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生前,小稚就像是系统给她生成的卡通形象那样,温柔又可爱。
天衍记下她的长相。
真实之眼的视野没办法共享给别人,所以他的研究员强烈建议他去学习速写和素描。
天衍在绘画上没什么天赋,但足够刻苦。
他花了大概一个小时,复原了小稚的肖像。只是去掉了那些恐怖的伤痕。
天衍把这张图发给了刘天成:“去系统里面部识别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个人。”
刘天成:“收到。”
半个小时后,刘天成带着资料回来了。
“找到了。她的名字叫林稚。J市人。母亲是舞蹈演员,父亲是省里剧院的小提琴演奏家。”
J市虽然不是一线大城市,但也是省会了。她的家境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相当优渥。父母恩爱,从小就备受瞩目。
林稚从四岁开始练舞,学的是芭蕾。
她去考了全国最著名的D市舞蹈学院,校考成绩第二。有好多娱乐公司暗中联系。
林稚本来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但她在考完后,失踪了。
林稚的父母整日以泪洗面。母亲悲伤到没办法工作;父亲也因为精神恍惚,出车祸去世了。
一个好好的家庭就这样分崩离析。
照片上的林稚,比视频里的女鬼活泼有生气太多,看得出来是在爱里养大的可爱女孩。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抢不到偶像的演唱会门票;亦或者毕业后到底是进文艺圈还是娱乐圈。
天衍看完了这份资料,很是心酸。
他打开了两人的对话框,试探性地发过去了两条语音。
“林稚?”
小稚:?
“你想爸爸妈妈吗?他们都很想你。你知道你的艺考成绩吗?是全校第二。”
对面许久都没有回答。
天衍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屏幕里的虚拟恋人毫无反应。他等了许久,只好放下手机,去干别的事情。
午夜十二点。
天衍上床,准备睡觉结束疲惫的一天。
他的手机突然疯狂颤动起来。
小稚: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小稚:我没事喔,让哥哥担心了。】
天衍突然觉得周围很冷,这种不正常的阴冷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小稚:哥哥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对危险的本能让他试图关掉手机,但手机屏幕却毫无反应,甚至自动和虚拟恋人开始了对话。
【帅气天天:还没有。】
【小稚:那哥哥是在干嘛呢?】
天衍努力睁开了眉间那只眼睛,这次传来的阻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
他在电光火石之间,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冰冷,嘲讽,恶意的脸。说不上好看或者难看,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性,就像你身边会擦肩而过的某个路人。只是脸灰白,像是一具尸体。
但这张脸即使出现在杀人犯的通告上,天衍也不会感觉到意外。
因为他的气场太邪乎了。
这大概就是这个APP的创始人。
“呃啊——”
天衍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好像是有人硬生生把手指捅进了他的眼眶,大股大股的血从额间涌出,刺痛让天衍的神经麻痹,整个人都在抽搐。
空气里浮现出了一种阴湿的臭味,像是下水道里腐烂的老鼠。
天衍听见了奇怪的水滴声,就像是雨滴在下水管道上发出的那种声音。
他是一个拥有丰富上班经验的社畜,不会心大到以为这是什么巧合或者幻觉。
天衍起身,顾不得自己只穿了一条花裤衩,丢掉手机,夺门而出。
