次来重华宫,只在前厅坐了坐。这一次木惜迟由侍者领着,一径穿堂度院,往内书房来。道旁左右两溜貌美宫娥,皆秉缥缈之姿,赋端凝之态。见侍者领木惜迟来了,都屈膝福身行常礼。木惜迟也便忙回礼不迭。
直至到了书房,便见太子正与一人下棋。那人木惜迟再熟悉不过,却正是叶重阳。侍者悄然退下,木惜迟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不敢出声打扰。只得悄立一旁。
一时太子头也不抬,道:“添茶。”
木惜迟左右望一望,这里并无侍儿,只得自己起身添了茶。
不一时,太子又让添香。木惜迟便往箸瓶内寻了箸铲,往香炉内添了一铲紫薇香。
叶重阳抬头瞅了他一眼,“小童,你也伺候伺候我来。”说着将茶盅往木惜迟推了推。
太子恰吃了叶重阳一子儿,闻言将那棋子往对面掷去,佯怒道:“真是大胆,他是本宫的御用侍童。只能服侍本宫一人。”
叶重阳笑道:“若不是我恰好识得他,真要被你诓骗去了。何况,太子殿下,您只管信嘴说,什么‘御用’的话也就不防头说了出来,我可要按你一个谋逆之罪。”
说着一子落下,将那一片犄角都围杀了。
太子额角晶亮,双眼直瞅着棋枰,半晌大笑道:“好一招声东击西,你安心损弃一子,左实右伪,只在诱我轻敌。后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一计绝杀。叶卿,我这厢认输了。”
叶重阳也便一笑,“承让。”
太子道:“卿方才说,你识得这孩子?”
叶重阳便笑道:“他不正是南二公子屋里的小侍童么,怎么到了殿下这里。”
太子笑道:“我正要求水济君割爱,将他赠与我。卿正好替我敲敲边鼓。”
叶重阳才要说南壑殊绝不肯将他给人的,忽又想起一事来,遂将话头咽住,唯怔怔不语。
木惜迟看看太子,又看看叶重阳,脑袋摆的拨浪鼓一般,只是全不懂。
一时有侍者垂首走来禀道:“殿下,南尊主在外求见。”
太子大声道:“有请。”
叶重阳轰地起身,“那老东西来了,我可就走了。”
“你又弄左性。”太子将他按在座位上,“等他去了,我还要同你下一局,定要赢你的。”
叶重阳道:“我还是避避,我可不要同他寒暄。”又瞅一眼木惜迟,“小东西也跟我来。”说毕,也不管太子允不允,携着木惜迟就躲入别室。
这里南之邈笑着进来,便即要下跪,太子早已挽扶住,命赐座。
南之邈在椅上坐了,笑道:“老夫估摸着殿下已晨省回来,这才过来。”
太子笑道:“父帝不讲究这些虚礼,至于晨昏定省,不过三五日一次,乃至半月也使得。”
南之邈听了便啧嘴道:“殿下,老夫要说句不知高低的话了。陛下不讲究那是他老人家宽仁,可殿下不能不讲究呀。殿下常在跟前孝敬,陛下见了,岂有不高兴的!”
太子道:“罢咧,本宫有七位弟兄,若成日价个个儿都去聒噪,父帝只怕要烦的闭门谢客了。”
南之邈道:“殿下的几位兄弟尚且年幼,又是庶子,微贱不足以当君位。殿下将来是要继承天诏的,怎可自降尊位,同他们相提并论。”
太子道:“这话岔了,几位弟兄都是继天后所出,怎可说是庶子。”
南之邈冷笑道:“继天后乃先天后婢女,这一层身份就配不上天后两字。”
“不得无礼!”太子轻咳一声,递了个眼色。南之邈会意,忙用别事岔开。
叶重阳在后头听了这些话,禁不住火星乱迸,咬牙低声向木惜迟道:“听听,听听,好个道貌岸然、两面三刀的老狐狸。面上八面玲珑,左右逢迎,背地里说话这样歹毒。”
忍了一忍,越忍越恶心,遂打起帘子出来,向太子道:“我有些尿急,须出门方便方便。”说完昂首阔步地离开。把个南之邈唬得目瞪口呆。
“叶掌门怎么在里间屋里的么?这一大清早,他在殿下卧房里做什么?”
