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谢东壁梦寐以求的那样。
但严格意义上讲,谢东壁和顾天临的进化源才是一脉相承的东西。谢东壁的脑子里有那个还没有名字的“伪人”,顾天临的脑子里长着个“维克多”。它们应该能交流得很愉悦。
赢舟打量着周围的地形,敷衍地回答:“不了。我不喜欢捡垃圾。而且我有宠物了。”
“……”维克多微微挑起眉,“怪不得,靳白羽面对你总是容易破防,你真的很懂怎么让人生气。”
赢舟:“大喜之日别提那么晦气的名字。”
说完,他跳了起来。
但这一次不是往上,目的地也不是另一个树干。
赢舟的目的地,是被树干缠绕住的大楼。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他的身体撞破大楼的玻璃窗。重重落在了空荡荡的走廊上。
赢舟没有耽搁一秒,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消防通道跑去。
发光的白球也从破洞里飞了进来,跟在他的身后,照亮前行的路。
外面传来了奇怪的啸声,整座大楼开始震颤。大块大块的混凝土往下坠落。
赢舟跑得很快,楼道上的数字不停增加。
在59楼的拐角,赢舟迎面撞上了穿着西装的维克多。
对方脸上的五官已经完全消失,等待着一个新的烙印。他的肤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苍白,没有五官的脑袋像是一个圆圆的鸡蛋,但表面却布满了血丝。
维克多低低吟啸着。这吼声听耳熟,但赢舟已经来不及思考。
他还背着谢东壁。赢舟冲了过去,在维克多张开双臂的瞬间蹲下身,腿横扫绊住了维克多,然后用力往后一踹。
“咚咚”几声沉闷的响。
维克多被他踢下了楼梯,撞上了墙壁,他的四肢以一种不科学的姿态扭曲着。但没有流出一滴血。
维克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有时凸起,有时凹陷,似乎有什么怪物马上要从那里破土而出。
而赢舟甚至没回头看上一眼,他目光坚定地大步往前。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杀了顾天临。他要摘掉梦之城结出来的黑色苹果。
“谢东壁。”赢舟微微喘着气,开口道,“你还好吗?”
赢舟并不是因为感觉无聊才这么问的,因为他察觉背后的人变轻了,而且身体正在微微发烫。像火炉。
谢东壁的手里还死死地提着油灯:“说实话,不怎么好。我感觉自己很虚弱……呃,像发烧。”
“你看见的未来是什么样?”赢舟问,“一个小时,已经够了吧。那时候我们还活着吗?是出去了,还是什么?”
“……不知道。我太虚弱了,我有预感,这时候用异能,会让伪人跑出来的。我不敢。”
赢舟思考片刻:“嗯。如非必要,我不会放弃你的。”
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是如果有必要,他会选择放弃谢东壁。
谢东壁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抓着赢舟头发的影子身上:“明智的选择。”
“裴天因就是什么也放不下,最后什么也没抓住。”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赢舟愣了半秒。
他在楼梯上飞奔,汗水不停落下:“裴天因……哪里有裴天因?我只认识四毛。”
谢东壁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裴天因的进化源容易失控。所以我们很早就在他的身体里,钉入了七枚钉子。”
听起来怪痛的。
“你知道,孙悟空的金箍吗?这钉子其实也是一样的作用。既是保护,也是制衡。我们既害怕他,又需要他。”
“我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失控。赢舟,钉子在阴间花园小区。是个乱坟岗,每间房子都是停尸间。人如果想进去,需要和里面的住户结冥婚。住户资料,我……办公室电脑里,有。钉子在4栋4单元4楼4号。钉子取出后,里面的祸害会诈尸……带上,带上……叶启木……他的异能可以针对祸害……当然,如果四毛一直没问题,就不用管他。不过最好提早做准备,现在花园小区还没多少业主吧。”
赢舟回答:“知道了。这不会是你的遗言吧?”
“当然不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出去的。因为,很多事,我感觉,还没来得及做。而且,能重新看到你……我很开心。”
赢舟沉默两秒:“我们以前认识吗?”
