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又是笑了笑没说话,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还没来得及深想,注意力就被起身的吉羌泽仁吸引过去。
他扫视着周围,像是在找什么,下一秒,他的视线破开镜头而来,我指尖一抖,忘了放下手机,原本嘈杂不已的环境在这一刻,倏忽安静下来。
镜头里,吉羌泽仁半面阴影半面光影,看不清神情,他手拿狮头面具,背光的身影高大而伟岸,跳动的火光像精灵一样攀上彩袍边缘。
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踩着我的心跳而来。
我下意识向后退,终于有了一分躲窥者的自觉。
背抵着石墙,我退无可退。吉羌泽仁的面容越发清晰,他额前的热汗闪着璀璨的亮,漆黑明亮的眸里没有一丝杂质,向我渡来无声的良善。
扑通……
扑通……
我的心脏像被割了喉咙,一凉一热,一甜一腥,憋沉后空重,最后轻飘飘得像云。
我求证般盯着镜头里的人,像是要从他身上找出自己的病源—红色,然而那几条红色布料完全没有说服力。
突然,一股热灼灼的慌张从尾椎骨蔓延而上,滚热到发烫,我慌张放下手机,隐隐咽着唾沫,以防干涩的喉咙黏在一起。
从医学上来讲,心脏分为上心房,下心室,而在右心房上有个特殊的小结节,它叫做窦房结,它指挥着心脏的搏动,正常情况下,心脏都是有规律地跳动。
我很清楚,自己窦性心律失常了。
我觉得荒唐,我对吉羌泽仁心动了。
“先别看。”
随着低沉的男声传来,我的眼前罩下一片黑暗,吉羌泽仁将面具戴在了我的头上。
酒香的呼吸缠着黄杨木淡淡的清香在面具里回荡,一切声音都像被隔绝在玻璃罩外面一样小了下去,而我的心跳声却被无限放大。
吉羌泽仁将额头抵在面具上,如同抵在我的额头,他的呼吸忽轻忽重,一声不落地传进我的耳朵。
“怎么了?”我感觉他的情绪不对。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狮面的镂空,想要透过这层面具看见面具外的那双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吉羌泽仁才哽着声音回答我,像是有人摁住了他的喉结,“……你是真的喜欢红色吗?”
“为什么你也和师父一样……不让我看见。”
“我—”
喉头滚胀,我只发出一个无力的单音节。
我喜欢红色……
我只是喜欢红色……
我可能是喜欢的吧。
我下意识想要承认,可是心就像是被掏了个血淋淋的大洞,怎么也堵不上,我竟说不出一个承认的字眼。
吉羌泽仁突然拉过我的手,抵在他厚实的胸膛。
我听见他笨拙艰难的呢喃:“难受。”
“难受啊......”
心跳与指尖同频共振,我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泽仁,我只是个外科医生。”
“不过,需要的话,你可以靠着我。”
“我不看。”
紧接着,我听见一声声压抑的哭声,吉羌泽仁将我的手重重摁住,生怕我会抽离似的。
我叹了口气:“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尾还没收,转眼就看见陈列和邓尕泽旺走了过来,我心头一急,想要把手抽回来。
这种情景被看见,说是清白也不会有人信。
与我对上眼后,陈列迅速递来一个眼神,然后手脚飞快转向,扭过头将还在不停抱怨的少年给拉远了。
“……小旺仔,把刚才跳的那个什么?舞再跳一遍,我没拍好。”
邓尕泽旺炸毛大喊:“你他妈才是小旺仔,别给老子乱取外号,你多大的脸,你说跳我就跳啊,刚才要不是看在师父的面上,谁爱搭理你这个臭笑鸡!”
“小孩子不要说脏话,再说我怎么就成臭笑……笑鸡?”
“我十八了你才小孩子,你别管我说不说脏话,自己一整天嘿嘿哈哈嘿嘿哈哈的跟鸡圈里的鸡一样吵,听着就想把你一口锅给炒了,别扯我把你手松开,我自己会走!!”
“你们这舞蹈要是发网上去没准会火的哦?”陈列选择利诱。
邓尕泽旺:“……”
“死笑鸡,这次要是再拍不好,就把你这个破相机摔了!”
