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千里就真的死死拿捏住他了是吗?小时候是,现在也是,作了恶人却顶着一张无辜的面容来跟他求和,他能怎么样,他只能闷着一口郁气跟自己赌气罢了。
校园奶茶店。
蒙夏若姗姗来迟。
萧厉面色沉冷,怒意毫不掩饰:“把人捉弄到中暑晕倒在校园里你满意了?”
蒙夏若自知理亏,耸耸肩:“好吧,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只是想给他个教训,我道歉。”
男生眼底戾气未散,眯起眼睛看她。
蒙夏若不屑嗤笑一声,双手举高过耳朵两侧,妥协:“我明天就去你们班,当面跟他道歉,求他原谅我,行了吧?”
萧厉下颌仍是紧绷着,淡淡警告:“再有下次你试试。”
蒙夏若好笑:“萧厉!我这是在为你出这三年的恶气!”
“不需要,别自以为是。”
蒙夏若有些难堪,讥笑嘲讽道:“我是自以为是,有人是犯贱。”
萧厉脸色愈发难看。
蒙夏若迎上他阴鸷的眼神,火上浇油:“萧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犯贱是什么?”
萧厉拳头拽紧,蒙夏若觉得他可笑:“也就只有你把三岁小学鸡的约定当成海誓山盟去守护,你以为九十年代台湾偶像剧剧情呢?”
“我不歧视同性恋,但你好歹把眼光和门槛设高一点吧,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小时候就被人耍得团团转,快成年了还不长记性。”
自从她初中知道自己跟这人没可能之后,说话也不用那么顾忌了。
那个夏天的傍晚她说完 “我喜欢你” 之后,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萧厉眼神迷茫地问她:“什么是喜欢”。
蒙夏若还以为自己有戏,挺娇羞地回答:“喜欢就是会一直看着他,想着他,想到他心会跳得很快,有什么事都想第一个告诉他,什么事都想和他一起做……”
萧厉淡淡道:“那你不用喜欢我了,我有喜欢的人。”
蒙夏若:“???”
梁千里下午请了假,从医务室回来就在宿舍休息,直到晚上熄灯也没等到那个人回来。
何照把宿舍门一关,他忍不住提醒:“班长,萧厉还没回来。”
许一白支着牙刷从里面走出来,含糊道:“厉神有走读证,今晚不回来了。”
萧厉在九中那会儿就是走读党,上了这儿他能在宿舍住这么久许一白都觉得够奇怪的了。
梁千里有些失望地 “哦” 了一声,是不是他彻底把人惹恼了,还是萧厉彻底烦他了?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是周六,连何照和许一白也都回了家,校园里空空荡荡,晚照静谧,梁千里一个人去食堂打包了晚饭回来,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
“咔嗒” 一声,门被推开。
梁千里嘴巴张开半晌声音才出来:“你怎么回来了?”
萧厉抬起眼淡瞥他,说话还带着点刺:“我宿舍我不能回?”
“……,能。” 梁千里脾气很好,眉眼弯起来,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但没贴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你吃饭了吗?”
对方不答,他又说:“我买了葡萄你要不要吃。”
“让让。” 萧厉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梁千里顺手给他递过去毛巾。
萧厉不接,干脆就这么直直看着这人,眉眼漆黑,晶莹的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往脖子里淌。
隔了几年,梁千里还是有点变化的。
比以前更没皮没脸了。
总是淡淡地笑着,像一盏散发着盈盈亮光的灯,有种温柔的温度。
看起来温和宽厚,骗起人来倒是没心没肺,没点坦诚。
萧厉懒得理他,任由水珠划过发鬓和下巴,浸湿前胸一片,转身回屋,戴了耳机看书。
梁千里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看了两秒,走过去把干毛巾轻轻在他椅子背上,也回到自己座位上翻开作业。
晚风柔静,从窗户吹过来,树梢的虫鸣声,隔壁宿舍的水流声,校园广播的歌声,笔触落到草稿纸上的沙沙声……
梁千里偶尔侧头瞄一瞄萧厉的侧脸,心中满满胀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夜。
两个人各干各的,一晚上过得很快,睡前洗漱的时候灯忽然灭了。
梁千里正,黑暗中,呼吸相闻,心跳清晰,相贴的皮肤很热,仿佛要在这个收了衣服从阳台回来,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被人手疾眼快捞住,两人双双摔地上。
萧厉垫着他黑暗的静谧的夏夜里燃起来。
谁也没有动。
梁千里额头似乎碰到萧厉下巴,不知道谁的指尖又不小心碰到了谁的耳朵。
“别动。” 连声音都是哑的。
电路只跳闸了几秒又恢复正常,光亮瞬间充斥了这狭小空间,彼此脸上微妙表情无所遁形。
梁千里还有些呆地趴在萧厉身上不想起来,神差鬼使地,他伸手摸了摸对方心口的位置。
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眸色黯了黯,张开嘴巴,但什么也没有说,手指不自觉揪着萧厉衣角,清凌凌的眼睛有点委屈。
萧厉呼吸急促起来,幽黑目光从他的脸一寸寸往下,扫过他柔美的下颌、颈项,直至发现对方削瘦的锁骨空荡荡一片时,眸心沉下去,表情恢复冷淡。
他还好意思委屈?
