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在想,绵也许不是在送往贵族胶囊时逃跑,而是被贵族胶囊退了货。
反正假设他是贵族,他也不会要这么一个奴隶,啥都不会干,你还得给他做吃的,不然会饿死。
“好在,你的工作需要你长时间发呆。你应该很容易胜任。”顺着祝子绵的话,峦揶揄起来。
祝子绵听了也不生气,眼里反而闪出庆幸的光:虽然不明不白地惹了峦不高兴,但峦没有因此把他工作的事给取消了。
总的来说,峦还真是个好人啊。
他忙快走两步跟上峦,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峦领着他来到了一间画室的窗外。祝子绵好奇地向画室里看去,看到十来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正在作画。
他们的眼睛不停向前方看,明显在看参照物。
祝子绵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前方一个成年男人正雕塑一般站着,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我的天啊!
祝子绵张大嘴,倒吸了口气。感受到当头一棒的震撼,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在贵族胶囊里也有美术课,但教他们的都是水墨山水。
为什么要画人?拍照不行吗?画人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画不穿衣服的人?变态不变态?
但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祝子绵看到最前方像极了在发呆的男人,他对他的工作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向他二人走了过来,亲切地招呼峦,并客气地递给他们一人一杯热咖啡。
接着那中年人与峦开始了一连串好久不见的寒暄。
祝子绵站在一旁,从二人的寒暄中,听出中年人曾是峦的美术老师,更听出了峦拜托老师的事。与此同时,也证实了他自己的预感。
峦给他找的工作,果然是在这家美术工作室里当人体模特。
赤身裸体被人用目光反复扫描吗?那还不如去做人体实验,被X光反复穿透到死。
一时间,祝子绵产生了“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怒火,这怒火直接烧尽了他的理智。
他打开热咖啡的盖子,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峦的后背衣领处,全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绵:我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可怜,我有爪子的。
第10章 不言传只身教
中年老师发出一声震耳的惊呼,惊得一旁的画室都骚动起来。峦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但眼里有明显的愤怒。
他回过头来看向绵,却见绵眼里的愤怒不比他少,并将咖啡纸杯捏成一团,狠狠扔到了地上,之后扭头便走。
老师拉住峦,急道:“快跟我去办公室。”
峦的目光却一直在祝子绵的背影上,他推开老师,疾步追上去,拽住祝子绵的手臂。“你干什么去?”
祝子绵猛回身,蛮横地甩开了峦的手。
“峦,你是不是觉得我一无是处到,只能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钱了?我告诉你,我的身体比你想象得要贵。如果我肯用自己的身体去换钱,我能得到的远比你想象要多得多!”
祝子绵一边咆哮,一边想起自己奢侈的贵族生活。
不得不说,他享受的奢侈有一部分原因,依赖于他罕见的血型。
如果他肯顺从最高管理司的决定,乖乖去和陌生人结婚,去传宗接代,他就可以在贵族胶囊里呼风唤雨。
但他不想。离开贵族胶囊,就是因为他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去做交易。
而现在呢?峦让他做的,何尝不是一样用身体交易?而且更加低贱,更加羞耻。这触了他的逆鳞。
峦不会想到绵脑子里的这些东西,只是感觉绵对这份工作有什么误解。
“你听着,”峦严肃地一字一顿道,“人体模特只是一份正当的普通工作,与其它的工作一样。”
绵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讥笑出声,“是吗?原来在你眼里,下贱和普通没什么区别,你还真让我大开眼界。”
这话好像也碰触到了峦的逆鳞。他的表情如山雨欲来,凌厉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祝子绵刺穿,语气也变得掷地有声,“绵,我再说一遍,这是一份正当的工作。”
“胡扯!”绵使足了力气推了峦一把,将峦推出几步远,“那你怎么不去做?!”
峦看着绵,呼吸因愤怒变得急促。祝子绵还以为他要像野兽一样扑过来还击,却见峦突然转身问老师:“接下来有人体课吗?”