谢东壁断断续续地回答:“你的进化方案,有一部分是由我来负责的,只是没来得及用上。”
发光的小球照亮了漆黑楼道上的数字。
74楼。
快了,只差最后十几层。
大楼底部,在此时传来一声嘶吼。这声音很大,震得赢舟耳膜发疼。风声由底部袭来,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别样的腥味。
赢舟表情沉重:“……变身了?”
“轰隆——”
一声巨响,前方的楼梯瞬间崩塌。
赢舟在半空打了个滚,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从面前出现的大手。
那是一只苍白的白色的手。
大手直接把墙壁打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下一秒,一只蓝色的眼睛,凑到了窟窿前,冰冷的视线盯住了站在楼道里的赢舟。像是阴毒的蛇。
超梦体。
而且,这是一只格外巨大的超梦体。
浑身雪白的维克多,趴在红色的树干上,从高处俯瞰,像是一只趴在树上的蜥蜴。
但这棵树格外巨大,因此,维克多也格外巨大。
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标准的蜥蜴。它的腹部长着很多只人手,粗糙的皮肤像是很多张人皮缝制出来的东西,甚至能在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看见人的五官。
维克多,鼠人,编号No.1。
谢东壁说,鼠人死后会变成超梦体。
赢舟觉得自己早该想到,但在真的面对它时,却依旧忍不住心头一颤。
他低声道:“哈……图穷匕见了啊,怪物。”
超梦体冰冷的眼神扫过赢舟所在的位置,破空的声音响起。
赢舟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逼着他往前跑去,几乎就在下一秒,他所在的平台被巨大的长尾击穿。
超梦体的手抓住树干上,嘶吼了一声。
尾巴扫过的地方像是被爆破过,有一个恐怖的大洞,整座大楼摇摇欲坠,墙壁出现肉眼可见的裂纹。
赢舟又往上冲了几层,在79楼的位置彻底停下。
面前的路被红色的躯干堵死了。
赢舟不愿意称呼那为树干,这个躯干明显有肉质感,而且呼吸似的一起一伏,表面甚至长着触手一样的枝叶,从空中攫取着母体所需的养料。
谢东壁在此时开口:“赢舟,把我放在这吧,我不往上走了。我让……这些光球,陪着我。就行。”
谢东壁已经成了半透明的颜色,他手中的油灯忽明忽暗。
楼层又一次震动起来,超梦体正在树干上走来走去,寻找赢舟的位置。
赢舟在短暂的思考后,硬邦邦地给出一个字:“好。”
他松开手,谢东壁坐在了楼梯上,身上还披着海因里希的旧外套,实验室的制服是白色的,这让谢东壁看起来像个披麻戴孝的鳏夫。
“等等。”
在赢舟转身的瞬间,谢东壁叫住了他。
赢舟回头,发着光的油灯被谢东壁抛了过来,灯光闪了闪,居然没有熄灭。
赢舟下意识地接过。然后他发现这个油灯根本不热,甚至里面燃烧的也不是火苗。
谢东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低着头:“我……又用了一次异能。”
这次异能的时间很短。而且几乎抽干了谢东壁所有的精气神。
人都要死了。伪人会不会跑出来,已经不是谢东壁能关心的问题了。
异能局处理过的麻烦不计其数,大概也是不差他这么一个伪人的。
“这盏灯,可以烧死顾天临。”
这就是他模拟出来的答案。
赢舟把小油灯塞进了外套口袋里。这是鼠人用的灯,体积并不大。微弱的光被衣服一遮,淡的近乎看不见。
赢舟屏住呼吸,绕了个弯,从走廊的窗户里爬了出去。这里正好是超梦体的视野盲区。
顾天临就吊在三十多米外的高空中。
赢舟手脚并用,往上爬去。
越往上的地方越冷,四周的温度很低,赢舟暴露在外的手指很快冻的通红,蒙上了一层冰霜。
树干变得格外脆弱,他脚踩过的地方,红色的碎肢往下坠落。
这声音在空旷的蚁巢中格外明显。
超梦体骤然转身,嘶吼着朝赢舟扑来。
它的身体太巨大了,赢舟眼前是它大张的嘴,恶心的肉红色,撑开的嘴里甚至有着一滩血水池塘,白色的断肢躯干漂浮在血水中,了无生机。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赶紧逃离这里,但战斗的本能却让赢舟一往无前。
并不是什么盲目的选择。赢舟也不可能送死,他没有躲,黑色的细线缠绕上了他的手指。
赢舟深吸一口气,朝着超梦体的嘴里冲了过去。
维克多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了口腔里的刺痛,它的声带震动,怒吼阵阵,宽而长的吻就要闭合,而赢舟却在此时往维克多的喉咙里滑去。
周围都是黏腻的红肉,赢舟觉得自己被压在了很深很深的沼泽里,近乎窒息。
但他死死拽着深红的线,亦或者,那条线拉着他,不愿放手。
这条线勒进赢舟的手掌,甚至能看见赢舟掌心的白色骨头。
维克多摇头,撞向一旁的树干。嘴里的嘶吼变得含糊不清又软弱无力!
