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致万里船—— by清明谷雨
清明谷雨  发于:2023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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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厉棱角分明的面色柔和下来,漆黑瞳仁带着点平日里没有的光泽:“我相信你,你要说到做到。”

我爱台风假!!!明天请个假(单押了 bushi
高高兴兴玩了一天,梁千里依依不舍在科技馆门口与萧厉告别,随着学校的巴士回到县城。
冬日天色暗得早,家里院子也没有夏天那般热闹,乔木没有枯叶但花瓣被雨打落了一地,蛙叫和蝉鸣都消寂,只有那口大水缸面倒影出一幅冷冷清清的月光。
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气氛好似并不轻松愉快。
许子娟把菜篮子搁到一边:“那又怎么样?广恩集团又怎么样?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这么做不合法,就这么一张告知书打发小老百姓,完全没有经过该有的程序。”
梁本清拍拍她的肩膀安抚:“是是是,许老师别生气,你说的对,可奸商奸商,不就是仗着财大气粗要这块地建楼盘,走个流水程序,其实早就跟有关部门把手续办下来了,你说你和老李代表邻居去他们公司谈有什么用?”
许子娟瞪他:“怎么没用?那不然干等着他们开个拖拉机来拆房子?”
梁本清用围裙擦了擦手,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事儿我来想办法,老吉说他在规划局那边认识有人,过几天我们去一道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同意批的地,用的什么理由,我都给你问得个一清二楚回来,成不成?”
“你别操心太多,今天的血压量了吗?快快快,昨天那么飙那么高吓死我了。”
许子娟还是不放心:“听证会什么时候开,业主大会签字了吗这些也都要弄清楚。”
梁千里听得一知半解,等屋里说话的声音都散干净了他才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
梁本清从厨房里出来,还是笑呵呵的:“回来了,饿不饿?阿公刚好炒沙爹河牛。”
梁千里回来之前和萧厉吃了多美丽的汉堡,不是很饿,摇摇头说不用。
许子娟脸上也不见刚刚说话的急躁,问他:“怎么样?好不好玩儿今天?”
梁千里蹭到她身边坐下,掰了一块柚子,笑道:“好玩呀。” 他心里有点不安,很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但又觉得阿公他们这副样子分明是不想让他知道,怕是问了也无果。
许子娟捏捏她宝贝小孩白溜溜的脸蛋,觉得这些天的烦心事都消了一半:“吃完快去洗澡!”
科技馆一游之后梁千里学习更卖力了,许子娟都吃惊 “怎么这么用功?”
梁千里眼睛乌溜溜一转,给他们打预防针:“我听说隔壁芸姐考上九中了。”
在厨房里做饭的梁本清良一听到有关学业的话题耳朵尖得不行:“啊对!!那个我也听说了!我天,她阿公得意得天天在棋社里说,仔!阿公跟你说,你要也考上九中,阿公就给你买手机。”
小学即将结束的最后一个夏天炽烈而漫长,槐城地处东南沿海,是东太平洋气旋每年造访的必经之地,迎来了近几年内最猛烈的台风天气。
“海鸥” 号来得猝不及防,暗下来的天边和席卷而过的呼啸风声仿佛就发生在眨眼之间,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阴濛濛里,太阳还未完全消落华灯在雨幕中亮起。
坏天气造成街面拥堵,门窗乒乓声、花盆碎地声、鸣笛声、交警的哨子声,一片混乱。
气象台播报所有航班停飞,交通出行要注意安全,这时候最没心没肺的是小孩子们,这意味着——一年一度的台风假就要来了!!

