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一般,他打开车门,飞速冲到峦的身前,撞进峦的怀里,把峦紧紧地搂住了。
“绵,你——”峦的身体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却被祝子绵搂得更紧。
不等峦把话说完,祝子绵便开始哭着恳求:“峦,我错了,对不起。是我不对,你帮我找工作,我还烫伤你。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你不要不管我,我害怕。”
其实不用祝子绵说,峦也感觉到了绵的害怕,比方才还要剧烈的害怕。
他能感觉到,绵的心在他胸前跳得很快,也能感觉到绵的整个身体都抖得厉害,还能感觉到眼泪正从绵的脸上不断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肩。
峦再一次被绵过激的反应惊住了,没想到把绵单独留在车里,也会把他吓到。
他过意不去地颤了几下唇,但好像组织不好语言,始终开不了口。
一只手缓缓抬起,也说不清是想推开绵,还是想搂住绵,但那只手在半空停留了一会儿后,还是什么都没做,轻轻地放下了。
峦就像棵树,由着绵搂着,直到绵的恸哭慢慢平静下来。他才轻轻说了句:“上车吧。”
这时,祝子绵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搂着峦,搂了好久,他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
峦无所谓地笑笑,“你刚才都说了十七次对不起了,加上这次十八次。”
祝子绵怔了一下,没想到峦会数这个。又想起自己在此之前,他从小到大都没说过这么多次对不起。所以,诚意应该够了吧。祝子绵忍不住带着哭腔问了句:“那你到底原谅我了没有嘛?”
这句话说得软绵绵的,还有一丝丝赌气,竟撒出了几分撒娇意味。
峦笑得肩头一颤,却不直接回答,只催了句:“快上车吧。”
祝子绵乖乖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这时腿上一沉,发现峦将一部新手机丢到了他身上。
给我的?他去商场是为了给我买手机?祝子绵不太敢相信,询问地看向峦。
峦却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这侧的车窗外,嘴里漫不经心地嗤笑,“怎么?手机怎么用都忘记了?”
这不可能“忘”。贵族胶囊里也是有手机的。
不过这款手机祝子绵没用过。不是很高端的款,印象中是那种喜欢刷机的手机发烧友们爱玩的款。
可以自定义屏保,界面风格等等。那些人喜欢用它来张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祝子绵按亮手机,锁屏图很简单,主体就是一句话:难过向左,不难过向右。
最下方是滑块式按钮,左滑关机,右滑解锁。
那只能向右啊。
祝子绵头一次见这样的开机屏,觉得有趣,忍不住嘴角稍稍翘了一下,抬眉看峦。
峦却依旧看向窗外,只把后脑勺留给了他。
祝子绵猜峦在等他选择不难过。于是向右滑开手机,手机传出了一声简短的解锁音效。
这时峦才把头侧了过来,看着车前方随口说:“不用谢我。我只是给你一个能叫外卖的工具,省得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饿死。我还得收尸。”
这话让祝子绵听得不太舒服,但又不能不承认,他真有可能饿死。
他难堪地低下头,看向手机界面。就见手机里除了常规的一些东西,只有一个app,享乐速送,看起来是能送餐的。
他又随意点了点,试了试手感,最终点开了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人的电话,峦。
祝子绵有些惊喜,他抬头,正巧看到峦的视线从他的手机屏上快速拿开,又看向车前方。
大概是也意识到绵一直在看他,峦语气淡漠又疏离地说:“电话不要随便打。我可不想别人知道我的通讯录里,还有你这样的废柴。”
这话让祝子绵更不舒服了,但依然不能否认,在这个奴隶领域里,他是真的废。
不过,尽管峦对他打击了一句又一句,可他的心不慌了,不怕了,甚至还有些找到归宿的温暖。
峦肯把联系方式留给他,那就是不会把他弃之不顾的意思吧。祝子绵这样想。
想过之后,他立刻拿起手机给峦拍了一张侧颜。
“干嘛?”峦问。
祝子绵一边认真操作着手机一边说:“没什么,我是想如果手机一解锁,我就能看到你的话,那肯定能更开心一点。”
说着,他将峦的照片设置成了桌面背景。
【作者有话说】:从此,我一见你就笑。
第14章 自我摧毁
回去的路上,祝子绵想到自己的贵族生活,恍如隔世。车窗外明明都是似曾相识的街景,但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地方了。
还记得自己当初意气风发逃婚的时候,以为奴隶领域就是吃得差些,穿得差些,日子苦一些,还能如何呢?