萧厉拉开他的手,冷淡道:“起来。”
半斤八两,谁也没戴(明天请个假!后天一定长长!
千秋雪致万里船 · 字数:324 更新时间:2021-05-05 21:50:13
梁千里终于回过神:“对不起,没压到你吧?”
萧厉不说话,直接将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进屋,上床。
梁千里不知道自己哪里突然又惹人生气了,心里默默叹了声气,搓了下脸,去关灯,在黑暗里说:“萧厉,晚安。”
萧厉安不了,第二天打着哈欠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找你来呢,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让你们这些排前边的尖子心里留个底儿,如果想有意争取保送名额的,从现在开始就要注意每一次大小考了,还有春期竞赛,也要开始热身。”
“好。” 萧厉目光在一叠材料上停了几秒。
“噢对,这个,贫困生的申请表,你帮我交给班长,让他发下去找申请的同学核对信息,签字,周四之前交。”
萧厉扫了一眼,第一张就是梁千里的。
都是些基础信息,但生源地是一个他没听说过的乡镇,家庭成员也只有爷爷。
萧厉眉拧起来。
半斤八两,谁也没戴(明天请个假!后天一定长长!
中午下课,梁千里把班长发下来的表填完时教室已经空了,萧厉居然也没走。
他犹豫了一下,收拾好书包走过去:“不吃饭吗?” 迟了食堂就只剩残羹冷炙。
萧厉慢悠悠看了一眼他:“你不也没吃?”
梁千里眼神一闪:“我准备去。”
他最近看上了一挺贵的按摩器想买给梁本清,人老了腰椎越来越不好,但是助学金还没下来,索性省几顿饭钱,反正天热也没什么胃口。
萧厉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游了两圈,缓缓说:“人太多,懒得挤。”
梁千里知道他毛病多,说:“那我帮你买回来吧。”
萧厉还没开口,他又说:“刚好顺便。”
萧历垂下眼,盯着那道五分钟还没看完题目的单选题:“不用。”
梁千里眉蹙起来,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课本,轻声劝:“不吃饭怎么行,下午还有好几节课呢。”
萧厉握笔的手紧了紧,往后仰,拉开距离,淡扫他一眼。
这人自己不吃饭,说起别人来倒是一套一套。
梁千里很好脾气,坦然地迎上他的审视,笑了笑,语气宽容,带着哄:“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应该还有。”
萧厉不说话梁千里也不走,就这么眨着眼等。
萧厉把人晾了一会儿,才拿出校园卡放到桌上:“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一起刷。”
梁千里把卡推回去:“不用,我带了卡。”
萧厉 “吧嗒” 放下笔,没什么表情:“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梁千里一怔,嘀咕:“真的不用——”
萧厉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说:“好吧,那我找别——”
“好的刷你的。” 梁千里赶紧把他的卡揣上,两人手指关节短暂贴了一秒,萧厉皱了皱眉,把手收回去。
梁千里笑笑,走到门口,背后又响起声音,“梁千里。”
萧厉连头都没抬,一边写题一边说:“别耍花招,两份饭不一样,以后我不会再找你帮任何忙。”
槐高的体育课从来不允许被语数英霸占。
秋阳洒满跑道,体育老师吹响哨子:“来,先跑两圈热身,这节课打羽毛球,自己找搭档。”
篮球队的张衍问:“厉神,组队吗?”
