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师笔录/大猫是如何养成的—— by火狸
火狸  发于:2024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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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退下。”叶墨槿远远观察,一声令下,五个近卫折返回来。
“大人?”管风不解。
“他已经失控,无论他是用何种方式得到的妖力,那都不是属于他的力量,他也终将付出代价。”
“大人的意思是?”
“不用我们出手,他也会因为自己的力量爆体而亡。”慢慢说出这句话,叶墨槿终于微微松了口气,他第一次如此忌惮一个人类。
管风和其他几名近卫也感受到了他的谨慎,但眼前所见确实令他们不得不将这个李南落视为大敌。
少年落到平地,周围早已是一片废墟,他握紧双拳,却依然克制不住那股狂躁的力量,双目流下血痕。
吓呆的民众眼睁睁看着那个比妖物还可怕的少年,看着他的双耳、嘴角、鼻间也开始流下血来。
力量快要失控。
“带他们——走!”李南落颤抖着,声音嘶哑。
“别急,此地乡亲们自会离开,但我们会留下见证,你因为信任妖物而落到何种下场。”
近卫驱逐百姓离开此地,百姓奔逃,大内近卫站立一旁,冷冷旁观的叶墨槿高坐马上,往下注视。
“李南落,你枉为相爷之子,居然沦落到于妖物为伍,真是太让人失望了。”叶墨槿摇着头,其他近卫也流露出鄙夷的目光。
“妖物从不会为人停留。”
“你等的妖,已经舍你而去了。”
“阿夜会回来的!再多说一句,我就将这里夷为平地!”少年双目充血,执意认定他所相信的,眼瞳一片血红,俨然已形如妖物。
“阿夜?你叫的这么亲昵,看来当真与它关系匪浅,你认定它会归来,但它为何还未归来?过医馆而不入,它只是想将你这个麻烦丢弃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回来?!阿夜!
心里似乎有两个他,不断拉扯。
一个说,因为他也遇到了麻烦吧,他一定会回来的,一路上都是这么走过来,都是他在你身边。
另一个却说,你醒醒吧李南落,他是妖物,他总有种种理由,从未明白的告诉你为何要帮你,为什么一直在你身边,妖怪不都是这样的吗?他们出现祸害了人,某一天又突然不见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
自然之力汹涌而来,令他的经脉胀痛,被大自然可怖的力量充塞全身,胀裂的头脑再也无法维持清醒,他就像一个装满了水的皮囊,在下一刻就要爆开。
“你很快就会被这股力量粉碎,这也是那个妖物给你的力量吧,它只是将你当做一个有趣的游戏,只是想看看你会变成什么模样而已。”
“李南落,不是没有人得到过妖力,只是他们都死了,你也会死。”
“你和被妖物蛊惑的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你会七窍流血而亡,而这都归咎于那个妖物。”
叶墨槿的每一句话都在动摇他的意志,李南落相对的手掌剧烈颤抖,黑发早已狂乱,血红的眼不知望着何处。
“你——给我闭嘴!”怒吼中他飞身而起,双掌连拍,飓风呼啸着发出嘶鸣,那股能将人压的粉身碎骨的力量再次出现。
“佑我华胥!”五把长剑交错,掌剑相对,五名近卫裸露的皮肤上那一道道暗青色的符文再次亮起。
从手背一直到脖颈甚至到脸上,那层符文透出诡异的光芒,也令近卫坚不可摧。
眼前再也不是轻易能取胜的敌人,李南落陷入了困境,他不得不借用更多的自然之力来应对眼前的大内近卫。
狂暴的风不知何时开始肆虐,倒塌的房屋和错乱的力量将周围一切破坏殆尽,再也没有半点温润模样,黑发红眸的少年陷入了狂乱的境地。
充塞于每一条血管经络的力量除了毁去眼前的一切,也像是要连他一同毁去。
“还差一点……”叶墨槿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涟漪,那是一丝微笑。
还差一点他就会死在自己手中,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加速这个过程,管风也放松下来,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
“大人,我听说……陛下似乎想要活的。”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留这样的人在世上,是天大的隐患。”叶墨槿面无表情,继续观战。
管风立时闭嘴不再多言,看来,今日大人是要为华胥国除害,无论陛下如何决断,他都已将这个少年视为威胁。
这个时候李南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的五官流出血水,皮肤里也开始渗出血来。
犹疑的内心被不甘填满。
“阿夜——”他终于嘶喊起来,穿过长街,穿过废墟,回荡在整个城镇里。
“它不会回来了,你只是又一个被妖物玩弄的可怜人类罢了。”叶墨槿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被妖物蛊惑,或为友人,或为情人,或为亲人,但最终妖物厌烦了游戏,突然有一天消失踪影,将人类舍弃。
被留下的人类,他们此生都会活在失去的阴影之中,而在他们被蛊惑的时候,无论做出什么有悖常理的事,都需要自己去背负后果。
无论如何,妖物是不会再回来了。他们要的往往不是人的命,而是为了一种趣味,就像猫儿逗弄猎物,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有趣。
叶墨槿等待着最后的结果,等待着李南落自己倒下,就在此时,天上忽然传来一阵惊雷。
一团艳丽而可怕的火焰由远而近,凭空燃起,天空被染成落霞之色,高温下一切都变得扭曲,不再真实。
随即,响起野兽可怖的咆哮,在火焰之中,一头巨兽横空而出。
是阿夜!
