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导问道,“小鹿是想问在和这个角色对戏的时候需要怎么表达吗?”
鹿嘉渺点点头,把嘴里的饭一点点咽下。
“那……”周导试探道,“小鹿是觉得这个角色有什么问题吗?”
鹿嘉渺摇摇头,虽然他在备注上用红笔小字把自己的疑惑写得很明确了,不知道为什么周导还要问别的角色,但他还是认真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我是觉得不知道萧胤礼该怎么和‘哥哥’相处……我觉得我一直找不到感觉,演得也不好。”
他那天对戏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感觉云禾的角色和他的角色好像有些冲突。
因为原著里就是因为萧胤礼的哥哥被送到敌国当质子,后来才会把萧胤礼养成废物傀儡的。
但如果现在加进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哥哥……那当初为什么送走的不是他呢?
而且这个哥哥各方面都极其优越,在原著正派人物太傅啊将军啊这些眼里,如果还有个这么好的明君备选,他们肯定不会选择毁帝亡国。
鹿嘉渺也不是在死绕逻辑,而是因为这些违和让他在对角色的认知上调整出现了偏差。
羌老说过,想要真正演好一个角色,要把自己当成他,把自己放他的背景、他的生活里去感知,跟着他成长一遍。
鹿嘉渺不是很熟练的演员,他目前还只学到这个自己会用的理论,所以当这个人物的成长轨迹里加入了其他人,他跟着这个轨迹又重新设想了一遍,发现这个角色其实是会变化的。
这种变化和原来剧本里的有偏差,所以第一次演戏的他一直权衡不好,才想来问一问。
鹿嘉渺是新人,周导可不是,现在被鹿嘉渺这么一点,他当然也发现了这个角色设定的bug。
但他仔细观察过鹿嘉渺的微表情了,的确不像是旁敲侧击,只是单纯对这个人物不理解。
周导把能讲的都跟他讲了讲,虽然他贪财好利,但再怎么他也是得过很多奖的实力导演,认真讲起戏来也是有点东西的。
他没着重讲和云禾对的那场戏,而是把原剧本里比较重要的几场都给鹿嘉渺点了点,怎么演人设会更突出,矛盾感会更强,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可能因为怕鹿嘉渺发现云禾的问题,周导讲得很认真,成功让鹿嘉渺在这个角色的理解上又上了一个层次。
他原来只是顾着去理解这个角色,原来要把一个纸上的人设演得更活,还需要一些刻意的把握。
鹿嘉渺听得很认真,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还很配合周导的提问,虽然说不出太多专业术语,但会把自己真真切切的想法表达出来。
周导说着说着也说起了兴趣,不知不觉就黄昏了,他开始还没注意,直到余光暼到了与剧组格格不入的皮鞋西裤,才一下转过头。
藏矜白才来就被周导发现了,但听戏听入迷的鹿嘉渺完全没发现。
周导正准备叫人,就被藏矜白食指抵在唇上的噤声动作制止了。
“这里加个情绪转化会不会也更好啊?”鹿嘉渺刚刚从周导那里学到了演戏要有“层次感”这个新技巧。
他打算趁着周导在,把涉及的地方都找出来,自己好私下练一练。
周导刚才还侃侃而谈,但在看到藏先生那一秒,满脑子就剩怎么阿谀奉承更好。
一时没答上来。
鹿嘉渺听到他没出声,拿着笔抬起头,还没叫出周导,就一下看到站在面前等着他的藏矜白,“先生!”
他每次见到藏矜白都会这样,像只亲人欢喜的小猫。
“既然藏先生来接你了,那今天就先回家。”周导可不敢因为剧组这点小事就耽搁人家相处的时间,他自觉帮鹿嘉渺把剧本收起来,还不忘在藏矜白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小鹿啊,只要我在,都可以来找,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特别欢迎你来找我多交流。”
“谢谢周导,”鹿嘉渺也知道自己耽搁周导太多时间了,虽然刚刚的剧情梳理还有个小尾巴,但不好再麻烦别人,“今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就是打扰您了。”
“哪里哪里,不打扰不打扰。”听到鹿嘉渺顺着自己的话头就夸了下来,周导喜不自胜地寒暄了两句后就走了。
晚上这里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周导也走后,就剩还做在小板凳上的鹿嘉渺和站在他眼前的藏矜白。
因为昨天的事情,鹿嘉渺先是心有余悸地朝周围巡视了一圈,确认没人后才一下站了起来,拥进了藏矜白怀里,“先生,我今天又学到了好多东西!”
