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后看,他整个人也将戚昔的身子挡完了。
燕戡在戚昔的颈窝深吸一口气,便这样抱着一动不动。
“燕戡,没事的。”
燕戡将他抱得很紧,紧得戚昔有些疼。他下巴搭在男人肩膀,手揪着他的衣服,任由他抱。
“夫郎,你要陪我到老。”燕戡声音暗哑,眼中浓云翻滚,压抑着情绪。
戚昔内心触动,唇角不自觉扬起笑。
淡如山岚,清宁安然。
“嗯。”他应道。
自从周子通告知动刀的日子后,燕戡几乎是算着时间过日子。
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看着戚昔就这么过去了。
当燕戡收到军报的时候,心中一乱,几乎捏碎了桌沿。
什么时候不来好,偏偏这个时候来!
燕戡眼里藏着深深的狠戾。
门被敲了三声。
声音不疾不徐,燕戡一听就知道是戚昔。
他下意识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收,随后大步过去。
拉开门,戚昔清润的眸子也随之看来。
他鼻尖冒着细汗,长发微束,穿着一袭翠竹似的青色夏衫站在门外。
燕戡只看他一眼,就觉一阵凉风吹过心头,那烦闷感散了一二。
视线对上,燕戡冲着他一笑。随后牵着人带进门。“门没关,进来就是。”
屋子里比外面凉快,戚昔眉头一松,目光落在燕戡身上。
“该用饭了。”他道。
戚昔半阖着眼睛任由燕戡在自己脸上擦汗。他伸手,指腹触到了他隆起的眉头。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燕戡握住眉间微凉的手,想瞒着。但是略微一思考还是决定直说。
以他家大公子的聪慧,这事儿瞒不住他。不说反而惹得他心慌。
燕戡将戚昔的一双手拢在掌心,定定地看着他。
“北地有异动。”
戚昔心里有预感,但真正听到还是禁不住心上一颤。
他僵硬地动了动眼珠,又缓慢垂下眼皮,注视着两人交握的手。
好半晌,他才点头:“我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什么时候走?”
燕戡盯着他,哄道:“陪你再吃顿饭。”
戚昔心神微乱,他别开头,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
燕戡将戚昔的鬓发拢到耳后,叹声道:“走吧,别饿着了。”
这顿饭吃得安静,饭后燕戡将自己“哄睡了”就走了。
关门的声音传来,戚昔躺在床上睁开眼。
他看着床帐呆愣了许久,随后将手抬起,指腹落在自己眉额间。
那里还残留着燕戡唇上的触感。
“燕戡……”
心里还是一团麻线,乱糟糟的。戚昔没敢去细理,而是翻个身,抱着被子蜷缩起来。
燕戡披甲上战场,斜沙城的百姓也收到了北敌来犯的消息。
他们已然习惯,不用招呼立马回到自己家里,关门闭窗等待着。
此前每年都有这么一遭,不过是规模大小与时间早晚不同。
百姓躲起来了,零散的商队也乱了。他们过来买卖皮毛,又将皮毛运送至江南。
仗一打,所有不是北地的人全如鸟兽四散,齐齐离开斜沙城。
他们将打仗的消息带向各处。
而军报,也送到了坐在那高台上的人手中。
御书房。
砰的一声,一本加急军报扔在了地上。
“又打!打了五年了,年年来!燕戡这个大将军比不上他爹燕战一星半点!还要粮草,他还好意思要!”泰昌帝暴跳如雷,脸色顷刻间涨得绯红。
本坐在他面前一脸高深地跟他讲道的两个道士齐齐一抖,和着那些个太监宫女一同,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陛下息怒!”