太子正要说话,木惜迟也打里头出来。向太子与南之邈各作了个揖,忙脚底抹油地跑了。
南之邈:“……”
太子:“……”
死一般的寂静。
南之邈也不说话了,只瞅着里间的方向。
半晌,太子:“那里头真就没人了。”
这里木惜迟追上叶重阳,“重阳兄好不仗义,你怎么只管自己跑路,好歹顾及一下愚弟啊。”
叶重阳回头道:“那么抱歉,我一时就忘了。”
木惜迟笑道:“尊主不过说了几句继后的闲话,你怎么就那么大反应。说的又不是你。”
叶重阳打开折扇不住的呼呼扇风,“继天后与我有恩,我听不得旁人羞辱她。更可况是南之邈那个老东西!”
木惜迟笑道:“重阳兄向来目下无尘,且愈是在常人看来尊贵无极的,重阳兄反倒愈是瞧不上。就好比天界罢,你贬损得还少么。只是我不懂,重阳兄何以独独对太子殿下另眼相看,前次在重阳宫惊鸿一面,我就好奇。今日可教我逮到了,必要你说清楚不可。”
半晌,叶重阳道:“这有什么好引以为奇的,我不过觉得他还算对我的脾气,不是那等追名逐禄之人。”
木惜迟听了道:“这倒说的是,殿下虽贵为太子,却天真爽快,跳脱有趣,难怪能得重阳兄青眼。那么继天后又是怎样一段故事呢?她如何施恩于你的?”
叶重阳不耐烦道:“小孩子家家,扫听那么些干什么!我倒有句好话提醒你。”
木惜迟:“什么话?”
叶重阳冷笑一声道:“你家公子恐怕要把你当成个狗皮膏药一般揭去喽!”
木惜迟忙问:“什么意思?我怎么成了狗皮膏药了?我家公子干什么揭去我呢?”
叶重阳:“你不用心伺候呗。”
木惜迟:“我伺候的很尽心呐。”
叶重阳:“那就是他嫌你烦了呗。”
木惜迟:“他嫌我烦……我前一阵儿确实被下了降头,说了好些怪话,莫不是就得罪了他……那……那然后呢?”
叶重阳:“然后他就要将你送人。”
木惜迟:“送谁?”
叶重阳见他一脸惊恐,忍不住好笑,安慰他道:“一定是好地方,比跟着他还要好。”说完笑着看他反应。
半晌木惜迟自言自语道:“比公子那里还要好的地方也没有了。”
叶重阳玩味儿道:“喔?”
木惜迟:“只能是钟粹殿了。”
叶重阳:“……这就有一个了。”
木惜迟:“像那个钟粹殿啦,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梓林宫大抵也是不错,虽然我还没去呢,但是大宴设在梓林宫,那里一定就有很多好吃的。”
叶重阳:“又有了一个。”
“还有像重华宫啦,里头宫娥是一等一的好看……”
叶重阳:“我懂了,你通共也就没去过几处地方,但个顶个儿的都觉得好。”
木惜迟:“……”
这人说的一点儿都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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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见~
木惜迟:“莫不是还为了别的?”
叶重阳:“南氏奉天族之命看守蛇巫山,地位同朝廷的抚远将军相当。你是看过人间话本子的,那些孤悬海外的抚远将军到了最后又是什么结果?”
木惜迟思索半晌道:“好像没几个有好下场……”
叶重阳:“即便有过赫赫战功,即便朝廷还要仰仗他继续抵御外敌。可古往今来的抚远将军,不是因为功高盖主,就是被奸人离间了同皇帝的关系。被怀疑,被忌惮。或者在外久了,当真就有了谋反之心,自立为王。”
木惜迟呆了半日,“呀”的一声道:“你是说封赏乃是借口,实则是威压。梓林宫竟摆的是鸿门宴么?”
叶重阳道:“你前半句话算说对了,但也不必过分忧心,天族对无念境的态度十分微妙。有忌惮,也有倚仗。如同眼中刺,但又求着这根刺替他守卫一方安宁。”
木惜迟:“天族何等厉害,还要倚仗小小的无念境?”
叶重阳道:“这是自然,你没见无念境祠堂内供奉的是哪位神明的遗真。”
木惜迟:“是太乙救苦天尊。”
叶重阳道:“不错,救苦天尊当日封印巫皇,于天帝而言,可谓旷世奇功。若不是天尊以身殉道,如今天族那些贵胄的日子恐怕连地狱恶鬼都不如。无念境南氏系救苦天尊遗脉,靠着天尊的功勋坐享尊荣。可即便是人间的公侯王爵,世袭也不出三代,无念境却已忝祖德万余年。所谓君恩易断,帝心难测。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
木惜迟:“那就是没有活路了……”
叶重阳笑道:“偏偏天帝忍之又忍,终究不敢动手。”
木惜迟:“这是为何?”