台风假不去上课,梁千里一个人在家。
偶尔跑到李觉晓家玩电脑,因为本市的信号铁塔被台风影响,信号一直不通畅,他和萧厉的多次通话被中断,只能转战 QQ。
萧厉越来越忙,QQ 很多时候只是虚挂着,但他看到梁千里的头像亮着,并且显示正在收听的音乐,心里就会升起一点暖意。
他跟着切换对方正在收听的音乐,有时间周杰伦,大多数林俊杰。
电脑被霸占,李觉晓就在一旁写小说,这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在校园里悄悄崛起的女生文化。
学校里经常泛起一阵阵来源不明的潮流,就是某种兴趣爱好会以迅疾不及掩耳之势覆盖年级里的百分之九十的女同学。
前段时间是自己写歌词。
但最近开始,女生几乎人手一个本子,写小说,水性笔芯一盒一盒地写完,然后班级内部传阅,写得好的,还有同学跨越班级来借阅,然后年级流传,大家看完还会在后面留言评论,最后回到作者手上的时候,本子的封面都破了皮,边边也被磨得发毛。
当然,这些活动都是地下悄悄进行的,直到有几个本子落到老师的手里才消停一些。
升学考在即,大家除了每天模拟、查漏补缺还要忙着写像雪片般纷至沓来的同学录。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班最先开始,同班的、同社团的、泛泛之交的都要给对方发一张,收到的同学录越多证明人缘越好。
梁千里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份这些千篇一律的问题,电话、QQ、最麻吉的朋友、最喜欢的偶像、最爱的食物、最想去哪里旅游、想对我说的话………
他给所有人的留言都是 “天道酬勤、唐不功娟。”
这样能少写好多字。
还有人来问他什么意思。
“……” 梁千里想,如果是萧厉给他发一张同学录,他就绝不会这么敷衍,因为他有好多话可以写给萧厉。
但转念一想,他和萧厉马上就能考进一个初中了,以后天天见面,倒也不必这么郑重地告别,以后有的是时间。
升学考就考两科,梁千里觉得没什么问题,有信心是因为在考场上用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支旧自动铅和水性笔。
说起来很扯,但的确是他内心的笃信。
李觉晓一块写作业的时候笑过他:“你文具控啊?一男生还这么瞎讲究!”
梁千里觉得这跟男生女生没什么关系,说是迷信也好,但使用自己心水的文具就是会激发考场的发挥啊!
遇到一支顺滑流畅的水性笔作文就会格外行云流水,全针管不行,葫芦头也不行,一定要 0.5 的半针管。
拥有一支好用的自动铅就是会一种一定能把几何压轴题写对的迷之自信,他手上这支已经用了两年,还是萧厉在无印良品刚刚进驻省城的时候送他的。
当时他怎么念这个品牌的名字都觉得拗口,现在笔身握笔的地方那块透明的笔胶都隐隐泛黄,显得有点脏了他也舍不得换。
出了考场后的第一个电话也是打给萧厉的,他回到家里迟迟没等来萧厉的来电,只能自己打过去。
那头几乎是立马就接起来:“梁千里。”
梁千里轻轻地笑着控诉:“考完了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呀?”
萧厉说:“我想等你自己跟我说。”
梁千里傻笑道:“嘿嘿,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别想了,放松一下。” 萧厉放了一半的心,问道,“文化艺术节你报了吗?”
三年一度的省青少年文化艺术节是槐城盛事,项目众多,舞蹈、歌唱、乐器、书画…… 每个参赛者只能报一项。
梁千里之前都忙着复习,他现在这么一提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俞老师好像给我报了书法。”
“嗯,” 半晌,萧厉在电话那头轻轻说:“梁千里,来看我的比赛吧。”

时间过得好快啊。
夏日漫长悠远,雨后青空碧蓝如洗,空气中弥漫淡淡广玉兰香气,人民大礼堂筑金顶檐悬了一道鲜明清晰的彩虹。
广场上的水洼反射出晶晶亮光,赛事重大,一排排大型巴士上走下来的是各中小学和艺术专校一级培训机构选送的参赛选手。
体育馆刚刚结束跆拳道赛事,璀璨聚光灯,电视台记者,观众席上的横联、海报让场面显得隆重盛大。
萧厉大步走在前面,教练在一旁叮嘱注意事项,梁千里抱着护板、金属衣、护面和剑袜跟在后头。
无论教练说什么,萧厉都是那副淡淡的面色,男人无奈,不知该说这少爷是不当回事还是胸有成竹。
“我就说这些,其他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教练回头看向任劳任怨的梁千里,“小梁,到时候你注意让他中场补充水分,我先去看看场地。”
“收到!”
