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们正死死盯着门口,像是在等着赢舟开门,不停地咽着唾沫。哪怕是浓厚的油彩,也挡不住它们眼里的贪婪和渴求。神情比看见小丑丸还要饥渴。
这种感觉毛骨悚然,就像是现代人误入了什么原始野蛮的食人部落。
很显然,问题出在赢舟手上的那朵花身上。
毕竟在入睡前后,他身上只有这点发生了变化。
太岁花,每个诡异生物都想拥有的时尚单品。
但,这些小丑都没有动。
起码,没有贸然冲开门。因为赢舟是贵宾。
它们在等赢舟从房间里出来。
然后,向他发起挑战。
赢舟仔细地回忆了一下。
根据船票的说明,除了小丑挑战外,小丑是不会主动对客人发起进攻的。
所以,送上来的小丑丸,不要白不要。
赢舟把睡衣换回了制服,去浴室洗漱完毕,又吃了半块压缩饼干配牛乳,填饱肚子。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门。
门口的小丑们已经等候多时。
几乎是门才开一条缝,这些伥鬼们便迫不及待地涌了过来。
“客人,我要挑战你!”
“不,先接受我的挑战——”
一群小丑争先恐后地朝着赢舟伸出了手,手里都捏着一张白色的船员票。
有那么一瞬间,赢舟觉得自己是在开什么偶像握手会。
人太多,他扫视了一圈,没有在前排位置看见自己熟悉的脸,于是干脆利落地抽出了其中一张。
-艺术家之小丑。
-特点是敏感。
-艺术家是学油画的,快饿死了。
-他的老师说,艺术就是洗钱。梵高的画从来都不值钱,值钱的是愿意为它付账的人。
-艺术家反驳:“你根本不懂艺术,再多的钱也只能在一个人手里几十年,但艺术品会永存!伟大的作品面前,钱不过是废纸。”
-老师说他的确不懂,但他知道艺术家的房贷还没还完,“赶紧把老板们定的画给我画完,有人买你的画你才是艺术家,没人你就是街(gai)溜子。”当然,作者会是老师的名字。
-于是,在艺术家的世界里,他成了最炙手可热的画家。
-打败这样的小丑,只要让他意识到,哪怕他的画拍卖价格再贵,他也永远不可能超越梵高,就够了。
赢舟的眼前出现了刺目的白光。
下一秒,他睁开眼,站在了十分具有科技感的大街上。
周围的建筑是刺眼的荧光色,墙壁是粉色、蓝色的,而每块玻璃外墙上,都涂着流动的油彩。
街上的人是灰黑色的,每张脸都空白又乏味。
地面、街头、广告牌,到处都印着艺术家的大作。
在赢舟读书的时候,老师们并不是太在意美术和体育两门课程,他的美术课经常由数学老师代上。
这导致赢舟的美学素养相当一般,身上的衣服都是元问心给他搭的;但他依然能看出来,艺术家的画作很是平庸。
时代广场前的屏幕上,正在直播主持人和艺术家的访谈。
小丑一样的主持人手持话筒,用一种夸张的语调叙述着:“他,就是亚历山大卢奇绘画奖最年轻的获奖者!魔幻现实主义派画风的开创者,当代最伟大的画家——艺术家先生!他的画已经有三幅载入了卢浮宫!自创的艺术画廊已经是世界影响力最大、知名度最高的画廊!作品拍卖价格累计过千亿。”
“感谢伟大的艺术家来到我们的节目现场!”
