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太仓促,我还没准备好,没有,没有准备好和他结婚,我没有准备好爱他。
可我不能不喜欢他。
再等等,再等等吧……
“……快跑。”
“啊?”陈列把镜头从我脸上移开,眉头一皱,像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来不及跟他解释,身体已经先一步实践想法,转脚准备逃离。
“原乂,你要是跑了,会后悔的。”陈列说着又将镜头对准我,语气那么肯定,肯定我身后就是死路一条。
我怔松地收回后撤的腿,仿佛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一步,一掌,一指,那截红影与我擦肩而过,留下一团团重影。
“我爱你。”
虔诚,坚定,热烈却隐秘的......我爱你。
粗沉短促的呼吸从耳边掠过,那三个字乱麻似的缠上我脖子,和僵直的汗毛红眼撕扯,紧紧一绞,灭顶的无力让我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晕厥过去。
身体深处传来剧痛,痛感急遽蔓延全身,所有感官开始变得模糊,我只听见心脏一声重于一声的悲鸣。
他说的爱,是什么?
是抽象的,还是具体的?到底是什么,寂寞的产物,黑暗的危险?
一定是黑洞。
可黑洞里又是什么?
我想不通,想不明白,只知道它现在,要命的,泛滥的挥之不去。
正当我惴惴不安,胡思乱想时,吉羌泽仁走过来,捂着小腿,煞有介事地说:“原医生,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腿,感觉有些不舒服。”
“泽仁,那边有校医。”有位男生似乎觉得不好麻烦我,上前将吉羌泽仁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确实,校医就在不远处的棚下。
“没事,不用麻烦。”吉羌泽仁摆了摆手,扯下自己头上的红纱攥在手中,然后抬头看我。
他装的,但他知道我不会拒绝。
“没事。”我藏好情绪,上前一步接过他手臂,“找个空教室先坐着。”
转角进入教学楼避开视线后,吉羌泽仁一把将我拉进厕所隔间。
他反手锁住门,把我抵上去,然后用红纱蒙住我的头,连同理智也被一概裹住,他抓着红纱两端卡在我身后,红纱被迫紧贴在我脸上,像极了一张捕鱼的网。
莫名的窒息感袭来,我急忙调整呼吸,却被吉羌泽仁凶狠吻住。
唇与唇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纱触碰,舌与舌抵尖搔/痒,如涸辙之鱼隔着玻璃舔水。
根本不够。
我下意识想要用舌头穿透障碍,紧贴吉羌泽仁的唇,但我只听见雨滴粉碎在唇上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在他学校偷吻的刺激,还是因为头纱的束缚,我竟感到焚身般的愉悦。
果然,只要愿意放纵,人人都有可能是变态。
稀薄的空气不断被攫取,仅存的意识也被脖颈处的虎牙搅得凌乱不堪。吉羌泽仁好像很开心,甚至要咬破我的大动脉喝我的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人声,这场激吻才不得不戛然而止。
“白激动了,我还以为吉羌泽仁要向他的神秘男友求婚呢。”
“没看到,人没来吧?”
“应该没有,没人看见。”
“我妹之前还喜欢他,啷个晓得人家喜欢男滴嘛,可把我妹哭溪流了。”
“你别说,真看不出来,不过,也正常的很,都啥年代了。”
确实,披红盖头冲终点线这种事情好说是美谈,歹说就是神经病。
吉羌泽仁掀开深一块浅一块的红纱,探身藏了进来,狭小的空间里,我们额头相抵,目光相接,他的喘息落在我耳边,是上等的肌肉松弛剂。
我想我应该是更害怕的那个,可是我的嘴巴却不听使唤,它被心底的“食欲”驱策,想要……想要吃掉吉羌泽仁。
吃掉他闪着破璃碎片的唇。
突然,吉羌泽仁伸手捂住我嘴巴,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喘得太大声,又或许是我的疯癫吓到他了。
神使鬼差的,我舔了舔他的掌心,能明显感觉到,嘴上的手更用力了。
很快,人声渐渐远离,直到消失,嘴上的封锁也随之解开。
似乎是察觉我有瘫倒的趋势,吉羌泽仁一手从我腋下穿过抵门,撑住这具发软下滑的身体。
脸上湿湿的,应该是蹭到了红纱上的津/液,从嘴角渗进来,却是又烫又咸,不太像。
“对不起,让你害怕了。”吉羌泽仁轻轻握住我的手。
害怕什么?