李南落心头一松,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忽然往下坠落。
一道银光闪过,带着血色,像破碎的人偶般坠落的少年,被一双手臂接住了。
巨兽化作人形,牢牢将他托在臂弯里,他在崩溃的边缘感受到一股温热,熟悉的气息靠近。
脸庞蹭着他的脸,带刺的舌头又舔了舔他的嘴角,舔去了血迹,有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眉心。
总是带着些傲慢的声音,现在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似乎还有些冷意,“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睡吧,这里交给我。”
几近崩溃的感觉,和被自然之力塞满的失控感,像潮水般缓缓退去,李南落心神一松,陷入了黑暗。
银白长发,一身玄色长衣,将他拦腰抱住的男人正是化作人形的阿夜。他没想到,迟来的这些时间,李南落居然险些经脉爆裂而亡。
他小心翼翼守护至今的人类,只一个不小心,差点就此消逝,虽然这段迟来的时间,其中也有他故意的成分,一切凶险他早有计算。
只是,不该是这般模样。
衣衫破碎,浑身伤痕,口鼻都是鲜血,那身青色的长衣更是染成了暗色,干涸的血迹黏在他披散的黑发上,又贴在惨白的脸上。
气息微弱。
当他赶到,看到李南落好像已经死去那般,毫无知觉的从半空落下,他的心也直直坠落下去。
好像被什么剜了一下。
是愤怒于自己的失算,还是害怕失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样明明白白的牵挂,和……痛楚。
他先看了看怀里的少年,又抬头看了看叶墨槿一行。
“不错,能将他逼迫到这种地步,到底是华胥国的雷霆之箭,名不虚传。”他扬着嘴角转过身,看起来,居然有些赞赏。
与之相反的,他整个人慢慢散发出强烈的杀机。
“多亏了你们,让我的主人好好感受了一番实战,作为工具,你们表现的着实不错呢。但是……”他嘴角的笑容逐渐狰狞。
“除了我,谁也不能伤他。”上扬的嘴角,化为猛兽巨口。
一声可怕的咆哮,浑身充满妖气的男人五指一张,那股爆烈的火焰轰然而起。
“你们将要为此付出代价!”
像人又像兽的说话声,仿佛由天边传来,却在耳畔炸开。
管风耳边一阵剧痛嗡鸣,耳膜破裂,然后就是一股潮湿的铁锈味,叶墨槿从马背落下,“布阵!”
近卫们摆开阵势,眼见大妖到来,今日恐怕不能善了。
叶墨槿从未感受过这么纯粹的妖气,“你就是阿夜?想救他,那就先抵挡住我大内近卫的‘天罚’之阵!”
“阿夜这名字也是你能叫得的?”银发男人露出可怕的笑容,他忽然仰头望天,自语道:“天罚?不错,那我就来做天——将要降给你们天罚的天!”