在衣食无忧的大环境下长大,吃不饱穿不暖,就已经是他认为的人间极苦了,却没有人告诉过他,贫穷会让人失去尊严与良知,甚至变得残忍。
其实他出逃的时候,他姐姐给他准备了一大笔钱。告诉他去奴隶领域里买些奴隶,他就可以当奴隶主,过得不会比贵族差。
现在看来,他姐姐也一样,对奴隶领域一无所知,天真得可笑。而且,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他没有在约定地点,找到那笔钱。
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他必须要靠自己在奴隶领域里,用奴隶的生存法则活下来。
而这法则下的第一步,他必须有一份工作。
夜里,祝子绵失眠了,几乎失眠了整晚。他知道峦带他去那里的意图,就是想告诉他不要对工作挑三捡四。但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份挑战底线的工作,太难了。
尽管峦在他的眼前亲身示范过,尽管祝子绵也愿意相信人体模特就是一份纯粹的工作。
但想象自己真要光裸着身子,被人一遍遍地细看,他还是会有万蚁钻心一般的难受。
他只好在心里不停预演那一幕,不停地自我摧毁与重铸,终于在天亮的时候,他疼麻了。
他坐起身,屈膝在沙发上,一只胳膊紧紧抱着双腿,安安静静蜷缩着,等着峦醒来。
这一天,峦醒得比平时晚了一些。醒了也好像没睡够。他打着呵欠走过来给绵松手铐,两双疲惫的眼碰了一下,又各自闪到一边。
“没睡好,是因为手铐吗?”峦在绵眼前晃着手铐问。
祝子绵木然地摇摇头,“我已经铐习惯了,和它没关系。你呢?为什么没睡好?”
峦歪起头,觉得祝子绵明知故问,“你说呢?你不会真是猫变的吧。白天睡觉,晚上折腾。吵死了。”
昨晚祝子绵只顾自己难受,没意识到。现在经峦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睡不着的时候,翻来覆去的是频繁了一些。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说?这都睡醒了,还抱怨什么?”
听了祝子绵的话,峦像听了什么歪理,扰人好梦不该先道个歉吗?他气极反笑似地勾了下唇,但乏累至极,不想再计较,便起身要去浴室。
“等一下。”祝子绵开口。
峦:“什么事?”
“可不可以我先洗。”
峦幽幽转过身,看见祝子绵已经站了起来,嘴上问着可不可以,脸上分明是必须他先洗的样子。
“为什么呢?”峦觉得没道理。
祝子绵:“因为是我先起的。如果不是你铐着我,我早洗完了。”
峦嗤一声,本想说:我们也没定谁先起谁先洗的规矩啊。
不过他话未出口,就发现绵今天的情绪不太对,清清冷冷的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身破碎感,不能再受一丁点刺激的样子。
峦看着这样的绵,眼神稍显凌乱,他忙收回目光,让到了一边,“行吧,你先。”
祝子绵听罢,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脚下却没有动。垂着头机械地开始解衣服。
“喂!”峦一惊,大喊出声。他觉得绵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他的控制力,这让他有些火大。
“你怎么总喜欢在我面前脱衣服啊。进了浴室再脱不行吗?”
祝子绵依然没有走,解着衣服的手也没有停,只是头垂得更低了些。
“我只是想试一次,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我都做不到。当着那么多人,我怎么做得到呢?”
峦愣住了,片刻后他明白了绵的用意。他的唇紧张地颤动起来,好像想说什么,但数次欲言又止。
在他的犹豫中,祝子绵已经脱净了所有衣衫。峦下意识转了个身,挪开了目光。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祝子绵却淡定地抬起了头,“这对你来说,不是司空见惯吗?”