他的嘴居然被缝上了。
剧痛从鼻翼的位置传来。
赢舟划开了那里的皮肤,从超梦体的嘴里钻了出来。
他那么渺小。站在超梦体的鼻尖,白色的皮肤上只能看见一个红点,就像是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
而这只蚂蚁快要咬死大象。
很痛。在进入维克多嘴里后,赢舟才明白,垃圾场里的净化池原液到底从何而来。他表面的皮肤被腐蚀掉了,红的不仅是超梦体嘴里的血肉,也是他自己的身体。粉红的眼球挂在眼眶里,被几根粗韧的神经连着,摇摇欲坠。
赢舟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而且,他几乎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眼里只有近在咫尺的顾天临。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盏小油灯。
维克多的嘴被红线缝上了。
他盯着赢舟,眼神充满愤怒。
赢舟还在往上走,滴落的血液和暗红色的树干融为一体。
浓郁的香气从他身上弥漫了出来。
赢舟鼻翼都融化了一半,也能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这是维克多过去很渴望的东西。
他的身体震颤着,有一瞬间几乎忘记了一切,就像是人过量吸入了氮气,陷入了氮酩酊状态,脑海陷入极度的兴奋和恍惚。
赢舟还是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在之前,元问心和荀玉,甚至影子都把他保护的很好。会避免他受到太严重的伤势。
这不仅是保护赢舟,大概也是在保护自己。
在血滴落的地方,绿色的植物根茎开始抽芽。
赢舟的意识模糊,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把挂在树上的人烧死。
但就算缝住了超梦体的嘴,对方庞大的身体本身,也是噩梦级别的存在。
巨大的白色手掌朝着赢舟拍去。它的身体太庞大,速度注定不会太快,但在那一刻,也宛如泰山压顶。
赢舟抬头,看向自己上方的树冠。
还有机会。
他需要找到一个地方,既能躲开超梦体的攻击,也能保持身体的平衡。并且不会离顾天临的身体太远。
这么短的时间,是没办法用大脑好好思考的。
不过,人体是非常精密的仪器,身体的本能,或者说潜意识,依然会在综合所有信息后,给出最合适的答案。
赢舟挑中了一个“蜂巢”。
暗红的分泌物结成网,牢牢挂在树上,像是个肉瘤子。
赢舟把最后一根线刺进了这个蜂巢里,然后收紧细线。
比起他主动的起跳,更像是焦躁不安的影子带着他逃跑。
超梦体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瞬,它白色的大手下意识改变了方向,但它的身体过于巨大,用的力也毫不犹豫,以至于方位最后只改变了一小段。
维克多白色的手指擦着蜂巢,拍中树干。
黏着蜂巢的树枝发出了“喀嚓”一声响,它在半空弹起,碎裂,然后带着那个蜂巢,同那些飞起的岩石和玻璃一起,往下掉落。
蜂巢的表面碎裂。
赢舟在恍惚间,看见了被红色分泌物包裹住的白色尸体。
那是巴拉啦,一只五六米大的白色蠕虫,它的身体已经冻得僵硬。
很难想象,为什么在这棵树的核心位置,在离城主只有几米远的高空,会藏着一具蠕虫的尸体。
它甚至被小心翼翼地蒙上了一层掩护。如果不是赢舟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几乎没人能伤害到它。
这瞬间,维克多有两个选择。
第一是继续攻击赢舟——对方的呼吸沉重,体力透支,意识明显已经模糊。或许离崩塌只差最后一击。当然,它的状态也同样糟糕。
第二是去救那具要掉下去的尸体。维克多很清楚,这次巴拉啦碎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觉得这甚至都不能算个选择。毕竟让赢舟继续走下去,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伤痕累累的超梦体腾空,猛地扑了出去。
在半空中,它张开了自己的嘴。
红线再也牵扯不住这只巨大的怪物,血液喷涌而出,超梦体嘶吼着张开了自己的嘴。