三个道士当中,唯有一个道士坐在位置上不动如山。
他须发全白,面容却极为年轻,甚至姿容绝盛,美得雌雄莫辨。
他道袍披身,一手掌拂尘,一手掐诀。那悲悯的神性加身,犹如真神下凡。
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唯独他神情安定平和。
等御座上的人骂够了,师至枷才不疾不徐道:“陛下,怒急伤身,不利长生。”
后二字,他咬字咬得极为清楚。
他镇定自若,像手中捏着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那御座上的人。
皇帝身着龙袍,硕大的肚子松垮地被腰带圈住。他目狭长,面饱满,唇色殷红如血,但两鬓斑白。
手是垂垂老矣的老者的手,面容却像三四十岁青壮年。
皇帝在位三十几年,活到将近六十的年纪,他亲眼看着他那些个后妃生的孩子一个个长成。
他们正值壮年,私下里争权夺位,他见之生厌。
但每况愈下的身体让他力不从心。
但在吃了师至枷给丹药之后,他精神焕发,身体甚至更甚从前。便自然对他万般敬重,更对他的话信如神谕。
皇帝坐下,闭目敛息,不消片刻呼吸绵长。
仿佛刚刚那个暴躁的帝王不复存在。
“国师,你说这粮草朕是给还是不给?”
师至枷神情安然。
“陛下乃一国之君,国之大事,自当陛下定夺。贫道只是出家人。”
皇帝眯了眯眼睛,他犹记得燕戡违背自己意愿做的那些事。只要一想,他就呼吸不畅。
“交由太子定夺。”
一句话,决定了燕戡要粮的结果。
坐在一旁的师至枷眼珠微动。
太子……
那草包。
燕戡这粮定是要不全了。
斜沙城外狂风裹挟着尘沙怒号, 天地昏暗,守关的将士们只要张嘴就能吃到一口土。
两方僵持三日,城下的兵马每日发动进攻, 或早或晚。
只诱引出燕家军又立马骑马奔逃, 龟缩回去。
鹰在旷野盘旋, 盯着烈烈大风中那死了的人与马。
大营北面高高的城墙之上, 燕戡穿着一身黑甲,眺望城外扎营的草原军队。
又一场攻城结束, 将士们接二连三地将草原士兵的尸体抛下城楼。
动作间, 面上多了一丝急躁。
“将军,他们又退回去了。”
“这都是第五次了, 打了就跑, 把我们当耗子逗呢!”
燕戡扫了身侧人一眼:“他要的就是你现在这样。”
边上的人噤声, 蔫头巴脑跟在燕戡身边。
燕戡:“引州、乾州那边消息传过去了吗?”
“传过去了。”
副将燕仇双手叉腰,冲着城墙下啐了一口。“这次是学聪明了,不敢过来跟我们硬碰硬了。”
燕戡目光眺望那方黑压压的土地, 眼里闪过暗色。
他与乞颜部落打了多年的交道, 这次领阵过来的还是他熟悉的齐尔迈。
齐尔迈乞颜部还算拿得出手的将领,此人骁勇善战,一身蛮力。唯一不足就是压不住性子, 易激易怒。
这样的拐来拐去的打法明显不是他想出来的。指挥这场战的怕是另有其人。
法子虽老,但利用得当也是一种高明。
可惜, 燕戡不是一般人。这法子也对他燕家军起不了作用。
燕戡:“他们五千都是骑兵,非是不能跟我们硬碰硬。只怕是另有所图。”
“安抚好将士们的情绪……派斥候往东查探。”
燕戡没时间跟他们耗下去, 他沉声道:“通知右副将度方, 点兵整队往东行包抄。”
“焦西河。”
“到!”
“西行突击,配合度方。还有, 我要他乞颜的粮草!”
“是!”
夜风簌簌,裹着油脂的火把被吹得猎猎作响。乌云如墨,将银月藏进背后。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燕戡骑在玄风背上,长腿弯曲,脚踏马镫。他目光盯着火光飘动的方向。
黑眸锋锐,身如利剑,威势逼人。
“出发!”
一行万人队伍出城门,绕东边而行。
后半夜。
北大营灯火通明,忽然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踏着夜色而来。
“报——”
“将军,乾州异动,两万人攻入乾州!乾州守将问长风求援!”
留守的燕仇噌的一下站起来。
“居然是去了乾州!好一个声东击西!”
燕仇正要下令,只瞬间想到了往东边去的燕戡。
单单是打齐尔迈那憨货,只度方那只如鬼魅的骑兵队就够了。哪里用得上燕戡。
原来这小子早已经料到!
他心神稳住,道:“守好城门,随时准备支援右副将。乾州,自有人去。”
天将亮未亮,正是人睡得正熟的时候。
忽然几缕青烟从大漠升起。
刺鼻的火油味儿席卷营帐,百十个草原守将从梦中惊醒。却是早已被火舌吞噬。
“着火了,着火了!”
