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未等沈初霁回应,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木头新娘脸色再次阴沉下来,她抬手施了一道禁言术,手指含情脉脉摩挲着沈初霁的脸颊,似有万般不舍:“夫君,等妾身回来与你拜堂成亲。”
说完,没等沈初霁反应,她起身推门而去。
沈初霁躺在榻上,虽然口不能言身体却可以凭意识驱动。他身子骨比普通凡人还不如,被这么一折腾跟要散架似的,勉强坐起身后往门边走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房门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住,暂时出不去了。
隔着门页隐约看到不远处有身影晃动,沈初霁在房中左右看看,随后拿起一盏燃烧的烛火将糊门的纸烧出一个大洞,他有分寸没打算让自己葬身火海,洞口只有拳头大小。
透过洞口向外看去,院中一片狼藉,像是被强行破坏,满地残花断枝,石桌被活生生劈成两半,横切面光滑整齐一刀斩之。
木头新娘与几位修士缠斗,刀剑与灵力碰撞发出阵阵银光。
“今日是妾身与夫君的大喜之日,尔等不在前厅乖乖候着来此处作甚?”
“不是,你一木头跟谁成亲?谁瞎了眼跟你成亲?”
“呦呦呦,恼羞成怒了?姑奶奶平生最见不得别人恩爱,今日定要给你毁得七七八八!”
“师妹,你可小点儿声!人家小木头想成个亲怎么了?反正新郎也是歪瓜裂枣罢。”
“你们语气真横,方才不知道是谁被控制得动都动不了?”
“哎呀,你们干嘛?人家小木头还气着呢!”
沈初霁看了两眼就知道这群人是谁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让木头新娘气得不轻,手下动作越来越凶狠,其他人只避不出手,即使人数占优势也逐渐落了下风。
“这玩意儿修为挺高啊。”
梁浅唇角带笑:“怕是离飞升境不远了。”
“二师兄,你这么厉害你跟她打呗。”
“对啊,你不是觉得自己能护得了大师兄吗?”
“就是就是,二师兄你去吧。”
话虽如此,木头新娘修为离飞升镜不远,就算他们四人联手也未必打得过她。
“住口!”木头新娘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怒喝,强大风波将众人吹得后退数尺,“你们究竟是何人?”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抚云顶弟子宣夜……”
“抚、云、顶?”木头新娘脸色顿时阴沉无比,语气仿若寒霜。
她笑容冷得令人发颤:“抚云顶……若是其他人,今日放你们出去也未尝不可,可惜啊你们是抚云顶弟子,那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话音落后,木头新娘周身灵力暴涨,强大威压压得众人冷汗淋漓。
“他娘的,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修为简直深不可测。”
“完了,今天估计得交待在这儿,大师兄可千万别到这儿来啊!”
“等等——”仙儿忽然一脸正色打断木头新娘,“这位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
木头新娘动作一顿,眸子眯起:“什么?”
仙儿双手环臂走到宣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是抚云顶的弟子我们又不是,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冲着他来就行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宣夜瞪大眼睛看着她,不可置信中夹杂着恼怒。
江阔双手抱拳:“姑娘,我们的确不认识此人,不过途中遇到便结伴而行,你千万不要误会。今日是姑娘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杀了这东西多晦气,不如留他一条狗命,让他在此处为奴为婢给姑娘端茶倒水?”
梁浅双目含笑:“姑娘与夫君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适才是我等冒昧,还请姑娘见谅。”
宣夜鼓着眼睛瞪视几人,心中早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木头新娘迟疑片刻:“你们当真不是抚云顶弟子?”
“不是。”
“姑娘放心,我们当然不是。”
“抚云顶?没落多少年了,谁爱去谁去,反正本姑娘不去。”
宣夜憋屈地举起手:“我、我决定从今日起脱离抚云顶,那地儿就不是人待的,狗都不去!”
沈初霁看到这一幕,默不作声堵上门洞,捂着眼睛无奈摇头。
看吧,这群实打实的恶人。
木头新娘森然一笑:“既然不是抚云顶弟子,那你们来自何处?”
仙儿:“青州秦家。”
木头新娘歪着脑袋,神情似是在回忆什么。
红盖头从她头顶垂落,被冷风吹起一角,露出金丝缝制的凤凰衣襟,脖颈同寻常女子一般瘦弱纤长,只在眨眼之间,风度翩翩站在原地的梁浅已然出现在木头新娘身后!他修长五指捏住她的后颈,不费吹灰之力捏断她的喉咙,将脑袋活生生从脖子上拽了下来!