他的家就在何文的隔壁。这时候何文大概率是在家的。
这时候求助何文应该是最快的办法。
但天衍摇了摇门把手,铁门纹丝不动,只有锁头转动的金属声。
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对死亡的恐惧让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冷汗从天衍的额边滴落,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剧烈跳动着。
天衍打不开门,摁了一下门边的门禁设施,呼叫物业,但电话里只有轻微的杂音。
冷静,冷静。
天衍逼自己冷静下来,他的手指尖依然在控制不住地打颤,他却转身,冲进卧室里。
局里给他的备用机还在卧室里放着,也许有用。
头顶的灯“嘭”的一声,碎掉。
细碎的玻璃渣掉下,房间陷入了黑暗中。极度的黑暗里,只有被扔在地上的手机还散发着刺眼的白光。
天衍在床头摸了几下,摸到了一手湿漉漉的水汽,却没有找到手机。
他思考片刻,举起手机,开始寻找放在卧室里的备用机。
屏幕上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天衍知道自己不该看,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那边瞟了过去。
【帅气天天:在想小稚喔。】
【小稚:那小稚来找哥哥好不好?】
天衍的手指摁着关机键,疯狂想退出这个应用。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看见自己的账号给出了回复。
【帅气天天:好啊。】
“咔——”
门外传来了开门声。
有人打开了防盗门,走进了这个家。
它穿着芭蕾舞鞋,每一次跳动的步伐都干脆而动人,如果是在舞台上,大概能引来无数喝彩。
天衍屏住了呼吸。把手机屏幕盖在了床上,藏住这显眼的亮光。
四周的温度更低了,天衍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脸。
是血迹。
真实之眼在他的脑子里哀嚎着:“我都跟你说了!你不该看的!为什么要打破对网恋对象的美好幻觉!”
“哒、哒、哒。”
安静的夜里,脚步声正在逼近。
天衍的瞳孔缓缓缩紧。
他想起了白天,刘天成对他说过的话。
——“到后来,受害者的脑海已经出现了幻觉。她的五感错乱,记忆混乱。却坚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她把那些腐烂发臭的动物皮毛披在身上,说这是爱人送的衣服;喷上恶臭的脏水,认为它们很香。”
——“我们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死亡。”
天衍大喝了一声:“睁开!”
天衍的三只眼全部睁开,猛地起身。眼眸里全是血丝。
“你小子吓死我了。”何文骂骂咧咧地开口,“怎么叫都叫不醒,你知道你刚才血氧有多低吗?!心率也是,差点就成死人了。”
他的上半身长着四条胳膊,其中两条是弟弟的,又瘦又细,乌漆墨黑。
天衍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死里逃生,像是刚从水里捞来一样,全身湿透。
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汗珠,恐惧消散后,其他感觉后知后觉地袭来。
天衍觉得自己脸热辣辣的,身体也疼,感觉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
刚好客厅里有镜子,天衍望了眼,发现这居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的脸高高肿起,还有四根很明显的指痕。
何文心虚地咳嗽了一声:“你不是一直醒不来吗,我弟弟有些着急。”
“……”
天衍捂住自己的脸颊,表情浓缩成了两个字:隐忍。
他拿起自己手机,嘀咕:“这祸害的确不容小觑,我都差点着了道。要知道我对精神污染的抗性还挺强的。”