他刚刚吸收了知识,兴奋感正无处安放,找到个人一定是要好好说道说道的。
毕竟他这个厉害的时候也不是很多。
藏矜白看着他握在手里忘记盖上的笔,把手摊向两侧,任他抱着自己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
知道鹿嘉渺握着的笔尖不小心点到了自己的后腰。
“鹿嘉渺。”
“——嗯?”鹿嘉渺一下止住话头,发出一个轻轻的疑问音。
藏矜白垂眼看着鹿嘉渺,带笑问道,“猜猜你手上有什么?”
手上……
鹿嘉渺下意识握握拳头,才猛然发现自己戳到先生了!
为此鹿嘉渺内疚地给藏矜白揉了一路后腰,像个小尾巴一样。
但他也只敢揉到影城的封闭区域,毕竟经过了昨天的事,在人多的地方和藏先生相处他就总觉得自己应该小心一点。
出了封禁门,他就把自己的兜帽戴上了,还自觉和藏矜白拉开了一点距离。
尤其是才出门就看到了远方来了片黑压压的人影。
藏矜白自然也看到了。
但他在鹿嘉渺躲到一旁之前就牵住了他的手。
“!!!”鹿嘉渺愣住,虽然现在他对藏矜白牵他已经感觉很自然了,但现在实在不是合适时机。
他骤然转过头,趁着他们此刻还在黑暗处拼命冲藏矜白眨眼,还把被藏矜白牵住的手握成拳头往回缩。
见藏矜白手上力道未松,毫无反应一般。
鹿嘉渺只得赶在那群人走过来之前小小声提醒到藏矜白道,“先生……有人来了,灯会亮的。”
因为是封禁门,所以安的是程度感应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就只亮一点点模糊的,等待会儿那群人走进感应范围区,那不得像聚光灯一样骤然亮起来啊。
藏矜白先是没有反应,一直等到鹿嘉渺身后的灯骤然亮起。
“可灯亮了,”灯光把他们暴露在广场,他抬起看灯的眼垂落回鹿嘉渺身上,慢条斯理道,“我想牵你。”
藏矜白用一个毫无逻辑的理由牵了鹿嘉渺一路,直到与人群错肩。
鹿嘉渺全程低着头,恨不得把整个自己都躲在藏矜白身侧。
他管不了藏矜白,少暴露一个总是好的,至少一个人炒不出绯闻。
他一路战战兢兢与人群错肩,等看到最后一双鞋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正准备舒一口气,就忽然隐隐约约在人群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等再走远了一点,才悄悄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人群里也有个人朝自己看来——云禾。
原来他刚刚没有听错,那群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人是不久前才安慰过自己的朋友……只是他们刚才安慰的内容变成了让云禾不要在意自己。
“道歉”、“没事”、“你和他不一样”……
鹿嘉渺还是有一点点失落的。
先生不会知道今早的事,只有这几个关键词应该也没听出什么。
他侧头看了眼先生,刚才没觉得先生非要牵着自己的动作有什么特殊的,但这一刻,他看着月色下寻常淡然的侧脸,忽然发现……只有先生会不顾流言牵住他,在灯光骤亮的时候,陪他走入人潮。
两人就在车上相处了会儿,回了别墅便默契地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鹿嘉渺喜欢夏夜的花房,藏矜白给他安了个护眼的小灯,他就一个人在花房里和萤火虫对剧本。
开始还能专心致志,但一会儿就有些走神。
他的目光从拿着的剧本上,移到刚才被藏矜白紧紧牵住那只手上。
藏先生是不知道网上的事吗……所以才会那么不在意?
他盯着手看了好一会儿,看到萤火虫停在了他的指尖,他才回过神了。
反正现在也在走神,他鼓起勇气拿起手机打算看看昨天辟谣的效果。
他自然希望先生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人,在人潮里也能自由牵想牵的人。
但他不想因为牵的人是自己,就让先生面对不属于他的聚光灯和流言。
他打了打气,再次点开词条——因为昨天有些人骂得实在有点难听了,所以鹿嘉渺这次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点。
模模糊糊看到个鹿字,还长篇大论那种,那他就自觉往下划。
一个人的心态再好,也不会在以杜撰的理由被骂时还无动于衷。
所以这是他昨天临时发明的根源保护心情的新方法。
但没想到他好半天没有看到“鹿”,他有些难以置信把眼睛一下全睁开了,难道他的辟谣天赋那么强?