害怕他当全校师生的面,戴着头纱抱住我?还是害怕刚刚被别人发现我们假借疗伤之名,在逼仄潮湿的厕所里偷吻?还是他给的太多,我怕弄丢啊?
好不容易暗示克制住的情绪,被这一句话杀得片甲不留,我皱眉看他,用眼神责怪他这句煞风景的话。
可是那双眼脆弱又疯狂,仿佛离不开我,我无法想象,如果刚刚陈列没说那句话,而我真的走了,吉羌泽仁又会怎么样?
可不管如何,该道歉的是我啊,该惭愧的是我啊,为什么每一次,道歉的总是吉羌泽仁。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说不出话,呼吸黏在喉管里,哽得好难受。
吉羌泽仁惊慌失措地捧住我的脸,低头舔舐,一遍又一遍。
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声音发抖。
“别哭了……”
我抓着卫衣袖子,潦草地抹了两把脸,“明明是你的口水。”
“啊,哪有那么多。”吉羌泽仁轻笑,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眼睑。
“好了,顺顺你的腿,不然得疼。”我深深咽了口气,目光放在他小腿上,想起他最后的冲刺,心中难免一动,明明不必那么用力,也能率先冲过终点。
“哦好。”吉羌泽仁听话地就要弯腰去揉,奈何空间过于狭小,什么姿势都不方便,结果人没弯下去,头倒先顶到我胃,再往下一点该把我怼门里边去了。
吉羌泽仁索性放弃,重新站直身体,手掌放在我胃的位置安抚性地揉了揉。
看着近在咫尺的深邃眉眼,我局促地躲转视线,说:“抬腿,我来,别把自己揉抽筋了。”
“哦,好。”吉羌泽仁抽纸擦了擦马桶盖,方便我坐着。最后只好是我坐在马桶盖上,他微微抬腿,我伸手给他按摩。
我手刚一碰上,那肌肉就紧绷出沟壑,隐隐鼓动,连带着上头的毛发起伏,又软又扎,像是在我手心挠痒痒,有些怪异的暧昧,这让我不由得联想到了别的东西。
“放松点。”我定神去揉他的小腿肚,但片刻后还是不见好转,甚至越发紧张了。
“……有点沁人。”见我抬头看他,吉羌泽仁绷着下巴解释,看起来确实有很努力在放松。
“有点什么?”
“就是有点痒的意思。”
“小腿肚也痒?”我疑问。
吉羌泽仁点头,解释:“可能是刚跑完步,本来就很热,原医生你一碰,就,就痒。”
他的膝盖停在我眼前的位置,以至于宽松的短裤敞在我眼前,亮出一条阳光小道,尽头风景一窥无余。
兴许是被刺激到了,我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吉羌泽仁闷哼一声,苦着脸告饶,“真的很痒,骨头都在痒……原医生,别,别摸了。”
“再摸,可要为难你了。”
我愣了愣,明白他所说的危险性后连忙收回手,耳脸霍然发烫,“那你等会儿自己揉揉,先出去,免得惹人怀疑。”
“那再亲一下。”吉羌泽仁挡住门把,挡住我的去路,他俯身过来,堪堪停在我眼前,不动了。
虔诚却坏心眼的索吻姿态。
我凑上去亲了亲,从他手里取过红纱折好放进口袋。
吉羌泽仁摸着后脖子,有些害羞地笑:“其实……原医生,我们谁戴都一样的。”
“……”我抬手点了点他胸口,示意他想错了方向,“拿回去洗。”
“当抹布。”
话虽这么说,其实我并不舍得,至于会在何时何处何人上派上用场,都是未知,至少现在,是值得珍藏的。
这么一来,吉羌泽仁留给我的物件,又多了一样。
运动会结束后,也到了复术的时间,这也意味着,我和吉羌泽仁就要进入异地恋的状态。
吉羌泽仁领了两块单项金牌回来,戴在我胸前,一起拍了张照,他说要把奖牌送我留作纪念,我没有接受,这是他努力得来的荣誉,自己留着或许更有意义。
“明天的票?”吉羌泽仁抱着我哼哧了半天,到了凌晨一点还不睡,说什么要多看看我,多一秒是一秒,下一回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睡意忽浅忽重地席卷着意识,我意外发现,自从和吉羌泽仁后,我的睡眠是越来越规律,如若不是他此时此刻在我耳边哼哼唧唧,一声又一声把我从梦境深潭里拉出来,我应早和周公下棋去了。