老师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讲,但见峦的目光坚定执着,他只好犹豫着说:“是有一节,不过是中级班,他们还只是画石膏像。”
“哪间教室?”峦继续问。
祝子绵在一旁听得失了神,他隐隐猜出峦想要做什么,但他不信。
这时候,凭空一拳将失神的他,打了个趔趄。
祝子绵回过意识,见打他的,是刚刚那个画室里的人体模特。画室外的动静显然已打断了他们的正常授课。
那模特此时正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浴袍,将手骨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你在说谁下贱?”话一落,他挥起拳砸向祝子绵的头。
祝子绵吓得一声呼,下意识便抱住了自己的头,呲牙咧嘴地等着疼痛袭击过来。
但是没有。
发狠的拳头在空中戛然而止。祝子绵放下手臂,就看到峦紧扣住那模特手腕,扣得他自己手背青筋欲裂。
“我带来的人,我自己会教训。轮不到你。”
峦说着用力一推,将那模特推得险些站立不稳。
那模特还不放弃地向前冲了一下,却在峦也向前一步的逼视中,怂了。
峦就用警告又威吓的目光,死盯着那模特,一直盯到那模特熄了气焰。
而祝子绵却还在惊魂未定,这时峦突然扣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向另一间画室走去。
峦将祝子绵留在外面,自己则跟着老师进了画室。
祝子绵看到这间画室里的学生明显偏小,十五六的样子。也不知听老师说了些什么,一个个都惊讶得张大了嘴。
接着祝子绵就看到峦平静又从容地脱下自己的衣服。一件,两件,直到只剩一条底裤。
这时老师拦了一下,大概是说没必要。
但峦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绵一眼,还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把自己脱了个干净。
祝子绵不自禁地离窗户更近了一些,他看到峦坐在木椅上,屈起一条腿,摆出了一个悠闲自在的姿势,神线停在一个空白的地方,恍若失神,恍若入定。
本就鹤立鸡群的五官,配着严苛自律的健硕身型,像一尊雕塑,美得让人窒息,不可方物。
祝子绵把头垂了下来,不敢再看,耻于再看。这份耻源自于对自己的羞耻。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太过混浊,太过肮脏,不配去欣赏这样的美,不能去亵渎这样的美。
他好像俯首认错,乖巧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老师走了出来,站到了他旁边。
看着画室里的峦,老师威严地说:“我的学生,从来没有对人体模特有一丁点的不尊重。我希望你明白,峦把这份工作给你,并没有作践你的意思。而且,这份工作想干的人多了,你以为只要敢当众脱衣的人就能当人体模特吗?我们也不希望内心不纯净的人来玷污这份工作。他推荐你来,就是因为相信你的内心足够纯净。”
祝子绵被训斥得无地自容。
他偷偷歪起头,小心地去看峦,见峦后背红通通一片。被热咖啡烫过的痕迹搅得他心神不宁。
“老师,”狠狠咬了咬唇后,祝子绵向老师嗫嚅,“您们这里有烫伤药吗?”
【作者有话说】:绵:怎么办呢?你好看到让我想上手了。
课时不长,一个小时左右。
下课后,一帮稚气的学生在老师的招呼下快速走出画室,一个个都哭丧着脸,其中一个居然真哭了。
“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遇到这么好看的人体模特了,可我现在的水平好烂,完全画不出来。连脸都画不好。”
这话说出了其它学生的心声,都开始痛心疾首。
他们谁都没想到,人生的第一堂真人模特人体课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还是这样一个精致到完美的模特,然而他们的笔力却无法绘出其神韵的万分之一。
祝子绵听着这帮学生感叹,莫名脑子里弹出一句话:你们就是再练二十年,怕也画不出他的神韵。
峦——真的挺好看的。
这般想着,祝子绵看着峦又失起了神,直到峦穿好了下半身,他才猛一个惊醒冲了过去。
“干什么?”峦的语气冷冰冰的,明显没消气呢。
祝子绵过意不去地支吾了两声,才清楚地吐出几个字,“先上药。”
峦有些意外,他扫了一眼绵手上的药膏,不太确定地问:“你要给我上药?”