西风吹得正盛,那青烟顷刻变成了白烟。熊熊烈火拔地而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北段。
草原军队大营西侧的山上,一车车的粮食被拉向山中。
焦西河穿着一身草原士兵的衣服,凭借灵巧的身形潜入大营。
到达查探好的位置后,恶作剧似的,咧着一口白牙直接将一条刚刚在山里抓着蛇扔进去。
见那屁滚尿流从大营里钻出来的小白脸。
他笑得灿烂,一刀砍晕了人。趁黑浑水摸鱼杀出营帐。
主帐里,被熏得呛咳不止的齐尔迈艰难冲出营帐。还没看清处境,便一声声急音砸来:
“将军!粮草遇袭!”
“将军,军师被捕!”
“将军!”
西侧,乞颜部落反应过来立马追捕粮草。
焦西河拖着人跑了一里地,骂骂咧咧凭着对地形的熟悉终于甩掉了尾巴。
东侧,混战声骤然响起。
枣红色的大马不怕死似的,直直冲入营帐。一批接着一批。刀剑无眼,顷刻搜刮不少头颅。
马背上的少年将军面如草原狼,以最快的杀人姿势将围在身侧的人解决。
白日里,那黑压压的营帐是从未有过的闪亮。
红艳艳的血搭在燃烧着的帐子上,火轰的一声,舔舐得更高。
人绝望呼喊,马吃痛嘶鸣。混战愈发激烈,越来越多慌乱的草原士兵成为刀下魂。
那漆黑的墨色里,燕家军如蝗虫般涌来,源源不断。
齐尔迈乍然对上那少年将军的一双眼。像打磨过的曜石珠,透着如死物一样的冰冷。
他汗毛高竖,危机感骤生。
“退!”
他破音高喊,仓皇而逃。
嚣张了几日的乞颜军队被打得屁滚尿流,不得不跟着主将往草原深处溃逃。
焦西河策马到度方身侧,问:“追吗?”
度方手拉弯弓,手臂一松。一箭三雕,没入齐尔迈肩膀。
他声音沙哑,道:“杀。”
斜沙城外的敌人退了。
倾盆大雨一下,雷声阵阵。雨水溅起尘埃,将残破的营帐彻底掩埋。
“这天儿好,麦子不用浇水了。”
关门闭户的斜沙城又热闹了,百姓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雨水在瓦片上聚集,成串似的滴落。
一只苍白的手从屋檐探出,接着这混了泥沙的雨。
雨滴在手心溅开。戚昔眼尾沾了一点,如垂泪一般。
“郎君,这么大的雨你怎么站在那儿!”
戚昔收回手,任由雨滴从指尖落下。
“打完了?”
阿兴撑着油纸伞,雨滴砸在上头噼里啪啦,震耳欲聋。他大声道:“斜沙城打完了,但是乾州没有。”
“主子去乾州了。短时间恐怕还回不来。”
戚昔抿唇,看了一眼雨幕下的院门,默默转身。
他不习惯。
这几天来,他一点都不习惯。
戚昔进了屋,又轻轻关上了门。“阿兴,你去忙吧,不用每天过来。”
“郎君,你别担心。主子会平安回来的。”
戚昔被靠着门,手搁在肚子上。“嗯,我知道。”
阿兴站在屋外,着急地走来走去。
主子走了几日,戚昔就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几日。他们叫他出去玩儿他都不出来。
瞧着是与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但阿楮都知道他不开心。
阿兴急得没办法,只能一天过来几趟。就怕戚昔一个人不小心出事儿。
他眼睛一转,忽然看到那地里已然挂满枝头的辣椒跟番茄。
“郎君,院子里的菜熟了,要不我摘了今晚做了大家一起吃?”
“你要摘便摘。”
这几日戚昔过得恍惚,没怎么注意地里的情况。
阿兴挠挠头。
这叫个什么事儿嘛!