赢舟身边,那些雕塑一样木讷的路人全部欢呼了起来,高呼起艺术家的名字,献上极尽狂热的赞美。
彩色的颜料从它们的头顶喷涌而出,地面上、墙上,到处都溅着鲜艳的颜色。
电视画面切换到了艺术家小丑的脸上。
他脸上画着小丑妆,但没有人觉得意外。
艺术家举起手,优雅、矜持地朝着观众们打着招呼:“大家好,我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
赢舟的嘴角抽了抽。心想在正常的世界里,大概没有人会说这种话。除了在精神病院。
这大概就是艺术家小丑的精神的世界。
赢舟摸了摸下巴:“打败这个小丑吗……”
方法肯定不会是杀了它。因为船票上也写过,小丑们是杀不死的。
唯一杀死它们的办法,就是在小丑挑战中获胜。
赢舟思考了一下艺术家小丑的简介,心里有了大概的方向。
接下来,主持人回忆了艺术家小丑一路走来的艰辛。
包括刚开始学画画,买的瓶装白色颜料被室友挖走一大坨;画毕设选题被导师毙了三次;大学兼职在景区给人画素描,一幅画50,黑心老板抽成38……
在场的观众们都流出了同情的泪水。
最后,主持人道:“今天下午,艺术家将在卢浮宫举办他的个人画展。欢迎观众们踊跃购票。晚上将举行慈善义卖,拍卖所得款项均会捐给愚人船慈善总会!我们致力于让世界上更多的人获得快乐。”
卢浮宫当然不是现实里存在那个地方,只是有一个相同的名字。
小丑的精神世界不大,一条商业街、一个电视台、一个卢浮宫,已经构成了他对艺术的所有追求和想象。
远不如赢舟那个还在建设中的小岛。
赢舟转头,看见了坐落在粉红色街道尽头的画廊。一条笔直的大道指向了它。
人群涌动起来,如同行尸走肉,朝着画廊一步步挪去。
赢舟跟随在人流中,朝前走去。地上、墙上、甚至人们的衣服上,都出现了艺术家小丑的作品。
单看,只是普通的画作,但如此密集地出现,已经让赢舟感觉到了精神上的压迫和不适。
前方就是检票口了,四毛悄悄地从赢舟的袖口窜了出去,捞起了一位绅士口袋里的不记名门票。
赢舟把门票从善如流地递给了检票员。
画廊内部的装潢很是奢华、精致;大概是从艺术家小丑观展的记忆里截取生成的。
但华美的画框里,展览的作品又如此平庸,可笑。
赢舟沉默不语地朝前走去。主持人说过,艺术家会莅临现场。大概是在画廊核心区域。
他身边,一位的贵妇由衷地赞叹:“艺术家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不是吗?”
赢舟嘴角带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骤然僵住。
见鬼,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居然真的觉得那些平庸至极的作品变得好看了。
这就是赞美和追随的力量吗?
赢舟明白,自己正在被艺术家小丑同化。
他加快了脚步,朝着灰白两色的人群走去。
一个小丑站在人群的最中央,手里握着一支笔,不停地在纸上签名:“不要着急,慢慢来,大家都有份……”
它的头顶有一个明显的舞台顶光。
这份光晕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身。
“徐文长。”赢舟喊出了他的名字。
正在签名的小丑一顿,然后,转过了头。
小丑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他好像短暂地清醒了瞬间,然后笑眯眯地询问:“啊,你好。要合影签名请先排队。”
在小丑的世界里,误入的普通人类,只有两个结局。
第一是被小丑的精神世界感染、同化,然后成为新的小丑;第二,是戳破这个小丑世界。
赢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玻璃瓶。
瓶子里有一朵白色的小花,正散发着微光。哪怕是在绚烂的彩色世界里,它的光芒也没能被掩盖。
这本来是装药片的瓶子,但现在拿来装太岁花,正合适。
小丑的眼睛顿时直了,它呆呆地伸出手,朝瓶子抓去。
赢舟的手指合拢,把瓶子牢牢攒在自己手中,也挡住了艺术家贪婪的视线。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赢舟说,“给我画一幅画,画你最擅长的东西。只要内容让我满意,我就把这朵花给你。”
艺术家小丑一愣,然后欣喜若狂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它的语气太笃信了。
人们的追捧已经让它膨胀,它已经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臆想中那个伟大的画家。而赢舟也必定被它的画作所折服。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小丑如此的坚信自己是大艺术家,这个精神世界大概早就崩溃了。
赢舟被请到了贵宾室。
而小丑就在贵宾室旁的画室里,隔着一墙玻璃,开始作画。
在精神的世界里,时间的流逝纯粹是靠意识的感知。
大概几秒后,小丑捧着一张画走了出来。
这是一幅泼墨山水国画,水平大概相当于有些天赋的高中生。
赢舟扫了眼,把画丢在了地上:“用笔软弱无力,画面构图杂乱无序,重画。”