祝子绵心想这还用问吗?“那不然呢?伤在后背,总不能让你自己上药吧。”
说完,祝子绵不管峦还想说什么,已经绕到了峦的身后,将药膏点在了峦的肌肤上。
接着好像怕峦逃跑似的,毫无拖延地便用手指将药膏一点点涂抹开。
峦的身体颤了一下,很僵硬地颤了一下。
“怎么了?疼了?”祝子绵有些紧张,他这是头一次给别人上药。
以前他身上磕破了,都是他姐姐给他上药,他觉得他学得挺像的。
但他毕竟没被烫伤过,不知道这种伤会不会被药沙得疼。反正以前他的擦伤,涂药时还是会疼的。
可事实上,峦不可能疼。不是滚烫的咖啡,也就造成了一级烫伤而已。
而且药物本就是带着止疼的药效,怎么会疼呢?有些凉是真的。
然而,峦短促地呼吸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氧不够,他意识不清了,居然轻轻嗯了一声。
祝子绵一听,果然上药的时候还是会疼。他忙将脸颊凑近,一边涂抹一边轻轻柔柔地吹起气。
峦的身子崩得更直了,身体开始不自在地发颤,好像痒得受不了,痒得他攥紧了拳。
可是在绵又问他还疼不疼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声:“疼。”
还疼?祝子绵在峦的身后,眉毛纳闷地挑了一下。
心想,这人看上去坚不可催的,怎么还挺娇气的。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啊。刚烫到的时候,哼都不哼一声,上个药而已,再疼能比被烫的时候疼吗?
祝子绵反应过来,峦一定是气没消,故意这么说。他觉得既然这样不能让峦消气,那还是换一种道歉方式好一些。
祝子绵没有再吹,他看了看峦那件被咖啡弄脏、还没完全干的衬衫,心里突然有了主意,退后一步开始解自己衬衫的纽扣。
峦没有感觉到绵再帮他吹伤处,纳闷地回头去看,就见绵的衬衫已经几乎解开。
他毛骨悚了一下,下意识赶紧扣住绵的手腕,阻止了他。“你又要干嘛?”
祝子绵理所当然地说:“你的衬衫脏了,还没干。你穿我的。”
峦稍顿片刻,又笑他:“难道你要穿脏了还没干的衣服?”
祝子绵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吗?那我也不能光着啊。他点点头,“对啊。我后背又没有伤。没关系的。你后背刚上了药,穿湿衣服不好。”
说罢,他又要脱。脱得还十分坚决。
峦只好两只手上去扣住绵的一双手,“我说了不用。”
怎么能不用呢?祝子绵倔强上了,认定这是他道歉的方式,峦说不用就是不肯原谅他。
“换衣服!”
“不用!”
两个人因此面对面地用力纠缠起来。
这时,画室的门突然打开,老师拿着一件干净的衬衫走了进来,嘴上说着:“峦,我给你找了一件——”
话说一半,老师张着的口一时没能合上,剩下的话也无法说出来。
眼前两个人贴得实在有些近,超出了安全距离。已经解开几颗纽扣的衬衫,让胸肌若隐若现,也无法看出到底是谁要脱,谁不让脱。
不过依次在两人怔愣的脸上扫了几眼后,老师觉得自己懂了。
他一边把衣服搭上最近的画架,一边有些难为情地支吾:“那个,这里不太方便。万一有学生落了东西,会回来取。”
祝子绵迷惑了,该取啥取啥,我们又没锁门,有什么不方便的。
但峦却被这句话一下叫回了神,急忙松开祝子绵后退了一步,虽极力掩饰仍能看出些许窘态。
他用手指蹭了蹭鼻尖,趁机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之后便若无其事走向老师,随手拿起那件干净衣裳穿上了身。
顺便说:“谢谢老师,正好我有事要跟您说。”
说罢,他将车钥匙抛给祝子绵,“去车上等我。”
老师一听,立刻露出一脸过来人的认同,“车上好,车上好……”
峦慌慌张张将老师推出了画室。
第12章 傻不是错,也得认
祝子绵忍不住挠头,他怀疑这老师和峦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暗语,为啥说起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莫名其妙。
不过祝子绵并不想花心思琢磨这个问题,他拿着车钥匙往停车场去。一路上还顺便欣赏了一下长廊里的各种画作,水粉,油墨,碳素……当然也包括人体素描。
如同井底之蛙跳了出来,他惊讶地发现:原来美术不只有水墨山水和简笔画,还可以有这么多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流派。
