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假不能请太久,确认老爷子没事后吉叔就开始赶人回了:“赶紧回去吧,这儿有我呢,功课要紧。”
拥挤的客运站里,萧厉拿过梁千里手上的行李,另一只手牵着他。
“不用,这个不重。”
萧厉偏开手臂,侧眸凝他,淡道:“爷爷让我照顾你。”
“是吗?” 梁千里有点好笑,“你们都说了什么?”
昨天这两人在屋子里聊了好久。
萧厉直直睨着他,悠悠道:“他说你在院子里那棵石榴树根刻了我的名字。”
“……” 梁千里耳根一热。
“还说有一天半夜起来看到你不睡觉跟大黄聊天。” 大黄是只狗。
萧厉问他:“你跟一只狗说想我?”
梁千里倒吸一口冷气。
“还有一一”
梁千里忙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巴,萧厉只露出的一双眼里有很淡的笑意,漾着光。
回程萧厉睡着了,靠在梁千里肩头,那么锐利的眉眼,竟长着一扇这么浓密柔软的睫毛。
风从窗缝挤进来,好像又回到了五年级夏令营上山摘荔枝那个夏天,他们一人一只耳机,mp3 里放着周杰伦的《园游会》。
公主就是那种,自己想表白但是还要问别人有没有话对他说的人!!
从北站回到学校已经下了自修,教学楼灯火通明,高一高二的教室人声嘈杂,夜间校园广播在放粤语歌。
梁千里听了好一会儿,认出来,薛凯琪,《奇洛李维斯回信》。
封封写满六百句的「我爱你」
写了十年从未觉得太乏味
深信最后收得到答复
荷李活美不美
[ K 先生:
可否阻你十八秒钟看看信
如果你认同人是有需要造梦
给我寄赠签名的信封
只要一封 ]
继续被动来做普通的大众
实在没有用情愿不怕面红
顽强地进攻争取你认同
才年年月月晚晚朝朝密密寄信
明知我们隔著个太空
仍然将爱慕天天入进信封
抬头望星空发梦 仍然自信
等到远处你为我写那一封
人人都怕难怕倦怕扑空
全球得我未死心 没有放松
专心得超级偶像 也动容
一直相信 所以给你一直写信
远处天边一片暗色橘红,月色清辉洒在操场上,一些男生比赛着冲向食堂领夜宵。
从小池塘的树林拐回宿舍区,树影婆娑,细细簌簌的声音传过来,有男生沉沉的呼吸声,有女孩子低低的撒娇,梁千里一顿,有点尴尬地看向贴着他手臂走在旁边的萧厉。
不只一对。
小树林是约会圣地,有时候晚睡铃响了还有胆子大的学生约在这偷偷摸摸见面。
女生黏腻的声音让梁千里头皮有点发麻,只想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快步穿过这片暧昧地带。
萧厉坦然得很,拽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走那么快做什么?”
梁千里无语,小声说:“快响铃了。”
萧厉指腹按了按他的手臂:“我夜盲。”
梁千里略微讶异:“什么时候的事?”
萧厉说:“初中就有点。”
梁千里不疑,反手牵住萧厉的手:“那抓紧我。”
小树林没有路灯,又是石板路,还有个小池塘,风一过,落下簌簌花瓣,香气飘得很远。
萧厉任梁千里在前面牵着自己,光线很暗,月光落在梁千里的后颈,白而光滑的一小截皮肤,充满脆弱又坚韧的少年感,萧厉看他一直低着头,忽然说:“你在害羞?”
梁千里一梗,四周都是浓情蜜意的窃窃私语,他实在没办法做到像身后那个人这般旁若无人。
“……,没有。”
萧厉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上前贴近他,戳穿:“你有。”
“……” 梁千里瞬间被他温热的气息包围笼罩,脑子有些缺氧,树捎的晚玉兰和栀子香得他无法思考,“你——”
忽然,不知道从哪一处传出小情侣接吻的声音,梁千里头皮一麻,抬起眼,堪堪撞上萧厉直直凝着他的眼神。
朦胧的光线里,萧厉墨黑的眼又黑又沉,深得像一潭泛着亮光的水,格外具有侵略性。
梁千里喉咙滚了滚,下意识退了一小步,马上又被萧厉扯了回来,枝头飘落的花瓣像他不受控制的心跳。
他听见萧厉沉声说:“梁千里,谈过恋爱吗?”