小丑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它低头,久久地凝视着那一张图画,沉默不语。
赢舟是不会画画的,所以他只是凭着印象瞎诌。
但小丑显然听进去了这些评价,或许,在内心深处,它也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哪怕它的作品其实比那些评价好很多。
小丑回到了自己的玻璃画室。
几秒后,艺术家带来了另一幅画作。
这是一幅素描,水平差不多等于集训画师的普通辅导老师。
赢舟蹙眉,冷漠道:“线条杂乱,没有质感;笔触模糊;透视没有表现出空间感。太平庸了,重画。”
小丑低垂着眉眼,脸上的油彩掉了一些。
它捡起地上的画纸,把它撕成碎片,丢进了垃圾桶里。
两次的失败明显挫伤了他的积极性。
他的背影变得萧瑟可怜,头顶的光晕逐渐黯淡。
艺术家的拥趸者们,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变得沉默不语。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艺术家不反驳。
周围响起了小声的议论:“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好。”
“确实……奇怪,为什么我之前那么喜欢?”
第三次,艺术家捧出了他最擅长的油画。
它画了一张星空。天空深蓝而扭曲,黑色的高塔寥落。月光像是河流,在群山和天空之境流淌。
画廊的观众们不由得眼前一亮:“这是一幅伟大的艺术品!”
他们的声音如此笃信。
而赢舟只是看着这张画,没有任何表情。
艺术家看着他,眼底浮现了哀求:“有什么关系吗……画的好和坏,真的有关系吗?谁定下的标准?谁能分清?被追捧的时候,它就是艺术品;不被追捧,那就是一张有颜色的废纸……我最喜欢的画家,是个精神病!穷困潦倒了一生。”
就算如此。几百年后,艺术家小丑依然会在小时候第一次看见那副画时,落下眼泪。
尽管赢舟的内心没有任何波动,甚至有些许的怜悯,但他的脸上依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这不是你的画,你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不、不——别说了!”小丑的眼底噙满泪水,他开始疯狂扯着自己像是爆米花一样的彩色头发。
“其他人不记得梵高了,你就觉得这幅画会属于你了吗?你能骗别人,骗得过自己的内心吗?”赢舟把画纸折叠,然后缓缓撕开,“我不会为这样的垃圾付一分钱。”
艺术家头顶的光环彻底散去,身上的油彩也变成了白色的墙灰。
他跪倒在地上,绝望地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连梦都不让我做——凭什么!对,我就是平庸、没有天赋……我也知道我一辈子都成为不了什么伟大的艺术家……可是,我……”
——我依然爱它。
爱头顶的星空,和眼前那副只能由我创作的画。
他在作品里倾注的爱和真诚,和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们,也没有任何不一样。
艺术家小丑的身体不断膨大、膨大,最后像是烟花一样,在赢舟的面前炸开。
艺术家之小丑的精神世界消失了。一切都成为了黑白灰三色,最后,只剩下地上一枚红色的小丑丸。
像是小丑圆圆的鼻子。
赢舟把它捡起,下一秒,他眼前一闪,回到了现实世界,那条愚人船上。
他在小丑的世界里呆了几个小时,但在现实世界里,其实只过去一秒。
赢舟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小丑丸。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元问心会那么沮丧了。
这枚小丑丸的份量比他想象中更沉重,沉重到承载着一个普通人所有的渴望和梦想。
如果吃了这枚小丑丸,可以变成清醒的小丑,直接挑战别的小丑。更快获得小丑丸。
不过,赢舟强烈怀疑,这个小丑丸是有副作用的。
他不愿意吃愚人制造出来的东西。
所以,赢舟的目光在其他小丑的脸上扫过,平静地开口道:“下一个。”
救援之小丑,特点是救助。他是沙滩救生员,他救下过很多落水的人。但有一天,他的女儿溺水了,他没能从那片海域里救出自己的女儿。
打败这样的小丑,只需要溺死那个虚假的女儿,就够了。
魅力之小丑,特点是美貌。她一出生,脸上就长着胎记,下颌畸形,面中凹陷,香肠嘴,从小到大被叫做丑八怪,家里也没钱给她整容。长大后,魅力小丑发现自己的生活总是比普通人更艰难一些;她患上了暴食症,成为了一个又胖又丑的人。但在她的世界里,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打败这样的小丑,只要给她看自己之前的照片就够了。
记者之小丑,特点是真实。他是新闻记者!他要做最真实的报告!他要揭露社会黑暗的那一面。卧槽,他报道当地黑心资本家的地下煤矿,被人打了。他报道企业偷税漏税,被老板雇来的车撞飞,断了一条腿……好在,在他的世界里,新闻是真实的、客观的。他是喉舌!是无冕之王!是最尖锐的刀和剑!