这不禁让他感觉贵族胶囊里的生活,就像一潭墨汁,索然无味,而奴隶领域却是个调色盘,丰富多彩。
这感觉让他汗毛尽竖,贵族天生携有的尊贵骄傲开始崩塌。
他不得不怀疑奴隶领域才是真正的大千世界,而所谓的贵族胶囊,其实只是一个精美的牢笼。
自以为是的贵族们,在牢笼里被欺骗、被愚弄地活着,麻木地接受着贵族规则,养尊处优。不允许也不向往穿过胶囊塞,活成了宠物,被奴隶们伺养着。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贵族与奴隶的界线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区分。
祝子绵靠在汽车座椅上,完全想不通,一直想到他昏昏沉沉闭起了眼,睡意汹涌而来。
说真的,峦家里那张不够长的小沙发,睡觉真的是太不舒服了,还不如这汽车座椅来的舒服。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祝子绵越这样想,越觉得舒适,踏踏实实地就睡了过去。
他自己也搞不清睡了多久,只是迷迷糊糊中听到两声轻巧的敲门声,才睁开了眼。
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座椅不知道什么时候,椅背已经调到最平仰的位置,他身上还搭着峦的一件外套。
他看向驾驶座的峦,见峦正按下车窗,从车窗外接过两个简易的便当盒。
祝子绵有些搞不清状况了,他坐起身向车窗外看了看,早不是美伦美术工作室的停车场,而是地下车库。
看来趁他睡觉的工夫,峦已经开车回到了公寓。
那为什么不叫醒他回家呢?难道就为了让他多补会儿觉?祝子绵不信。尤其看到峦扫过来的眼神毫无关心可言,他更不信。
他觉得峦肯定另有原因。正揣测间,听到峦揶揄地说:“睡好了?”
祝子绵有些难为情。他调整好座椅,又懂事地将峦的外套放到后座,才问:“几点了。”
峦拿出一盒便当递给他,“几点了?问你的肚子啊。我猜你是饿醒的吧。”
祝子绵听峦的语气,好像在笑话一只除了睡就是吃的小懒猫,顿时不悦。
他撇撇嘴,小声嘀咕:“我问我的肚子了啊,他不肯好好说话。”
嘿——这人脑子不好使,倒会拐着弯地骂人。
峦一时语塞,但却被怼出了些小惊喜,想绵虽然时常举止奇怪,脑子还不算太笨。这么想着,他不禁微勾着唇角向绵扫了一眼。
祝子绵不敢看峦,打开便当大口吃起来,好像刚才那句话跟他没关系。同时,做贼心虚似的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为什么会有人给我们送吃的啊?”
话落时,峦刚打开便当,本来也正打算先吃一口,结果被绵的这句问话弄得行为一滞。
他又扭过头看向绵,眼神不像方才了,此刻他就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半晌后,才幽幽地说:“因为我付了钱啊。”
祝子绵眨了眨眼,还是一幅没听懂的样子。
峦干笑了两声,“怎么,失忆了,连怎么点外卖都忘了?”
这话直戳到祝子绵的谎言,祝子绵不安地收回目光,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他不是忘了,是贵族胶囊里没有外卖一说。
在胶囊里,出门时饿了找餐厅,回到家饿了有奴隶做饭吃,根本不需要外卖。
当然,他不能这样跟峦讲,只好在吞咽了几口后,顺着峦的话说:“是啊。我失忆,忘记的东西还蛮多的。”
对此,峦并不怀疑。在他看来,用医学手段清理记忆,发生什么诡异状况都有可能,人半傻没全傻,就很不错了。
他正这样想着,却听绵突然抬头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点傻啊?”
峦刚要吃上一口的动作又顿住了。险些以为绵有读心术,怎么前脚他刚暗暗笑绵傻,绵立刻就骂回来了。
他迟钝了片刻,醒过神,不悦地警告:“你才傻吧。”
见峦脸色变了,祝子绵隐有些慌。怪自己吃着吃着又忘记了自己的处镜,还当在贵族胶囊里,拿奴隶开玩笑了。
反应过来后,祝子绵忙赔了个笑脸,认真解释:“我是说,这里应该是你公寓的地下车库吧?那外卖送来的时候,我都醒了,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回屋里吃,要在车上吃呢?”