他果然适合逐梦演艺圈。
他心里夸夸了自己两句,把手机凑到眼前的一瞬间,整个人顿然不好了——
网上骂他的人像是水蒸气一样全蒸发了,转而变成了骂另一个当事人的。
骂他没担当。
骂他缩头乌龟。
骂他没心没肺。
舆论像是诡异地导向一种……逼另一个当事人站出来的奇怪走向。
现在满屏都是对自己的深情又漂亮、努力又上进的夸奖。
但鹿嘉渺的心情骤然变得更差了……他本意是不想牵扯上先生,但现在的舆论走向仿佛是不把先生逼出来就不罢休。
鹿嘉渺看着那些诽谤的话,别人打出来可能只是一个“他”,但在鹿嘉渺眼里全部自动替换成了“藏矜白”。
鹿嘉渺感觉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他用自己挡着把先生藏起来,但现在的舆论仿佛在一夜之间被转了个向一样。
刚才的适合逐梦演艺圈的自信顷刻间烟消云散。
鹿嘉渺垂下手,颓丧地把脑袋往藤椅旁一靠,脸蛋藤椅压出花纹。
他只觉得生活变得好难啊。
但没想到,生活往往喜欢在你觉得彷徨茫然地时候再给你当头一棒。
鹿嘉渺不知道是自己的脑袋嗑到了哪里,还是脚踩到了哪里,自动浇花的洒水喷头一下转像了自己。
“!”鹿嘉渺看着一下湿了的肚皮,只觉得毁灭吧,何必如此摧残他。
他见那喷头又要周期性扫回来,立马逃离了自己的地盘。
鹿嘉渺不想回去,他现在一看到先生,满脑子就会泛出网上刷屏的“渣男”“懦夫”……
他一个人坐在玻璃门口的小石凳上,抱着湿漉漉的肚皮坐着思考人生。
他想想出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但自己的能力好像不够。
他惆怅得很。
脑子又搅成了一团糊糊。
鹿嘉渺本以为他会一直呆在这里,看着眼前漆黑的泥土,把自己越绕越乱,没想到忽然眼前亮起了一盏灯。
藏矜白发现鹿嘉渺喜欢花房,就让人安了适合看书的灯,配套的还有一个精致漂亮的手持灯。
他从门口拿下,曲腿半蹲下是顺手放在了鹿嘉渺脚边。
鹿嘉渺没想到先生会来。
他还保持着半张脸埋在臂弯间的哀伤动作,眼睛轻轻抬起后微微怔了下。
藏矜白没开口,只同小灯把他脚边黑暗的地方点亮。
在两人之间照出刚好能够看清对方的亮度。
鹿嘉渺的眼睛在藏矜白脸上静静看了两秒,才重新垂下眼,嘴巴藏在臂弯里小声道,“先生……我心情不好。”
鹿嘉渺本只是想说个自己没回家让先生亲自来找的理由,但没想到藏矜白竟很温柔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鹿嘉渺抬眼,有些惊讶。
“你一个待了很久,”鹿嘉渺绕了自己多了,藏矜白就隔着那扇玻璃门在他身后等了多久。
此刻,他的眉眼在灯光下温柔非常,“但如果还是不开心,可以说出来。”
“我或许不能给出最优的解决方案,但我们可以一起商量。”藏矜白引导他信任自己,“可以吗?”