平日里,吉羌泽仁比我还注意我的作息,现在这般折腾我,还是第一次。
“能不能再多呆一天,半天也行。”他不折不挠地问我,希望我能为他多留些时间。
“后天有工作。”我把手放在他胸膛上,撑着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但这物紧致充盈,手感极好,相当的助眠。
直到凌晨三点过,我才迷迷瞪瞪地睡过去,在睡着前一秒,嘴里还下意识念叨着威胁吉羌泽仁睡觉的话。
好说歹说,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
次日一早,吉羌泽仁执意要送我去机场。我们各乘一辆车,直到进站前,他都和我保持着安全适当的距离,此时此刻的远处,人来人往,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我没有告诉他我这次回去是做复术。
直到登机,我甚至都没敢回头再看他一眼,即便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是给他发去一条消息。
【你听话,我一切都好。】
飞机起飞,短暂的失重感后,天从雾霾蓝转变为澄澈的明蓝,周围一切都缩水变小,变成人类眼里的蚂蚁,变成沙漠里的沙砾,变成……满天繁星。
机翼把日出割成两半,云朵铺成大片在脚底,厚重蓬松,很适合织成衣服,穿在吉羌泽仁身上。
这时,我耳边突然响起那句—“蓝天是你,我是白云。”
蓝天是我,他是白云。
一路上,全是他。
山水养人,这句话看来无错,能养出吉羌泽仁的山水,怕只有九寨沟了。
这一切,来时也经过,心境却截然不同。我曾浑浑噩噩踏上这条路来,如今却能清醒地满载而归。
我冲白云笑了笑,继而收回目光,取出昨天洗出来的照片。
照片里,我低头看金牌,吉羌泽仁与我脸贴脸闭着眼睛笑,满足且灿烂。我不禁伸手去触摸他,头发、眉眼、嘴角、耳根、以及印着我吻痕的喉结。
其实,我不止一次想问他。
“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我也好想问自己。
“你会喜欢大山吗?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但有冬虫夏草,有人间仙境,还有吉羌泽仁。”
—当然。
那是他的家乡。
泽仁,那是你的家乡,我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喜欢和爱是完全不同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
时间和距离都是好东西,数不尽的人跪倒在它们手下求饶,而我们,无疑将是被质检的下一组参赛选手。
第31章 我想把他吹干。
仅仅离开一天多,吉羌泽仁发我的图片就有上百张,时时刻刻都在向我更新他的动态,就差没说让我给他装个监控器看着他,我甚至觉得,如果他脖子上有一条绳索,他也一定会主动将绳尾交到我手上。
而在进手术室前,我又收到他发来的一张照片,并附文——【下周就是舞蹈比赛了】
这次的图文明显不相干。
照片里的吉羌泽仁看起来刚洗完澡,只围着一条浴巾,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弯臂比了半个心,那两颗虎牙就像野兽的尖牙,隔着屏幕吮吸我的灵魂。
他的黑发因被水打湿,显得十分沉透,水滴顺着下巴,弯过喉结,染着胸腹刚硬清晰的纹路直逼隐秘之处。
阳光般的灯光打在湿漉裸外的肌肤上,使得整个人如同金墨泼出来的希腊雕像,每个部位,每块肌肤,皆处处昭示着它们主人的野性难驯。
这一幕十分具有冲击性,在我眼前无限放大,仿佛下一秒,里面的人就会破屏而出。