粱千里说:“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萧厉手上用了力,把人拽得很紧。
梁千里没喊痛,轻轻 “嗯” 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那棵树下亲热的声音终于停了,梁千里松了口气,又听见萧厉问:“梁千里,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语气严肃而郑重。
梁千里心跳快起来:“什么?”
萧厉一步一步靠近,梁千里屏住呼吸。
萧厉开口:“我——”
“叮铃铃——” 晚间休息铃声忽然大作,覆盖住校园每一个角落。
“……,没事,走吧。” 萧厉有些懊恼地踢了踢石子。
梁千里定定看了两眼他,笑了,重新牵起他的手,柔声道:“回去吧。”
萧厉没出声,梁千里有些好笑,手指插进他的指缝挠了挠。
南方的回南天来得迅猛,教室窗户、宿舍地板一夜之间雾蒙蒙一片,花团与阔叶沾着清露,学生们像一尾尾鱼,一头扎进朦胧潮湿的水汽里。
萧厉回到宿舍的时候,梁千里正拿着电吹风使劲烘校服,晾两天,还湿腻腻的,当时订校服他只买了两套,轮着换,再不干他没衣服了。
“别吹了,穿这个。” 萧厉打开衣柜拿出一件自己的扔给他。
梁千里 “啊” 了一声,没伸手接,萧厉看他呆呆不动,眉梢扬起:“我的衬衫都敢偷,我的校服不敢穿?
梁千里眼睁大了些:“你知道?”
萧厉哼笑一声,把毛巾搭肩上,没说别的,走进洗漱间。
梁千里有点臊,同手同脚去换衣服,他人清瘦,大了两个码数的校服套在身上束进裤子里更显得那把细腰不盈一握。
萧厉盯了会儿,手指一动,移开视线。
好在南风天没有持续太久就转了北风,校园广播放完了不知道哪个同学投稿的《心墙》就开始播报断崖式降温通知:“三级台风即将登录……”
宿舍楼里今天来了许多送衣服送被子的家长,热闹嘈杂,梁千里不想麻烦梁本清,直接在网上下单了一床。
何照正在入棉被芯,床上弄得乱七八糟:“千里你那被子什么时候到啊?今晚就变天了,要不要先用我旧的这个顶一顶?”
“不用,” 萧厉支着电动牙刷经过,“今晚他跟我睡。”
许一白瞪大眼,梁千里一怔,搁下笔,挤到洗漱台边,弯着眼睛问:“真的啊?”
萧厉嘴里含着泡沫,含糊道:“不愿意?”
他眉眼带着水汽, 更显得黑, 嘴角、鼻尖带着清冽薄荷味, 梁千里清清楚楚能闻到。
他一把揪上萧厉的衣领, 指尖擦过人颈侧的皮肤, 幽幽道:“我去床上等你。”
“咳咳咳——” 萧厉突然被牙膏泡沫呛得直咳。
他洗澡出来,梁千里已经把自己的被子枕头一样不落全挪到他床上,怕人反悔似的。
萧厉什么也没说,在黑暗中躺下来。
梁千里闭着眼,心如战鼓。
对方充满荷尔蒙的气息和体温一寸寸压下来,从头发丝到脚趾,像一块流浆的岩石。
他假装嘟囔两声,贴上身旁高大的躯体。
窗外一点月光照进来,萧厉能看到梁千里后颈突出来的颈骨形状,有一种少年感的干净昳丽,在黑夜中变成性感的引诱。
情不自禁地,他伸出了手。
梁千里缓缓睁开眼,对上他不加掩饰的视线,灼烫、热切、充满侵略性的,他咽了咽喉咙,蹭上去,用气声问:“怎么了?”
萧厉按了按他贴上来的软肚皮,鼻尖低着他耳朵说:“没事。”
“冷吗?”