等人走了,梁千里笑眯眯凑过去揪萧厉衣角:“公主也太拽了。”
“啰嗦。” 萧厉撇开他的手,开始换衣服。
白色击剑服衬得少年身高腿长,眉目更锐利凌然,梁千里眼睛都直了,贴上去去摸他身上的衣服,羡慕喃喃:“好酷。”
萧厉仿佛被电流刺了一下,戳他脑袋,讥讽:“傻死了。”
梁千里嘿嘿一笑,帮他擦剑。
擦佩剑而已,他认真虔诚得像是在进行什么隆重仪式,颈间那块红绳绿玉从衣领子里溜了出来,随着他身体的动作前后轻轻晃动。
萧厉微微弯下腰、低头,让他给自己戴上金属网制的面罩,梁千里突然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心口。
削瘦的锁骨平敞的心口间,微微凸起了一小块。
“做什么?” 萧厉最近被他这些有的没的小动作搞得浑身不自在。
梁千里一笑:“我检查一下。”
红绳间坠着一颗玲珑桃核。
萧厉挑眉:“检查过关了吗?”
梁千里伸手将它放回去藏到萧厉的衣服里,拍了拍他的心口,老神在在:“稳了。”
赢!定!了!
“……”
比赛开始,两个半大少年你来我往,萧厉进退步法成熟稳健,但出剑稳健变幻莫测,像机敏的豹子,腾挪跳跃,挥剑刺击,剑花漂亮。
“好!” 观众席上爆出掌声呐喊。
梁千里周围坐了少年宫别的同学,不是很熟,也许是面善,他向来很容易被搭讪。
旁边的女生分给他一支浅绿色的啦啦棒,应该是刚从隔壁的汇演庭过来:“艺高和职中拉了几条大横幅,我们只能用这个凑合一下啦。”
梁千里道谢:“好看,你们班做的吗?”
少年五官长开,虽然面容依旧稚嫩,但又隐隐显露出一种少年气的秀美和斯文。
女孩子看着他温柔的笑容害羞了一秒,才含糊道:“大家一起做的啦。”
梁千里对对方突然的羞赧有些莫名其妙。
坐在身后的男生根本没专心看,小声向四周散播八卦:“听说这次上面超重视,不过,名次什么的差不都都内定好了。”
“哈?这怎么内定?”
“切,你们就知道看帅哥,” 男生觑了孤陋寡闻的女生一眼,阴阳怪气:“某选手家里前段时间给凉川地震捐了巨款,还赞助了今年的文化艺术节,上面高兴得不得了,你说这冠军给谁。”
有人小小声地:“你说是萧——”
男生敢嘴碎内涵但不敢真的惹萧厉,忙道:“这我可没说啊……”
梁千里耳朵一抖,转身看了他们一眼,突然站起身,“麻烦让一下,去个洗手间。”
经过那人的时候,狠狠踩了一脚。
“哎你——”
梁千里回头,冷着眼,淡淡说:“抱歉,不小心的。”
那男生骂骂咧咧,梁千里径直朝去自助贩柜走去。
一声哨响,比赛没啥悬念,萧厉一把剑不知道又斩获了台下多少女孩子的心。
他揭开头上的护罩,汗水浸湿额前几缕黑发,周围几个大胆的女生低声惊呼:“靠。绝了。”
半天看不到梁千里,萧厉不耐蹙了蹙眉,忽然,手上被塞了一罐冰冷冷的东西。
维他柠檬茶。
梁千里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与有荣焉:“冠军超酷!!!”
萧厉嘴角极为短暂地弯了一瞬,又迅速放下,推开他:“啧,有汗。”
体育馆有为运动员准备的浴室,萧厉换好衣服出来,梁千里关了连连看,把手机还给他:“刚刚响了好几次。”
就一串号码,没有备注。
萧厉甩甩没干的头发,一看,眉眼冷下来,说:“我打个电话。”
梁千里有点害怕他这表情,乖乖坐好:“打吧打吧。”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萧厉声音压抑而愤怒:“别说两年,一个月我也不会去。”
“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凭什么总是随随便便打乱我的计划。”
那头的人淡淡说了句:“别任性,我们马上就到门口了。”

萧厉直接挂了电话,线条分明的半张脸隐在灯光的阴影里,胸口起伏,一言不发。
梁千里让他平复了几分钟,才走过去,手搭到他的肩上:“你要去哪里?” 不是说好待会一起去吃寿司然后去看电影么?