峦稍稍倒吸了口气,似乎也反应过来,这话有道理。
但我怎么可以傻?
峦只僵硬了两秒,立刻便倨傲地嗤了一声,“所以说你才傻。之所以在车里吃,是因为赶快吃完还要开车出去。”
祝子绵:“……”我才不傻呢,我早就知道你不回家另有所图。可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祝子绵扫了眼车载屏幕,时间显示已经晚上七点多,天都黑了。
他试探地问:“还要出去找工作?”
峦白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不是。”
“那还要去哪儿啊?”
峦眼波转了转,却不肯说地点,只讳莫如深地催了一句:“问那么多干什么?我车开哪儿就是哪儿。快点吃。”
这祝子绵哪儿还吃得下啊。他想起贵族胶囊里,人们丢弃猫猫狗狗的时候,才会说车开哪儿就是哪儿。
峦不会是要趁天黑把我扔了吧,祝子绵紧张死了。
【作者有话说】:峦:人家聪明着呢!
“你是不是要把我扔了?”祝子绵试探地问,但问完他就后悔了。
峦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这变化怎么说呢。反正让祝子绵生出一种感觉,那就是峦本来没想扔他,结果经他一提醒,反而想起原来他是可以扔的。
只见峦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说:“对啊。所以吃饱一点吧。”
祝子绵慌了,“今天烫伤你是我不对。可我给你上药了啊。”
峦装没听见。
“大不了,你再买杯咖啡泼我一次好了。”祝子绵急道。
峦依然装没听见,反而眼神变坚定,好像祝子绵越说,他越觉得此事非做不可。
祝子绵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了,只在心里打鼓:峦这个人不可能这么小气吧?一定是逗我的吧。
夜色渐浓,峦的车行驶在公路上。
祝子绵看向窗外,只见窗外的霓虹灯越来越少,建筑也越来越低,总之眼前所见越来越陈旧破败。他也越来越感觉,峦是来真的。
看来,峦不但想要扔了他,还想把他扔到垃圾场。可没想到,当他有了这个想法后,眼前的画面变得比垃圾场还要可怖。
几个干瘦的年轻人,露着手臂上的大面积纹身,拎着酒瓶子在路边闲晃,目光阴鸷中还透着猥琐,似乎在寻找着猎物。
祝子绵不经意间与那几人目光交接,都被吓得汗毛一竖。
转眼,又看到一个更加瘦弱的中年人,成了另一伙纹身男的猎物,被逼到角落里往死里打,惨叫不忍猝听,但来来往往的人都选择漠视,明显见怪不怪。
祝子绵被这些画面震住了,在贵族胶囊里没有这样的画面。
他和他的那帮兄弟们,最叛逆的时候,也会拉帮结派打群架,但都是争强好胜的打闹,甚至这个月打,下个月可能就成兄弟了。
那种打斗和眼前的画风完全不一样,然而那种打斗已经是他认为的血腥极限了。
这时,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祝子绵惊恐地将目光移到车前。
片刻后,一只血淋淋的手拍在了汽车前盖上,祝子绵不由自主地紧紧靠上了椅背,接着便看到那只手的主人,缓缓站了起来。
这同样是一个干瘦的男人,脸上还有几分稚气,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他明明受了重伤,额头都流着血,却还在冲着峦笑。不是恐吓的笑,不是疯癫的笑,却像是讨好的笑。
那人一步步挪到车窗前,伸出双手做出了个乞讨的姿势。
峦神色如常,伸手过来从副驾的储物盒里取出几张钞票从窗缝扔了出去,那人俯下身去捡,捡之前还向峦鞠了好几个躬。
祝子绵情绪崩溃了,“他们——是什么人?”他颤着声音问。
峦不着感情地回:“无业游民,有的是做过了人体实验后被扔出来的,还有的身体太差,连人体实验都不配做,直接丢弃的。总之,都是些活在边缘等死的人。”
这时,那个浑身血渍的同龄人捡了峦给的钱后颤颤巍巍走远,那佝偻的背影像一把刀戳进了祝子绵的心口。
“如果你刚刚撞死了他,会怎么样?”他问。
峦倦怠地笑笑,“你是想问警察会不会来抓我?”