赢舟咽下了喉咙里快涌出的血,凌厉的目光盯住了白色的怪物。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里的影子像是沸腾的水,在血管里翻滚着,带来火辣辣的疼。
这是异能过度使用的后果。赢舟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影子也是向着他的,他的身体早该失控裂开了。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缓慢,近乎凝滞,四周不断有落石砸到硬物的声音,但赢舟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怪物黑色眼眶中,天蓝的眼眸凝成竖线,从赢舟的身上扫过。
赢舟没有躲,他冲向怪物,眼眸明亮,像是黑夜里的篝火,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猎人。
赢舟俯下身,举起了手臂,黑线竖起,在这一刻成为了锋利的刀刃,擦着超梦体的身体,划开了对方的腹部。那是很长很长一条伤口。
顺畅丝滑的不可思议。
超梦体像是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黑红的腥臭血块如同雨一般下坠。
赢舟举着手里的影刃,滑行许久,最后,踩着超梦体的躯干,跳到了一旁的树干边上。
他浑身是血,骤然转过头。
刚才,他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原因只有一个。
超梦体想要咬住的目标不是他。
它庞大的身体前倾,跳跃,然后含住了巴拉啦冰冻的尸体。
这是不对的。
维克多想。
可维克多发现自己的身体又一次的不听使唤。他明明看见了赢舟,却放过了他。
并不是真的不听使唤,是明知不该这么做,但潜意识却先一步做出了选择。就像是在小学的那辆公交车上,顾天临悄悄地,从好朋友的口袋里,偷出了那张准考证,然后在下车后丢进了垃圾桶里。
“这是不对的。”
维克多含糊不清地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当成功的瞬间,维克多感觉到的是久违的,和胜利有关的喜悦。
钱,权,名,生命。所有人都说,人需要这些东西,我们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生存就是战争,而这场残酷战争唯一的慰藉,是胜利。
维克多的嘴里包着一只恶心的虫子的尸体,而他居然舍不得吞下去。
他不需要那么多东西,他也不想要了。
顾天临只需要……这具白色的尸体。或许又是别的什么东西……也不一定非要是这个,但那是什么呢。是爱,还是她眼眸里无所不能的自己?
那是顾天临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可到最后,顾天临和维克多,都想要不顾一切地抓住它。
欲望是一只杀不死的九头鸟,无穷无尽。永远有更新更好的东西。
而在欲望最深处,人类渴求的却依然是爱与理解。
赢舟低头,提着手里的灯,看着巨大的超梦体和那些破碎的红色树枝一起,往深渊坠去。
他沉默片刻,直到听到大地震颤的巨响,才开口:“这一次是我赢了,维克多。”
赢舟面无表情地打开挡风的灯罩,点燃了眼前这颗黑色的苹果。
油灯芯落在西装上,火焰从顾天临的尸体上升起。
赢舟分明看见他低垂着的脸上,流出两条清晰可见的血泪。
油灯里的火苗,并不是真实的火。
就像是在寒冬的夜里擦亮火柴的小女孩,赢舟在这瞬间看见了很多的幻觉,交织在一起。
有顾天临,拨打电话查到高考成绩跳起来的场面;有胡巴,把小女儿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私人花园里开心地转着圈;有海因里希,意气风发地站在研究所的报告厅里……
这或许是他们人生里,感觉到爱和满足的高光时刻。
这些短暂的瞬间,本足以抚平漫长生活里琐碎的疮疤。
它们是保持油灯常亮的燃料。
火舌迅速由尸体朝着树干蔓延。黑暗中,火光肆无忌惮地蔓延、乱窜,试图吞噬眼前的一切。
四毛悄悄伸出了手。
说是手不太对,很像是蜘蛛的节肢。树冠顶部的顾天临就像是个引燃的火柴头,已经烧没了。但那里又重新长出了一个黑色的苹果。
影子把这个苹果摘下,囫囵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赢舟闭上了眼。
研究所。观察室。