萧厉一个嘲讽的弧度,自言自语道,“我哪有地方可去。”
“啊?” 梁千里晃了晃他,萧厉顺势靠在他身上,声音闷闷沉沉:“烦。”
梁千里给他捏肩膀放松:“为什么会没有地方去?你可以来找我呀。”
“等我们一起去了九中就好了,到时候我每天陪着你。”
萧厉墨黑的眼闪了一瞬,很快又定定地看着他,沉声说:“一言为定。”
恰逢汇演散场,人流量遽增,萧厉在拥挤人潮中紧紧锁住梁千里的手腕,生怕被冲散。
腕骨膈人,萧厉淡淡低眉,梁千里有一个做菜那么好吃的爷爷,怎么还是瘦成这个样子。
梁千里好像能察觉对方的不安与暴躁,直接牵住他的手,寸步不离。
走到正门,人流散去,萧厉牵在梁千里腕上的手却并未松开。
“萧厉——”
戴颜与萧重山作为本次赛事的最大赞助商,身边陪同的人很多,以主办方的负责人为首,后面还跟着扛摄像机的电台记者。
梁主任激动道:“哎这不是咱们今天的小冠军么?萧董和萧夫人真是教导有方,萧厉多才多艺成绩还这么拔尖,两位也不向我们传授传授经验。”
萧重山一身久居上位的威严,即使是在镜头前也不苟言笑,神情寡淡。
倒是戴颜笑意盈盈地接了一句:“传授谈不上,交流罢了。” 萧夫人比萧重山看上去年轻许多,明眸红唇,少女的气息间又露出利落果断的职场气质,但那皮肤、那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男孩子的母亲。
戴颜轻轻揽上儿子即将与自己等高的肩膀,柔声道:“好久不见了,待会跟你蒙伯伯他们吃顿饭。”
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水味袭来,女人气场太强,把萧厉拉过去,梁千里下意识松开了放在萧厉胳膊上的手,他第一次听一个母亲对孩子说 “好久不见”。
被松开手臂的人眉心轻轻一蹙:“我和朋友约好了。”
戴颜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放佛此时才发觉还有梁千里这么一个人似的,那目光像看现场任意一个路人无异,笑在唇边,得体官方,但眼睛里没有他的影子:“那朋友也一起去。”
这不是在询问梁千里,更不是一种邀请,话轻飘飘一出口,就这么决定了。
萧厉心底涌起一阵烦躁,每次都是这样,不管他已经有什么安排,不管他已经有什么样的计划,不被尊重的感觉充斥心间:“我们今天已经约好了去——”
萧重山放下一直没停过的电话出声警告:“萧厉。”
戴颜温柔打圆场:“阿厉,还是去吧,别惹你爸爸生气,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萧厉心里一阵无力,半晌,在众人的目光下与梁千里交头接耳:“你想去吗?”
询问的语气,但那眼神分明在说 “你要是不去我就不去了”。
梁千里回视一圈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我跟你去方便吗?”
萧厉不高兴道:“有什么不方便,我本来就不想去。”
梁千里从后面伸出手抚了抚他僵硬的脊柱,一下一下。
直至上了桌,萧家夫妇也没有问过梁千里的名字。
萧重山一直很忙,电话没有停过,戴颜官方地嘱咐了一声梁千里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就点便再没有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而是转过去细细询问蒙夏若是最近小提琴练得如何,暑假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萧厉一同前往澳洲的夏令营。
蒙夏若很喜欢戴颜,笑得甜甜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偶尔还会和她撒撒娇。
戴颜对她母亲直白道:“我非常喜欢夏若,模样和性格,都好。”
蒙夫人与她相视一笑,碰了碰戴颜的红酒杯:“我也喜欢阿厉。”
小公主 “哼” 了一声,朝两位母亲告状道:“萧厉交了新朋友可忙了,哪儿还有时间理我。”
梁千里脊背一直,抿了抿嘴,有些无措。
萧厉扫了对面几个女的一眼,嗤道:“无聊。”
上菜的时候,梁千里闹了个笑话。

第29章 我的要求
出去吃饭用不用热茶刷碗筷这个好像是地域习惯……(我很久没求过评论收藏和海星了嘻嘻
他习惯性地在开餐前用茶水刷洗了两套碗具,蒙夏若眼尖,声音又脆,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梁千里,你在干什么呀?”
