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没接到消息?”卡玛不疾不徐地堵在门前,低头用指甲挑着另一个指甲盖里的灰。
她并不是格外敏锐,察觉到了解临渊谎言中的不对劲,而纯粹就是看Z1932不顺眼,在故意挑刺卡他。
解临渊笑了笑:“您很快就会收到消息的。”
“那就等通知到位了再进去。”
“卡玛警官,变异荷性格恶劣,随时可能发怒攻击人类,还是尽快把它关到牢房里。”
“哦~原来是和你一样的怪物啊?”卡玛丝毫不把解临渊的话放在眼里,“这不是有你在吗?你这条会咬人的狗,会好好地看家护院,完成主人的任务……”
解临渊被卡玛刻意刁难早不是一次两次,知道对方的脾气,他习惯性地还要继续耐心规劝,右手腕却忽然被人向后扯,紧接着一个黑发男人就侧身越过他上前半步,冷冷地开口:“滚,别在这儿碍眼。”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包括解临渊在内。
戊寅之前做好事被反咬一口本来心情就差,好不容易因为解临渊开心了一点,现在又被这个磨磨蹭蹭脑子有坑的女人搞得火气上涌。
忍耐?假意迎合?
这些词语在戊寅这里都是统统不存在的。
他不爽了,就要让所有人比他还不爽。
卡玛两边的高颧骨因为戊寅的顶撞抖了抖,刀片一样的眉毛向下压,是一个生气的前兆表情,然而在卡玛发怒之前,一把转轮手/枪已然在解临渊手部成型,不等卡玛身后的两人掏出枪,他就率先点杀了这两人。
在边陲监狱里的时候,Z1932永远是顺从、温和、狼狈,甚至是卑微的,不是结束了数日高强度的任务,就是污染混乱期被捆绑着送回来,像一只雪白柔软的兔子,明明长了牙却不知道使用。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卡玛的未婚夫才会在解临渊第一次抵达边陲监狱的时候,自以为是地半夜带人去找这个英俊漂亮但没有一点自保能力的兔子,想玩些刺激的。
事实证明,确实刺激,刺激得他命都没了。
概因解临渊的伪装太过深入人心,即使卡玛知道这只兔子实际上是只剑齿虎,长着锋利的獠牙,但她还是忍不住越过红线趁野兽束着枷锁的时候,去抒发她无从排解的自尊心。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未婚夫的人面兽心,但她不能承认,好像只要承认了,她早已干涸麻木的内心就彻底空了。
只是他们似乎都忘记了,Z1932,机械战神最后一代实验体,名副其实的人形杀器,自睁眼起就是为战争与屠戮而生。
在抵在咽喉处的刀尖逼迫之下,卡玛额头流下冷汗,缓缓举起了双手。
“你就不能再忍一忍等进去再说吗?”解决完所有人之后,解临渊不耐地回头对戊寅道,“这里有监控,我们的一切行为他们都看得到,马上监狱警力就包过来了。”
“来就来吧,反正总要暴露的,无非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情。”戊寅比他更烦:“这女的嘴里唧唧歪歪的说个不停,我脑袋都被她讲疼了。”
他瞥一眼卡玛,没好气道,“瞪什么瞪,去开门!”
一丝鲜血从刀尖中流出,卡玛胸膛大肆起伏着,恨恨地说:“我开。”
她微微侧着脸,小步小步地朝门口后退,就在即将抵达门锁验证处的时候,她趁着转身的动作倏然发难,想要挣脱解临渊的控制拔出手/枪。
——然后她就被两条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手臂粗的藕节冲脸砸了个大比兜。
戊寅非常不情愿地伸手碰到她的颈侧,控制她用工作证和指纹打开了门。
等卡玛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押到了编号MTHC1的牢房门前,黑发青年没个正形地靠在墙上望着他,而解临渊的机械手则死死地掐着她的后颈,礼貌与文雅彻底从这个杀神脸上消失,他冷漠地命令道:“输密码。”
卡玛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是为什么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牢房门存在密码,她一定不会有机会恢复意识,而且一旦她交代了密码,她就会永远地消失。
“快点。”戊寅有气无力地催促道,“说密码,至少能死得干脆一点。”
卡玛的呼吸颤了颤,几个念头闪过之后,她忽然垂下肩膀,整个人像是在这瞬间衰老了十岁:“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有一个条件。”
不等戊寅和解临渊答复,她就快速喊道:“我知道你们的目的肯定是劫狱然后离开庇护所,我的条件就是你们走的时候,把编号HI004也一并带走!只要你们肯答应,我可以帮你们逃跑!”