正在值班的小研究员,一边在电脑上搭着数据建模,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着被锁在观察室里的祸害。
房间很大。实验操作台的前方是巨大的玻璃墙面。祸害就被锁在房间里,四肢都被钢线贯穿,牢牢固定在墙上。而周围还有几台长得像音响的机器,这是二组的发明,可以克制祸害的诡域辐射,因为造价高,还没来得及大范围投入使用。
这已经是事故发生的第二个月了。
赢舟和谢东壁还没有从梦游患者的梦境里出来。
元问心来了一次,又被叫回去上班;谢东壁的研究课题目前也转交给了别人。只有荀玉,依然非常固执,还待在研究所,不愿离去。只是他和他的进化源都越来越暴躁,研究医疗小组不得不用镇静剂来控制他的情绪,
大家的心情逐渐从紧张、担忧、期待变为了例行公事的麻木。
在研究所几年的工作日志里,失败的实验是有很多的。
这是第二个月,这个监护室耗资不菲,能耗也大,是不能长时间保持启用状态的……也许下周,也许下个月;祸害就会被重新关回收容箱,不再做常规观察。
至于赢舟和谢东壁,依然会留在研究所的监控病房里,由专人照顾。
马上就是换班了,等会来的人是叶启枝。
职级P2的小研究员提前收拾了一下书桌上的文件,准备好了交接。
晚上9点,叶启枝准时抵达观察室。
“叶老师,情况一切正常。”他比叶启枝大十几岁,但因为职级和工龄的存在,还是规规矩矩叫叶启枝为老师。
叶启枝比之前看上去消瘦一些:“嗯,辛苦了。”
就在他拉开椅子,准备坐下的时候。
一旁的警报器突然闪烁起来。
叶启枝和研究员同时看向了玻璃房。
没有火,但房间里的顾天临燃烧了起来。就像是不断消融的燃料,连骨灰渣子都没剩下一个。
叶启枝微微张大嘴,眼神里充满震惊。
然后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拨打护理中心的电话。
病房内。
赢舟缓缓睁开眼。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而且这一觉睡得相当久,醒来的时候骨头都是软的。
头顶有一个小夜灯,开着,赢舟扭头,抬起胳膊,打开了床头的灯。
这里是研究所的特殊看护病房。病床边上,几台仪器正在运转着。房间角落位置,还有一个监控,正对着大门。会自动登记捕捉每一张访客的脸。
赢舟刚打开灯没多久,叶启枝和几个陌生的研究员就冲了进来。
“赢舟,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接下来就是常规检查,精神测试,进化源稳定性筛查。
大体来说,赢舟是个较为配合的病患。
从检测结果来看,除了因为长期卧床有些体虚外,赢舟的状态并没有太大异常。
他看着研究员把血液从他胳膊上抽出,和鉴定剂混合,问:“谢东壁呢?”
叶启枝老老实实地回答:“谢老师还没醒。生命体征一度濒死,但目前状态稳定。”
那就是还没死。
赢舟:“嗯,好。雨延,给我一台电脑,或者纸和笔。”
赢舟的目光很空。
很多劫后余生的人,眼神也会同样的空旷。纯粹是还没从刚才经历的灾难里抽离出来。
叶启枝很快把他要找的东西递了过来。
赢舟指了指门:“都出去。”
周围的研究员一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纷纷退出了病房。
赢舟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还在。梦里受的伤并没有跟着他回到现实中。但那种烧灼的轻微刺痛感还在,身体也在发热。
赢舟头也不抬,开始默写胡巴以及海因里希留下的宝贵资料,还有谢东壁写的收容舱补全计划。
他的状态很专注,甚至没有关心周围的人来了又走,更没有注意到流逝的时间。
赢舟一共写了七页纸。
他从头检查了一遍,又闭上眼,把这些内容和脑中的记忆对照,确认无误后,才放下了笔。并且召唤出了四毛,把笔记本塞进了它的肚子里。
四毛看起来很困,但是被赢舟叫出来后,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这个笔记,赢舟打算先交给荀玉和元问心。
本质上来说,赢舟是个没什么安全感,并且心防很重的人。
他的成长过程里,有过很深的创伤体验,那就是世界是不安全的,每个人都可能是他的敌人。无论是父母,同学,还是别的什么人。
总之,他还不愿意去相信研究所里的陌生人。
赢舟把笔放在了床头,然后摁下呼叫铃,询问:“有饭吗?”