说着,天衍朝手机屏幕上看去。
在“好啊”的下面,出现了一行新的提醒。
[您的虚拟恋人小稚已离开聊天室。]
手机恢复正常,他终于能退出APP了。
“得赶紧给上面打个报告……”天衍干巴巴地说着。
但就在他打开通讯录,准备给荀玉拨打电话时,最上方又弹出了一个新的提醒。
[虚拟恋人app提醒您:您的恋人小稚发来了新消息。]
天衍跟何文对视了一眼。
何文道:“这是咱们局里的家属院,你等着,我一个电话先把局里二十几个同事叫来。”
他们分的房子基本都在一个小区。这也是怕出事了没地方照应。
小区位置很好,旁边就是A市高新区某个商业中心。还有学校、医院,但整体容积率很低,人不多。房子也不对外出售。
很多网友都传这是修的干部养老院。这么说倒也没毛病,但更重要的,其实是怕员工们带来什么脏东西,自己被诡域力量影响倒没什么事,却殃及到无辜的池鱼。
十几分钟后,局里的员工陆陆续续赶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虽然不是顶尖战力,但这群人也是局里的中坚力量、人才储备。再训练一段时间,都是会外放到各个地级市当分区负责人的。
他们站在客厅里,围成一堵人墙,看起来格外有安全感。
别说鬼了,神来了都要退避三舍。
天衍在众人的注视下,打开了APP。
出乎意料的,这次小稚发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图片。
图上,是一个被肢解的女孩。
她望着镜头,白净的脸上是蜿蜒的血泪,仅剩的一只眼睛也被人抠了出来,在地上踩的稀碎。
而她的身体被切割成了好几段,像是拼娃娃的零件。随意地散落在地上。
背景很黑,看起来是什么地下室。墙边还放着一堆血淋淋的刑具。
第二张图的场景就很熟悉了。
是一个楼梯间。灯是温暖的鹅黄色,楼梯间内放着三个大垃圾桶。
“这不是我们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吗!”一个女同事面色严肃,“小方!调监控——”
这张图上,最中间那个“不可回收”垃圾桶盖子是打开的,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就在最上方。
何文倒抽一口气:“不是吧……不会吧,草。”
他们都能猜到,这会是是什么东西。但没有一个人想承认。
或者说,还有一丝奢望。
手机在此时震动了一下。
【■■■:一条不中用的狗,送你了。】
【■■■:你救得了她吗?】
[■■■已离开聊天室。]
[系统提示:您已进入平台黑名单,请联系客服解禁。]
一群人心情沉重地来到了垃圾场前。
白色的墙壁上,有三个血红的大字——“救救我”。
何文艰涩地开口:“我来看吧。”
他打开了黑色垃圾袋,血腥味涌出。
有人开始干呕,有人开始流泪。
有人咬牙切齿地咒骂:“畜生,杂种。我一定要杀了它。”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里面装着的,是林稚的尸体。
赢舟眯起眼,看向屏幕,表情若有所思。
系统问他要不要解除绑定,注销账号。
这很大可能是一种示弱。不希望他继续,所以干脆赶人。
赢舟点开账户的主界面,除了退出登录外,还多了一个注销键。并没有时间限制。
系统给出了两个对话选项。
-上个恋人?
-死了?
赢舟冷笑了一声,收起手机,准备之后再考虑后续操作。
要是现在直接注销跑路,那他岂不是被靳白羽白抱了。
飞机在地面停稳。
“各位乘客,你们好。本次航班已抵达目的地。”
地勤推来了梯子,舱门打开。
赢舟跟在谢东壁身后,走出机舱。
尽管有所预料,但看见外面的场景时,他依然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这是一座海岛。地上长着苔藓和小野花。巨大的海浪拍打着悬崖峭壁,一块块孤立的岩石陡峭地在海水中直立。
这是赢舟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海蚀地貌。
远处,能看见大块大块的冰山。迎面而来的海风带着冷气。