最恨这些煞笔拗口编号的戊寅怒了:“名字,名字!就没点好记的名字吗!”
“名字……”卡玛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个黑发年轻人,恍惚间觉得他的这句话似曾相识,“HI004的名字是伊莱……”
戊寅好像有点印象了,HI004……不就是那个曾经疯狂撞门怪笑大叫吓唬他的煞笔吗?
没特意去牢里一刀捅死他就不错了,还指望我救他?
“不答应。”戊寅一口回绝。
卡玛神情一僵,倏地变得毅然决然:“那你们就杀了我吧,我是绝不会把密码告诉你们的。或者你们可以严刑逼供,看到底是庇护所的警力支援来得快,还是我松口松得快。”
戊寅双目一瞪,抱起解临渊的长刀胳膊就要去捅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后者赶紧把机械臂化回原样拦住他:“等下,等下,杨蓦,呃,戊,戊……?”
戊寅更气了,扭头朝解临渊疯狂宣泄怒火:“你直到现在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天干地支的戊和寅!六十甲子排行第十五位的戊寅!”
第24章
“戊寅,我记住了戊寅,你先等一下戊寅。”解临渊连唤三次他的名字用以稳定军心,发现这样还不足以让这位喜怒无常的大少爷息怒之后,又将左手变成一把镂空雕纹的合金檀香扇,在戊寅身侧疯狂摇扇送风给他降火。
有了新“玩具”,戊寅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皱眉盯着这把精巧华美的折扇瞧。金属银色扇骨为面,镂雕着盘龙飞凤以及祥云的纹路,繁复精美的工艺令它更应该摆放在博物馆内,而不是出现在解临渊的机械战神武器库里的,关键它还被临时拿出来真当纳凉的扇子用。
见戊寅像只猫一样眼珠子随着折扇起伏来回游弋,解临渊干脆把这面扇子他的手上掰下来,递给戊寅让他边上凉快去。
戊寅立刻开心地玩玩具去了。
没了易燃易爆炸的麻烦作精,解临渊也总算能安生地和卡玛来一点正常人的交流:“你和HI004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们救他走?”
“他,他是我弟弟。”卡玛难以启齿地交待道。
“弟弟?”戊寅摇着镂空处嵌了一朵荷花的合金扇,探头加入话题讨论当中,“是你弟弟你对他那么坏?骂他是渣滓,还有什么屁/眼长在嘴巴上。”
卡玛:“……”你记忆力还蛮好,骂的什么脏词全都记下来了。
解临渊同样保持怀疑:“真是你弟弟?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她不情不愿地艰难解释:“他末世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嫖赌贷无一不精,卖了家里房子气死了爸爸还不知悔改;末世后更是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抢劫、偷盗,是我亲手将他逮捕入狱,之后他在牢里为了食物主动成为核心站灾厄污染初代免疫药的试验员,落到今天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卡玛停了一下:“我知道这些纯属他咎由自取,但……我还是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在监狱里,被分尸,切碎煮熟,成为外区人的口粮。只要你们能把他带出庇护所就可以了,之后就随便放个地方,任他自生自灭吧。”
解临渊和戊寅对视一眼,前者隐晦地摇了摇头,表达自己的态度:别信这家伙的鬼话。
戊寅眨了下眼表示收到,他扯掉扒在扇面上的小美人花骨朵,利落地一合折扇,接着将扇骨抵着下唇,盯着卡玛略作思考,数秒后,他将扇子还给解临渊:“行,我答应了。”
解临渊:“……”
卡玛一喜,眼底闪过一丝精明:“那要先等我把伊莱放出来,我才给你们开MTHC1的门。”
解临渊眉心一皱就要反对,却被身旁的戊寅抬手制止:“行。”
解临渊:“……”
他盯着戊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把金属扇装回缺了个口的手掌上,动了动五指,随即甩出一把漆黑的栓动步/枪,“反正就跟我对着干是吧?行行行,去开门吧,没听我们戊先生都发话了吗?”