鹿嘉渺本来就憋到要爆炸的烦恼呼之欲出,但他用指尖摩挲着膝盖处的布料,还在犹豫。
“你可以学着慢慢信任我,我和你的萤火虫一样会帮你保守秘密。”藏矜白道,“小朋友,不要总一个人躲起来。”
可能是月色温柔,也可能是今晚藏矜白温柔,鹿嘉渺藏着的嘴巴动了动,像犹豫似的慢慢道,“我遇到了一点点麻烦……”
如果是原来,他会选择在角落里自己待上一夜,但这段时间随着藏矜白一点一点给他建立的信任感,他竟然真的第一次把自己的烦恼对另一个人说了出来。
藏矜白没有问他什么麻烦,他不想把鹿嘉渺好容易探出的一点点头又吓得绕了回去。
他温和回应,“那我们就一起解决。”
鹿嘉渺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他没有逼着自己深究这个问题,反而什么都不问就说陪自己一起解决。
他顿然觉得负罪感更深,抬起的眼又垂下,更小声透露道,“你也遇到了一点麻烦……”
可能不是一点,鹿嘉渺怕说出来吓到他,决定委婉一点。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解决吗?”藏矜白顺着刚才的话头继续道。
“嗯。”鹿嘉渺几乎毫不犹豫抬头,顺口就说出,“可是有人骂你,骂得可难听了。”
“嗯……”藏矜白的思索让鹿嘉渺又有些蔫吧,但他下一秒道,“那我们就一起骂回去。”
今晚是藏矜白第一次叫鹿嘉渺小朋友。
他也在很小心地把鹿嘉渺当个脆弱的小孩儿。
他一点点温和的引导,让鹿嘉渺像小蜗牛露出触角,并一点点放开自己。
他不深究,也不问为什么会扯上自己,都只是点到即止。
鹿嘉渺顿然觉得心里那道从原来那个世界就带来的封闭的暗室被推开了一点点门。
他像是有一点点眷恋这种感觉,又小声说,“我还撞到洒水的开关了……”
他只是想趁着现在多说一些不开心的事,即便只是很小很小那种。
但他第一次觉得,有一个人在安静听他说烦恼的感觉很好。
“然后呢?”藏矜白有问有答。
鹿嘉渺不知什么时候脸已经从臂弯露了出来,表情也从刚才的忧愁变得生动起来,他微蹙着眉头道,“我的椅子湿了。”
藏矜白道,“明天把它换掉。”
不知是倾诉上头还是藏矜白给出的回应真的很认真,鹿嘉渺一下直起腰,在藏矜白略微惊讶的目光下扯起了自己的衣摆。
衣摆上还晕染着水渍,被鹿嘉渺在怀里捂了那么久,几乎染到了胸前。
衣料本就薄,此刻透出淡淡的粉。
但他一心忙着吐苦水,蹙着眉把衣服给藏矜白看,并控诉道,“我也湿了。”
第34章 流言
心里憋着的事说了出来,鹿嘉渺顿然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藏矜白牵着他回去洗澡,他就乖乖跟着走了。
只是一路上时不时侧头看看藏矜白,不是探究,也没有理由。
像只是为了确认他在这里,也像是偷偷思量……他怎么会在这里啊。
他原来从没设想过,在他把自己藏起来的角落里会点上一盏新灯。
会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听自己吐诉无聊的烦恼,每字每句都认真回答,最后牵着淋湿的自己回家。
原来世界里把自己包裹起来的茧房,竟在这个世界破来了口,照进了一道柔和的暖光。
薄薄月光下,先生还是那样的先生,矜贵好看,儒雅温柔,但鹿嘉渺总觉得,哪里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藏矜白帮他调试好水温就出去了,因为鹿嘉渺一路都在走神,他怕他烫到自己。
鹿嘉渺刚刚迈出了巨大一步,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消化。
鹿嘉渺抱着腿坐在大浴缸里,目光从藏矜白离开的玻璃门收回来,换成盯着眼前的泡沫发呆。
适合的水温贴着刚才被淋湿的肚皮,暖乎乎的,像是把所有寒意和不好都驱散了。
眼前也不再是黑漆漆的泥土,变成了白炽灯下绵密的小泡沫。
刚才还让鹿嘉渺觉得无计可施的问题,好像被铺上了一层软垫,杀伤力骤降。
明明只是几句话,他却像被按停了绕成一团乱麻的思维,不好的情绪也搁浅了,只剩先生说的:他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会有人陪他解决这个问题。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鹿嘉渺总会在某些时刻有种分不清自己在哪里的恍惚感。
后来慢慢适应了,不再会在清晨起床看到陌生房间时迷糊,不再会觉得这是不是只是一个梦。
他开始习惯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开始认识到周围的人事是和他一样有着鲜活生命的文字。
但鹿嘉渺潜意识里一直知道,他是个被放错世界的异色玩具,未来充满了冒险一样的不可知性。
所以他只想寻找一片遮阴地,能走到哪里就到哪里。
足够乐观,但对未来也只是偶尔期待。
所以面对麻烦的时候,他总想着尽量不要打扰这个世界,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干干净净离开了呢?