之前愁郎君不喜欢主子,现在愁郎君喜欢主子。
主子走了,戚昔虽不至于茶不思饭不想的,但谁见了他不说一句胃口差。
只几天,下巴都尖了。
阿兴在外面说了几句,真就冒着大雨下地将地里这头茬的蔬菜给收了。
门关着,窗户没关。
戚昔坐在床边的桌子前,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出神。
他应该想明白了。
乾州,是位于斜沙城的东边的一个州。
斜沙城北段的城墙一直向东,尽头就是乾州。
不同于引州北部多山,也不同于斜沙城有燕戡这样的猛将看守。
乾州的北段是一整片大草原,正适合放牧。加上守将不敌燕戡,被打也不怎么奇怪。
只是难得,乞颜部落还为了防着燕戡,专门在斜沙城搞了这么一出。
燕家军被乞颜部落追着咬是因为两方打了数年的仇恨,燕戡的头颅能在乞颜部落直接换取一个异姓王位。
但乾州关内肥沃的草场,才是草原这些游牧部落更为觊觎的。
乾州幅员辽阔,横跨半个大顺朝那么长,往东能直接到海。
位置非同一般。
所以斜沙城仅仅有燕戡五万将士守着,但乾州却是兵将最多的。足足有十几万。
可人再多,也奈何不了兵将分散,也奈何不了将领是个京都过来镀金的大背景官家草包。
问长风这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来找燕戡。
黑云滚滚,旌旗随风颤动。
高高的城墙外,乾州守将向长风手握长刀,骑在马上砍杀。
这场的战斗从夜里到现在,已经接近一天。
草原人从前畏惧守城将士数量,迟迟不攻击。却在主将位置变更后不到半年,蜂拥袭来。
两万铁骑,如老虎一般,愣是想从乾州咬下去一块肉。
将士们杀得昏天黑地。
原本的主将即便是待在城门内也吓得扔了武器,以思考战术的名义躲起来了。
将士们气愤至极,但不曾退让一步。最后还是向长风出面,带领众将士苦战。
城外鼓声阵阵,厮杀声混合着兵器碰撞的声音,让怒号的风更为可怖。
一天又一夜,筋疲力尽。
燕戡带着五千将士策马而来。在看到那不断从城墙上掉落的士兵还有那要已经快要打开的城门,面色一沉。
“所有燕家军将士,听我口令,杀!”
“杀!!!”
燕家军如洪流一般带着嗜血的气势,冲入城外的屠杀之中。
向长风手狠狠一扫,震开压在头顶的刀。
他咧开干燥的唇,脸上干透了的鲜血随着肌理断成结。“好小子。乾州将士们,援军来了。给我杀!”
燕戡的到来如滚烫的岩浆注入快要成死水的战场,激得绝望的乾州将士们如沸水一样扑哧扑哧冒泡。
两方的气势陡然一变。
嚣张的乞颜部落守将看到真真切切的燕戡。惊恐得破音。
“燕戡过来了!”
“燕戡怎么过来了!”
“齐尔迈!!!废物!”
若说斜沙城外山多石多,那么乾州外就是草多。
策马奔腾,马鬃飞扬。本该是肆意逐马而行的地方,却是尸骸遍布,血染草地。
厮杀一片,分不清是身上衣服染料的红还是血。
早被压得憋屈的乾州将士见那雄师精神一振,怒吼着追着奔逃的人砍杀。
最后乾州边境,连战斗两日的城门外尸体堆积如山。气焰嚣张的乞颜军队被杀得片甲不留。
如此,这场由乞颜部落发起的偷袭战役才作罢。
燕戡一身鲜血,从马上跳下。
他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戾气几乎化为实质。凡是见他的人,既崇拜又畏惧上前。
燕戡:“十万将士拼不过两万。”
“没有十万。”向长风大步追着他,没什么底气道。
燕戡扫了他一眼。
即便是十万将士分布在漫长的边境线上,但留下的三万将士怎么都够了。
可那城外的尸体里,大顺的守将却是乞颜士兵的两倍之多。
向长风心里憋着气,不是气燕戡,是气自己。
“是末将无能。”
“谢大将军驰援。”
燕戡轻嗤:“亏得你曾今跟着我父亲,仗却打成这个孬样。”
“问荆,实在是……”
问长风的年纪与燕戡的大哥差不多,是从小将一步步走上来的。
但谁能想到,都做成守将了,还要被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压在身上。
“他人呢?”
问长风:“跑了,不过我的人跟着,跑不了。”
燕戡:“抓回来。”
问长风打仗的时候是个狠人,但下了战场做事就没什么底气。
“你想做什么?”