闻言,卡玛立即转过身,快步朝HI004的牢房走。她在门前站定,刷工作卡,键入密码,扫描指纹,这期间,卡玛的目光一直留意着解临渊持在身前的步/枪,以及若有若无地观察那个身上处处透露着古怪的黑发男人,以及他手里握着的那瓶变异植株。
嘀一声,外侧的牢门打开,按理说里面还应该有一面需要用钥匙打开的铁栏门,但可怕的是HI004这间的栏杆全部都从内被扭得歪七扭八,还少了好几根,留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卡玛应该早就知道这个情况,当外侧大门打开的刹那就迅速往边上飞扑闪躲,下一瞬,一道人形黑影冲出牢门,向炮弹一样撞到了走廊对面的墙上,直接撞出了一道裂痕。
一个形销骨立的光头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墙上站了起来,歪斜着脑袋,嘴里冒出嘻嘻哈哈不知悔改的笑声。
他的头顶有开刀缝合留下的疤痕,脸上、身上都是类似于水泡那样黑红的肿块,伸手一抓,水泡立刻被戳破,淌下乌黑的粘液。
光头男人满不在意地甩去手上的污渍,两颗眼球如同污染混乱期的解临渊,外凸且布满黑色血管,他吊着这两颗好似粘连它们的视神经随时会断裂的眼球,紧紧盯着戊寅的方向,没剩几颗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翻滚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碎笑声。
趁他闹出混乱的期间,卡玛一改方才的颓势,狞笑着骂道:“蠢货们!还真相信我的‘真情流露’了吗?弟弟?哈哈哈,一条狗罢了。”
解临渊不慌不忙地端起枪对着她,他早就知道卡玛的要求里肯定有诈,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不过他清楚戊寅这人虽然阴晴不定不好相处,但绝对不是蠢货,会满口答应卡玛的要求大概是他有解决的办法,所以这次解临渊心态平稳地打算作壁上观,看戊寅到底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然后——
然后解临渊就看见戊寅往他身后躲了躲,指着HI004对他说:“搞定他。”
解临渊:“……”
解临渊:“所以你——?你没办法对付他你同意卡玛把他放出来做什么!”
“不把他放出来卡玛就不肯开丑狗的门,我有什么办法?”戊寅反驳得振振有词。
解临渊:“……”
饶是上辈子乌龟成精的解临渊也再憋不住怒火,怒斥道:“你有病吧!就算放出来了你看她像是有打算帮你开门的样子吗!”
戊寅:“那你说怎么办?”
“……”解临渊没想到戊寅居然反问他这个,噎住做不出回答。
如果卡玛咬死不说密码,他还真的没办法,但他还是不肯服输地决定甩锅:“是你一点计划都没有就无理取闹地说什么:回庇护所,接丑狗,走人,你开车。怎么接应该你来想办法,我是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这么贸然行动的。”
“……”不知道再怎么强词夺理的戊寅决定转移话题,冷漠地再往解临渊身后躲了些,“别废话了。”
眼见着HI004突然发难,怪笑着朝他们猛扑过来,解临渊迅速连开数枪,但这个怪物根本不怕痛,子弹打在他身上除了后座力令他动作迟缓半拍之外,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解临渊当机立断由枪转盾,防住了HI004的猛扑。
接着他反守为攻,一个使劲用盾把HI004抵在了墙上,这只被压制着身躯犹不老实地怪物脖子突然如一只蜗牛一样抻长,咧着嘴角尖利地怪笑,张牙舞爪,还想要咬解临渊,然后就遭被他惹毛了的机械战神一记直拳打在脸上,眼球差点都被打回眼眶里。
动作间,解临渊察觉到戊寅竟然还不算一个完全的废物,这时候好歹还知道配合地取出别在腰后的枪,对准了HI004的眉心。
虽然人脑残了点,但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解临渊放心地收回了视线。
在他背后,就在戊寅即将按动扳机的那一刻,他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此刻卡玛脸上的神色,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高高在上的狞笑早已僵硬,杂揉着紧张、痛苦,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解脱。
戊寅敏锐地捕捉到这些,并瞬间为之改变了计划。
另一边,解临渊等了半天没等到枪响,还被HI004腥臭的口水呲了一脸,他怒意满满又奇怪地回过头,就见戊寅正在慢条斯理地把枪别回腰后。解临渊呼吸一滞,感觉不管多好的脾气遇上这个不符合常理的家伙都会破功:“你——!!”