“南极圈无人区。”谢东壁开口,“研究院修建在一个祸害的诡域里。这只祸害是头巨大的蓝鲸。嗯,已经死了,捕获它耗费的资金能造5.7个核弹。这个岛还在以每天50km的速度漂流着。从外面看,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海水。所以每次定位都挺麻烦的。”
谢东壁转头,看起来是笑着的:“欢迎来到研究所,赢舟。”
研究所派了保卫科的人来接机,司机开了一辆小皮卡。脸上被晒出了高原红,笑容热情灿烂。
这里的车都很大,越野车是标配,还配备有铲冰器。
保卫科的大叔没有穿防护服,但跟着来的研究员却穿着。他胸口别着的铭牌上,写了工号。A1-37-P3。意思是A区第一研究小组,37号研究员。职级P3,跟赢舟同级。
但鉴于异能局战斗部员工比其他部门高半级的原则,赢舟相较来说领的工资会更高一些。
赢舟坐在后排,听着前面两个大人客套。
多是一些研究上面的事。能听懂,赢舟也挺感兴趣,竖着耳朵听了很久。直到他们两个聊起了所里谁谁谁的婚配。
赢舟的视线这才飘到了车窗外。
海岸上有海豹,几只小企鹅悠闲地从冰面上路过。
海浪很大,远远就能看到掀起的浪,水花飞溅到四五米高,把岸边的小动物冲上天。
开窗后,迎面而来的风带着冰碴。赢舟把身上的保暖冲锋衣裹得更紧了一些。
看着他似乎对这些动物有兴趣,另一个年轻点的研究员说着:“那是地表的安保人员养的宠物。他们在研究所的生活其实很单调,还有人喜欢去温室种些水培菜。大家都在努力找乐子。”
赢舟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对方脑袋罩在全封闭式面罩里,很年轻,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气质很好,有些书卷气。
“你好,我叫叶启枝,”叶启枝朝他微笑了一下,“是谢东壁的研究生。我听老师说过你,赢舟,对吗?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之后在研究所。有事可以直接找我。”
谢东壁目前在研究所的职级是P7,和荀玉平级,妥妥的高级学者。底下有几个方便使唤的科研狗很正常。
这么一想,赢舟发现,自己的后台其实梆硬。
赢舟打开手机,发现这里没有信号,好在另一台手机自动连上了无线网络。
异能局和研究所不是同一个体系,但是共用内部网络,只是论坛分区有所不同。
大家都是兄弟单位,时不时走动一下很正常。
一分钟后,两人加上了社交平台好友。
赢舟暗搓搓点进了叶启枝的朋友圈,看了眼。
叶启枝朋友圈的动态全是上班打卡,下班打卡,又发了什么论文,看起来很有一番世俗的成功。只不过地点定位是在硅谷。
赢舟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去翻那些科学期刊,也能在论文上找到叶启枝的名字。只不过对方真正研究的东西,和论文题目其实南辕北辙。
车辆在冻土上疾驰。穿过冰川峡谷后,研究所终于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
它建在一座山谷中,四面都是大山。
钢架以一种格外强硬地姿态插入冻土中,并且在头顶聚拢成一个圆形的支架。
阳光从支架的缝隙洒进山谷,下面是设计整齐的玻璃温室、光能核电站、备用煤炉。
很多技术没有推广开来,并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成本太高。而研究所绝对是不计成本、远超外界科技水平的建筑群。
赢舟的瞳孔微微放大,这是愉悦的表现。
人类的灵魂永远会为每一次对自然的征服而倾倒。
叶启枝道:“这种圆形结构能防止高空坠物。而且这些钢架附带钢片,只是没有展开。温室是粮食蔬菜的栽种试点。风能、光能、核能以及传统的热能,都是研究所的能源储备。嗯,你应该猜到了,研究所其实在地下。地面这些设施,算是各国出资的共同研究。课题是末日求生。”
大家都不想要那个最坏的结果,但却不得不去为它而准备。
在进入研究所前,谢东壁已经提交过资料申请,并且采集了赢舟的虹膜、血液、指纹、DNA等信息。所以,他们非常顺利地度过了安检。