打败这样的小丑,只要让他发现,他就职的真实电视台里的新闻节目,从来不会对外播放,就够了。
赢舟以一种极其迅速的速度,收集到了十个小丑丸。但他的心情并没有丝毫喜悦。
里面最轻松的,居然是屠夫之小丑,特点是慕强。
在这个小丑世界里,只要比屠夫更强,杀了这个小丑,就能结束。
赢舟揉了揉太阳穴,过多的进入别人的精神世界,让他的大脑刺痛。
而走廊上,还剩下一大批小丑。只是他们的眼神不再狂热,而是有了些许惧意。
毕竟,每个小丑,都是在他们的眼前、在这个走廊上,爆开的。
赢舟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他顿了顿:“厨师还活着吗?早饭来杯橙汁,谢谢。”
说完,他摘下眼镜,关上了门。
这些小丑丸的大小相近。但颜色各不相同,像是一把彩虹糖。
而使用他们的方法有两种,第一是服用;第二是点燃。
服用是成为清醒小丑的办法;点燃,则是挑战愚人的办法。
赢舟用勺子舀出一勺橙汁,喂给了四毛。
几分钟后,四毛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看来是无毒的。
所以,赢舟饮了一口。不是鲜榨橙汁,应该是兑的糖浆。他的味觉退化严重,只能品尝出淡淡的甜味。
四毛趴在赢舟的头上。玩着他的头发,一会把两撮长发挑起来缠在一起,一会又编出一串小辫子,然后解开。
远处,一轮太阳正在从海平面上升起。粉红色的海面同样浮现出金光。
阳光温暖、明媚。
世界灿烂、美好。
这会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海上的日出吗?
赢舟躺在沙滩椅上,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整杯的橙汁。
想喝橙汁是因为小时候想喝,但是知道这属于额外消费,所以许文玲问他要不要买的时候,赢舟总是摇摇头。哪怕一瓶橙子味果汁饮料,零售价其实只要三块钱。味道也不过如此。
他躺在椅沙滩椅上,晒了会太阳。一直等到了早上七点。
七点,是渔夫小丑的出海时间。
之前赢舟问过,为什么元问心会发现躲在海里,就不会遭到小丑的攻击。
元问心说,因为有职工在早上搭乘过渔夫小丑的渔船。那艘船同时也是愚人号游轮的游览观光船。
“那天,渔夫船晚上十点才回来。那个同事说,渔夫小丑一直没有对他发起挑战,直到回到船上后,其他小丑才朝他走了过来,发起挑战。”
所以,元问心猜测,躲在海里,能逃避每天的小丑挑战。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一举动让职工的死亡率急剧下降。
因为其他小丑并不会离开愚人号游轮,而渔夫小丑是船上唯一一个,不会对其他人发起挑战的小丑。
他只需要给予别人快乐,就会感到满足,是愚人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但,如果深层原因,是小丑不向别人发起挑战,就不用担心会在挑战中落败呢?