“今日起,叫我夜苍穹——”
一个响指,红色火球骤然分成十个。
十个巨大的火球发出像要吞噬天地般,将上空烧成一片刺目的红。
“你们会像记住噩梦一样,记住这个名字的。”

第35章 沈家医馆(修)
对临岩县的百姓而言, 这应当只是一个平凡的冬日。就和往年的每个冬天一样,大家伙儿在屋里一边烤着火,一边闲扯着家长里短。
但这天发生的事, 却注定让这个冬日成为梦靥的代名词。
要将天地毁灭般的大火, 以连噩梦都想象不到的恐怖之势,从天而降, 人群哭喊奔逃, 大火仿佛有自己的意志, 如火龙般席卷而过。
整条长街都化为焦土。
但奇异的是,居然没有一个百姓受伤。
在大火的中心,只留下了几道炭黑色的痕迹, 在这个痕迹中央,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脸色惨白, 带着身旁的侍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人群里。
“大人!”管风已经连表情都扭曲了。
他是在叶墨槿身边才保全了性命, “那夜苍穹究竟是什么妖物?!大家……弟兄们连尸首都没能保全,只有一片灰烬……”
从未怕过任何妖物的大内近卫, 如今竟然语不成声,叶墨槿没有回答他,“速速返京,将此事报给陛下。”
他带了半数近卫, 每个都可以一当百, 却有五人被李南落所杀。要知道纵然与一群大妖对敌也从未有如此折损。
而更没想到的是, 那妖物夜苍穹竟能在眨眼之间杀尽他所有人!
叶墨槿的右手臂一片焦黑, 他掏出怀中的伤药敷上,伤口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愈合, 却并没与如同他预期的那样恢复如初,仍旧留下焦黑的痕迹。
这可是妖物所炼的神药, 管风骇然色变,叶墨槿盯视着手里的伤药和手臂的伤口,久久无法成言。
长街之上。
接受了一场噩梦洗礼的百姓们像着了魔似的趴跪在地,眼前好像还残留着浓烈的赤红色的印象,令他们不敢动弹。
银发玄衣的男子自语道:“居然还真的能随心使用。”
捻着手里的小火球,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穿过人群,自语道:“是我来晚了,不过主人你自己也说过,要是赶不及,那就是你命该如此。”
说的冷漠,眉头却紧紧皱着,动作更是小心,为怀里的少年擦去脸上的血迹,眼睛、鼻子、嘴角、耳畔,这都是无法承受自然之力的证明。
“看来你命不该绝。当然,毕竟有我在,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死得了的呢。”
抱着李南落一路慢悠悠的走着,时不时的对怀中少年说着话,没有一个人敢阻拦他的去路。
夜苍穹自己知道,他的妖力本来就还没恢复,疾驰赶来是他计算之中,但李南落的状况却是意料之外。
他的出手,自然更不在原来的计划里,幸好有火焰之卵,只是用了部分妖力驱使就足够造成偌大声势,否则要他带着李南落与那群近卫交手,哪怕是他,也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县衙的赵大人后知后觉的带人赶来,眼见几个大内近卫都已经尸骨无存,识时务的很,不敢有多余的言行,生怕万一惹这个妖物不悦。
夜苍穹却似毫无所觉,大摇大摆的离开街市,七弯八绕的走进一处大宅门前,往墙头一跃而过。
墙内庭院秀丽,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看来便是花了心思的,他熟门熟路的走到一栋楼前,推门而入。
只见一名老者被捆绑在地,吹胡子瞪眼的朝他大骂,但无奈口中被塞了块破抹布,只发出呜呜的声音,在他周围,一圈细小如同磷火的幽光忽隐忽现。
一名女子正坐在床沿,细细为床上的女童擦拭小脸,听见脚步声,连忙回头。
见男人怀里抱着个人,也只多看了一眼,便温声说道:“我没有妄动,也没让家丁仆人接近此地,你现在能放了我爹爹了吗?”
“他若再多嘴一句,我便将他吃了。”他吓唬她。
女子连忙点头。
周围的幽光消失,老者被放开,张嘴就要大叫,被她一下捂住,“爹爹!听女儿的吧,莫要大叫声张,你想想,要是旁人知道我们家有妖物……”
她细声安慰,又是低声哄着,老人果然被她劝服。
虽然不叫,但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大胆妖物,居然敢闯入我沈府来,你可知道我沈寒三,祖上三代都是太医局提举,你若为非作歹……”
提举乃是太医局之首,夜苍穹本是妖物,哪里会理睬,示意怀中有伤患,“老头,为我找个地方让他歇息。”
沈寒三说到兴头上,见少年脸色发白、面留血痕,便立时停了嘴,下意识伸出手诊了诊脉,“奇怪,按他脉象,此刻该是满面通红高烧不退,怎么反倒面无血色气若游丝?”