虽然我知道吉羌泽仁就是单纯比个心给我,并没有半分勾引的意思,但是我的关注点,已经无法集中在那个十分具有力量感的心形上。
这张照片就像一朵热艳的红玫瑰盛放在满园白茉莉中,十分惹人注目,以至于我一时沉迷美色,都没有及时回复他。
还在疯跳桑巴舞的心,让我一天就理解了为何小别胜新婚。
—我想把他吹干。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肯定不会当他本人的面去说,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年龄大还猥琐。
我以前也健身,在健身房里所看到的要比眼前的多得多,各式各样各种颜色,早该是波澜不惊,乏味至极,在我看来那不过只是一堆排列组合的组织。
可是,我对吉羌泽仁的身体却像上瘾一样,当面是,分开更是,似乎触摸他是我每天必吃的药。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只知道每次都感到很饿,很渴,又很冷,很不妙的依赖感。
特别像红色癖,但又不尽相同。
我应该给他回一个什么呢?不回的话又会让他担心,最终还是回了个“好”,发完又觉得显得有些敷衍,才紧接补了句“我今天会比较忙,可能会无法及时回复消息,你要注意休息,别累着了。”
奇怪,突然就不饿了。
我是骨科早上第一台手术,师父年高,已经不适合再做大手术,因此这次为我主刀的是何年师兄,也是师父的得意弟子。
“小原,你刚看啥了,心率这么高。”他看了眼心电,转头问我。
不说还好,一说又想到了。
手背传来轻微的刺痛,我扫了眼刚扎好的留置针,笑了笑,说:“啊,没看什么。”
就看了一眼人体。
“又高了,还说没看什么。”何年师兄挑了挑眉头,笑着问,“是不是处对象了?”
我沉默了几秒后,简略承认,“嗯,是。”
正如吉羌泽仁所说,我并不擅长撒谎,又不愿意否认,所以只得应下,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没有什么。
告诉他们我已经有了对象,还还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接触与麻烦。
室内的都是熟人,听我这么说,都惊讶地看向我,仿佛我是一棵万年终于开花的铁树。
“原医生处对象了?”
“这不得让各个科室的小粉丝心碎啊。”
“应该很优秀很漂亮吧?”
优秀是真的,漂亮,也可以这么说,反正好的词语去形容吉羌泽仁总归没错。
“行了,再问心率要飙了,手术还做不做了?”何年师兄抬眼警了一眼,众人便收了八卦闲聊的心思,毕竟后面还排着手术,不能在我一个人身上耽搁。
“总之,你先稳定一下情绪吧,这个心率做不了手术。”何年师兄说着坐在手术台边,带上了无菌手套。
等心率正常后,开始打麻醉,这次的麻醉是半麻,比全麻痛苦很多,我想上次按我那个不省人事的程度,应当不需要打麻醉了。
麻醉剂缓缓注射进臂丛神经,很快,整只手臂变得胀痛麻痒,惹得右半边脑袋都十分难受,让人想去挠,可是我余肢受缚,只能干熬到手臂失去痛觉。
脖前围着无菌布,为了不让我看到伤口,但我在上头看见模糊的血光,隐隐的血气在我口鼻中来了又还,渐渐变得不新鲜,各种术器在耳边发出滴滴的声音,无声地为我的生命续航。
这是我第二次躺在手术台上,却是第一次这么清醒,之前,我一直都是站在手术台旁边的人,如今换了位置,让我更加能够切身体会到病人此刻的感受,一种期待走出手术室,交付自己生命于医生的感受。
但我,又和他们不同,没人在外面因我忐忑,没人在手术室外等着我出来。
我也想的,不过没关系。
或许这次复术后,我就可以双手拥抱吉羌泽仁,我就可以重新拿起手术刀了。
我不想让别人和我一样,从手术室等出来是一具尸体。
手术结束后,我整个人也躺得发麻,甚至有些昏沉,被抬到病床上的时候都没什么知觉。
我听见轮子“咯吱咯吱”碾过地面的声音,听见何年师兄不知道在问谁,语气很不确定,“你,是患者的家属吗?”
家属?我哪儿来的家属?