在水下的生活并不怎么舒服,人类是陆行动物。
好在水域边上,有几块礁石和悬崖。悬崖被凿出了一个洞,勉强能容纳他们这批人休息。
但元问心也明白,逃避,只是等死而已。在恐惧中等待死亡的降临,只会让所有人都越来越疲惫,再也找不回上船时的锐气。
元问心还没有找到更有效的办法,来解决目前的危机。
即使赢舟那一天没有登船,元问心也会再一次尝试回到船上。毕竟他们撤退仓促,口粮都没带够。
“也有人在下水后,试图游出这片海域。或者顺着悬崖往上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片陆地。但事实上,海域也是愚人的诡域。他们游回来了,悬崖之后也没有土地……”
他和元问心约好了,下次想找他。就乘坐渔夫小丑的船,在海上相见。
赢舟打算点燃十颗小丑丸,然后去见愚人。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他手里有张愚人船的退场券,不能浪费。
在小丑的精神世界里;赢舟尝试过,四毛是可以正常使用的,但是那些真实存在的物品,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进来,包括那张退场券。
如果荀玉还是清醒状态,赢舟大概还会纠结一下,到底要把票给谁。
荀玉是他重要的朋友。
元问心也是,而且更有价值。毕竟“救世主之小丑”,在上一世真的撑起过整个世界。哪怕他最后失败了。
赢舟不想做选择,但从某种功利的角度来讲,他一定会把票给元问心。
而且现在,愚人已经帮他排除了一个选项。
赢舟来到登陆点,看着渔夫小丑放下了梯板。
“我可以跟你上船吗?”他询问。
渔夫小丑的动作一顿,然后转头,露出灿烂的微笑:“当然可以!客人!不过今天,海上的风浪很大……”
赢舟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风浪越大,鱼越多。”
渔夫小丑一愣,然后回答:“哈哈,您说的对。请来吧!”
赢舟坐上了渔夫小丑的船。
这是一艘小帆船。可能是之前的游轮遗留下来的东西。不大,就一层。可以海钓,甲板下还有一个冰窖,能放置钓来的鱼。
诡域里的所有船,都是不需要人驾驶的。
渔夫小丑搭了个板凳,坐在船头,支起了海钓的鱼竿。吹着海风,眼神惬意地眯起,从鼻腔里哼着快乐的歌。
赢舟看着它的背影,询问:“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快乐呢?”
“因为我的欲望很少啊,而且,我想要的,都得到了。”渔夫小丑笑着说,它朝着天空,张开双臂,拥抱着自由的云朵和海浪,“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赢舟朝着它的胸口,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
渔夫小丑低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涌出的血洞。
它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往上翻,然后“哐当”,朝后倒去。
渔夫小丑的身体撞翻了船边的鱼篓。里面没有一条鱼。
海面掀起了一阵阵的水浪,天色转阴,很快下起了冰凉的雨。夹杂着细细的冰粒。四月份,北方的海域还没有彻底回暖。
红色的血液从渔夫小丑的身下流淌出来,被密集的雨稀释成了浅浅的粉色。
几分钟后,渔夫小丑骤然从甲板上坐了起来:“为什么突然动手?很吓人的,客人。”
赢舟平淡地回答:“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杀死你。”
渔夫小丑狡黠地笑着:“在愚人船,只有一种方法能杀死小丑。那就是打败向您发起挑战的小丑。”
“而你,是一个不会发起挑战的快乐小丑。”赢舟嗤笑了一下。
船像是一片树叶,在起伏的浪花上摇摇晃晃。
渔夫小丑若有所思地回答:“就是因为这个怀疑我吗?”
其实不止。
船上有这么多小丑,但用眼镜看,所有小丑的故事都只关乎他们自己。
只有渔夫小丑的个人介绍里,提到了原本的愚人号。
他还能每天出海。
渔人……还是,愚人?
而且,“试试又没有损失。”赢舟回答。
愚人问:“噢,那你要成为小丑,向我发起挑战吗?”
赢舟心想,他都有十颗小丑丸了,为什么还要当那个小丑。
而且,愚人似乎对自己的诡域非常自信。
认为哪怕是赢舟,也不能逃出他的控制和算计。
赢舟当着他的面,掏出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眼镜,然后丢进了汹涌的大海里。
愚人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惊愕,然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它笑了许久才停下,大概有足足两分钟。
愚人擦了擦眼角的油漆:“你比我想象中果断和谨慎。槐江有跟你说过这枚镜片的来历吗?”