叶重阳:“当日的巫族是唯一能与天族并立而论的神族。巫族战败后,巫皇遭封印,虽说是神魂罔归,灵海溃散,可巫皇是上古神尊,巫祖之首。其法力修为深不可测。谁也料不准巫皇有没有复活的那一日,倘或这一日果真来临,那么他最恨的仇人该是救苦天尊。天尊已逝,他的后人在劫难逃。届时无念境上下不得不拼死抵御,同其相抗。甚至须由家主效法天尊,以命相祭。或许他南氏就是与巫族犯冲,唯有他们的血能封印巫皇。因而,无念境于天族而言,宛如一道隔在存生与灭亡之间的屏障。推倒屏障,无异于自毁长城。”
木惜迟拍手道:“如此说来,无念境便等同于有了免死金牌。”
叶重阳道:“非也,所以我才说帝心难测。你没见南之邈那老东西狗癫儿似的巴结太子么。金牌未必免死,可奉承好未来天帝就是在给自己铺后路。”
木惜迟眼睛骨溜溜转了几圈,道:”原来太乙山它不是山,是个砧板,我们无念境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天族一个不高兴,尚且可以忍,再一个不高兴,兴许就一刀剁下来……”
叶重阳:“……道理它是这个道理,就是说法有点儿粗……”
说到这里,忽见一名宫娥笑着走过来道:“叫奴婢好找,原来木公子在这儿。南尊主已走了,太子殿下叫您仍旧来呢。”
叶重阳向那宫娥道:“殿下就没请我么?”
宫娥笑道:“叶掌门要来什么时候不能来,怎么又生分起来。”
叶重阳哈哈大笑,拿扇尖点点那宫娥,“鬼丫头,把你嘴巧的。”又附在木惜迟耳畔轻声道:“你还真是个香饽饽呐。看来要巴结太子,靠南之邈那个老东西恐怕不中用,得靠你了!”说着挤挤眼,将他往前一推。
见木惜迟去而复返,太子忙命赐座,又笑道:“你这小鬼头,来了一句话也没同本宫说上,怎么就走了?”
木惜迟告了坐,答道:“因许久不见叶掌门,甚是想念,于是就谈了一会子。”
太子笑道:“你与他便是在下界相识的罢?”
木惜迟点点头。
太子:“彼时你就已是南二公子的侍童了么?”
木惜迟:“是在那之后不久,公子因说房里缺一个人伺候,尊主便分派了我去的。”
太子笑问:“你平日都是如何侍奉南二公子的?奉汤奉茶,同寝同卧?”
木惜迟想到自己与南壑殊的渊源旁人不尽知晓,也便无从领会,若是如实说之,恐反添无端揣测,倒被误会了去。便想了一想,道:“不是,公子不喜人亲近。我平日里不过研墨烹茶。一切贴身事体,都是公子亲力亲为。”
太子笑道:“恐是你懒惰。”
木惜迟:“殿下冤枉我了。”
太子:“本宫从未听说做人侍童是这样的。那花影侍奉了他上百年,早已是他的人了,无人不知,还是照样添了你。想必是那花影矜持倨傲,不如你婉娈可人。”
木惜迟不懂他话里“是他的人了”什么意思。只听出他贬低花影,抬举自己。有些惶恐道:“我不如花影。”
太子笑笑,道:“本宫还听说二公子为人落落寡合,不与人众。孤高自诩,目下无尘。”
木惜迟忙道:“非也非也,我家公子是顶顶好的。在人间是大英雄,为人正派,有担当,聪明,慈悲。只是对人冷冰冰的。这是他的孤介,并非清高自诩。”
太子笑道:“你的意思,他将你一腔柔情蜜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果真如此,那他当真辜负你了。”
木惜迟只听到“辜负”二字,忆及与南壑殊共渡的情劫,便道:“是啊,他也算辜负我了。”
到头来我想要的根本没得到——飞升之机与天降功德,都没有。
太子:“如此本宫便向他讨了你来,本宫定不辜负。你可愿意?”
这时有宫娥摆上肴馔,桌上一时杯盘罗列,各色菜品齐全。木惜迟便忘了答话,两眼直盯着桌上的佳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