“他……是个人吧?”他好像忘记眼前妖物不是善类,认真问道。
“当然。给我们安排一间房,他需要好好休息。”自顾自下了令,夜苍穹像是这里的主人似的吩咐。
沈寒三自诩医术,遇到这等奇怪之症,哪里容得他们离开,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催促着女儿快些安排,“绮珺快去,顺便把我的九针带来。”
女子匆匆去了,沈寒三正待再好好诊个脉,正在这时,少年悠悠转醒。
纯净白墙、横梁之下几幅书画,窗棂半启,窗外楼台小桥,恍如昨日。
眼前陈设与昔日家园如此相似,一切令他似如梦中,他已经太久没有梦到过当日的相国府。
“我……这是在哪儿……”
老人马上凑了过去,“少年郎,你怎么会和一个妖怪在一起?告诉你,这是我沈府,我沈寒三祖上三代都是太医局提举,门下弟子——”
“啰嗦。”夜苍穹一抬眼。
沈寒三顿时无法张口,这是什么妖术!
李南落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发现自己正被抱在怀中,虚弱的抬起手,“放我下来,阿夜。”
“你现在身体还虚弱,下来做什么?”阿夜一脸不赞同。
“这样成何体统。”到了这里,他仿佛又成了那个恪守规矩的相国府小少爷。
阿夜不以为然的低头蹭了下他的脸,“你们人类总是遵循一些奇怪的所谓礼数,以前你身体不适的时候,还不都是我这样抱着你陪你睡的?眼下怎么就不成体统了?”
沈寒三顿时倒吸了口气,李南落知道这话听着像什么,脸上一热,有些恼火,“早就对你说过,化作人形之后就不要做些让人误解的事。”
“要不是为了救那小崽,我何必化作人形,就为了让这些愚蠢的人类明白我的意思,把小崽安置了才好赶来搭救你……”
李南落顿时记起来,“云儿呢?”
见她好好躺在床上,便放了心,心里却浮现出大内近卫首领说的话。
“听说……城门口便有医馆。”
“是吗?”
“你是有意来迟,只为了看我究竟能坚持到何种地步,是也不是?”
“那还怪我来晚了?要知道你可是自己说过,要是赶不及便认命的,结果呢?果然非我不可嘛。”夜苍穹半句也没提到先前的凶险,和他当时的愤怒。
“还是你是想告诉我,你们人类纵然得到了妖力,依然不过如此?”他笑的挑衅。
“混账!”一拳挥去,用尽了李南落全身的力气。
阿夜不躲不避,挨了这一拳,又舔了舔带血的嘴角,“我早就告诉过你,在这条野兽之道上只有弱肉强食,很多时候,你只能靠自己。”
“可我把你当做我可以信任的伙伴!”李南落抓住他的领口。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这句话的回声悠悠飘荡着,无法开口的沈寒三意外的瞪大眼,阿夜惊讶的扬起了眉,露出了微笑。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要相信,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死在那群猎人手中的。”
感受到他的愤怒,夜苍穹握住他的手,“你想要变得强大?那就不要依靠任何人,相信我,我会让你变强。你要记住一件事,我依然是这个世上,你唯一可以信任的妖。”
暗绿色的眼眸里,金色的光芒流转着,深邃的像是能把人吸进去,自信的像是一切事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回想过往,哪次不是如这大妖所料,李南落露出一丝苦笑,慢慢松开手。
冰冷的手落到了阿夜温暖的掌心里,他不禁想到,这是人类的体温,还是妖物的兽血呢?
正在这时,沈绮珺匆匆跑来,“爹爹,街市着火了,全成了废墟!住在那条街上的百姓无家可归也没了吃的,乱了起来,赵大人正带兵在那儿守着!我们要不要准备些什么?”
火!李南落一把推开他,挣扎着落地,“阿夜!你告诉我,你在长街上做了什么?!”