梁千里脚趾碰了碰他的:“一点点。”
萧厉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撒娇,有点凶地将人按进怀里:“快睡。”
梁千网购的棉被很快就到了,但谁也没有提搬回去的事。
每天清晨醒过来萧厉都很紧抱着他, 两具身体严丝合缝, 手圈在腰上, 头埋在他颈窝,温热气息徐徐喷洒进他耳朵,无论昨晚睡前他们的姿势有多正经。
公主起床气重,梁千里从他胸膛爬起来,一仰头鼻尖戳到他下巴,无奈:“别装睡,真得起了。”
校园起床广播已经从第一首艾薇儿的《Innocence》放到最后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
萧厉没睁眼,不耐翻了个身,压在他人上,像只懒床的大猫,头埋在他颈窝里拱,后脑勺翘了跟发丝儿。
梁千里闷闷发笑,手胡乱扰他脖子,不知道碰到了哪儿,忽然,他笑不出来了。
下面……
有东西顶着他……
梁千里瞪大眼:“你……”
轮到埋在他颈窝里的脸转过来,贴紧他耳朵,低喘着气:“说了让你别动。”
梁千里喉咙滚了滚,他能理解,血气方刚的少年,大清早的,很正常。
萧厉嘴唇几乎碰着他耳垂,声音喑哑:“怕?”
“昨晚亲我的时候不是很大胆么?”
“!” 梁千里脑子轰一声炸开。
他知道了。
梁千里胸口起伏, 强自平息, 又隐约冒出点儿莫名的雀跃和骄傲。
他喜欢的人对着他 Y 了。
眼睛转了转,梁千里转过头对着萧厉耳朵吹气:“我帮你好不好?”
萧厉没说话,腰腹动了动,梁千里低低喘了一声,摸下去。
就在手碰到裤腰带的那一瞬, 他听见萧厉气息不稳但严肃的声音:“梁千里。”
“你想清楚。”
“你负责吗?”
梁千里被他的话逗笑,咬了一下他耳朵, 很轻地回答 “我负责”, 手直接伸了进去。
@清明谷雨子 5.14 那条的评论区
校园广播已经彻底停下,校园空寂,窗外枝头麻雀啾啾作鸣,门外清静无人的走廊偶尔响起迟到学生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梁千里被萧厉密不透风地压在床上,胸口起伏,额头划过汗珠,面色涨红,艰难地仰起头呼吸,露出脆弱的喉咙被萧厉一口叼住,舌头舔过,锋利的牙尖轻轻地磨。
他们颈脖上的小桃核和玉观音湿漉漉一片,随着身体的动作晃动,绳线被晕湿变成暗红色,交缠在一起。
萧厉像一尾寻了太久的游鱼终于回到任他遨游撒泼的温池,梁千里的皮肤是软的,心口是热的,身上的味道是甜的,是小时候吃到的柚子的香气,为什么梁千里身上那么香?为什么??
梁千里承受着他的重量、他的欲念、他的渴望,无条件包容一切,心想公主大概有点皮肤饥渴症,明明彼此的手脚缠着,肚皮贴着,头颈相交,可只要自己稍微动一动,萧厉就会想被冒犯到的兽类立刻警惕起来,将他拥得更紧,梁千里立刻抬手安抚他。
萧厉整个人都很烫,扯了扯梁千里耳朵,声音哑着:“你没话要和我说吗?”
梁千里眨眨眼,懂了,这是公主事后等着人哄呢。
梁千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侧头吻了下他冒红的耳朵尖,认真地说:“你挺久的。” 他手挺累的,大腿根应该也被磨破了。
“……” 萧厉把头埋得更深,喉咙涌出含糊的沉音,“就这样?”
不是这个?
梁千里想到之前萧厉问他会负责吗,难不成是在等着自己表白,梁千里揉着他浓密汗湿的头发,诚恳郑重道:“萧厉,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萧厉隐在暗处弯了嘴角,懒洋洋审问他:“是吗?”
“是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
梁千里认真回想:“不知道,在知道喜欢这种感情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
“只有你。”
“哦。” 萧厉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得意和满足。
梁千里的手滑到他修长韧劲的腰侧,问:“你呢? 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或者…… 我可以追你吗?”
萧厉愣了一下,梁千里还想追他呢? 啧。
“你觉得呢?”
梁千里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自己说。”
萧厉身下动了动:“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
梁千里笑:“这样啊,那就是喜欢我了?”
“什么时候喜欢的?”
萧厉手指摸着他的喉结玩,漫不经心道:“要是我说小学的时候你信吗?
说完又有点烦躁:“忘了,可能我自己也不知道。”
梁千里一怔,这么早吗?