余光扫到队伍另一头,那个人正和扬州说话,萧厉表情淡了几分,无所谓道:“行。”
梁千里拒绝完扬州伸长脖子四处望。
一起吃饭这些天,萧厉好像没有那么排斥他了,虽然还是话不多,会把不吃的蔬菜和肉类都给他,却让他觉得熟悉,公主嘛,挑食。
萧厉余光扫到正在奔过来的人,顿了一瞬,压低声音朝张衍道:“先不组队,下次让你三个球。”
张衍:“???”
梁千里生怕迟了萧厉就被人抢了,加快脚步穿越人群,跑得有点喘:“萧厉,你和谁一组?”
萧厉挥了挥拍,眉梢挑起:“你想跟我打?”
梁千里笑得坦然:“我想呀。”
萧厉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身板,有些轻蔑道:“那你别被打趴下了。”
梁千里突然伸手拉扯了下他手上的护腕。
指尖被阳光晒得发烫,萧厉缩了一下,皱起眉,用眼神问 “你干嘛?”
梁千里面色坦然指了指边缘:“它歪了。”
“……” 萧厉脸色不太好地把球拍塞到他怀里,“你的拍。”
梁千里以前的初中从来不上体育课,球接得乱七八糟,也不会握拍,萧厉看不下去,大步穿过球网:“手握这里。”
“腕部用力。”
梁千里还有点儿蒙,这是…… 要手把手教他啊?
梁千里有点意外,眨巴眼:“这样吗?”
萧厉皱起眉偏了偏头,看到他澄澈双眼里的笑意,一顿,眯起眼,直接绕到他背后,覆上人手背:“这样。”
梁千里笑不岀来了,萧厉的胸口就贴在他脊背上,下巴碰到了他的耳根,低沉声音像一股热流灌进耳朵里,他头皮都快烧起来。
萧厉捏了捏他僵硬的手腕,佯装不耐:“还学不学?”
萧厉一顿,低眸看着停在他发丝上的阳光,声音柔和了些:“那你认真点。”
阳光越发炽烈,萧厉拉着面色潮红的人躲到芭蕉树下偷懒,看着一滴汗珠划过梁千里下巴,手指动了动。
“怎么了?” 梁千里挨着他坐下,手臂贴着手臂。
“没怎么。” 萧厉移开视线,忽然站起来,梁千里像是被惊到的鸟,下意识去拽他手腕:“去哪儿?”
啧,萧厉心里不知道被什么取悦了,但利落拨开他的手:“坐着等我。”
梁千里想跟着去被他的眼神制止,抿了抿嘴。
等了一会儿,萧厉拿回来两瓶水,梁千里笑了,他扭开一瓶,先给萧厉。
男生直直看着他,梁千里又殷切地往前递了一分,萧厉 “啧” 了一声,接过去喝了。
梁千里眼睛弯起来。
初秋的蝉声仍是很响,喋喋不休,盛夏的浓绿变浅了许多。
两人拿了球拍往回走,梁千里揪住萧厉衣角:“今天吃鱼好吗?”“不吃。” 萧厉说吃牛肉。
梁千里小时候被鱼卡过喉咙,他本人倒是还算镇定,萧厉被吓得半死。
回到教室,课桌上放了一封情书,萧厉习惯了,拿起来看看没有署名,放进抽屉。
梁千里心里好像有只气泡被戳破了,犹豫几秒,随口问:“萧厉,你谈恋爱了吗?”
开学典礼的时候,下面有人说新生代表那位校花是他女朋友,可是后来又听何照跟许一白聊八卦的时候说不是。
萧厉挑了下眉:“你想知道?”