“砍了。”
向长风焦急:“这……路家现在方头正盛。你若砍了他,他就敢动你燕家。”
燕戡没那个耐心,催促道:“快点,把人收拾了我还要回去。”
算算时间,没多少天了。
乾州将军府,燕戡看着被绑了麻袋扔地下的人。问长风一脸难色地站在燕戡一旁。
明明是恨不得将人砍了刀子,但又碍于自己是个没背景的将军不敢下手。
在重文轻武的大顺,一旦他动了,轻易就能被夺了帽子。
“唔唔唔……”
燕戡拿过长剑直接在麻袋上的一划。
麻袋开了,但霎时,一股水声响起。
燕戡后退一步,紧皱眉头。
问长风:啧。
居然尿了。
被这么个没胆子的人压了半年,他更烦闷了。
燕戡;“路……”
“路东升。”问长风在一旁补充。
“路春化的儿子。”燕戡用剑尖抵着路东升嘴里塞着的布,看着人惊恐得翻白眼的眼睛。
燕戡……
怎么会是这个煞神!
路东升蹬着腿,拼命往后退。
燕戡:“上万将士的性命,你说说,你怎么报。”
回朝复命是肯定要的,但到时候清算起来,路东升有路春化这个爹,有后宫里的贵妃姑姑。这账最后怕是落不到他头上。
燕戡偏头,不似玩笑:“弄死得了?”
路东升极度颤动,嘴里呜呜呜的说着听不清楚的话。
问长风木着脸,配合道:“岂不是便宜他了。”
燕戡哼笑一声,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路东升挣扎着后退,直摇着头,涕泗横流。
燕戡敛了笑,黑眸生寒。
“你路家总想着在军营里插一把手,要我说,直接搞禁军,何必掺和我们这些地方。”
“唔唔唔……呜呜……”
“记得跟你爹好好说道说道,再敢来,我抓你去喂鹰。”
剑落地,嗡鸣轻颤。
嘶哑的惨叫声被堵在嘴里传不出去。
一夜过去,守在门外的士兵听着里面的哀嚎,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旭日东升,晨光中,燕戡依旧是一身甲胄出来。
问长风沉默地跟在他身边。
燕戡:“我说的,记住了?”
问长风:“记住了。”
度方打马而来,仿佛就是单纯从斜沙城过来,溜了一圈马。
他见了燕戡身边的问长风,点了点头。
问长风眼睛微睁,呆立在原地。
好生熟悉的一张脸!
朝堂之上,急报传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近的一次传来,连当朝太子都立不住身子。
“报——”
“乾州告急,乾州主将路东升临阵脱逃,致乾州守城将士死伤数万。副将向长风濒死抵抗,身负重伤……”
众人哗然。
那龙椅上的皇帝也是面色一变,坐直身子。
皇帝没说话,路春化倒开口了。“满口胡言,我儿岂是临阵脱逃之辈!”
“路将军,乾州告急,还是想想如何守城吧!”
“就是就是……”
文官嘴上念叨着,但心里一点没底。多少年了,居然再一次听到大顺北地城池告急的消息。
富贵窝里呆久了,让他们一时不知道干什么。
这边眼巴巴地看着武官,但朝廷上现在能用的,没被打压的武官又有几个呢。
现在站在这儿的全是近年来升上来的新面孔。
莫说打仗,怕是兵器都没摸过几天。都是些富贵草包,世家子弟。
文官谏言,武官却是慌乱。
他们一个二个低着头,每一个都不想被点名去。
而此前那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太子殿下,如今也是频频看向武官之首的路春化。
也就是他的亲舅舅。
当初让路东升去乾州可是舅舅的主意,他也只不过是顺势应下了而已。
皇帝看着乱成一团的臣子,握着龙椅的手收紧。
“乾州就在定州边上……”
皇帝不担心,因为燕戡在。
但燕戡的手最好是不要伸到乾州。
“路春化。”
“臣在!”
“朕命你点兵五万,立刻赶往乾州。”皇帝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又道,“太子为监军,一同前往。”
太子陈肆愣住,呆呆地看着那皇位上的人。
“父皇,儿臣……”
“太子不愿?”
路春化立即跟他使眼色。
陈肆死死咬牙,道:“儿臣领命!”
这一去再回,他的势力不知道会被瓜分何几。他贵为一国太子,岂能在这个节骨眼过去!