萧厉看着他微睁的眼睛,肃声强调:“但是你要记得,是你先追我的。”
刚刚是梁千里先告的白,“你要负责。”
“…” 梁千里没话说了,好笑道:“遵命,公主。”
萧公主很爱接吻,这是在一起之后梁千里发现的。
在天暗下来的操场角落,在没有人的宿舍,在球馆的淋浴间。
在某个停电的晚自习。
萧厉赶走了他同桌,在喧哗嘈杂的教室里压着他亲,灯亮起来时,前桌的女生问他嘴唇怎么肿了,梁千里弯着眼睛说被一只野猫咬了。
在落满阳光的午后。
宿管阿姨特意在天气好的时候在后院摆出几个巨大的落地折叠晾衣架,梁千里抱着被子从宿舍出来,眼看另一端就要掉地上,忽而被一股力量托起,他侧了侧头,是萧厉。
梁千里笑:“不是说去打球吗?” 周日下午有半天假。
萧厉一身白 T 在阳光下发亮,低着头帮他抚平被角:“不去了。” 去打球哪儿有在宿舍看梁千里洗被子有趣。
他喜欢梁千里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喜欢看梁千里在他身边做着一些非常居家平常的事情,喜欢梁千里宽容又无奈地看着他。
萧厉抬起头,梁千里正在专心地将被角的系绳绑在衣架上,洁白的被单和金色的阳光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柔软,萧厉心头微动,忽然上前把人拉进被子撑起的空间里,捧起他的脸吻下去。
阳光和外界的视线都被挡住,空气里弥漫着洗衣液淡淡的清香。
梁千里心里又惊又甜,只会张着嘴任他霸道的舌头钻进来为所欲为。
吻了许久,萧厉放开他,抵住他的额头,闭了闭眼,哑声说:“对不起。”
“没忍住。”
那一瞬间,就是很想吻面前这个人,跟着了魔似的。
梁千里摇摇头,他想,萧厉心里大抵还是有些怕意的,这种后怕他时常能感知到,比如在夜深的时候他偶尔醒来会发现萧厉正睁着眼睛静静地看他;会做他离开了的梦,会时不时地确认他是真的存在,会想要更牢更紧地抓住他…… 他都知道。
所以梁千里在萧厉要走出这片被被子撑起来的一隅时,又把人拉了回来,仰头主动亲他。
尝到了彼此舌头的甜意,梁千里也说:“对不起,我也忍不住。”
萧厉静静地凝他,几秒,很淡地笑了。
第47章 金鱼与槐树
笑死,才发现 45 章少搬了一段,重新贴上去了,大家可以康康,46 的车我会重新放 @清明谷雨子哒!啵啵,好像也快完结辽~
高二分文理科,没有理化拖累的梁千里一跃而起,名字悬在年级大榜上闪闪发光。
萧厉每天到文科重点班等他,引来周围同学好奇、窥探和八卦的眼光和议论。
“厉神又来了。”
“听说奥赛成绩出来了,保送名额也下来了。”
梁千里但笑不语,在一片钦羡目光中走出去,掩下心中的急躁焦虑。
在学校里,萧厉不会和他走太近,偶尔手背贴近对方的,一秒,又分开,可是会在无人的玉兰大道把梁千里压在树干上亲得气喘吁吁。
在球馆水汽氤氲的沐浴间啃咬梁千里的耳朵和侧颈。
在反锁的天台很紧地拥着梁千里给他单独辅导英语和数学,从身后抱着他吻他后颈,安抚他隨着高考越来越近但却不愿让他知道的焦躁。
“你怕什么?”
“我们不会再分开。” 萧厉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但梁千里确实被他一记直球摸顺了毛,忽然从他书包扯出一张纸,歪着头,狡黠一笑:“厉神也看我作文啊?”
都保送了还这么认真。
高分作文是年级统一印发,萧厉指着空白的地方:“给我签个字。”
“做什么?”