“想。” 而且想得有点难受。
“为什么?” 萧厉的眼睛黑得像一方深潭,潭水中央亮起一丝光。
梁千里坦然地望着他,轻声喃:“不为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
萧厉表情淡了几分:“不关你的事。”
梁千里笑容凝了半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能早恋可是你说的。”
五年级的冬天,萧厉冒着呼呼冷风逃出奥数集训营在长街边上的电话亭给他打电话,就为了翻来覆去警告梁千里不许早恋。
“我说的,” 萧厉唇角一勾,嘲讽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笑容消失了,梁千里嘴巴张了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再开口,萧厉连最不爱吃的芥菜都没有挑出来,就着胸口的闷气咽了下去。
少年人之间的关系阴晴不定,就像一叶扁舟,随往旧的回忆沉浮起落。
晚自习没有一起走,刚出宿舍,梁千里接到了吉叔的电话。
萧厉在第二节自修看到那个熟悉的座位上仍旧是空空如也时,两道墨眉拧了起来。
掏出手机,发了微信:【纪委点人,何照问你在哪里。】
十五分钟过去,没有回应。
他把笔一放,飞快打字【回话。】
又过去了十分钟。
【梁千里?】
窗外忽然刮起大风,一道混着闪电的惊雷直直劈向教学楼,窗帘卷了学生的水瓶,靠窗的女同学低声惊呼。
四周顿时涌起惊奇、起哄参半的怪叫,反正只要是学习时间,任何事物都是新鲜有趣的。
坐在人声嘈杂的教室里,某一刻,梁千里凭空消失的恐惧时隔三年忽然再次浮出来,紧攫住萧厉的心口。
好在下一秒,梁千里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萧厉?”
那头很吵,还有候车广播的女声,萧厉握笔的手一紧:“你在哪儿?”
“我爷爷出了点事,我急着回家一趟,才看到你信息。”
萧厉心里因焦急燃起的怒火像被一场雨浇灭,但眉心仍是蹙着:“怎么了?严重吗?”
“不知道,我请了几天假。”
“你在南站?我去找你。”
那头马上说:“不用!”
梁千里否决得太迅速果决,萧厉动作一顿,心头泛起一点凉。
“我现在就进站了,你别担心。”
课本第三十八页被拽得皱巴巴,萧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语气显得沉稳和缓:“那有事要跟我说,” 听得出来对方焦头烂额,他不敢提太多要求,斟酌了一下,说,“我们…… 保持联系。”
他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保持联系。
那头信号变得断断续续:“好…… 检票了,我…… 见……”
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命运会让人遇到相类的急湍。情况不出萧厉所料,梁千里离开的头一天还回了他一个信息,虽然只有几个字,但到第二天就开始失去音讯。
萧厉已经知道了,梁千里是个非常会迷惑人的人,平时纵着你顺着你你说什么都可以,好像你是他最重要最亲密的人似的,但他不想跟你说的事一句也不会告诉你。
他坐不住了,向班主任问了梁千里家里的地址。
不是苏庐县,一个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村落。
换了几趟车,到了村口,导航失去信号,泥泞巷陌四通八叉,萧厉暴躁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太阳就快下山,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找到梁千里家。
“喂!你小子石子踢我车上是几个意思?”
“对不——” 萧厉颓丧地抬起头,下一秒就被盯在原地,是张叔叔还是陈叔叔不重要,反正就是以前经常来少年宫接送梁千里那个男人。
萧厉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大步迈过去:“你好,对不起,您还记得我吗?”
李涛听说了梁本清摔了进了趟医院,从县城买了些补品回来。路太破车难开,停在在村口闭眼打个盹。
“你是……”
萧厉生怕李涛当他是骗子一溜烟跑了,双手抵住车窗,攀住车窗和车门的修长手臂上露出淡青色血管,动作和当年他把小小的梁千里从这辆皮卡上带下来时一样果断强势。
“我叫萧厉,梁千里的室友,小时候你去少年宫接他我们见过,您可能不记得我了。”
“这是我的身份证、学生证,还有槐高的校章、饭卡。”
“……” 李涛看他眉头紧锁,气势汹汹,不像认熟人,像打劫的。
“有点印象。” 毕竟小时候看着就不怎么好相处。
萧厉说:“联系不上梁千里,您能不能捎我一程?”
“上来。” 李涛开窗,点了支烟,感慨:“你们竟然又当同学了”
“是。” 村里的破路颠得萧厉头脑发胀。
“怎么后来没见过你了?小时候你俩不是话都说不完吗?” 当年他可是在广场旁等了这两个说悄悄话的小崽子整整半个钟。
萧厉停在田野上的几只麻雀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我联系不上他了。”
李涛顿了顿神,把烟灰抖到车窗外,叹了声气:“也是,当时你们才几岁啊,那种情形,兵荒马乱的,就是个大人也顾不上别的。”
萧厉一顿,眯起眼:“当时…… 什么情形?”