“收声。”戊寅面无表情地迈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HI004胡乱挥舞的右手。
肌肤相贴的一瞬间,疯子一般的HI004突然停下了挣扎,他高昂着头,两颗烂肉般垂落在眼眶外的眼珠忽然有了神色,数秒后,他扭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属于人类的神情,血红的泪水滚滚而下,那是无尽的惶恐和痛苦。
那永远只会尖叫和狂笑的喉咙咕哝了一声,发出粗粝又痛楚的哀嚎:“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太痛了,我受不了了!杀了我!”
解临渊震惊地看着这名突然恢复神智的实验体,片刻后又很好地消化了眼前的场景。幸好今天收到的惊吓过多,心理承受能力锻炼出来了,他的机械战神都没有在这种关键时刻宕机。
短暂的诧异过后,解临渊的目光转向站在他身侧的戊寅,他看到男人在HI004的嚎哭中满意地勾起唇角,挑衅地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卡玛狱警。
戊寅此刻的神情解临渊非常熟悉,就在不久之前,这人就是用这副高高在上又狂妄的姿态命令他成为他的奴隶。彼时的解临渊满腔愤怒,只想一拳打断这人的鼻梁,把他摁在地上揍。
但现在身份调转,他变成了站在戊寅身旁的队友,而遭受这份罪的人变成了讨厌的卡玛。
就算是解临渊也忍不住在后方狐假虎威地笑了笑,又飞速重新板起脸。
卡玛的神情终于变了,她不再是那名飞扬跋扈的狱警,也不是矫揉造作地卖惨打感情牌的敌人,而真正变成了一位姐姐。
一个父母双亡,未婚夫惨死,弟弟被变成怪物的孤身寡人。
“伊莱……”她不可置信地唤了声。
她的声音立刻引起了HI004的剧烈反应,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哭叫着大喊:“姐!救我!姐姐!”
“伊莱!!”
卡玛的声音听起来近乎崩溃。
她可以接受HI004恶心的怪笑,嚣张地撞墙撞铁门栏,歪着脑袋吐口水挑衅狱警,她可以接受自己有一个无恶不作死到临头仍旧不知悔改的恶人弟弟,但不能接受以上的每一种行为都是弟弟在朝他呼救,都是弟弟在无尽的痛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之所以故意把HI004放出来,是卡玛想着他的弟弟是个彻头彻尾被实验污染的疯子,具有极强的暴力倾向,被核心站彻底放弃,没有了任何一点常人的神志。如果疯子能把侵入者杀了最好,不行就让他被侵入者杀死,也不亏,省得HI004每日在这里疯疯癫癫,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但如果HI004还有清醒的可能性呢?
戊寅松开了握着HI004的手,胸膛大肆喘息着,疲惫地后退半步扶着解临渊的胳膊稳住身体,但他的精神依旧兴奋,唇角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弧度,“卡玛,密码,开门。”
他什么也不用解释,只是简单的命令,卡玛就已经明白这背后的威胁。
想救你的弟弟吗?配合我们,只有我有办法。
卡玛自然可以伪装出对这个光头怪物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负隅顽抗,但已经没有必要了,她的底牌早就暴露了。
她抬头看一眼再一次陷入疯狂的弟弟,佝偻着脊背,不做任何挣扎地走到MTHC1牢房门前,键入密码开了门,在用钥匙打开里面的铁栏之前,她轻声地问:“伊莱……还有救吗?”