可现在,有人说,会陪他一起面对。
他说得温柔又笃定,让鹿嘉渺第一次萌生了……想在这个世界生长下去的想法。
毕竟现在这个曾经带给他巨大不安的陌生世界,长出了很多他原来没有的东西。
温暖善意的陌生人、被人看到的聚光灯,他有了可以追求的梦想,还有……温柔的先生。
泡沫粘到鹿嘉渺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低下的下巴上。
有点点儿痒,鹿嘉渺垂眼看了它一眼,然后抬手蹭掉,虽然蹭出了更大一片,但鹿嘉渺顿然觉得自己开朗了许多。
你看,这里的泡沫也是一样的,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生根发芽呢?
鹿嘉渺是个很会听话的小孩儿,他接受了你说的话,就会努力把自己绕出来。
只是洗了个澡,emo小鹿顿然觉得自己新生成了钮祜禄,身上的水渍随便擦了擦便穿着睡衣去书房找藏矜白了。
他发现书房的门并没关,一下就探进了个湿漉漉的脑袋,“先生在吗?”
藏矜白从屏幕上抬眼,看着又活泼乱跳的鹿嘉渺莞尔道,“先生在啊。”
“那我进来啦!”不知什么时候起,鹿嘉渺进入藏矜白领域的问候词从问句变成了告知。
头发有些长了,他又急得没擦,水渍从脖颈滑进衣领,湿漉漉的进去,又湿漉漉的出来。
藏矜白看得无奈,还未来得及提出建议,鹿嘉渺就兴致勃勃邀约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骂人啊?”
“……”看来他不止学好,教的都会学。
卧室里,鹿嘉渺抱着他的小破机,在做祖安输出前的最后酝酿。
藏矜白站在床尾的软凳后替他吹着头发,因为鹿嘉渺说他忙得很,头发可以自然干。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柔软的发丝,发尾遮住一点纤长的后颈,有时动作会碰到这里,有时会碰到耳尖。
分明只是很微小的动作,但在只有两人的房间,显得温馨非常。
藏矜白第一次做这项服务,他的动作轻柔,吹得鹿嘉渺很舒服,还会自己偏偏脑袋。
等吹得半干,鹿嘉渺后仰头,就这么和藏矜白交流,“先生。”
藏矜白把吹风机关了,放到一旁,回应他,“嗯?”
“你说我真的可以骂吗?”鹿嘉渺刚刚在书房已经把这件事的前应后果都跟藏矜白大概说了一遍。
坦白了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乱辟谣导致了这个结果,而且藏矜白可能因为自己被扒出来。
但藏矜白全程平和,仿佛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鹿嘉渺可以随意做自己想做的决定。
因为之前秉承的装蘑菇活一天算一天的观念,鹿嘉渺只想安安静静,不想有太多其他纠纷。
但现在有先生跟他站在统一战线了,他是有队友的人了,可以硬气一点。
“嗯。”藏矜白不厌其烦肯定道。
鹿嘉渺只需要活得肆意快乐就好。
“真的不会把你曝出来吗?”鹿嘉渺追问。
“不想就不会。”
那就是不会。
谁会想把自己曝出来呢?
鹿嘉渺再三确认不会对藏矜白的股市、事业乃至以后身心健康产生影响后终于决定开麦,只是才登录ww他就忽然想起来什么。
又仰回脑袋,藏矜白还未来得及关的低档风呼了他一脸,他皱着脸问出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先生真的能找到一百个小号?”
大号他还要生活的,不能骂太脏。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回应。
但热搜广场上,有些骂得都不符合价值观了,这些得靠小号来。
藏矜白把他吹乱的额前发用指尖挑回原位,“嗯。”
鹿嘉渺用大号回了几条今天被顶上来的热评。然后登起了江律彦发来的小号。
江律彦被通知找ww小号的时候,整个还处于一种自我身份认知混乱的状态。
昨天是找人在微博黑自家老板引偏舆论导向,今儿直接小号下场了。
他过不久给从总裁秘书转行娱乐圈不知名经纪人了吧?