“二师兄厉害!”
“二师兄威武!”
“二师兄真棒!”
梁浅面带笑容,将手里的脑袋随手扔在地上,不着粉尘的靴子踩着木头雕刻而成的脑袋,尽管不是多么优雅的行为,他做出来却有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注意到木头脑袋的眼球仍在转动,梁浅并不觉得意外。木头新娘只是一个载体,当然不会因为身首异处就元气大伤。
梁浅脸上总是悬着笑意,此时此刻却能清晰看到他的眼底尽是彻骨的寒意。
“冒昧问一下,姑娘与抚云顶有何仇怨?”梁浅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站在不远处的仙儿三人却是闭嘴不再继续插科打诨。
梁浅身为抚云顶二师兄,不仅实力超群,私底下更是以“笑面虎”著称,别看他总是人畜无害笑眯眯的样子,实则手段不比他们任何一个高明、仁慈。说实话,梁浅若真是动怒,除了大师兄没人阻止得了他。
“嘻嘻……”木头新娘不怒反笑,笑声诡异万分。
“我要沈初霁!我要他来陪我!我要他和我一起不得好死!我要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木头新娘猖狂地笑着,声音酣畅淋漓,好似已经想象到沈初霁惨死在自己手中的画面,尖锐笑声令人心生烦躁。
院中几位弟子脸色逐渐阴沉,再也不见适才嬉皮笑脸的样子,周身气压变得极低,夜风似是察觉到危险,竟然直接绕开他们吹向别处。
梁浅嘴角笑意敛尽,弯腰看着脚下的脑袋,语气平平:“敢问姑娘如今是死是活?我门禁令,不予杀生。”
仙儿抽出腰间淬了毒液的匕首,银白刀光倒映在她脸庞,眼中杀意尽显:“无论是死是活,都由我来动手。”
江阔握紧弯刀,面沉似水:“她要大师兄的命,我便留不得她,破戒也罢。日后大师兄问起就说江阔留恋俗世难以自拔,不再回去了。”
宣夜挡在二人身前,目光锐利且坚定:“宣夜无用,不比师兄师妹讨得大师兄欢心,倘若葬身此地便也算死得其所,几位退后罢!”
木头新娘“嗤嗤”笑了起来,仿佛并未听见他们话语中决意与她同归于尽的意思:“你们真是爱他啊。”
她声音中不乏讽刺:“可他爱你们吗?”
梁浅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讥讽:“你如此执着于大师兄,难道是因为情爱?真可惜,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他足下微微用力,就将脑袋碾成木头渣子。
一道青光飘向漆黑天际,冷风萧瑟,女子轻盈喜悦的声音自半空传来:“可是妾身找到他了呀。”
梁浅目光微怔:“大师兄来了?”
仙儿三人脸色愈加难看:“我们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否则大师兄被抓住就糟了。
“这东西修为不低,她轻易杀不了我们,我们也同样打不过她,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去了。”
梁浅皱起眉头,神色淡淡担忧:“她说自己大婚在即,言谈间似乎识得大师兄,我担心她口中的“夫君”就是大师兄。”
江阔神色凝重道:“天阴虽修为不高,但有小猴子跟在身边,大师兄应该不至于……”
江阔话音未落,听见门外有道仓惶的脚步声,院中四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浑浑噩噩贴门走来,月光下他脚步蹒跚,神情空洞双眼无神,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看清少年相貌时,院中四人脸色剧变。
“天阴?”
天阴身体躬起,双手无力垂在身前,脚步缓慢身形摇晃,嘴里喃喃着:“大师兄……大师兄……”
“大师兄在何处?!”
“大师兄和小猴子呢?”
天阴仿佛没有发现他们,眼睛直勾勾看着那间房门紧闭的内室,拖着身体慢吞吞穿过院子往前走。
宣夜正欲上前喊住他,被梁浅及时阻止。
“他被控制了。”梁浅神色复杂,“但是跟我们不一样,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意识,跟着他走应该能够找到大师兄。”
意识到天阴的目的是那间内室时,江阔飞身而去,弯刀在夜空划过一道惹眼的红光,紧闭的房门被犀利的刀光劈成两半。
贴着“囍”字的房门轰然倒塌,露出一张铺满红绸的床榻,以及塌边掉落在地已经熄灭的红烛,空中还未消散的白烟昭示着瞬息之前这里还有他人。
“大师兄被带走了?”