上一秒还在谈天阔地的大人们目光唰唰扫射过来,统一整齐,如有实质,梁千里刷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路边摊的大排档,壶里的茶也不是平时几块钱一斤的大草茶。
这是省城里富丽堂皇的餐厅,茶是按克计量的精茗。
有谁见过吃西餐涮刀叉的么?
将平日里街边餐饮的习惯带到这样讲究的饭桌上来,实在是出洋相。
脸后知后觉烫起来,背后涔涔生汗。
他是不是…… 给萧厉丢脸了?
“蒙夏若。” 萧厉淡淡警告,沉下来的眉和眼里的不耐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护食的幼狼。
有戴颜在,蒙夏若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信心,女孩子的声音天真俏皮,却也残忍:“梁千里,可能和你以前去过的地方不太一样,但真的不是什么餐厅的餐具都要客人再刷一遍的噢。”
萧厉冷笑一声,直接接过梁千里愣愣涮了一半的筷子和瓷碗移到自己面前,不顾众人或复杂或看戏的眼光,接着梁千里原来的步骤将餐具一点一点,细细洗刷干净。
涮了梁千里的,又涮自己的。
他直直看着惊愕又脸红的蒙夏若道:“是我的要求,哪里我都不放心,有什么问题吗?”
蒙先生的脸顿时有些不好看,因为这家餐厅是他参股的。
蒙夏若的脸也一阵红一阵白。
萧重山轻叱:“胡闹。”
萧厉嘲讽地轻哼一声,自顾自地将洗好的餐具一样一样整整齐齐摆到梁千里面前:“洗好了,吃。”
梁千里不敢再轻举妄动,看着萧厉给他夹得满满的小碗,又有些无语。
大人们不再管小孩子的事,蒙先生随口问起:“阿厉初中怎么打算?”
戴颜笑起来总会让梁千里想起家中院子里许子娟种的一簇簇玫瑰花:“还在看学校。”
梁千里瞄了瞄萧厉无动于衷的侧脸,又低下头去安静地吃东西。
突然间,桌布下伸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又用力地戳了戳他手背。
梁千里一怔,萧厉在他手上写了个 “九” 字。
梁千里眨眨眼,勾了下唇。
后边几个商人又说起公事,萧重山寡淡的面色总算有了点兴趣:“我听老何说了,那片地是好地,但五区四县钉子户里,苏庐县的最难缠,听说那里面还有一个是当地有点威望的老师,态度很硬,这种事接触到媒体,很麻烦。”
蒙先生摆摆手:“扑腾不起来,他们跟几个局子的领导都过过门路了,该办的证书该走的流程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
“钉子户不外乎是要钱,但各个部门中转一圈下来他们分不到多少,再这样闹下去,到他们手上的只会越来越少。”
“而且他们出了内鬼,已经有一部分人愿意和解,也就只有带头的那几户还被蒙在鼓里,还犟着。其实先和解,先拿钱,他们这几家剩下的,一个子也拿不到。”
戴颜晃了晃手中的玫瑰花茶:“那里我去看过,风景环境位置都好,就是居民素质和脾气不怎么样。不过话说回来,那地本来就是划入绿色山林计划的居民区,明文规定不让做商业用地,老何他们这么搞,就不怕——”
蒙先生道:“这个不用担心,老何这人还是有点路数的,手续早办好了,动工就这些日子的事,上回还托我问问两位有没有兴趣?。”
谁不知道樟城里萧家的资金盘最稳。
萧氏夫妇微妙相视一眼,这俩个顶个的风险防控大师,对这种不稳定性极强的项目向来是敬谢不敏:“老蒙,你知道的,我们家这几年重心都移到了国外,这杯羹恐怕是没有福气了。”

复建!!!日更!!支楞起来!!
“你发什么呆?” 萧厉晃了晃神情恍惚的梁千里,“不舒服?”
梁千里云里雾里,思绪混混沌沌,回过神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没事。”
萧厉唇抿紧,怀疑的眼神。
梁千里努力勾起一丝笑:“这个挺好吃的。”
奢靡餐厅华丽璀璨的灯光倒映在他水波粼粼的眼睛里,梁千里再次确认:“萧厉,你一定会去九中的对吧?”