“也没有做什么,我只是用火焰之卵将所有一切都烧了。”他轻描淡写。
“你杀了人?”
“杀了一些,杀了那些要你命的。”他笑的冷酷,“他们能要你的命,我就能要他们的命。”
“是那些大内近卫?他们都死了?!”
“大约死了吧,确实有些人类烧焦的痕迹,只是那首领身上似乎另有玄机,功力也是了得,被他逃过一劫。”
被接连质问,夜苍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李南落却不敢轻忽,“那百姓又如何?”
“你为什么如此关切,你难道忘了他们是如何对你?”
“他们对我,是他们愚昧,我要是和他们一样动辄言杀,那我和那些为祸的妖物又有什么区别?我就当真成了杀人凶手。”
阿夜笑了,“但你已经杀过人了,那些近卫莫非不是你的同类?”
那双带着魅气的眼睛又朝他望了过来,“记得我对你说过吗,你会拔刀的,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感受到双手沾血的滋味,杀戮的滋味。”
他附耳低语,语声渐沉渐缓,李南落随着他的话,回忆起了被力量充满,血脉膨胀的快意,他犹记得手中劈砍的风刃,和在风刃之下飞溅的鲜血……
“别说了!”女声打断了他,是沈绮珺。
李南落是第一次与她照面,清丽的脸庞薄施脂粉,晴空似的蓝色衣裙刚及脚踝,裙摆不大,很是利落,就如她束的光洁无比的发髻一般,垂肩的那一缕却是灵动的,整个人透着股清澈的透明感。
好像湖水天色。
沈绮珺生的很干净,那种干净,叫人放松,不由得就心生好感。
他怔怔的望着她,像是倏然之间被拉回了相国府,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直的打量,微微皱眉,转头冲着夜苍穹说道:“他是病人,你却令他情绪起伏过大,你若是为了他好,就该让他卧床静养。”
她又一指沈寒三,“卧房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你放了我爹爹吧。”

仆从只当是府内有了客人, 候在门前听令,门内一应俱全。
云儿有沈绮珺亲自照看,更有沈寒三诊治, 不必再担心。
李南落随意吃了些点心, 天色便已经黑了,他坐在窗前, 没有点灯, 窗外星星点点, 整个夜空是深深的墨蓝,分外明朗。
屋内安静了许久,直到一头巨兽悄无声息的接近, “你不用多想,街上的那些人都好好的。”
“我已经听说了, 谢谢你, 手下留情。”
巨兽跃上房内屋梁,落下一道长长的暗影, “是那女人告诉你的?”
“是沈寒三,沈医师说的,他说街上百姓啼哭推搡,混乱中有些人受了轻伤, 他带弟子前去看了, 并无大碍。”
“他还说你这个妖物还并不算太坏, 但烧毁房屋街道, 令百姓无家可归,还得重建, 所以要我们出借宿的房钱……”
四目对视,安静的夜里, 只剩下风声吹过,有些冷。
以前有殷迟为他打理钱财,虽然看似一身落拓,实则还留着一大包纯白的大钱,一枚也可以用上许久。
自从和妖物遵循野兽之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钱这个东西了,早就在落雁峡之前便不知所踪。
为自己倒了杯水,李南落慢慢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还要叹气,要不是因为你,我根本无需手下留情,如今那些人类无恙,主人还不满意,莫不是见了那女人……发情了?”
先前也是李南落,听了沈绮珺的要求,顿时应下,像个守礼数的客人那样,规规矩矩的退到房里。
喝到嘴里的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李南落被呛得脸色通红,“阿夜!”
“野兽见了心仪的雌性,时机合适便会发情,此乃天道,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房梁上的野兽一跃而下。
李南落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喘着气说道:“你不要胡言,以免坏了沈家小姐的名声。”
一颗脑袋凑了过来,“当真如此?你不想和她□□?”