不过,老板开心就好,恋爱脑的老板至少不用加班到凌晨,只用找找小号。
鹿嘉渺一个人骂不过来,就诚挚邀请了藏矜白的加入。
藏矜白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所以笨拙一点他很理解的。
两个人并肩靠在床头,鹿嘉渺面前放着自己的小破机、藏矜白的高档机、藏矜白的备用机还有藏矜白现存的三个平板,在手侧环成半个圈,严阵以待。
而藏矜白腿上放着唯一剩下的还具有交流功能的笔记本电脑,接受着鹿嘉渺的登录指导,“你先点这个,对,就是这个,然后输入这个号码。”
鹿嘉渺把第十七个小号递给藏矜白看,目光盯着藏矜白的电脑屏幕,认真检查监督,脸颊几乎与人相贴了都不知道。
鼻息间是刚洗漱过的浅浅味道,藏矜白手指跟着鹿嘉渺说的数字盲打着,目光却落在他身上。
头发吹得软软的,但人却咋咋呼呼气势汹汹。
脑袋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藏矜白的屏幕,藏矜白一眼就能记下来的数字他一个一个念给他打,成功登录后还仰起头夸赞藏矜白,“先生你好聪明啊,一教就会!”
他教藏矜白怎么发文,怎么回评,还提出自己的一些骂人经验,“他骂什么你就粘贴他说的骂回去,把他骂急了就不要再吵了,留他自己搁那儿气死。”
鉴于藏矜白还是反黑新手,鹿嘉渺教的都是一些浅层次的技巧,更深的先生还要在实践中慢慢领悟。
藏矜白在鹿嘉渺的期待下依照他的方式回复了一条,完美掌握精髓,鹿嘉渺倾情夸奖了一番,在觉得藏矜白已经可以独立运行后,回归了自己面前的六台设备。
大号里憋着不能说的话,此刻在小号放飞自我。
——【这种长相一看就是渣男好吧,一看就是故意摆拍,谁偷拍能拍成这个大片效果。说不定是哪个马上要出道的十八线提前炒霸总人设,没想到翻车了哈哈哈】
【怼怼:脸都没露您就看到脸啦?你是在炒天师人设吗?】
——【这种小明星都站出来了,另一个还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的,我就没见过一对善终的,结了婚的不是被骗钱就是离了,我是圈里人,这人大概知道是谁了。信我,赌下次热搜就是渣男曝光】
【怼怼怼:啊啊啊你说得对,何止圈里人,热搜和民政局都你家开的,想咋就咋】
——【长这样还艹什么霸总人设,除了某Z我就没在商圈见过哪个不膘圆体肥秃顶的霸总,被炒热度了好吗?走什么后门角色还能是单元剧反派小角色啊,说不定吃软饭的就是这个靠脸骗人的软饭男天哪】
这个带“Z”的评论成功挑起了鹿嘉渺的敏感神经,刚才还怼得开开心心的,现在骤然蹙起眉,偏头看了看身边认真地仿佛在处理工作文件的藏矜白……也没全说错,确实能靠脸吃饭。
所以鹿嘉渺这次稍微委婉了一点:
【阿怼:吃你家陈世美了吗?逮谁都说软饭男[地铁小人看手机/]】
这些看上去只是骂路人的话,在鹿嘉渺眼里都是在莫名其妙针对先生,尤其是有几个像中了邪的机器号一样,一直逮着让非让另一个当事人站出来公开。
鹿嘉渺这个手机点点,又拿起那个平板点点,忙得不亦乐乎。
他刚进这个圈子,又不想给人惹麻烦,只想好好演自己喜欢的戏。所以面对别人的故意挑逗,他总是平平和和的,因为这个任何领域真正说话的都不是挑弄是非的唇舌,而是真的做好那件事。
所以他在本就很难理解的尔虞我诈中选择了把时间投到提升自己里。
他一直以为他选择了这个观点,就能心无旁骛的这么走下去。
但今天忽然有了个释放自己的机会,才发现怼嘿真爽。
虽然即使再有一百个小号骂人也不能改变什么,但鹿嘉渺发现自己骤然轻松了不少。
可能越是想强调着怎么做,越是无形之中产生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压力。
当然,他更不会意识到,这是有人特意营造给他的释压小游戏。
藏矜白随意回了几条,够鹿嘉渺肯定自己的教学成果就行。
随后目光便移到了身边人身上。
他一直以为只会软乎乎叫“先生”的人,刚才还在花房委委屈屈,此刻正在大杀四方。
他忽然觉得原来认为毫无用处的情绪原来那么有趣。
他能从鹿嘉渺身上看到开心时的欣喜,也能看到不开心的灰蒙,还能看到雨过天晴后重新放光的小太阳。
他能让一个人变得鲜活又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