萧厉催促:“快签。”
梁千里好笑,故意说:“厉神不会也搞睹字思人那一套吧。” 他打了个哈欠,课间忙着填错题本没怎么休息。
已经高二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同一个宿舍,每天都朝夕相处,萧厉将人拉过来坐到自己腿上,彼此对视了几秒,梁千里双手搂上他脖子。
萧厉捏了下他的脸:“闭眼眯会儿。”
梁千里听话地靠在他胸膛里假寐,掌心按在他的温热心口,凸起的一小块是那个桃核。
萧厉说:“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过几天就是高三高考,他们的教室被腾出来做考场,放两天假。
“嗯。” 梁千里窝在他怀中很安静。
天台落满明灿日光,几丛野海棠繁茂。
远处教学楼里闹哄哄的,搬书、课桌碰撞和打闹的声音被风带过来,梁千里嘴唇贴着萧厉的心口,很轻地说:“明年就是我们了。”
萧厉手臂收紧,吻落到他耳尖上:“睡吧,什么都不要想。”
下七路车的时候,梁千里愣了愣,萧厉要带他来的地方竟然是九中。
那个他们说好一起抵达但他却失约了的地方,是那三年他做梦都想来的地方。
梁千里抿起嘴,心尖某一块地方忽然变得酸软。
时值会考,初中也正在放假。
校园里种了白色玉兰、橘红石榴树,青草池塘里游着几尾肥硕金鱼。
萧厉抬了抬下巴,指着浮满绿萍的池塘说:“他们考试前会来这里拜锦鲤。”
“那你来拜过吗?”
“没有。”
梁千里弯了弯唇。
萧厉带他去小超市买了一罐橘子汽水,拉开易拉罐,递给他。
梁千里尝了一口,酸甜冰凉。
萧厉直接拿过来喝了一口,忽然说:“我经常买这个。” 在打球的傍晚,在清晨的早读。
他摩挲着易拉罐,声音很轻很低:“它的味道会让我想起你。”
梁千里一顿,沉默着去握他的手。
萧厉牵着他走过绿油油的足球场,桂树后有人在背单词,不流利的发音听得出默默努力的刻苦与沮丧。
留校的女生披着还没干透的黑发,抱着书袋匆匆经过食堂。
“这是年级大榜。”
梁千里看过去,榜首的照片是个平头男生,肃眉敛目,有种与年龄不符的苦大仇深,倒是第二名那位女生,其貌不扬,雪亮眼晴透过镜片闪出几分独孤求败的肆意张扬。
那个宣传栏的木架已经陈旧不堪,框架过数届学子的少年时代,鲜少人能幸免,沉溺追逐、野心勃勃,焦虑功利。
可是日光流淌,照亮木纹,又让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闪着光,变得明亮,温柔。
“每次我都站在这里把所有名字看完,想象如果你也在,名字会挂在哪一行。”
萧厉一处一处给他介绍。
“这棵树是是初二植树节我们班种的。”
“你喜欢槐树吗?”
“我觉得你应该喜欢。”
“以前这里还有个石凳,我有时候坐在这里背书。”
梁千里被他牵着一个个地方走过,就好像他也在这里度过了三年一样,心中的愧疾与缺憾都被夏日的风吹散。
紫荆秾丽饱满,苍翠针松锁着日影。
梁千里眼尾好像被风吹红了,萧厉拿出一个校章,上面遒劲字迹力透纸背【初一一班,梁千里】
用的是他高一时的证件照,和初中的模样差别不大,皮肤白,黑白分明的眼,含着一股倔。
梁千里捏紧校章,把脸埋进他胸膛,手紧拽着他腰间的衣衫。
萧厉好像终于心满意足,轻声喃道:“梁千里,以后我们也是初中校友了。”
梁千里眨走眼底水汽:“你好,校友。”
中午萧厉带梁千里吃了初中时他经常去吃的那家粤菜,没有梁本清做的味道好,但也解了成日吃食堂的馋。
路过民族大道,当年萧厉逃课去找梁千里的博物馆在办展。
小时候在少年宫练书法的日子永远是梁千里心底最明亮温暖的时光。
“郑板桥的字好倔啊,一横一竖都像在发脾气。”
萧厉扫了一眼,淡道:“是挺不开心的。”
天地不仁,不管是千古圣贤、文人墨客还是每一个时代的匆匆过客,都逃不开生命所必须历经的共性磨难,不同形式、不同程度拷打磨砺着世人。
你不会是唯一被这些忧愁烦恼困扰的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些陶冶情操的书画也不会给你指向一个明确具体的方向指南,有的只是自己慢慢摸索自己道路。
馆藏收录了一位不知名文人誊的《琵琶行》和《前赤壁赋》。
是当年梁千里在那个透不过气来的乡镇初中最喜欢背的两篇课文,觉得朗朗上口酣畅痛快。
彼时埋头苦读还并不真正懂得诗里写微渺个体命运的不由自主与人在逆境和牢笼中抗争所能抵挡的高旷宏达,只记得为了填空题那五分每个苦读的夏夜秋晨,记忆里的诗句也落满泠泠月色与蝉鸣蛙声。
后来考诗词赏析,他对着那句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迟疑了很久,所有飘零沉浮世事无常都这沉默不可言之中了。
梁千里琢磨得认真,眼风一转,忽然有些兴奋:“萧厉,我五年级临过这张,你还记得吗?”