自己舅舅的本事他知道,莫说城,命都不一定守得住。
父皇这是要他死啊!
将军府。
石榴树上结了几个拳头大的果子,被太阳照得泛着淡淡的黄色。
天气渐热,院子里多了蝉鸣声。头顶鸟窝里的燕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正屋的门开着,门口放了一张矮桌,一张躺椅
桌上放着刚刚从地里摘回来的西瓜,脑袋大小。深绿色的波浪纹沿着瓜肚整齐地排列。
西瓜边放着把刀,刀上沾着水珠。映照着一袭白色夏衫的人。
阿楮坐在戚昔对面,双手捧着个红透了的番茄,腮帮子鼓鼓地正在吃着。
“西瓜熟了吗?”
戚昔:“熟了的。”
他拿着刀沿着墨色的纹路切开。哗啦一声,里面红红的瓤露了出来。
现在的瓜与以后吃到的那些皮薄肉厚的大西瓜还是不一样的。
皮很厚,看着也没那么甜。
但放在现在,也是很不错的了。
戚昔将瓜分好,说可以吃了。
阿楮立马冲着在院子里干活儿的阿兴叫了一声。连周子通也分了一半去。
西瓜入口,戚昔看着外面的灿阳闭了闭眼睛。
是熟悉的夏日。
西瓜也是熟悉的味道。
瓜味很浓,甜度尚可。戚昔吃了一牙就不吃了,剩下的被几个人立马分得一干二净。
“好吃。”
“好吃!”阿楮也道。
“那明年还种,多种点。”阿兴高高兴兴道。
分完了瓜,阿楮继续啃他的番茄。戚昔摸了摸肚子,躺回躺椅上。
周子通给他诊了一下脉,严肃道:“就后日的事了。”
戚昔闭眼,良久才道:“知晓了。”
阿楮悄悄看了戚昔一眼,有些不开心地咬着番茄的皮撕下来。
郎君还是不高兴。
将军这次出去的时间好久啊。
夜间气温骤降。
夜风徐徐,抚平了吵闹一天的蝉鸣。
戚昔伴着夜风入眠,又在半夜的时候不得不起身。
燕戡走了,隔壁虽有阿兴守着,但因为他经常起夜,所以烛火要亮一晚上。
戚昔坐在床沿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榻。
然后慢慢扶着肚子弯腰,略显笨拙地穿好鞋。
他撑着床柱起来,走了几步,门外响起阿兴的困顿的声音:“郎君可是要帮忙?”
“不用。”
戚昔回完话,挪动着走。
腿下浮肿,原来不按摩的话会很不舒服。戚昔抿紧唇,轻轻吸着气。
他就说,他习惯了燕戡。
门外的身影并没走,戚昔出来的时候又说了一声。阿兴这才离开。
戚昔呆呆地坐在床沿,自己给自己垫高了枕头靠着。纤长浓密的睫羽无力的垂着,脑子里却没有半分困意。
这些日子燕戡不在,戚昔眼里纷乱的麻线现在一一被他捋直。
他知道当时为什么无措了。
因为怕他受伤。
也不舍。
他起初遵守承诺,尝试着成为燕戡的夫郎。到现在,是真的当他是自己的伴侣了。
念着燕戡。
晚上有蛙叫声, 白日有蝉鸣。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气躁。
杏林院里,阿兴应了周子通的话, 拿着长木杆驱赶着树上的蝉。
戚昔从院门进来, 他眉目淡然, 一袭白衣如白鹤般清隽。步子不疾不徐, 半点看不出待会要在身上动刀子的紧张。
阿楮跟在他后头,小小一个, 作大人模样领着戚昔往屋里走。
见戚昔在门口停下, 阿楮仰着头道:“郎君,师父都准备好了。”
阿兴放下木杆, 有些担忧地望过来。
戚昔侧头看了一眼树梢。阳光正好, 穿透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
他恍惚地慢慢眨眼, 手放在肚子上。
见一大一小都紧张地看着他,戚昔牵起嘴角,轻声道:“走吧。”
门打开又关上, 阿楮留在了外面。
屋子里灯火通明, 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草药味道。
周子通全身捂得严实,但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透着令人安定的力量。他温和道:“去把屏风后面那放着的衣服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