“好好好,摔摔摔,让您亲自摔行吧?”
“老子给你摔个稀巴烂!”
两人的吵闹声逐渐远离,吉羌泽仁不可能没听见他们的动静,但他却并没有松开我手的迹象,他难道就不怕被别人看见吗?
我们所处的位置并不隐蔽,十几米远处就是歌舞人群,只是恰好在拐角,背着光,很难被看清,要真是被村民看见了,说他和男人搞在一起败坏家风什么的怎么办?
我怕了这些,或者说,我怕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记得之前在医院的时候碰到过几位家长,因为他的孩子喜欢上同性而想让他们换掉心脏和甚至脑髓,这种事情如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心惊恐怖,无力得很。
而说到我自己,除了陈列,身边没有人知道我的性取向,我自认为,这是没必要向所有人去强调的,这件事就像喜欢异性一样平常,没什么特别。
可不管怎么样,吉羌泽仁都比我勇敢多了。
年轻就是好啊,不畏世俗。
这么想,我以前好像也是这样。
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上次哭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太清,不过以前,我倒是时常看见别人掉眼泪,但却很少看见吉羌泽仁这个年纪的孩子哭。
他此刻面对着我躺着,月亮不辞辛苦地高高挂起,自镂空的窗户偷偷落在他的眼睛里,将发冷的黑夜生生照出了几分轻谧。
他这么真诚地看着我,我反而慌张,只好胡掩眸子,躲避他的视线。
真想告诉他,别这样看我……也别这样看别人。
见我这样,吉羌泽仁好像有些不开心地往我身边凑了凑,呼吸也更加近了,他说:“南坪的房子是租的,主要是为了方便弟弟读书,我爸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指望着孩子出人头地,不用像他们一样不是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看别人脸色做又苦又脏的工。
“还好,我们三个没有太让爸妈脸上过不去,弟弟安谨在一小读五年级,成绩还说得上不错,我成宁理工大学在读,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
“总之,一代一代人都在努力变得更好。”
吉羌泽仁声音低低的,但很清晰,觉得他温暖又坚强之余,我明显捕捉到他所说的是“我们三个”,可他从头到尾只提了弟弟安谨和自己,并没有提到第三个人。
我问:“你们兄弟姐妹三个人?”
吉羌泽仁低低地嗯了一声,说:“我还有个姐姐,叫吉羌降措。”
他说着抬起手,将那串手绳放在我眼前,借着光,我更加清晰地看清它复杂的编织纹路,彩色的线交错相缠,尾处坠着两颗小小的红棕珠子,无形中透露着一股生命力。
我不明白吉羌泽仁这个动作的意思,疑惑地看向他。
吉羌泽仁伸手抚上那手绳,说:“这里面编着我阿姐的头发。”
“头发?”我有些骇然,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当地的什么习俗,便又很快冷静了下来,“为什么要把头发编在里面?”
吉羌泽仁似乎看出了我的害怕,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以示安抚,“她不在了,在零八年那场地震中就不在了,我只能留下她的头发。”
不在了。
“抱歉。”我立刻反应过来这三个字包含着多么沉重的东西,连忙为刚才的失态道歉,其余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简直比哑巴吃黄连还郁闷。
吉羌泽仁笑了笑说:“原医生又没有错,为什么说抱歉呢,我就是想让阿姐看看你。”
“反正迟早会认识的。”
他眼神坚定,但我毫不怀疑,其中掺杂着几分凶狠,一种势在必得的凶狠。
我突然又觉得,他哪天一时兴起就会了结我的生命,就像囚禁猎物的猎手,若是驯化不了猎物,就会将其一击毙命。
几天前,或许,今天之前,我会这么想,但是现在,我选择保持中立。
他带我去见他师父,向我介绍他所珍视的人,这于我而言,已经非常难得。
换作其他人,会这样吗?
换作其他人,不会这样。
所以,吉羌泽仁他到底为了什么?
是因为我的手和他姐姐一样受伤了,才会选择帮助我的吗?
是不是,我都是受益方,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不得不对他保持质疑。
“其实,我想问,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就像一百块钱,掉在地上,他为什么不捡起来?