峦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也想问自己,他慌什么?这对他而言确实应该是小场面。但他就是慌,手足无措地慌。
见绵固执在站在一旁等他回应,他只好扭过头与绵对视,让自己的眼神没有一丝神采。
可一看之下,眉心像被刺到。他发现此时绵的眼神又何尝不是呢?那双眼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颜色。
两人对视了须臾后,祝子绵平静地走进了浴室。好像通过了自己给自己设置的考验。
然而拉帘掩住,水声响起,峦悄悄走近门边,隐约听到了些啜泣的声音,混在水流里。
看来,即使花了一个晚上,还是承受不住吧。峦的神情变得十分自责,尝试了几次想敲门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让绵独自静一静。
去往美伦美术工作室的路上,祝子绵一言不发,神情始终如一,看着车窗外发呆。峦也很安静,所有的专注力好像都在开车上。
到了那里,峦泊好车,让祝子绵自己去找老师,他则在车里等。
祝子绵也无所谓,生无可恋地像个牵线木偶,只身找到了老师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吧。”是老师的声音。
祝子绵推门进去,礼貌地微微欠身打了个招呼,像小孩子一样,说了声“老师好”。
不想这一声招呼让老师愣住了,神情好像在说:你怎么来了。
老师呆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想再度确认一下似的,问了句:“你是昨天那个峦的朋友吧。”
“……嗯。”祝子绵答得有些犹豫,想到峦说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通讯录里有自己这样的废柴,祝子绵不确定能不能以峦的朋友自居。
这一夜他不光打碎了所有的贵族矜持,还打碎了自己的骄傲。现在的他,自卑得很。
但老师并不在意这个,他走到祝子绵身前,“不是不做这份工作了吗?”
祝子绵想到昨天自己闹的那一出,尴尬得手不知往哪里放,小心解释:“昨天是我没想明白,今天,我想通了。希望老师给我这份工作。”
老师看上去越发云里雾里,他挠挠头,“不是你想不想做。是峦告诉我,他不希望你做这份工作了。”
祝子绵死水般的神情泛起波澜,他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然而混乱的思绪最终只拧出了一个字:“啊?”
老师肯定地拍了拍祝子绵的肩,“对啊。是峦说,不管你对这份工作有没有改观,他都不会让你做这份工作了。”
“为什么?”祝子绵表示不理解。
老师耸耸肩,也很不理解,“本来我和峦说,你这么抵触也正常,可以先从肖像模特做起。但峦坚持说不用了。还说是他考虑不周,不该让你来做这个尝试。”
祝子绵神游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半晌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老师:“他是什么时候跟您说的?是早上给您打电话了?”
老师摇摇头,“昨天就和我说了,你到车里等他的时候。”
祝子绵:“……”
昨天?!
【作者有话说】:绵:打!必须打!
祝子绵脑子嗡地一声。
隐约听到老师在不停地夸峦,什么心思细腻啦,善解人意啦,不强人所难啦……
但这些对祝子绵来说,全是扯。
他满脑子想的是:峦昨天就已经跟老师说了,不让他来这里工作,然后今天还一本正经地送他来上班。这不是耍他玩吗?
祝子绵拼尽了好脾气,总算客气地告别了老师,接着就一路小跑地冲到了峦的车前。
他没有上车,站在车前死死盯着峦,像是装了火药。
峦也没避开,迎着他的眼神与他对峙,谁怕谁的架势。
但对峙的结果,还是峦先叹出一口气,下了车。与此同时,祝子绵先开了口。
“耍我玩很有意思吗?”
峦不以为意地把身子倚在半开的车门上,“让你做一次上班模拟,你有什么损失吗?”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彻底把祝子绵激怒了。
他冲到峦的身边,攥住峦的衣领,“上班模拟?你知不知道昨天我整晚——”
“睡不着嘛。”峦打断了绵,语气也变得严肃,替他把话说下去,“因为一份不能接受的工作,所以需要一个晚上去克服心理障碍,觉得自己这一晚上的努力白废了是吗?”