梁浅神色一紧:“去喜堂。”
沈初霁估摸房间结界无法传递声音,所以打算烧了喜床吸引梁浅众人的注意,可惜他刚走到塌边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拴住腰身带离了房间。
等他缓过神来看清眼前画面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府邸门前,周遭围着看热闹的普通百姓,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激动抚掌,放眼看向长街尽头处,两道旁红灯笼摇曳,照亮来路,一顶红色轿辇缓缓驶来,两侧跟着媒婆和侍女;媒婆隔着窗幔牵着新娘子细白手指,两位侍女一手箜篌一手琵琶,前头走着一位男子以唢呐相和。
百姓谈笑风生仿佛看见一桩人间佳话,唢呐与琴瑟相和谱成一首喜悦赞曲,铺天盖地的喜庆气息裹挟着沈初霁的眼睛,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得可怕,身体不再受到意识控制。
当轿辇停在门前时,一双手将沈初霁推到路边。
“新娘子来咯!新郎官儿愣着作甚?”
媒婆满脸笑容将沈初霁拉到跟前,往他掌心塞进一颗大枣:“喏!背新娘子过门早生贵子哟!”
一只柔荑掀开轿帘,白皙圆润的手指向沈初霁伸来,似是要他接着。
“好俊俏的新郎官儿!新娘子享福咯!”
“沈公子和苏小姐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果真是天生一对啊!”
“沈公子娶得如此美娇娘可得珍惜才是。”
“祝二位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媒婆故作姿态往人群挥了挥手帕,捂着嘴笑说:“今日沈府设宴款待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进去吧!”
沈初霁长身玉立,面上没有丝毫被胁迫的困窘,亦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即使身处人群中央,他表现得更像一个看客,神情平静,眼神淡漠,好似无意落入凡尘的冰凌,洁白无瑕、一览无余——却又过于冰冷。
他余光掠过街道两旁的百姓,感受到腰间丹黄玉佩滚烫的温度,意识到眼前他看到的所有人都保留着一丝活人气息,这就意味着这些“活人”正在遭受生不如死的境遇,他们成为了神府中的一部分,被控制着一言一行,俨然不能被称之为活人。
若是稍微仔细一点,便能发现他们全部竖着瞳孔,嘴角淌着涎水,嘴里重复着对话,身体重复着行为,犹如提线木偶般挥动四肢、做着表情。
可是,偏偏他们有着一丝活人气息,不能用“邪祟”“死物”来形容。
沈初霁阖上眼睛,呼吸轻得如同羽毛一般。他意识到在长街两头行走着数以万计的“活人”,他们没有自己的意识,活在别人手中,然后住在这座城池中,重复一样的对话、一样的行为,好像这里就成为了一座真正的、百姓安居乐业的城镇。
“沈郎。”女子羞涩的声音从轿辇中传来,似是催促。
沈初霁不受控制地伸出右手,接住女子垂在半空的柔荑,柔弱无骨的手指贴着他的掌心,微微借力从轿辇中迈了出来。
“何至于此。”沈初霁叹息也似,终究无人回应。
女子绣着鸳鸯戏水的布鞋踩在滑竿上,双手正欲攀上沈初霁的肩头,一条赤色鱼骨鞭从天而降狠狠抽在轿门边,吓得新娘子脚步踉跄差点没跌下轿子,伸在半空的双手立刻收了回去,身体前后摇晃最终跌坐在轿门前。
不知发生何事,轿辇忽然往下一沉,沈初霁想回头看看奈何身体不听使唤,只感觉一条冰冷的鞭子缠住他的腰身,鱼骨尖刺贴着他的腰带却不曾伤害他,直至将他从地上提起,稳稳落在轿顶。一只长臂捞过他的身体,温热胸膛紧贴他的脊背,修长手指不老实地摩挲他的侧腰,将他整个人几乎揽在怀中。
“沈哥哥,昨夜还说与我长相厮守,今儿就八抬大轿迎娶美娇娘了?”