我躺平身体,右手压在肚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它今天格外得重。
“啊?原医生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为什么杀你啊?”
我以为吉羌泽仁会这样问,但他并没有我所想象中的惊讶,像是一直都清楚我的心思一般,我只听见一声短短的轻笑,在这黑夜里格外突兀。
“原医生。”他突然喊我,又缓缓转过身,嘴角微微勾起,眼里汹涌着莫名的情绪。
我顿时有一种被锁定狩猎的危机感,迟钝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我想做的,可是会比杀了你,还要让你痛苦的。”
“你想知道吗?”
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一样温暖粲然的笑,可是我却感觉从未认识眼前的人一样,他脸上浮动着浅浅的月光,像一个吸血鬼。
正当我觉得危险时,吉羌泽仁却噗嗤一笑,伸手暧昧地刮了刮我的鼻尖说:“哈哈,原医生被我吓到了吧?”
我后知后觉地别过脸,有些无奈,“时间不早了,快休息吧。”
“不行。”吉羌泽仁拒绝。
由于刚哭过,吉羌泽仁眼下还有一片被眼泡出的红色,在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晰,但仍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浓浓的委屈。
“啊?”我不解。
他嘴角瘪了瘪,样子十分可怜,又是那副大金毛摇尾巴的模样,我以为他要继续说些什么,结果话锋一转,道:“我们把微信加上好不好,QQ也行……”
我伸手揉了揉额头,顺手理好险些失控的表情,由于我是左侧身躺着,只能起身扭过身子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抻长的动作使毛衣往上窜了一截,导致一股凉风直往里钻,我打了个冷战,然而下一秒,衣角就被人扯下去,阻止了冷风的继续侵扰。
温热的骨节堪堪滑过后腰的敏感地带,如春风吹过草般惹起一身鸡皮疙瘩。
“哇,原医生,你有鲨鱼肌啊,好帅气啊!”
我匆忙扭回身子,被这么直愣愣地夸赞,实在有些羞惶,“……偶尔会健身,现在几个月没有锻炼,只剩下一层薄肌了,不好看了。”
至于为什么健身,将肌肉练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曾经偶然听见有人说我看起来太过白净,像藕玉一样,没有一点男子气概,我不服气,才去疯狂健身。
其实,现在想来,实在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看法而过分为难自己,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就够了。
我打开扫一扫,扫了吉羌泽仁手中的二维码,手机立刻就弹出他的主页,头像是一张纯白底图,上面飞着一张黑色的没有线的风筝。
我迅速将好友申请发了过去。
“乂,这个字念ai?我还一直以为是爱人的爱呢。”吉羌泽仁哼哼地笑了笑,“原医生的名字真是又高级又好听。”
“这个备注怎么样?”吉羌泽仁将他的手机照了过来,我清楚看见在备注那一行写着—原,后面有一个红心。
那颗红通通的心太过招摇,棱棱角角都昭示着这个名字的特殊。
“你,你开心就好。”
可我总有一种被调戏了的感觉,但又不太确定,吉羌泽仁那么一个完美可爱的大男生调戏我这个老男人做什么?
怎么想也是我自作多情。
我放好手机,吸了吸鼻子说:“这下可以睡了吧?”
“嗯嗯,明天我们就要一起去旅游啦!”
“嗯。”我不禁笑了笑。
第二天,陈列提议他们带着?舞服饰,要在景区找个适配的景点拍摄舞蹈,说是文旅结合,宣传效果会更好。
他是个百万粉up主,能借他帮助吉羌泽仁他们达到弘扬传统文化的目的,自然也是再好不过。
本想把邓尕泽旺也带上,然而对方死活不愿意,说要留在家里陪师父,我本来也没打算强求,但陈列似乎硬要拉上他,终于,在陈列的三寸不烂之舌之下,他们的师父终于允许邓尕泽旺跟着我们一起去了。
到我们这个年龄,还能和邓尕泽旺这个年纪的孩子玩在一起,那也算是一种能力。
“小乂同学,你看。”陈列凑过来,让我看他昨晚拍的视频,而我的注意力全然被弹幕吸引了去。
【拔刀吧各位,这次我不会再委屈自己了!】
【我天,这个藏族男生,我直接长命百岁......】
【我原地无敌陀螺旋转,烟叔立刻将我的联系方式给本宫呈上来!】
【轻置玉臀,我是颜狗,直接一个特别关注,谁也别跟我抢!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awsl,脑婆,斯哈斯哈......】
【草,在爷的性癖上疯狂蹦迪,张口就是进行一些个标记!】
【裤衩子飞飞~】
【我是个男的,他心里肯定有我,请楼上矜持⊙ω⊙】
【耳戴白毛男】
【我直接表演一个起—】
......