萧厉看着那幅《归去来兮辞》沉默,微微发怔。
这是文徵明版本的小楷体,温纯精绝,梁千里最爱仿的一篇。
失去联系后,萧厉总是拿他以前寄来的书信一遍遍看,晚自习、下课、睡觉前也看。
有一天他没有忍住,模仿对方的字体给自己写信。
他模仿梁千里的语气和笔锋,给自己写:“你再等等,我马上就要回来了。”
“我没有不想跟你做朋友,我只是家里有点事,马上!马上我们就能见面了!萧厉等着我!”
“萧厉,我可能没那么快回来,但是我一定不会骗你的,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相信我。”
一遍一遍,写了好多封。
如今想来,何其可笑,知道的人把他当成疯了也不奇怪。
小叔甚至已经给他联系了心理医生。
可那时候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小孩子的想念嘛,不懂得控制和克制,想要就是真的想要,想要见到这个人,想要和他说话,思念是像火一样热烈狂野。
“萧厉?” 梁千里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你也喜欢文徵明啊?”
印象中萧厉更偏爱行书,张肆的,不羁的。
萧厉看着眼前真真切切的人,面无表情说:“我不喜欢文徵明,我喜欢你。”
“……” 梁千里傻了,想不到他突然犯规,“啊,你这——”
“千里?”
两人回头。
第48章 一切的开始
高考结束那天,校园广播放《下雨天》和《因为你所以我》,大家纷纷把稿纸从走廊扔下楼,好像在下一场大雪 高考是结束,也是开始,这篇充满少年时代回忆的青春物语就停在这里吧。
梁千里惊喜:“俞老师!”
俞思云依旧面容温婉气质不俗,但确实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宫里浸在墨香里的少女了,那一分书卷气早已在历经世事后落尽。
她关了身上的麦克风,笑着走过来:“来看展?”
梁千里点点头,看她一身正装:“老师在省博工作吗?”
俞思云指指胸前的挂牌:“解说员。” 当年事发她走投无路,流产过后便辞职来考了省博。
梁千里叹道:“好厉害。”
俞思云看着当初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一截,不置可否笑了一下:“你还是没怎么变。”
永远是一团明亮的暖气,眼睛里还闪着柔软的光。
梁千里:“嗯?”
俞思云摇摇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连头发都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软软的。”
梁千里有些不好意思。
俞思云看了一眼从头到尾不插话只是向她点了个头的萧厉,对梁千里提议:“晚上老师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气氛很融洽。
俞思云点了许多菜,说起当年的事情,沉默了许久。
“很辛苦吧?”
“是老师不好,老师那时候……”
很丢脸,那时候她被迫流产辞职,自顾不暇,也没有脸联系自己的恩师和学生,可谁知道一别竟是永远。
梁千里唇边噙着淡笑摇头:“没事,阿婆要是知道您现在进了省博,一定很高兴。”
俞思云这些年成熟了不少,欣慰地笑道:“你才是许老师的骄傲,省高竞争压力很大,学习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我,老师的电话存了吗?”
“存好了。” 梁千里亮起手机给她看。
萧厉不怎么说话,梁千里时不时给他夹菜、舀汤。
俞思云偶尔扫过来一眼,他便镇静地对视回去。
分别的时候俞思云再三嘱咐梁千里有事一定要记得联系自己,还说有空会去槐高看他。
上了地铁,萧厉在拥挤的人流中揽着梁千里,梁千里忽然凑到他耳边:“刚刚老师跟我说——”
萧厉心中隐隐一跳,皱眉道:“什么?”
刚刚他出去接了个家里的电话。
梁千里直直望着他:“你太明显了,被她看出来啦。”
之前他们在博物馆那些亲密的动作也早就被俞思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