就…… 先暧昧着叭
李涛转了把方向盘,看他一眼,一脸你是不是他兄弟的表情:“怎么?他没跟你说啊?”
萧厉稳着声音,面不改色:“提过一些。”
“但不是很详细,叔能再跟我说一说吗?”
李涛一听梁千里愿意跟人说,就告诉他:“你们学校从乡镇考进去的不多吧?” 他嗤一声:“那狗地产开发集团……”
“有钱能使鬼推磨。”
“许老师走那会儿……”
从村口拐入大山深处,道路泥泞颠簸,萧厉像是坐不稳一样,浮泛在岁月的洪荒里。
“最难最难的时候,千里跟狗抢过吃的。”
“我忘了是哪一天,我来看老爷子,见到千里一个人端着空碗在门口,低着头发呆,我走过去一看,小孩满脸眼泪,哭起来也不带声儿。地上有一小摊饭菜,是村口的恶犬追着把他碗给拱了。”
“那份粉蒸肉是邻居送的,那会儿他们家也不能经常买肉,我说再给他买一份,他摇摇头,把眼泪都擦完了才轻轻说‘我就是觉得好可惜’。”
“我当时心里那滋味——,你能明白吗?我也活了好几十年一大老爷们儿了,什么没见过,但就是忘不了那一天——”
破旧的皮卡在过一个长长的隧道,水声阴冷。
坐在副驾的萧厉觉得,这条黑河,永远也不会有尽头了。
黄昏的日头像一只熟透的流心蛋黄,融在了阔叶山林腰间,萧厉沉默着听李涛说梁千里在最炎烈的夏日挑扁担走山路去赶圩,在最阴寒的节气里去山上帮人挖香樟油梓……
他几乎是一瞬之间懂得了梁千里看向他时眼底的压抑躲避,对视时又不够坦然的复杂眼神。
他耿耿于怀对方的迟到,却不知道对方走过的是一条如何艰险诡谲的路。
可即便这样,梁千里还是义无反顾地朝自己走过来了。
狭隘傲慢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就是这儿,你从土坡下去拐个弯儿就是千里家,我先回趟家里看一下我们家老头子,晚上再把东西拿过去。”
梁千里吃力抱着一捆柴草穿过院子,灶台起火用的,视线被遮挡,走得小心翼翼,手臂发酸,木柴掉了几根。
忽然,一股力量帮他托起了重物。
“萧厉?” 他侧头低声惊呼,“你怎么……?”
萧厉喉咙像堵了一把沙,没回答他,只是问:“爷爷怎么样了?”
梁千里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噢,没什么大事,好好休息就行。”
是他太紧张了,听到吉叔说送医院了就赶回来。
但是老人骨质硫松,摔一跤可能触发许多并发症,何况阿公之前还轻微中过风,他不能不警惕。
萧厉点点头,目光扫过他疲惫的面色,青黑的眼底和冒出红血丝的眼角,突然说:“去睡个觉吧。”
“什么?” 梁千里还不在状况,萧厉怎么就从天而降落到他这破院子里了。
萧厉有些强势地拉过他的手:“你的房间在哪儿? 先去睡一觉。”
能看出来这些天他有多焦虑劳累,不能再这样下去,能量都要被耗尽了。
梁千里呆呆任他牵着走了两步,回过神了便停下来:“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萧厉一顿,回头深深望着他,沉默了两秒,道:“我遇到李叔了。”
梁千里心一梗,眼神闪了闪:“他还认得你啊?”
“我记得他。”
“哦,” 梁千里有点心虚,“你们…… 聊了什么?”
萧厉走近:“想知道?”
梁千里静静看着人的时候会显得有点执着。
萧厉无奈,揽过他单薄的肩头:“睡醒了就告诉你。”
梁千里乖乖任人帮他盖上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你累不累?” 从省城过来也要四个多小时。
萧厉看着他,目光和在学校的时候不太一样,梁千里心里有根弦在跳:“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萧厉说好,在他身边躺下。
梁千里手背碰到他滚烫的掌心,手指一动就被握住。
萧厉将他被子连人拉过来,虚虚揽着抱:“睡吧。”
梁千里这些天第一次沉入深而安心地睡去,醒来夕阳已经落到床边的枇杷叶上。
他像只刚醒来的小动物转了转眼晴,对上萧厉深而漆黑的眼,思绪缓滞一秒,随即,心里满得像涨起一片温暖海潮。
两人靠得很近,手臂搭着腰,脚尖也时不时碰在一起,气息、温度都太过熟悉,有一瞬恍惚,他们都以为回到了过去。
对视了几秒,梁千里先揪上萧厉的衣领子,低声问:“你知道了,是不是。”
萧厉故意问:“知道什么?”