火得意料之中,宣传效果也算不错,但我看了眼即将覆盖屏幕的弹幕,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挺好的”。
陈列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便转手把邓尕泽旺拐在臂弯里,一脸得意地把手机塞到人家少年眼前晃,“看看看,看见了没,你们的舞蹈直接爆了哦。”
“怎么这样说话,这些都是你粉丝?”邓尕泽旺一脸嫌弃地瞥了眼那些评论,说完又一脸了然,“真是有其博主必有其粉。”
陈列轻轻拍了拍邓尕泽旺的脸,哀声说:“好歹我也出了分力,不夸夸就算了,还骂我。”
“别他妈拿叠词恶心我,多大的男人了能不能好好说话?”邓尕泽旺一脸嫌恶地从陈列手臂下钻掉,向不远处正在收拾行李的吉羌泽仁跑去。
我们四个人打了两个出租,由于拍摄需求,吉羌泽仁和陈列坐一辆车,我和邓尕泽旺坐一起。
吉羌泽仁看了看我,对邓尕泽旺说:“你注意一下原医生的伤。”
邓尕泽旺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他那么大个医生还需要我照顾啊,到底谁是小的那一个啊?吉羌哥你就少操点没用的心吧,没准人家大医生都不稀罕,不就长的好看点吗,当个祖宗似的供着,俗气!”
他说着撇着嘴角瞥了我一眼,意有所指道:“你就这么护着那个外人?”
确实是外人,让他们兄弟俩这么争论,我也很惭愧。
吉羌泽仁揪住邓尕泽旺的另一只耳朵讲条件:“给你教纽,你不是一直想学吗?”
我并不知道纽是什么,但应该是邓尕泽旺非常想要的东西吧。
果然,邓尕泽旺眼睛亮了亮,随后爽口答应,“真的?”
“那一言为定,谁变谁是猪!”
随后,我们向景区出发。
但万万没想到,在车上,我竟然会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教训。
“吉羌哥是个很心软的人,小时候看杀猪都哭得要厥过去,所以你别想着自己受伤就占尽便宜。”邓尕泽旺很直接地表达了他的不满。
我只好解释:“我没有想占他便宜。”
他审视了我几眼后,问:“你们怎么认识的?我可不记得吉羌哥有你这么高级的朋友,大城市来的吧?”
我一时分不清这少年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但我倒也不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那么多。
“他帮我捡了一下东西,就认识了。”
“我家在浙江。”我一个一个问题挨着回答,表示我的诚意。
邓尕泽旺的眼中有着少年独有的澄澈,他沉吟一声问我:“浙江?有听过这个地方,是个大城市对吧?”
我点了点头:“算是吧。”
“呵。”邓尕泽旺不屑地笑一声,语气中并没有中伤的恶意,只有纯粹的不爽,“装模作样。”
“受了伤不好好养伤,反而到处跑,倒是会给人添麻烦,我可不管你啊,车要是拐个弯刹个车啥的杵着你手了,别怨我没照顾好你,下车了可别跑去吉羌哥那里装可怜。”邓尕泽旺扭过头,不再与我继续讲话。
我或许是见惯了成年人世界的人情冷暖,便并不觉得邓尕泽旺这种小兽护食的言行有什么深层的狠毒味道。
到了景区附近的天堂口,我们就下了车,还没等我取下安全带,吉羌泽仁就跑过来替我打开了门,等我站稳后,他一脸兴奋地凑过来,让我看他的手机,上面的粉丝数格外醒目:16.6万。
“感觉像做梦一样,昨晚我的粉丝还只有七十几个,一夜之间就窜到了16.6万!”他说着揉了揉眼睛,确认了好几遍,“真的好多粉丝!”