“难道不是吗?”祝子绵大声喊。
他反应过来,峦是明明白白知道的,知道他昨天一整夜的翻来覆去是因为什么。甚至可能也知道走出这一步对他有多难,几乎是把他磨碎了再捏起来那么难。
但是峦故意让他这样煎熬自己。
这在他眼里,就是污辱人的恶趣味,他还没有被谁这么污辱过。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挥起拳便朝峦的脸打过去,但是这一拳却打到了峦的掌心里,被死死握住。
他挣脱了两下,挣脱不开。只得大喊:“放开我!”
峦没有放,反而掌中发力,握得绵有些许的疼,“绵,你清醒一点。凭你现在,就算不是人体模特的工作,你能找到的工作恐怕都不是你想做的。所以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让你学会接受现实,你懂吗?”
祝子绵张了张口,急着想怼,但是他发现,对于峦的话,他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然而,想到自己早上在峦面前脱光衣服的那一幕,他的愤怒排山倒海地扑了过来。
“那不一样!”他嘶吼了一声。咬着牙从峦的掌心中一下抽出了手,顺势将峦扯到一边,自行坐进了车中驾驶座,并启动了车辆。
峦看着自己的车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开走,有些不敢相信。他恍了好半天的神,直到车开出了视野,才恍然发生了什么事。紧跟着,他整个人表现得很慌张。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帮个忙。我把定位发你,你跟上我的车。……如果我的车出了什么交通事故,把车上的人赶快带走,别让警察发现。……至于事故索赔,让他们直接联系我。”
祝子绵也不知道开去哪里,他只是像从前一样,心情不好就开车出去兜个风。
可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相同的道路指示标,不同的地名与路段,他找不到方向,更没有归属。直到把自己彻底弄丢在这片水泥丛林里。
怒气在这个过程中,渐渐退了下去。思路变清晰。
他得承认,峦的话没有错。就算峦告诉他这份工作取消了,下一份工作他可能还是要纠结一个晚上才能接受。
峦只是将这个晚上提前了,做法欠妥,但出发点不能算坏。
然而,就算是好的出发点,也一样是欺骗啊,总该道个歉吧。
祝子绵开始频频看向放在一旁的手机,始终黑漆漆的屏幕让他越看越绝望,被拿捏死的绝望。
峦像是料定了,自己只能主动给他打电话,否则迟早变成一只真的流浪猫被抓走。接下来,就是比流浪猫还悲惨的命运。
可他不想打这个电话,他毕竟不是猫,他有人的情绪的。他无法做到被戏弄后全无所谓,还主动握手言和。
他只能倔强地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这陌生的城市里乱撞。
甚至在想,把车开到没油,把手机耗到没电,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听天由命算了。
正在这个时候,车载音乐突然响了起来,放出了旋律。
祝子绵惊了一下,但也只是惊,没有被吓到。
他了解这款车,车载音乐是可以由手机APP远程控制的。
所以——是车主开始呼叫爱车了吗?峦这家伙又要搞什么鬼!
不等祝子绵想明白,歌曲前奏已经结束了,一个男声唱了起来。
“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疼你,真的不愿意,又让你哭泣,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我也不愿意,又让你伤心……”
祝子绵身子一直,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峦这是在向我道歉吗?可这歌选得也太太太太不合适了吧。
谁是你宝贝?!