男人懒散坐在轿顶,将沈初霁横抱怀中,鱼骨鞭绕过腰身往胸膛游动,鞭子尖端钻进沈初霁的衣襟,冰冷尖刺贴着他的锁骨,唇瓣几欲挨着他的眼角,灼热吐息让沈初霁眼睫不住轻颤。
男人惩罚性地捏了把他的腰,叹息道:“真是负心汉啊。”
沈初霁神色怔愣,后背压着男人腰间的银铃,有些硌人。
楼西北垂眸与他对视,微微泛金的瞳孔充斥着无奈与纵容,笑叹:“谁让我喜欢哥哥呢!”
“今日一定要拜堂的话,沈哥哥,你选一个罢。”
悬挂在门楣上的红灯笼被风吹动,身边陷入片刻寂静。
强有力的心脏在身后跳动,沈初霁能够清晰感觉到他说出每一个字时胸膛发出的轻微震颤。
月光与烛光交织,洒在楼西北玄色衣角,如同一片银辉落在赤黑夜幕,画出一条浩瀚耀眼的银河。
半晌没得到回应,楼西北垂首向他看来。沈初霁倚在他怀中,红袍衬得脸颊白皙光滑肤若凝脂,只不过他向来平静冷淡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违和的迷茫,黑曜石般的眸子映着月光,泛着细碎星芒,或许距离太近竟有几分湿润,让人觉得意外地脆弱。
“作甚?”沈初霁眼神茫然,喃喃问道。
楼西北金色眸子深了些许,抵在他腰间的大掌向上移动,捏着他柔软的耳垂,表情若有所思,良久后重复道:“我说,今日你只能选一个人成亲,选我、或者选她。”
细微痒意从耳廓传来,令沈初霁感到不适,身体却不能动弹分毫。他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楼西北的话结合眼前画面让他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如今经历的事情和城中“活死人”一样,在按照原定的故事发生。就像处于话本中,作者为他们写好了故事,不需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按照桥段走下去就行了。
然而楼西北是外来人,他挣脱了作者的控制,可以凭自己意愿行动,改变原定的故事桥段。
沈初霁眼帘微垂,做出一样的回答:“我有的选吗。”
楼西北嘴角上扬,十分满意:“没有。”
他单手抱着沈初霁从轿顶一跃而下,两人身体稳稳落在台阶前。
突如其来的变故好像扰乱了缠绕在活死人身上的丝线,他们目光呆滞,涎水顺着下巴滑落,啪嗒滴在地上。长街两头行走的路人停下脚步,迎风飘扬的幡子也陷入静止,繁花似锦的城池像是瞬间失去生命,变得一片死寂。
新娘子跌坐在轿辇中,赤红门帘遮住她的身体,露出一截惨白的脚踝以及讽刺的金丝鸳鸯布鞋。
“愣着作甚?耽误了本公子的良辰吉日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楼西北朝媒婆扬起下巴,语气不悦。
媒婆身体猛地一抖,像回魂一般,扬着手帕笑吟吟走到楼西北面前,打趣道:“哟,那您两位谁是新娘子、谁是新郎官儿啊?”
“两位公子风姿绰约无比登对啊!”
“沈公子真是有福气,佳偶天成!”
“今日沈府宴请大家,千万好吃好喝莫辜负了沈公子一片好意。”
静止的齿轮继续转动,一切仿佛并无变化。
轿辇中的新娘子颤抖身体,莹白手指紧紧攥着轿帘,哽咽唤道:“沈郎……”
缠绕在沈初霁腰间的鱼骨鞭如同飞剑刺向新娘子,片刻后卷着一张红盖头回来轻盈落在沈初霁头顶,遮住他眼前的视线。
当红盖头罩在头顶,沈初霁身体微不可查变得僵硬,原本抵在楼西北腰腹的手也不受控制攥住他的衣服。
“你说谁是新娘子?”楼西北挑眉一笑,媒婆立刻会意,让新郎官儿背着手握大枣的新娘子进门,压根没给沈初霁开口反驳的机会。
不过,就算沈初霁不愿意也无法反抗,如今他也跟活死人一样只能按照原定的故事行动。
楼西北转身将沈初霁捞在背上,动作轻松得像沈初霁只是一片羽毛,在媒婆和看客簇拥下他背着沈初霁进了沈府大门,一眼望去府中高朋满座,美酒佳肴觥筹交错,恍惚一眼倒真是一幅祥和美满的画面。
红盖头挡住沈初霁大部分视线,他只能看到楼西北宽阔的肩背以及盘踞在他肩颈上的鱼骨鞭。
沈初霁婚服上绣着鸳鸯戏水,随着楼西北的步伐挨着他玄色衣角,好似完全融为一体,亲密无间。
在一片喧闹声中,楼西北感觉背上的新娘子过分安静,他开口揶揄两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府中宾客并未因为新郎官变成新娘子、陌生面孔顶替新郎官的位置而感到奇怪,他们像是什么都没发觉,脸上是欣喜祝福的笑容,不时和旁人调侃了两句新人,而调侃中俨然没有了姓苏的新娘子,仿佛他们全部接受了楼西北和沈初霁身份的转变。
“楼西北?”姗姗来迟的梁浅几人看到新郎官另有其人瞬间傻眼了。
“大师兄呢?”