我打心底为他感到开心,扶了扶眼镜问:“你看视频了吗?”
吉羌泽仁摇了摇头说:“我只知道陈大哥艾特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其实也有点不敢看。”
“别害怕,效果很好,而且你自己本就很厉害。”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肯定。
他这颗金子,总是会发光的。
【??作者有话说】
【“纽”是?舞舞步之一,一般是在大型的祭祀活动上表演,舞步难度较大。】
刚准备换药,门铃响了起来。
我只好将解开的纱布又给胡塞回去,打开门一看,见是手里拎着一袋东西的吉羌泽仁,仔细一看,竟是碘伏棉签纱布,我连忙接过道谢。
“陈大哥在洗澡?”吉羌泽仁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我身后,边问边走进来,“那我先简单地说一下明天的安排吧。”
我点头“嗯”了一声。
他坐在椅子上说:“我们先去经典景点,因为景群太大,一天可能不够。”
“等景点逛个差不多了,就去千古情看演出,然后去白河乡看川金丝猴,最后回甲勿看熊猫,顺序大概就是这样。”
“好。”我并不在乎这些事情,只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柜上,转言问,“一共多少钱,我转你。”
吉羌泽仁撑着下巴摆了摆脑袋,说:“原医生帮了我这么大忙,这点事情也是我应该做的。”
“严格来讲,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都是陈列的功劳。”我惭愧地笑了笑。
硬要说的话,只有那段不过五秒的,吉羌泽仁拿着面具走向我的视频是出自我手,其他的我实在没出一分力,大忙的说法可真是折煞我。
吉羌泽仁眼里漾着浓浓的笑意,就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温柔的气息,他咧着嘴角,看着我说:“没有原医生我又怎么会得到陈大哥的帮助呢?”
似乎确实是这么个逻辑,但也不至于微功受厚禄。
我不动声色地滑开视线,没接话,心跳却愈发快了,在喜欢的人面前我自然也不能够自如,这么多年训练出来的待人处事,并没有派上一点用场。
虽然什么事情落我手里,都不见得被处理的多高明。
这时,淋浴间的水声戛然而止,陈列穿着浴袍,一手搓着湿发走了出来,他看见吉羌泽仁后哈哈一笑,问:“怎么样,看视频了没,拍的好吧?”
吉羌泽仁点头说:“非常好,真的是辛苦了,陈大哥你真厉害,一百多万粉丝。”
“都是我的老铁。”陈列脚尖一转靠着我坐下,一阵热气轰地扑过来,我最不喜欢这种又热又乱的空气,要不是吉羌泽仁在这里,我肯定把他撵回自己的床位。
“不如你和小乂换换房间,晚上我好教给你一些账号运营的心得。”陈列用肩膀耸了一下我的手,挤眉弄眼地问,“小乂不会介意的吧?”
我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这是故意在吉羌泽仁面前试探我,也在在变相地试探吉羌泽仁。
我自知自己的心思在相处了二十多年的陈列面前无所遁形,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期待自己的心思有个答复,我不过是喜欢上了吉羌泽仁,并没有想以后两个人就要在一起,也并不清楚这段喜欢的保质期,更不想因为这充满不确定的感情而打扰别人。
然而陈列却似乎认为现在的我就是皲裂的土地,急需感情的滋润。
我委婉地递去一个眼刀,说:“你要不回浙江?”
“怎么,你想金屋藏娇?”陈列装作不懂我的意思,故意反我一道。
“你——”
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住这样,我只好吃瘪。
对于这样的打趣吉羌泽仁也不恼,反而看着我笑了笑。
陈列没骨头似的往我身上靠,手肘抵在颈肩,样子看起应当十分亲密。
我知道他有意看吉羌泽仁的反应,可去测试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问:“对了,你今年多大了,有对象没有?”
听他这么问,我心里咯噔一跳,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垂着眼掩饰突如其来的慌张。
—我怎么忘了这一茬。
“今年二十一,没有谈恋爱。”吉羌泽仁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喜欢的人了呢。”
比我小六岁,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是谁,又是什么样?