是真的饿。这段时间赢舟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中,没有进食,全靠研究所输液续命。也多亏他不是普通人,身体的器官倒没有萎缩。只是饥饿是在所难免的痛感。
考虑到赢舟刚苏醒没多久,机器人护工送来的都是较为清淡的食物。有脱脂牛奶,煮鸡蛋,蘸水菠菜,牛肉……像极了健身餐;还有地下城市里罕见的热带水果。是赢舟爱吃的榴莲。
在研究所,水果一般需要提前预订,也不知道是从哪位研究员的餐补里截留下来的。
脱脂牛奶很难喝。
叶启枝带着赢舟的检查报告走了进来:“已经向元队和荀队报过平安了。你的身体状态良好。进化源有些许波动,但还是处于可控状态。之前这些都是谢东壁老师负责……但他还没苏醒,因此,现在暂时由我负责。”
荀玉白天打了镇静剂,强制休息。刚醒来,还留在等候室里观察。
因为在研究所里表现过于糟糕,荀玉的失控风险已经从1级提高到了3级,属于研究所重点观察对象。
元问心早就有所预料。他劝过荀玉,让他来地面上等,毕竟地上是异能局管辖范围,真出事了也能内部消化处理一下,但荀玉不愿意。
他要等着赢舟醒来,或者,带走赢舟的尸体。可以火葬,海葬……但不能留在研究所,变成什么研究材料。
这种事说不上对或者错,但的确有可能发生。
因此,元问心思考后,也没有执着于把荀玉叫回来了。
叶启枝迟疑片刻,问:“有些不合规矩,但我还是想问问,你和老师在梦境里遇到了什么?”
他还不是赢舟的正式研究员,所以按照流程,他应该先等赢舟的调查报告。
赢舟面无表情地回答:“遇到了一个傻逼。顾天临的资料能给我看看吗?生前的。”
叶启枝一愣:“可以。”
顾天临已经死了。无论是生前的顾天临,还是死后成为祸害的顾天临。死得不能再死,只剩几克骨灰。
这些骨灰被收集起来,送去了化验室。大概率能废物利用一下,也许可以在未来成为什么诡异道具,供人使用。根据这种类似煤渣的物理特性,应该能做成燃料。
叶启枝打开电脑,登录内部网络,调出了顾天临的资料。
顾天临死的时候27岁。人生经历和赢舟在梦之城里听到的差不多。光看照片,看起来像是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谁知道他背后竟然是这样扭曲的阴暗逼。
赢舟在顾天临的社会关系一栏里,翻到了他女朋友的名字,叫李悠扬。
估计她就是巴拉啦的原型。
当时研究所调查得很透彻,李悠扬的资料也是能点开的。
赢舟点开一看,发现这份资料,由系统自动更新于四个小时前。
顾天临是去年年初跳楼自杀的。
李悠扬还没结婚,她在七个月前,出了车祸,成了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家里人有点小钱,没有放弃她,在K市人民医院包了一个长期的病房。由护工照看。
就在四个小时前,医院更新了她的病历,说植物人苏醒了,恢复了自主意识。简直医学奇迹。可惜和诡异力量有关,写不了论文。
卧床太久,李悠扬的身体有些萎缩,但问题不大。只要好好养病,完全是可以恢复的。
家里人都很高兴,在病房里哭成了泪人。
唯一的问题就是,李悠扬的记忆和认知有一定程度的损坏,而且总觉得自己是个女明星。李悠扬在病前五音不全,如今从梦里苏醒,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