但随后我就听见了两声拘谨粗糙的答应声,是个男声,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我一时间想不出来除了陈列,我和谁的关系还好到来医院照顾我的地步。
碰瓷的吗?还家属,这年头说谎的成本这么低。
突然,我听见一声绝对熟悉的“乂乂”。
幻听—她怎么可能在这?
这半麻的威力什么时候这么大?
我疲惫地阖着眼睛,不想睁眼,更想不明白。
“乂乂。”
这一声实在很多,就像在我耳边低唤,迷迷糊糊中,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的脸,指尖微凉,小心翼翼又温柔地喊着我的小名。
就像小时候,她把我抱怀里哄睡。
“妈……?”我几乎是下意识喊出了这个字。
觉得像真,又知道绝无可能。
但是,全世界只有她会这么喊我,只有她。
【??作者有话说】
小乂:“屏幕里面的人体充当早餐。”
“请节哀。”
我的脑子顿时被这三个字抽空,只剩一片空白,我感觉自己登时就死了,死在一片幽域里,尸体被风拽着在隧道里穿梭,忽轻忽重,无声无响,没有尽头没有结束。
直到我妈的骨灰盒放到手上,我仍然想不明白生命这回事,我见过许多许多,别人鲜活又勇敢,战胜死神的生命,可这一次,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它的脆弱和无能。
它薄脆得像纸一样,轻而易举就变成了碎片。
我不明白,为什么,战胜死神的人就不能多我妈一个?
可是,我又能去怪谁?
回到家后,谁也没有开灯,只有窗外一束光轻飘飘地打在我爸怀里的骨灰盒上,我坐在他对面,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明明早上还温馨的家,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屋子。
像棺材。
而从那一刻开始,我和我爸之间十多年来的亲情,也随之被大雨冲得疏松垮烂,也是那时候我才察觉,我爸对我的爱并不独立,全然以对我妈的爱为前提。
我妈死了,他也就死了,而我是死是活,与他无关,我就是一件家具,可以带走,也可以丢在任何角落落灰。
当晚,他就带着我妈和我妈所有的东西,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我从梦中惊醒,站在门口,望着黑洞洞的楼梯,好久好久。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有可能在等转角出现我爸的身影,也有可能在等我妈死而复生……
也有可能,在想一个好死不疼的方法。
我知道,我失去了妈妈,也没有了爸爸,而我,变成了没人要的孤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拖着麻木的身体转身进门,回头把灯开得通亮,然后在家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出一张落在衣柜后面的,我妈的旧照片。
我捂着照片在沙发上躺了会儿,又趴在床上闷了阵,最终还是选择躲进衣柜,才舒服了点儿。
衣柜里很黑,空气稀薄,但是有我需要的安静,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那样,我蜷缩在里面,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人已经躺在医院,是被好心的邻居阿姨发现的,她说她找到我时,我脸已经发青,整个人的呼吸非常微弱,几乎快死了,她还说给我爸打了许多个电话,但都没人接,问我他去哪儿了。
我看着她,亘了好一会儿才说:“找我妈去了。”
所以……
“你来做什么?”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病床边的男人,他穿戴整洁,眉毛胡子都有好生打理,除却鬓边那几点白影响甚微,看起来就会让人知道,这个人年轻时候也是十分潇洒英俊的。
如果神情没有那么郁丧,如果那双眼睛没有这么浑浊,如果他不是我爸,我也会这么想。
然而没有那么多如果。
我只会想,他这次又是以什么借口来看我?
是我妈给他生气了,还是今天是他和我妈的什么纪念日?看他这样子,我心里也十分复杂,他并不是拿我妈当挡箭牌,而是纯粹活在了自己的世界。
一年前带他去看过一次心理医生,医生说他心理并没有问题,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装睡的人喊不醒,便是这个道理。
他骗自己我妈还活着,一开始几年我完全理解,可是这都快十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无疑已经病入膏肓。
沉默随着点滴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蔓延,原城没有回答我,只是自顾自吹着碗里的菌汤。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周围,很熟悉,是我妈常做出来的味道。
见他不答话,我也不想继续问,转眼看向窗外落在树叶上的斑驳光色,表示不想多看他一眼。
余光里,我看见原城把汤碗放在床头的置物柜上。
他崩开嘴唇,说:“趁温喝。”
是树皮磨在刀背上,很难听的声音。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说完这句话后,他起身准备离开。
将近十年来,我与他碰面的次数一双手都数的过来,然而每次见面都只是一两句话,一场无声的斥责后就草草结束。
最开始几年,我还会哭,也会闹,会质问他为什么要带走我妈,为什么扔下我就走,但随着时间一长,渐渐的,我就不会了,因为没用。
我皱眉,看向那微佝的肩背,语气没有一点温度,几乎是冷冰冰地说:
“把我妈还给我。”
原城的背影戛然一滞,他一节一节展开蜷缩的手指,在裤缝贴了贴,看起来有些不安。
我觉得可笑,他那么高傲的人,也就在我妈面前低过头,如今又在不安什么?