太阳穴突然发胀,叫人下意识皱起了眉,我依旧没有抬眼,只听见陈列十分可惜地接道:“啊,那,那挺好的。”
“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不敢表白?”
吉羌泽仁又说:“确实是不敢,怕他不喜欢我。”
“那,额,这该如何是好。”陈列沉吟了半会儿,出了个没营养的招,“要不—换个人?”
我对陈列的馊主意感到无语,抬脚踢了一脚他的脚后跟说:“你乱教什么?”
陈列努了努嘴,表示很无辜,“不然怎么办嘛。”
不能怎么办,只能顺其自然,我心想。
我正眼看向吉羌泽仁,直直与他对上了视线,以一副着有心得的姿态说:“别听他胡说,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就好。”
吉羌泽仁听我讲话的模样十分认真,还有些乖巧,他话锋一转,将话题挂到我身上:“那原医生这么好,肯定有好多追求者吧?”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有这番好印象,明明这些天都是我在麻烦他,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回答,陈列就先开了口: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家小乂同学啊,走哪儿都是风云人物,仰慕者那叫一个排到法国,可是啊,他读书的时候心里都是学业,上班后心里都是事业,活脱脱一颗万年不开花的铁树,这不,难得来看看山水,也是在寻一个有缘人呐!”
“你说你的粉丝,会觉得你脑袋钻胯跳猩猩舞的样子好看吗?”听着陈列的夸大言辞,我偏头问他,搬出了杀手锏,虽然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想,但要是再这样说下去,他能当场揭了我的老底。
因为他一副恨不得让我和吉羌泽仁当场拜堂的样子。
“小乂同学,你居然威胁我。”陈列哀嚎一气,扭头去了洗手间。
“原医生和陈大哥的关系真好。”吉羌泽仁看似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杂志,视线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
“一起穿开裆裤长大,正常。”或许是六神无主,才让我没有察觉这句话的意味不明。
“原医生。”他突然又喊我,和昨晚同样的语气,我瞬间汗毛四起。
我咽了咽口水,全神贯注地看向他,等待下文。
吉羌泽仁微微张开口,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被陈列的话给打断了。
“泽仁,小旺仔打电话喊你回去哦,说你要是再不回去,晚上就别想睡床了。”陈列拿起单反,朝门口抬了抬下巴,“一起过去吧,我正要做个采访。”
吉羌泽仁点了点头看向我,问:“原医生要一起吗?”
“我先睡了,你们去吧。”我内心五味杂陈,摇头拒绝。
“哦,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吉羌泽仁似乎有些失落,他伸手在我被陈列靠过的肩颈处轻轻拍了拍,然后离开。
我望着窗外,还在想他刚才到底要说什么。
第12章 帮你洗澡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门铃再次响起来,打开门却又是吉羌泽仁,并且是一个人,手里还捧着蓝色的衣服。
我几乎是下意识疑惑:“陈列呢?”
吉羌泽仁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垮下一张脸,答非所问:“原医生都不先问问我拿的什么。”
“啊。”我脑子懵了一下,连忙顺着他的意思问,“那你拿的是什么?”
吉羌泽仁立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说:“当然是原医生明天要穿的藏袍。”
“我明天穿的?”我注视着那蓝如明天的衣服,有些受宠若惊,“可我总穿你的族服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每个民族都有他们自己的禁忌,哪怕无意冒犯,也终是冒犯了,所以这种事情不要发生才是最好。
吉羌泽仁将藏袍放我跟前,微微弯下腰,拉近与我的距离,他的嘴角掀起好看的弧度,说:“这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没有这方面的忌讳,再说了,天大也是我愿意。”
话音一落,空气安静了几秒。
我看见,身后的灯光如精心设计般照在吉羌泽仁的脸上,光色与笑意振振欲飞,我像是被春叶挂着的露水,紧紧咬住叶末的弯度,一个颤抖,就摔得粉身碎骨。
理性当前,我却仍因为这样一个笑而心神摇晃,这在奔三这个年龄段,是会被耻笑的不成熟。
“那进来再坐坐,还是准备回去休息?”我扶了扶眼镜以规整视线,接过藏袍时,吉羌泽仁的手背从我手心擦过,隐隐勾出一片燥烫,但很快就被藏袍的温凉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