【作者有话说】:引用歌词,来自歌曲《宝贝对不起》
第16章 再不道歉LP跑了
随着宝贝宝贝不停唱,祝子绵的脸都发起了烧。可没想到,这还仅仅是个开头。
接下来,祝子绵感觉很奇怪,总有车辆刻意与他开成并排。
那些车上的人,摇下车窗冲他打口哨。有做鬼脸的,有竖大拇指的,但总体都是八卦脸,像是好奇八卦的主角,所以争先恐后来看他一眼。
祝子绵察觉出哪里不对,他稍稍按下车窗,惊讶地发现车窗外的旋律与车内浑然一体。
峦的车上居然装了外放音响。顿时,祝子绵一身羞臊的冷汗湿了衣衫。
这哪里是有人在向他说对不起。分明是他像舔狗一样,在无数陌生人的见证下,在对某个人大声说着对不起。
祝子绵没有这样恬不知耻地被围观过。他要疯了,如果旁边有海,他可能都会一气之下把车开到海里去。
正气极,车载屏幕上又出现了导航地图。目的地显示:美伦美术工作室。
祝子绵知道,这是峦逼他回去的方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点点收紧,紧到颤抖。
理智上,他不想顺从,但理智也在告诉他,他没有办法。
这车如果继续这样唱下去,也许会把警察招来,而他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丈夫能屈能伸……
祝子绵将这话在心里反复说了N遍后,最终狠咬住唇,把愤恨暂时压制住,再一次妥协。
按照导航的指引,回到了美伦美术工作室。
一直到看见峦的身影,车上那恼人的音乐才停了下来。
车刚停稳,祝子绵就迫不及待地想开门出去。但峦的动作更快,车门刚打开,他就一个箭步堵在了门口。并向祝子绵抬了抬下颌。示意他不要下车,直接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去。
这个举动,很像算准了祝子绵想下车,于是先行堵了他的门。
祝子绵恼怒自己的每一步在峦的算计里,但他没有反抗的能力。
峦硬实的胸膛阻在那里,他也不能硬往这胸口上撞。只好顺从地在车里移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可一再地受制于人,让他的怒火快要压不住了。待峦一上车,祝子绵张口就想先骂一句脏话,却见峦笑嘻嘻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嘘——等一下。”峦说罢,开始看着手表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祝子绵莫名其妙,脏话暂时被压了回去。
当峦倒计到“一”,祝子绵听到他这边的车窗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拎着盒便当示意他打开车窗。
祝子绵还在发愣,搞不清状况,而峦已经帮他将车窗按了下来。
“先生,您的外卖。”说着,那年轻人就把便当往祝子绵怀里送,很赶时间似的。
祝子绵只得抬手接了过来,之后就见那年轻人脚下一蹬,踩着滑板一溜烟走了。
“你让他卡点送来的?”祝子绵对这精准的一幕,有些不可思议。
峦耸了耸肩,“怎么会?我只知道他再不送过来,我就可以投诉了。”
峦的语气戏谑,又是一脸“你好笨,活该被人耍”的表情。
这表情把绵刺激到了。心里那团被便当打散的怒气又重新凝结了起来。
他将便当放到车前,斩钉截铁地对峦说:“峦,我是忘记了很多事,也有很多事不懂、不会。但这不表示我就是你任意戏弄的玩具。我放下身段来恳求你,尽可能顺从地依赖你,是因为我相信你是值得信赖的人,而不是说我这个人真有那么廉价!”
峦玩笑的表情,随着祝子绵的话,一点点碎裂。惊讶,惊讶到反应不过来。
他料到绵会生气,以为绵又会哭唧唧、软绵绵地跟他发通火,但没想到绵会说出这样一段铿锵的话。
他一时想不通,这个被管理司评定为废柴的人,究竟哪儿来的底气来装扮自己的高贵。
正恍着神,就听绵继续一字一顿道:“我想我看错你了。你的关照,到此为止吧。”
说罢,祝子绵去开车门,峦一个惊醒,下意识将门锁住了。
“把门打开,让我下去!”祝子绵喊。
“下去?”峦警告他,“你能去哪儿?昨晚吓得在我怀里哭,这么快就忘了吗?”
祝子绵眼底灼热到疼,这一刻,峦让他模拟上班的好意已荡然无存,他甚至怀疑峦故意做这一切,只为了让他一步步尊严失守,极尽羞辱。
“我没忘。”他咬着牙说,“但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比你善良的人。只要我肯吃苦,他们一定愿意给我一份工作。我不相信,没有你,我找不到工作。”
祝子绵扑上去想打开车门锁,被峦挡开,同时,峦启动了车辆。
祝子绵又想夺方向盘,就听峦冷声警告:“发生车祸,警察会来处理。你哪儿还有找工作的机会?你要是想被警察带走,就过来抢。”
说话间,峦的车已经离开停车场,进入车流。
祝子绵眼前一阵模糊,恨自己依然在峦的拿捏之下,什么都做不了。
他愤愤地看了几眼峦后,把头扭向窗外,再没有一点余光留在车里。
祝子绵的眼前,变成了电影的长镜头不断延展,他在这长镜头下开始茫然失神。
准确地说,他也根本没看到什么,眼前是混乱的,脑子是混乱的,就像他以后的路,一样混乱。
他忍不住想,逃离贵族胶囊是对是错,他有没有可能再回去,回去后等待他的是生是死?