赢舟不为所动,但愚人依然眨了眨眼:“是我,交给他的喔。”
一道闪电从天空中划过。
所以呢?先不说这是不是愚人在挑拨离间,就算真的是他们联合起来做戏,赢舟也不会难过。
他从一开始就没对槐江抱有什么期待。
期待一个祸害会来拯救自己?这不切实际。
无论如何,这枚镜片的确帮了他很多忙。
“渔夫之小丑的信息,是假的吧?”
愚人“嗯哼”了一声,补充:“但也不完全是。哎,可惜,你竟然直接把它扔了。要不然可以把镜片擦擦,然后给你看看。海域这么广,一副眼镜可是很难捞的。”
-愚人之小丑。
-特点是盲信。
赢舟任由漫天的大雨打在他的身上,脸侧的雨珠顺着下巴滴落。
他的神情比雨更冷。
他回答:“我会打败你,但不是现在。继续开船吧。”
愚人:“好吧。”
它坐回了船边的垂钓位。
毕竟它其实是真的喜欢钓鱼。
小船摇摇晃晃地行驶着,到了岛礁附近。
赢舟问:“每天路过,看着这群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愚人眯着眼,甩了甩手里的鱼线:“一群垂死挣扎的小丑。”
船在礁石边停下。
赢舟举起船上的广播,播放起了约定好的暗号。一首普普通通的歌。
几分钟后,元问心从水底窜了出来。
他看了眼渔夫小丑,爬上了船:“怎么过来了?有什么好消息吗?”
他们这批人都是乘坐渔夫小丑的船来到礁石附近的,而且渔夫每天都来,也从不会向他们发起小丑挑战。
在潜意识里,元问心会觉得它是无害的存在。
这可能也是一种灯下黑。
更何况,就算灯下亮着,在物质世界里,他们也没有杀死渔夫小丑的办法。
小丑只能在精神世界里被杀死,包括愚人之小丑。
赢舟撑着透明的雨伞,站在船上:“有一点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黑色的退场券:“撕开。走,我看着你用。”
他的动作很考究,塞萨里酒店的房卡和这张退场券叠在一起,乍一眼看过去,像是有两张票似的。
元问心低头:“……退场券?哪来的。”
“打败船长小丑得来的。”赢舟随口道,“听说撕开就能用,你先试一下。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出去。”
元问心的嘴角扯了扯:“拿我当实验品呢,你小子。”
他的手指在船票上敲了敲:“我不能走。我走了,其他人怎么办。我找个人来帮你试,要是能用你赶紧出去。”
“你不走,我走怎么办?”赢舟蹙着眉质问他,“如果这张退场券真的能出去,你是想要我在外面后悔痛苦一辈子吗?荀玉不在了,你要是也不在了,我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你告诉我。”
元问心的唇颤了颤,然后嘴角扬起一个牵强的笑:“……我没这么重要吧。你不是还有四毛吗,还有谢东壁……喔,那个槐江不是跟你关系也还不错?而且,靳白羽也解决了。”
“你的确不重要。”赢舟回答,“但已经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人了。”
毕竟四毛不算人。
元问心彻底愣住了。
雨水敲打着水面,发出细细密密的噪声,像催促的鼓点。
元问心的表情很奇怪,看起来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偏偏又一个劲的忍着。
“……好吧。”他低下了头,手指微微颤抖着,“我在过去经常逃避责任,所以后来,我想对每一个人都负责。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逃避,抛弃其他人活下去,这听上去太自私了。但也许放弃也是一种负责。”
毕竟活着才有希望,死了什么也没有。元问心需要坚信,自己活着,能创造出比牺牲的这些人更大的价值。
元问心撕开了这张退场券。
下一秒,他的脚底下径直出现了一个虚空,像是一个旋转着的黑洞。
他掉了下去,被这黑洞吞噬。
在元问心离开后,这条撕裂出来的口子迅速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旁边,目睹了一切的愚人,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他获救了,但这值得吗?……让他活在痛苦和后悔的余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