祝子绵沉默,等着峦继续说。
峦摇摇头,“不会,这些人的死,没有人在意的。”
这句话让祝子绵有了一种被扼住喉咙的恐惧感、窒息感,他眼前顿时一片滂沱。原以为做人体实验就是悲惨的终点,没想到却是悲惨的起点。
他想说:峦,求求你,别把我扔在这里。
他想说:峦,我会听你的话去工作,我不挑了,你不要不管我。
可他的嗓子好像被震碎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而,他心里明白,问题不是出在嗓子上,而是他身体里残存的贵族骄傲还在阻止着他去做这么卑微乞求的事。
一时间,仿佛两种意念在身体里交战,祝子绵不正常地颤抖了起来。
峦驱车到附近一个自动洗车房里,车窗被厚重的水帘覆盖。
祝子绵却透过水帘清晰地看到,汽车前盖上的血手印迅速变浅,到消失不见。脆弱得就如同方才那人的命。
祝子绵莫名有一种预感,那人活不过今晚了。他捡了钱一定会被那些阴狠的纹身男盯上,而他伤后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了再一顿毒打。
想到这里,祝子绵双腿拿到座椅上,屈在胸前,用双臂紧紧抱着,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但依然止不住他风吹落叶般的战栗。
峦余光瞧着绵,有些始料不及,没想到绵会吓成这样,似乎这个人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的阴暗惨剧,听都没听说过。
说起来,今夜若不是绵那句“你是不是傻”,让他说了还要出门的谎,他也没打算再开车出来。
若不是绵那句“你是不是要把我扔了”,让他突然想恶作剧地戏弄绵一下,他也不会来这里。
峦有些愧疚,但他不想道歉。因为他之所以动了这个恶作剧的心思,也是被绵气的。
明明是体谅他晚上睡不好,见他补觉补得香,自己好心好意给他放下座椅让他舒服点,盖上衣服怕他着凉,路上车都开得比平时稳。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陪着他在地下车库里呆了三个多小时。
结果呢?这人一睁眼没表达感激也就罢了,一听说还要出门,第一反应却是自己要把他扔了。
一个想把你扔了的人,会管你睡得好不好吗?怎么不走走脑子?
峦再把这个过程想了一遍,还是有“好心没好报”的牢骚气。
但是看到绵抖得停不下来,愧疚开始一点点占了上风。
峦捏了捏眉心,一边思索,一边用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又点。待汽车开出洗车房,他目光一沉,开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这一次,车速较方才快了许多,车窗外的景致又逐渐高端时尚起来,但这不是回家的方向,缓解不了祝子绵的恐慌。
“你要送我去哪儿?”祝子绵问。
峦却不答,直到车停进了一家商场的停车场里,才对绵说:“在车里等我,我去买些东西。”
祝子绵见现在已经九点五十了,而商场的霓虹灯清楚地显示着十点停止营业,他不免怀疑峦的话。加上心还慌得厉害,他一把拉住了峦,急道:“商场要关了。”
峦回过头,打趣地笑了一声,“放心吧。就算我要扔了你,也不会搭上我的爱车。在车里等着,别乱跑。”
祝子绵还想再拦,但说不出什么理由了。毕竟峦说得对,让他在车里等,而不是在其它一个陌生的地方等,这多少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然而,这点安全感却随着等待的时长一点点挥发。眨前半个多小时了,峦都没有回来。
祝子绵的手越来越凉,冷汗在他的手心里源源不断。明明看到商场一层接一层关了灯,但峦始终没有出现。
祝子绵害怕了,比刚才见到那个满身是血的人时还要害怕。
这份害怕开始让他产生了幻觉,幻觉刚才那些纹身男们一拥而上,要把他打死。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峦的身影终于出现的时候,祝子绵已经感觉车里挤满了要杀他的人。
他被折磨得已经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这时的峦,就好像能救他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意识去考虑其它的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