梁千里一噎,山鸟立在檐上鸣着,一声声催促。
萧厉搭在他腰上的手用了点力:“我只知道你挺会骗人的。”
“……”
他的手一勒,将人拉得更近,鼻尖几乎碰上,黑而深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眼睛低声说:“我还知道我也挺好骗的。”
“……”
“是不是?”
“梁千里。”
梁千里心跳得比树上的秋蝉还躁,太近了,这个姿势就像萧厉在抱着他。
这个人不知道,他经年的执念和恋想在漫长的追逐中已经变了质。
黄昏虫鸣一片,夕照悬在柴房瓦檐上,他溺在萧厉眼中那片涌动的光晕里,不敢说,也不敢动。
萧厉等不到他吱声,捏了捏他后颈,声音又低又沉:“梁千里。”
“嗯?”
“还想和我做朋友吗?”
“想的。”
梁千里小腿动了下,被萧厉夹住镇压,“以后还骗我吗?”
梁千里埋在他颈窝里波浪摇头,萧厉摸了摸他的脸,冷酷道:“那看你表现。”
梁千里淡淡笑了下,摸到他空蕩荡的心口,嘴角的弧度又收回。
萧厉挑了挑眉,直接动手解开他最上边的纽扣。
掌心摸上梁千里的心口,也是空的,这下谁也不能说谁。
短短(我自己先说了 bushi
一阵沉默,萧厉忽然用指腹按了按梁千里柔软的肚皮,梁千里先坦白:“我的还在!”
萧厉侧身支着头,眼神沉沉地:“那怎么不戴?”
“因为怕被抢走。”
初二的时候,梁千里被学校里几个混混盯上,无论被如何恐吓威胁拳打脚踢他都咬着牙坚决不把那块玉观音交出去。
梁千里对萧厉撒过很多谎言,但现在,他可以不说谎了,他也不想再撒谎:“但是…… 家里最缺钱那会儿,我确实想过要把它卖掉,店家我都联系好了,走到门口又舍不得……”
“后来,就不戴了,我怕别人惦记,也怕我自己惦记动它的念头。”
萧厉抿着嘴,有些严肃:“以后用到你就把它卖掉。” 一块玉哪有他重要。
哦不,没有以后了,梁千里以后有他。
梁千里眨眨眼,点了点他心口。
意思是,到你说了。
萧厉望着他,故意说:“我的不见了。”
梁千里一怔,失望 “哦” 了一声,过了几秒,萧厉又说:“你也挺好骗的。”
他的小桃核一直都带着,但开学第一天解下来了,因为他没想到会突然遇见梁千里,他都已经作好了他再也遇不到梁千里,从此相望于茫茫人海的打算。
只有那棵小桃子核陪着他。
萧厉忽然抚上他的肩头,那里有一层厚茧。
梁千里缩了缩,往年腊月去拉年货擦伤皮肤留下的。
幸好萧厉没问,只是用指腹抚,又摸了摸他手臂上因为干农活留下的大大小小的疤。
梁千里忽然又觉得这人什么都知道了,他藏也白藏。
因为那动作未免太温柔。
天色暗下来,芭蕉树下犬吠声起,有人赶牛经过,铃铛轻响。
“你想吃什么?” 梁千里从他身上爬起来,“我先去送饭给爷爷。” 梁本清腿脚不便,躺在床上,只吃能吃清淡的熬得很软的粥。
萧厉扶住他的腰,按了按他头上翘起的那根卷毛,说:“我去送吧。” 不知道爷爷还记不记得他。
梁本清记得,还很高兴:“都这么高了,长得真好。” 梁千里初中时自闭也不交朋友,他一直担心。
“没想到你们缘分这么深,又一个学校了。”
萧厉很恭敬地问好,把筷子递给他,心想,不是缘分,是梁千里一直在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