自责吗?
“......阿眠,昨晚骂了我一顿,怪我没照顾好你,你小时候喜欢喝她熬的菌汤,我就照着熬了碗,味道可能差了些,凑合吧。”
他口中所说的阿眠,便是我妈,李清眠。
可这个名字,是我和他共同的七寸,但他每次都拿我妈来堵我的嘴,只有我清楚,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是要我死心,他根本不会把我妈交给我。
气氛意料之中的窒息,这次短暂的博弈还是以我的失败告终。
我不由得冷哼一声,没说话,目送他离开。
其实,在我十七岁之前,他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而十七岁之后,他仍然是个好丈夫,但不再是一个好父亲。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如今再去追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说不恨他,不怨他,也不可能,说不爱他,也是假的。
如若不是血浓于水,我们早就和过路人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如今最好的方式,就是别再见面,谁也别提我妈的名字。
留置针亘在手背的感觉并不好受,我盯着碗上头的热气看了几秒,最终还是端过菌汤,放在床桌上,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不能浪费粮食。
不过,和我妈做的味道很像,确实很像,就是越喝越多,越喝越咸。
我低头看汤,一张女人面影浮在上头,她伸手抚摸我脸庞,声音和春风一样温柔。
“不哭不哭,我们的乂乂最勇敢了对不对?”
我泣不成声地点头,抬眸看见有只红蝴蝶飞进来,绕着我舞。
还没喝几口,吉羌泽仁打来了视频。
我匆忙让来换吊水的护士帮我穿上白大褂,然后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背景板放在身后,方便在视频的时候蒙混过关。
我擦干净泪痕,整理回神情,接通了视频。
“原医生,我好想你。”
我看见镜外护士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微妙,我倒也不会刻意去掩饰我是个同性恋。
“今天周末,我想过来找你。”吉羌泽仁凑在镜头跟前,“可不可以?”
我看他眼角有些红,说话还有一丝莫名的喘,像是刚运动结束。
不论是为了掩饰自己还在住院,还是考虑路程遥远,我都是不可能让他来的。
我摇了摇头说:“太远了,就一个周末就别折腾自己了,更何况你下周就要比赛,这次就算了,等下次假期稍微长些我来找你,好不好?”
视频那头的吉羌泽仁沉默了瞬。
“你怎么了,是不是练舞太累了?”
从刚才起,我就发现他神色有些凝重,心情明显不太好。
“真的,我保证。”我当这是没安全感,便向他矢口保证,下意识要抬手发誓,想起自己手上还打着点滴,赶忙又给撤回去。
吉羌泽仁扯了扯嘴角,勉强给我一个笑,继而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我也不知道这是算答应还是不答应,不过他红着眼睛的模样,让我看着也有些揪心。
“原医生......”护士妹妹十分小声地喊我。
我小幅度抬手,示意她现在千万不能跟我说话,要是暴露就糟了。
她欲言又止地指了指门外,我以为她是要走,便做了请便的手势,我也正好趁麻醉没过,好生哄哄屏幕那头生气的大金毛。
“别难过,异地恋本来就这样的,等你毕业就好很多了,嗯?”
“不喜欢异地。”吉羌泽仁态度坚决,“我连你在哪里 在做什么都没办法及时知道。”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这不是在上班嘛。”
不清楚是不是压力驱使,我认为自己这次的谎,撒得挺到位,只要坚持下去,想必不会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