解临渊刚用机械臂变出的钢丝绳索把人捆结识,敷衍的谎言脱口而出:“当然有救,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
“没救了。”戊寅直白道,“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告诉他,然后就给他一个痛快吧。”
解临渊:“……”
解临渊愤怒地大步走过去:“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以后这种与人交流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
戊寅无辜地眨了眨眼,又重新看向卡玛,用眼神催促她赶紧开门。
卡玛插钥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手指一动,推开了牢门。
戊寅站在门口向内望去,一头如同黑色小山一般的巨大身影安静地匍匐在牢房中央。
第25章
地狱犬狗如其名,肩部上方长着两颗硕大的脑袋,伏在爪子上方。他的身长足有三米,还有一条半米多长的黑色尾巴。
听到门开的动静,其中一颗脑袋立刻警觉地立起,另一颗则继续无声无息地趴在地上休憩。
戊寅往门内迈进一步,警觉的脑袋垂在两侧的耳朵瞬间后压,认为被侵犯了领地一般愤怒地朝他汪汪直吠,气势很强,但叫声很虚,动作间可以看到它只剩皮骨的脖颈和身躯,照片中油光水亮的毛发此刻也斑驳干枯,身上遍布被剃秃又重新长出来的短毛。
持续不断的吠叫声吵到了闭着眼睛的那颗脑袋,它不满地掀开一边眼皮,口中咕噜一声,像是在喝止另一颗脑袋,关键旁边的脑袋也听话,呜呜两声之后,还真的安静下来。
接着沉默的脑袋非常人性化地往门口瞥去一眼,琥珀色的眼珠随意地扫过戊寅、解临渊还有卡玛的脸,然后重新阖上眼皮,有气无力地继续睡觉。
“黑骑士。”戊寅握着个矿泉水瓶走进牢房内,“是公主叫我来的。”
两个关键词抛出来,趴在地上的黑色金毛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像狗的那颗脑袋好歹恐吓性地龇了下牙,像人的那颗脑袋甚至连耳朵都没动一下。
“他为什么没反应?”戊寅问解临渊,“他们跟我说说只要提到‘公主’两个字,黑骑士就会无意识地快速摇尾巴,超级可爱……虽然我不明白这头熊一样的狗到底能怎么可爱。”
解临渊讽刺地挑了挑唇角:“你猜为了让它配合实验,核心站都做了哪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戊寅没有回答,解临渊也打算听他的答案,催促道:“别废话了,赶紧对接。”
“我刚刚就是在对接,可是它不理我。”
“……”解临渊恨不得把他脑子拧下来,“你之前不是说,雇你来偷狗的人教了你一个手势,用来确认身份,黑骑士看了就会配合你。一开始你还忘了,冥思苦想大半年好不容易才回忆起来。”
最后这句废话他刻意提及没别的意思,纯属为了嘲笑戊寅的蠢笨,但他实在没想到,一语成谶,说完他就看见戊寅再一次绞眉冥思苦想,关键时间过去一分多钟,这人没有任何快要想起来的意思。
解临渊都快气不动了,只有深深的无力:“你又忘了?”
“手势是真的很复杂。”戊寅为自己申辩。
解临渊怒:“那还不赶紧想!没有手势暗号狗才会跟你走。不对,狗都不会跟你走。”
戊寅:“……”
三分钟后,戊寅仍旧在竭力思索,小美人好奇地用荷叶轻抚他的下巴,被嫌弃碍事地一把拍开。解临渊断定这人是不会想起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退后几步,往门外觑一眼,卡玛正在HI004身边徘徊,地下三层最外面的大门进来的时候就被他们逼迫卡玛用管理员权限从内部反锁了,突破还要些时间。其他监狱里的实验体大概是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都有些骚动,不是叫嚷就是砸墙。
解临渊用舌尖舔了舔唇角,又重新站回戊寅身边,倾过身子,将唇凑到他耳畔。
明明目前情况危急、时间紧迫,但看着这个不靠谱的黑发男人不紧不慢地托着下巴思索的模样,就好像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紧张。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安心和亲昵的气息,之前他寄生在帕尔默体内的时候解临渊就感觉到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或许这就是变异污染种偏爱他的原因。
解临渊不知道这种气息的来源,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他身体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但无法否认,他非常喜欢,喜欢到不想再去思考那么多。渐渐的,解临渊浮躁焦虑的情绪褪去,甚至有心情用一种非常不符合他们处境的,悠哉游哉的口吻问:“戊寅,卡玛和她的弟弟,你到底是恰好碰上了,还是早就算到了?”
戊寅被打断思绪,抬眸瞥他一眼:“上次我来监狱找你的时候就觉得了,她格外无法容忍4怪叫挑衅她的行为。”编号太长,戊寅就记得一个4,“这很奇怪,我就想着他们两个人之间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所以她说4是她弟弟这件事我相信是真的。”
说完戊寅就停下了,垂眸继续回忆。解临渊等了三秒没听到后续,忍不住问:“姐弟是真的,然后呢?”