萧厉的侧脸被窗外金色的阳光温柔包裹,眼神是那样坚定,像一束光直直照到人心里去:“一定会去。”
梁千里心里莫名惴惴,但还是露出满怀憧憬的笑容:“那到时候见噢。”
此刻的梁千里不会知道,明明一直担心先离开的人是萧厉,可三个月后失约的人是他。
他也不会知道,这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分别,竟长达数年。
其实所有的伏线早有端倪,只是故事里的人径自走在迷雾里,心里还觉得前方一定会有月亮。
金鱼巷 72 号。
几辆商务车和公务用车停在巷子中间,像气势嚣张的怪物矗立在这开满夏栀和睡莲的庭院,格格不入。
各色公示贴满红砖青瓦白墙,无孔不入,距其上最后通牒的死线不足一个月。
一向安宁静谧的院子里传出争吵的喧嚷,许子娟说理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但也隐隐露出一丝力不从心的颓败。
随后,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颈上挂着有关部门工作证的人士从屋里走出来,梁千里往斑驳的墙根让了让,看一伙人趾高气扬上了车留下一屁股尾烟扬长而去。
事情的严重性似乎超乎梁千里的想象,之前他试问过一两回,得到的无非是类似 “没什么大事”、“小孩儿还管这么多”、“吃点西瓜去睡觉吧” 的答案。
盯着一枝开出墙来的红石榴划发了会儿呆,这些衣冠楚楚又满面不耐的人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只是最近越来越频繁,人数也越来越多,阿婆据理力争的声音也越来越无力。
直到去学校领通知书的那天,悬在头顶已久的乌云终于将蓄了一整个夏季的大雨倾盆泼下,砸得梁千里粗手不及。
“千里!快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梁千里站在马路边怔楞了几秒,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你阿婆出事了,车祸,快,先上车。”
梁千里表情静静的,手脚像是被上了发条,坐在李涛那辆开了多年的小破面包车上,喉咙滚动:“阿婆怎么样了?”
李涛连闯两个红灯,小破面包车穿梭过拥挤的菜市和辘轳人群:“脑部流血过多,送医院的时候还在昏迷,正在准备手术。”
梁千里无意识地眼眶红了一圈,着急的声音根本压抑不住哭腔:“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车祸?”
许子娟向来是最守交通规则的人,从小就教梁千里安全第一。
还有最近这片总是出现奇奇怪怪的人和车,巷子里的邻居们总是开会、吵架又开会…… 无处不涌动着一股风雨欲来的飘摇动荡,他惴惴不安很久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 李涛抹了把脸,尽量用十来岁小孩能理解的话跟他说,“咱们这一片地被一房地产集团看上了,官商勾结,没有经过听证程序就要征地,许老师带领咱们维权,但是现在有人被收买倒戈,还假冒居民委员会签了字,许老师今天就是为这事跑部门,半路让一辆卡车给撞了,肇事者逃逸。”
“千里啊,咱们这一片估计是保不住了,这帮狗杂养的黑心房地产商,根本不给人留活路,那么一点补偿金怎么能安置得下那么多人……”
梁千里脑海里 “嗡” 地一声如猛钟强撞,他一下子还理解不了太多,只有一个念头,他的家就要被拆了。
李觉晓也在车上,担心地拍拍他的后背:“千里,你还好吗?”
梁千里沉默,唇抖着,因为只要一出声就会泄露他此刻的恐惧。
他突然又不在乎金鱼巷的家能不能保住了,也不在乎黑心资本家到底会给他们多少补偿金,他只要阿婆能过好起来。
可是经过漫长的八小时等待,他和梁本清等到的只是医生的一句 “病人的情况非常不乐观,醒来的具体时间无法估计,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命运的诡谲倾覆往往是一瞬间,等人反应过来时,生活早已泥沙俱下。
短短一个月时间,身子骨格外硬朗的梁本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不打烊” 的盈利和几十年的积蓄以及那点象征性的房子征地补偿金全都用来填在如流水般的昂贵医药账单上。
只为吊着一口气。
梁千里每日沉默地给许子娟擦背、翻身、换点滴,坐在床边给她读马致远的《夜行船》、苏轼的《清平乐》,给她讲樊梨花出征的故事,《帝女花》长平公主和周世显的悲欢离合,给她放关淑怡的《冬恋》……
就像梁千里小时候许子娟照顾他那样无微不至。
从天一亮就眼巴巴地望着,到每一个天黑,日复一日,也没有等来最爱他的阿婆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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