宣夜背着昏睡不醒的天阴,往楼西北背上之人看了一眼,惊讶道:“那是大师兄的玉佩!”
三人同时一震,看向新娘子腰间的信物,正是沈初霁经常佩戴在身上的丹黄玉佩和谷笛。
“我要去救大师兄!”仙儿抽出腰间匕首,动辄就要上前。
梁浅伸手拦在三人面前,看着离他们最近一位宾客的面向,诡异的竖瞳,沿着下巴流下的涎水,摇头道:“稍安勿躁。”
“二师兄!大师兄马上要和楼西北拜堂成亲了!”
梁浅目露担忧,情绪倒还镇定:“楼西北对大师兄没有恶意。而且,你们没发现这里的人不对劲吗?身上虽有活人气息,实则命悬一线与死人无异,行为似乎受到了控制。”
仙儿将手掌贴在宾客脖颈上,沉吟片刻道:“活死人。”
江阔道:“我们处于邪祟神府中,我和宣夜进来时被控制了,行为也如他们一般,是楼西北为我们解开了控制,他应该不会伤害大师兄。如果我们想出去,就要找到邪祟的灵核将其摧毁,但是这些活死人几乎已经和神府融为一体,灵核藏在什么地方我们根本找不到,不如先看看邪祟控制我们到底想做什么,或许会找到线索。在楼西北身边,大师兄至少性命无忧。”
看着在宾客喧闹下走进喜堂的两人,即使他们心中百般不愿也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站在喜堂中,沈初霁手心被塞进一条红绸,中间挽成大红花,另一端则握在楼西北手中。
“一拜天地!”
楼西北握着红绸率先转身,沈初霁动作始终慢他一步。
“二拜高堂!”
沈初霁微微抬眸,看见主位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两双鞋子与他们在神庙喜堂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沈初霁攥着红绸的手指不由收紧,希望能从缝隙中抓住一丝挣脱控制的机会,他僵着身子,看见红盖头下楼西北衣角几乎垂在地上才意识到楼西北已经拜了,然而他还没有。
尽管这只是一场被控制的拜堂成亲,万万做不得数,沈初霁仍然过不去心上一关。如果换成其他人,他或许都能安然受之,偏偏站在他对面的人是楼西北。
“沈郎!”府外传来一道哀怨女声,鲜血也似的嫁衣被疾风吹起,女子发髻朱钗晃动,毫无顾忌地穿过门廊向他们跑来。
楼西北直起身,余光瞥见那道身影,眸子轻微眯起,右手忽然按住沈初霁的后颈,强行让他弯下腰来,与自己进行了最后一拜。
“礼成!”
“送入洞房!”
“沈郎……”女子神情呆怔,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和着嘴角涎水滴落在鲜红嫁衣上。
按在后颈的手掌宽厚且不容挣扎,沈初霁牙关轻合,想说什么最终却欲言又止。
他和楼西北在喜堂分开,被小厮带进一间内室,行为依旧受限,不能自己取下红盖头,只能看见自己垂在膝盖上交叠的双手。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门前隐约有阴影晃动。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夜风吹得烛火跳动,三四个人鱼贯而入,来到沈初霁面前。
“大师兄?”
“大师兄你没事吧?”
江阔想去掀沈初霁的红盖头,右手伸到半空时,一条鱼骨鞭犀利抽来,刮起的劲风让他不得已后退半步才能堪堪避开。
楼西北懒懒靠着门框,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鞭柄,神情恹恹却不容置喙:“几位好不识趣,如此时辰打扰我们夫妻二人共度良宵。”
江阔讥讽道:“你还当真了?”
楼西北淡笑回应:“楼某向来克己复礼,既然已经礼成,他如今就是我楼某明媒正娶的娘子。”
“你好生不要脸!”仙儿几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克己复礼?你要是克己复礼世上就没有纨绔子弟了!”