他没有答案,只觉得自己拼命想要逃离命运,命运却像一张大网,不停收缩,压得他要喘不过气。
就这样想着,祝子绵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眼前的景致突然唤回了他的意识。
此时,此地,行人渐少,不再是行色匆匆的城市街景。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一片湖泊上,像一堆欢快的精灵在跳舞。
而他们的车,正在环湖的堤坝上缓缓行驶着。
醒过梦的祝子绵,猛然意识到,一路上配合着电影的长镜头,耳边一直飘扬着一段轻音乐。
这段轻音乐重复,重复,重复了不知多少遍,重复到祝子绵终于产生了好奇。
他偷偷把头扭了一个角度,斜过眼去,目光落在了车载屏幕上。
就见那屏幕上,循环滚动着这段轻音乐的名字——Apologize(道歉)。
捕捉到绵的视线变化,峦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佯装欣赏着夕阳下的美景,嘴上喃喃地说:“特意给你点的外卖,好歹吃一口吧。”
祝子绵此刻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只能说这音乐有毒,他也不知道被喂了多久。
现在他身体里的怒气已经完全被中和,他发不出脾气了。
在他拿过便当准备打开的时候,峦又加了一句:“你在我车上饿死,我会很麻烦。”
即使这样不中听的话,祝子绵听了也不想发脾气了。
他不屑地撇了下嘴,默默打开便当。
今天的便当是一份凉面,峦好像算准了他不会即刻就吃。
祝子绵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峦眼里从来没有意外。这让他不禁自嘲又无奈地笑了一声。
吃下两口后,他平静地问:“峦,你明知道怎么做让人开心,怎么做让人不开心,为什么非要惹人不开心呢?”
峦听了以后,一脸“你在胡扯什么”。
他扭过头看着绵,幽幽反问:“为什么?因为我没理由哄你开心啊?你觉得你自己就做的很好吗?你知不知道,你烫伤我,我可以以故意伤害罪报警。你开走我的车,我可以以抢劫罪报警。你能坐在这里吃面,全是因为我宽洪大量,你有向我道过谢吗?”
祝子绵看向峦的眼,那双眼睛理直气壮,但祝子绵总觉得这个逻辑很强盗。
不过他认真想想,峦有一点确实没说错。那就是:峦救他回来,管他吃喝,给他找工作,他一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过。
祝子绵过意不去地低下头,继续大口吃。一边吃一边嘟囔:“那你耍我不是耍得挺开心的嘛,我也不计较了,这样就扯平了。”
峦的表情才像是听到了强盗逻辑,不过须臾后,他又感觉十分好笑似的,噗嗤笑了一声。
他不再多言此事,自顾自欣赏起车窗外的美景。
不知不觉,夕阳一点点隐入山头,湖面上的一层金纱,好像长长的裙摆,被夕阳的脚步徐徐带走。
祝子绵吃完了凉面,见峦望着窗外已不算美的景致出神,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猜出峦在等着什么,或许就是在等他道谢。
这个人真是小气,祝子绵心想,你也没有直接和我道歉啊。
不过,冷静下来的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知道,离开峦不会比跟着峦过得更好。峦已经给了他台阶下,他要是再胡闹,只能自断生路了。
轻轻咳了两声后,祝子绵放缓语气认真地说:“峦,你能不能再帮我找份工作啊。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工作,不被抓去做人体实验,我——我——”
接下来,该说些回报的话,祝子绵一时卡了壳。原本他是想说“那时候我再谢谢你”。
可话嘴边,他又觉得这么说,份量太轻了。
此时,峦似乎也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回过头好整以暇地看向绵,嘴角一丝坏坏的笑意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