地面一共有36个地下城市入口,赢舟抬头看了眼,站牌上写的名字是“长城站”。
除了“长城站”这里还有“秦岭站”、“富士山站”、“贝加尔湖站”、“海德公园站”。
叶启枝解释:“站点取这样的名字是图方便。但更深层次的考虑,其实是想是让我们的后代记住曾经的家园吧。”
如果末日真的来临,能住进这里的一定都是精英。
小皮卡车直接开进了站点内,然后在这里换乘了轻便的汽车。
站点内部灯火通明,看起来庄严、威严。跑道宽阔地甚至能让飞机起飞。
赢舟没有说话,但看向周围的眼睛亮闪闪的。
很难形容这种科技感带来的视觉的冲击。像是误入了科幻游戏或者电影场景。
就算告诉他,道路两旁那些标着红色数字的铁门开启后,里面会飞出高达,赢舟都不会惊讶了。
他们直接开车进入了电梯。电梯很大,像一个地下车库。
但叶启枝却说,这是站点内尺寸最小的地下电梯。
保安大叔拿出了两套防护服:“穿上吧。地下有些地方氧气不够。而且,靠近实验室的地方,可能会有残留的污染。大气压也不太一样,要咱么先适应一下。”
他笑了笑:“所以研究所规定,职工去地表出差,也必须穿一段时间防护服。因为这里的人在地下呆久了,适应了里面的高气压,到外界很可能身体不适。这些学者的身体可能还没普通人好呢。”
就像是很多深海鱼被打捞上岸,鱼鳔和内脏都会爆炸,眼球也会凸起。
这套防护服,赢舟之前见赵思嘉和谢东壁穿过。
后来谢东壁把衣服脱了,赢舟也没多问。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赢舟在更衣室换好了防护服,然后坐在了电梯的椅子上,系好安全带。
保卫科的员工没有跟着一起下来。谢东壁刷卡,电梯里的屏幕上出现了启动倒计时。
一分钟后,电梯开始下坠。四周都是铁墙,赢舟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但是能感觉到电梯正在飞速下坠着。这种失重感和飞机起飞的感觉一样。
赢舟甚至有些轻微的耳鸣,感觉像是在坐跳楼机。
谢东壁开口:“很多科研人员身体不好,坐电梯上下一趟像受刑,所以都不爱出去。”
几分钟后,电梯的速度慢了下来。
赢舟掏出手机,开始玩手机自带的五子棋。
和人机难舍难分打到第三局的时候,电梯到了。
缆绳如同齿轮,发出嗡鸣。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向赢舟展示着一个他不认识的新世界。
研究所比想象中的大,简直像是一个建在平原上的巨大城市。这里有马路、高架桥、悬挂式轻轨、高楼大厦。
城市里,完全修好的只占很小一部分,远处,3D打印器和人工智能依然在不分昼夜的工作着,他们组装着这个庞然大物、钢铁巨兽。而人们居然只是把它笼统地概括为“研究所”。
怪不得裴天因能一直呆在研究所里生活。
很多人一辈子也就活在方圆几公里内,研究所可是数百个几公里了。
“好看吗?”谢东壁把手搭在了赢舟的肩膀上,“我们挖空了地底,也就是蓝鲸的身体,在它的身体里建起城市。它的血肉是宝贵的研究材料,而骨骼成为了这个空间的支柱。
“不过,这头蓝鲸其实还活着,所以研究所依然漂浮在海面上,没有下沉。必要时,也能驱使它藏进深海之中。”
赢舟一愣:“居然还活着吗?”
“是啊,死了,哪能张开诡域?虽然对蓝鲸来说,这个行为有些残忍;但对于人类而言,这是必要的牺牲。”
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忘记了。这头蓝鲸可是祸害,怎么能算牺牲呢。这叫合理的利用。
“合理。真是一个好词。人类总把自己看得格外重要,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人,所以有这样的权力去这么做。实际上我们只是和许多生物共享一个世界。只要为了一个伟大的目的,所有事都可以变成合理。被淹没在里面的人没有姓名。
“但从古至今,淘汰也是进化必要的一环。为什么要不自量力的螳臂当车?反正最后结局都是一样的。”
赢舟没忍住侧目,与谢东壁四目相对。
“你,”赢舟在目镜下的眼神带着审视,“似乎话里有话。不怕我转告研究所吗?”