楼西北耸肩,不置可否笑了笑,缓步走到沈初霁面前,手指捏揉着红盖头的穗子,侧身问道:“几位还不离开?”
“你个狗贼……”
“好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初霁突然出声。
猜到来人是梁浅四人和楼西北,沈初霁担心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解释道:“这里的人都被控制了,我和楼少侠打算将计就计,看看邪祟的目的是什么。”
“天阴和秦少主也在神府中,先找到他们罢。至于我,邪祟暂时不会取我性命。”
“大师兄,我留下陪你。”仙儿一脸警惕看着楼西北,生怕他趁他们不在对大师兄行什么不轨之事。
楼西北“啧”一声:“大师兄让你们走呢,洞房花烛夜哪能有外人在场?你们在这儿,故事进行不下去,怎么能知道邪祟的目的呢?”
梁浅目光在楼西北面上流转,曾经听说过此人的传言,并未将他适才的话当真,而且大师兄这么说便是对楼西北十分信任。沉思片刻后,他眼含笑意,拱手道:“有劳楼少主照拂大师兄,我等就在附近,若有意外以鞭鸣为信,我等会立刻赶来。”
楼西北摆手,不耐点头:“嗯。”
四人相继离开,仙儿和江阔一步三回头用眼神警告楼西北,如果他敢乱来一定剁掉他的手脚拿去喂狗!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喜烛摇曳,红袍明艳;烛光柔和,满室沉寂。
楼西北垂眸,看着一身喜服的沈初霁坐在床头,无端紧了紧手指。
“二师兄,将大师兄与那纨绔单独留下,当真不会出现问题吗?”
四人离开后,宣夜背着昏睡不醒的天阴,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内室。
江阔亦是一脸担忧和不满:“楼西北那狗贼若是对大师兄心怀不轨如何是好?如今大师兄行为受控,万一遭他占了便宜怎么办?”
仙儿神色狠厉:“若他胆敢对大师兄不敬,我定要活活扒了他的皮!”
“大师兄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冒险,若他心有顾虑便不会让我们离开。”话虽如此,梁浅脸色亦有几分迟疑。
沈初霁一贯冷静自持,若非信任楼西北断然不会独自留在房中,他们心中都清楚这一点。
仙儿神情恹恹,嘟囔道:“大师兄便如此信任他?”
“事已至此,先找到秦少宁再说吧。”
与此同时,内室中。
楼西北没来得及开口,几位下人打扮的活死人推门而入。
“请新郎为新娘掀盖头。”小厮双手托着玉质喜秤,躬身站在一旁。
楼西北沉默站在原地,明亮烛光映着他俊美侧颜,长睫微微垂下在脸颊投下阴影,金色瞳孔显得有些暗沉,似乎若有所思。
若非小厮和婢女瞳孔诡异嘴角挂着涎水,当真有一种良辰吉日的氛围。
“楼少侠不必多虑,将计就计而已。”沈初霁平淡的声音传来。
楼西北挑起眉头,从小厮手中接过喜秤,手执一端,用另一端轻轻挑起盖头,或许受到氛围影响,动作竟显得有些庄重。
随着红盖头被掀开,沈初霁白净的脸出现在视线中。他脸上不施粉黛,薄唇微抿,眉眼平静冷淡,额间青碧色宝石微微泛着龙纹,即便穿着赤红喜服也尽是一身的不染尘埃。
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画面,沈初霁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抬眼看向正前方。楼西北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喜秤挑着红盖头,眸光衔着轻微笑意,玄色衣袍与周遭红绸喜烛倒是有几分相得益彰。
将红盖头和喜秤交于旁人,一位婢女立刻端着两杯金樽美酒上前,俯首道:“请两位共饮合卺酒。”
楼西北垂首打量沈初霁,穿着这身喜袍即使脸上不加任何修饰也相配极了,仿佛真的是这场大婚的“新娘子”,这邪祟倒是有眼光,挑了个最好看的男人做她的新郎官儿,只可惜要被他楼西北捷足先登了。
他在塌边坐下,端起合卺酒将其中一杯交给沈初霁,期间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好似想从他风平浪静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只可惜,沈初霁从始至终都显得相当冷静,看向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尊石像,楼西北怀疑就算今夜自己没有打断大婚鸠占鹊巢,沈初霁面对嘴角挂着涎水的新娘子也会是这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