说的直白,李南落脸上发烫,更是恼怒,头疼的扶额,一掌拍上它的脑袋,“不要胡说。”
他揉着掌心的毛发,解释道:“是这里的一切都太像相国府,令人心绪无法平静。”
他的手一下下的梳过去,将头放在桌沿的猛兽享受的半眯起了眼,嫌眼下的姿势还不够舒服,又将脑袋挪到了他的腿上。
大猫儿的脑袋,很重,搁在腿上,有着实实在在的存在感,李南落有时候很难将这只猛兽大猫与人形的阿夜联系起来。
虽然他和它,实是一体。
咕噜声慢慢响起,就像在岩洞里的时候,被抓的舒服了,大猫连爪子也举了起来,张开的爪子露出厚实的肉垫,他总是忍不住摆弄,抓挠几下。
变成人形的阿夜,总是冷淡疏离,有种天然的贵气和目空一切的孤高,眼神里的那一点魅气,又在眉眼上挑的时候让他露出十足的妖异和艳色来。
捏着手里的肉垫,李南落低头,把怀里的这颗大脑袋,想象成人形的阿夜……突然醒悟,怪不得阿夜变作人形的时候从来没有分寸。
也许正是因为他总是主动亲近,容许野兽的靠近,也纵得人形的阿夜在举止上还是和野兽一样,他根本没学过做人的规矩,看来回头还是要好好与他细说分明才是。
心里这么想着,又觉得眼下不是时候,他们两个都疲惫的很,他更是连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只放空一切,一下下抚着大猫的毛,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忽然,那双尖耳抖了抖,兽瞳转向门口,警觉的凝视着,果然,没过多久,门前有脚步声接近,然后响起了扣门声。
“热水已备,请贵客入浴。”
不见里面有动静,丫鬟好奇朝门缝张望,却见黑暗中一双野兽的眼睛陡然靠近,碧绿光芒闪动,吓得她倒退几步。
“不要吓唬别人。”开了门,李南落示意丫鬟带路。
一切都像是回到从前,候在前方浴池门口的仆从上前,低着头告诉他洗漱沐浴的热水已经准备妥当,请他入浴。
他心神恍惚的往前走,没留意到周围仆从丫鬟惊骇的模样,毕竟谁见到有人身后跟着一头巨大的猛兽,都会吓到面无人色。
没有什么比在冬日里洗个热水澡,然后泡进冒着热气的池子里更让人舒服的事了。更别提浴池边还摆上了泛着皂香的澡巾,换洗衣物和软榻。
把身上洗了一遍之后泡进池子里,那股暖烘烘的热度,从脚指头一直蔓延到头发丝,每一个毛孔都像是活了过来,叫人舒坦到头皮发麻。
李南落深深的吸了口气,蒸腾的热气里一切都是白色的,闭上眼,鼻间的香味有些熟悉,纵使他离开相国府已经很久很久,也依然不曾忘记这种味道。
木樨、丁香、桃花、麝香、旋覆花……用各种药草花草细细调了的香胰子,即便是洗完之后依然在身上留香不去。
家里讲究些的,多半都会使用这种加了香料药材的香胰子用以沐浴,但加些什么各不相同,除了外头买的,也会找医馆定制一些。
这些香胰子往往价值不菲,也很是特别,甚少会有相同。
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与相国府如此相似?
气味最是会勾起人的回忆,本以为忘却的过往,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缓慢却无比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那时候,浴池边放的也是这样的香胰子,他在池水中昏昏欲睡,门外,阿玲喊着“少爷你再不出来可要沉下去了”,作势要进来,好吓唬他早些起身……
“你在回忆什么?”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想。
他猛地睁开眼。
金绿色的兽瞳直直看着,深沉的目光,有探究好奇的意味。
李南落抹去脸上的水汽,眨了眨眼,有些艰难的将思绪拉了回来,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不是要洗澡吗?”巨大的猛兽显然在池子边趴了好一会儿,只是池子的尺寸对于一头巨大的野兽而言,未免有些局促。
它把爪子探进水里,又飞快的提起爪子,嫌弃似的抖了抖,似乎对温度感到满意,看了一会儿,又把爪子浸了下去。
李南落无语的捏住了那只继续往池底探索的大爪子。
“阿夜,以你的体型,这里只怕容不下你。”
“我只是防止你一个人在此回忆过往,这很危险。”凑过来的巨大的脑袋隔着水汽也显得迷蒙起来。
阿夜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你对过去的留恋会阻碍你对妖力的控制。别忘了在街上发生的事,若不是你失去掌控,根本无需我出手,你便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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