谢东壁的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嘲讽:“我不知道,我也希望自己能被开除,这样就不用对什么东西负责了。你想要负责吗?……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什么科学狂人,对制造‘武器’也没什么兴趣。呵呵,我可是温顺无害的食草动物。”
“赢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我们明知它虚假,还要维持这份表面的平和。”
叶启枝开口:“老师?你们是在说话吗?你是不是忘了打开公共蓝牙。”
谢东壁笑眯眯地说着:“喔喔,抱歉,老师太久没回研究所,差点忘记这回事了。小枝,你来教一下新朋友。”
叶启枝凑过来,踮起脚,打开了赢舟耳后的开关。
叶启枝:“这是公共蓝牙耳蜗。研究所里,各个国家的人都有。如果没有同步翻译,会有一些交流障碍。关闭公共蓝牙的话,可以定向选择私域网络连接。这样其他人就听不到你们讲话了。”
赢舟微微点头,说了声“谢谢”。
到地下研究所的第一天,主要还是以身体适应,观察为主。
身为宝贵的论文母题,赢舟分到了一套房产,大概四十平的公寓。
打开窗,马路对面就是实验区。他的邻居是叶启枝。
谢东壁的住处是在实验区内。集体公寓,单身宿舍。比外面的公寓小,但胜在方便。推开门就能摇人开组会。
谢东壁把赢舟送到了公寓,朝他开口:“你可以让叶启枝带你逛逛。我要先去所里开个会。关于你影子改造的事,我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建模,但具体方案还没提交给上面评估。这些天我可能会有些忙。
“对了,研究所里的消费也都是花的职工积分。我给你转了点积分。不用还了,就当我给小孩的零花钱。”
说完,谢东壁转身离开。
他眼眸微微垂下,看着自己地面上的影子,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迷惘。
谢东壁走进实验区,却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所里开会,而是去食堂买了份冰咖,然后蜷缩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他自言自语道:“啊,可恶。我不是年轻长得帅又有钱吗,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让我搞科研?”
鲜少有人知道,研究所制造出来的终极武器从来都不是人。
裴天因。
他有人类一样的名字,人类一样的外貌,甚至人类一样的记忆。甚至,可能有人类那样的感情。
可他不是人。他是一个从名为“鬼母”的祸害肚子里,剖出来的鬼胎。
这个鬼胎最开始很小,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小姜饼人。
是研究所的人,一点点把他喂大;把它从“诡异生物”喂成了“人”。
所以裴天因的进化源那么容易失控,所以他从来不离开研究所。
裴天因第一任研究员是赵思嘉。
第二任研究员,是赵思嘉的亲生儿子,谢东壁。
异能局的人不知道。
研究所的人也不知道。
这是最高机密,只有赵思嘉和谢东壁知道。也许,上一世,叶启枝也隐约猜到了。只是对此保持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方案。蒙住眼,捂住耳朵。大家都能问心无愧。
谢东壁摇摇头,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当然,因为带着头盔,这一耳光打得他手疼,头盔嗡嗡作响,脑子也疼。
“冷静,谢东壁。冷静。”他自言自语,“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
谢东壁并不清楚,为什么裴天因会跑到赢舟身上。
但他对裴天因太熟了。
元问心不敢确定,荀玉也将信将疑;只有谢东壁,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它是谁。
裴天因第一次像人一样开口说话,叫的是“爸爸”,喊的那个人是他。
谢东壁其实从来没有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可是他忘记了,人是有感情的。
他会爱也会心痛。
而这些感情并不是你忽略压抑,它们就能永远深藏。
谢东壁原本准备的,是和上次一样的方案。
这样,裴天因会沿着上辈子的道路前进。
说不上正确或者错误,毕竟这只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牺牲”。
但谢东壁犹豫了。
所以他在飞机上连夜赶出来了第二套方案。
这个方案大概能让裴天因在赢舟身边,平平淡淡地长大。
当然,裴天因可能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有用。
但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考虑任何意外。从此后,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而我知道,这才是你想要的……尽管你什么也不记得,你把自己清理的很干净。”
裴天因一点也不像祸害。
他不是人,所以学不会正常说话,急的时候只能打手语。
他会因为脸上的伤痕自卑,会害怕其他人的眼光,在半夜偷偷用人造皮把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