HI004是卡玛的弟弟,和卡玛愿意为了弟弟无条件配合他们,这中间还差了一些判断他们之间关系好坏的依据。
“什么然后?是真的,那姐姐一定会保护弟弟?我们就拿弟弟威胁她说密码就好了。”戊寅理所当然地说,“哪有哥哥姐姐不在乎弟弟妹妹的?”
解临渊无法理解戊寅哪里来的逻辑:“当然有。”
“不可能。”戊寅反驳,“你看杨蓦,那么软弱的一个人,但为了姐姐杀人他都敢;卡玛,凶神恶煞,但在弟弟面前却完全变了个性格,你再看……”
再看……再看什么?
话语临到嘴边突然消失,像池底在指缝中穿梭的游鱼,一不注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戊寅不虞地闭了闭眼。
解临渊也为戊寅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的话感到疑惑,他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站直,继续套话:“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不是有关系很好的兄弟姐妹?”
“可能吧。”戊寅的情绪不高。
“什么叫可能吧?”
“我不记得了。”戊寅没有隐瞒的意思,“我是被强行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来的,醒来之后就损失了一部分的记忆。”
剥离?失忆?猝不及防接收到如此庞大信息量,这让解临渊越发看不清眼前这人的身份与来历,只感觉扑朔迷离,犹如雾里探花,他简直恨不得单独在大脑里开辟一个D盘,专门用来储存和分析戊寅的相关情报。
想了想,他竟然犹有闲情开个玩笑:“你肯定有,说不定还有59个兄弟姐妹,凑成一整套的天干地支。”
“很有可能。”戊寅赞同了他的猜测。
倏的,解临渊很想感慨世事无常,他这些年过得一直很辛苦,每天都如履薄冰,几乎没有一分一秒放松过绷在心底的那根弦,竭尽全力地为自由谋划着、伪装着,可谓是费尽心机。他没有一天睡过一次完整的囫囵觉,即使是做梦也永远是噩梦,让他满身冷汗的在床上惊醒。
反而是现在,他被迫暴露祸心,又遭到戊寅胁迫,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在监狱里乱转,来逮捕他们的警力马上就会包围这里,不靠谱的队友忘记了接头手势,逃离失败会受到难以想象的虐待惩罚,就算逃离成功……也没有自由,得给一个煞笔做生活助理,陪/睡的那种。
可解临渊却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松弛与安宁。
到底是戊寅气息的镇定效果太强烈,还是是死到临头,破罐破摔,大脑都懒得挣扎了?
反正左右都是黑暗的未来,解临渊决定做一个明白鬼:“戊寅,你的异能怎么来的?你到底有多少种能力?变异种为什么会偏爱你?还有,为什么靠近你会让我——”
“闭嘴,这些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戊寅怎么都想不起来手势,徘徊两圈,见黑骑士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突然直接上前几步走到它面前:“黑骑士,公主教我的手势我忘了,但她跟我说她为你生了三个宝宝,还没取好名字,她想要我带你回去,让你为你的孩子们命名。”
打感情牌?大概率没什么用。解临渊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戊寅吃瘪。
“你要是不信我,不肯跟我走也行,反正带你这么大一只狗也不方便我们逃跑,那你现在就把三个孩子的名字想好告诉我,我再回去告诉公主,这样委托也算是完成了一半,我应该也能领到一半的委托费。”
解临渊:“……”
这人就不该长嘴。
戊寅的话音落下,牢房中忽然传出一声哧笑,这声音并非来自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来自一只狗的其中一颗脑袋。
是的,狗听完都发出了一声嗤笑。
始终将他视作空气的黑骑士终于掀起了半边眼皮,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杨蓦的脸,它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张嘴低吠两声,在见到戊寅露出疑惑的神情后,再次嘲讽地龇了下嘴角,阖目睡觉。
这下意思就很明显了:你又听不懂我说话,我就算给孩子们取了名字,你又怎么转述给公主?
戊寅:“……”
戊寅直接用手扒开了黑骑士的眼皮,怒道:“跟你好声好气说人话听不懂是吧?”
“什么叫你听得懂人话我听不懂狗话?”
“别跟我废话,快点给你三个孩子取名,老二是母狗,其他两只都是公狗。”
“长相随你还是随它们妈妈?我怎么知道,一个二个长得跟发霉的粉色肉瘤一样,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