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by惊世柴
惊世柴  发于:2023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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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吗?你不会去找熟路和知道宫中事务的宦官吗?”谢兰因几乎快抑制不住怒火,“去,安排两个长年供事的宦官,还有其他事务都必须安排人手,明天让宦官总管过来见我,别看着我,我知道李高死了,总有没死的。算了,没用的东西,叫许宗延和卢立伟过来见我。不,叫他们书房等着,睡了也爬起来见我,半个时辰要到。”
说完谢兰因意识到寒无见还在不远处站着,咳嗽两声,收住话头,摆手叫候话的人走开,安排其他人也下去。
寒无见在不远处看着他,朝他笑了笑。谢兰因快速夺过宫人手里的伞 ,令他们走开,自己把伞撑开,遮到寒无见头顶,望着他,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寒无见伸手抹掉谢兰因脸上的雨水,揩了揩他的鼻梁,捧住他的脸,谢兰因笑了,很快又绷住脸。
寒无见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谢兰因道,“我怕你又想训我。”
“平白无故训你做什么?”寒无见笑笑,有些无精打采,“你做的很好啊,你平素这么利害才好,他们不容易忤逆你的意思,不必顾虑我。”
谢兰因扶住寒无见的肩膀,伞倾过寒无见头顶,和他携着手臂往回走:“你会不会觉得是我杀了你的侍女。”
“怎么这么问?”寒无见拉过他的手,和着冰冷的雨水握紧,“你知道我不会这么以为的。一定要说的话,她是因为我死的。兰因,你知道吗,我不想你总为我为难,但我还是有我的私心的:我想保我家里人平安。”
“这是当然了。”谢兰因道,“你的家人自然是我的家人,就算是远在沧州,我也不会叫人对他们不敬的。”
寒无见在阶下站了一会儿,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似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走上去。
谢兰因又突然插话问他:“李高对你很好吗?”
宫人在点灯,薄薄的光浸在雨幕里,像缭绕的云烟,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他待我挺好的,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为数不多的老人,我想过他会死,但没想到会这么早。”寒无见有些心酸。他想起林伯来,李高死了,林伯至少也应有知道的权利。
“我以为他对你不好。”
“为什么?”
“直觉吧。但我没有刻意说叫人杀他的意思,真的。”谢兰因为自己辩解道,“只能说是意外。他们甚至伤到了你。”
“我了解,”寒无见道,“其实吧,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够讨人喜欢。李叔确实更喜欢阿暮他们,不过……他也是喜欢我的。其实根本没那么多人真的喜欢我,你知道,如果不是左相的儿子,那我什么也不是。”
“我知道。”谢兰因似乎是要鼓励他,“其实很可能恰恰相反,正因为有太多人喜欢你了,所以他才觉得你不需要再更多的关照了。”
“你说的很在理。”
“我会好好安葬他们的。”谢兰因道,“你不要太伤心了,他们大概也不想看见你忧戚过重的模样。暂时让我处理这一切吧,你这些天都累坏了,要好好休息两天才行。”
寒无见点点头,道:“你也是。你不是要去见人吗,具体什么时候,你这都湿完了。”
“我还好,主要是你,肯定还会得热病的。我待会儿叫太医直接过来。”谢兰因道,“我已经叫人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了,估计快好了,这里办事太慢了,琐事什么的都没处理好,往后便好了,委屈你现在还湿着。”
“这有什么。你还是早日安排内侍的好,虽然你好像并不怎么喜欢他们。到底挑几个会打点的,也比现在什么琐事都要自己考虑的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兰因抬手摸了摸寒无见的额头,其实根本探不出个什么,他比寒无见身量高,轻易能把寒无见的头仰起来,手掌下移,蒙住他的眼睛。
“做什么?还有那么多宫人呢。”
寒无见说着,谢兰因吻了吻他,“就是因为他们在里面太碍事了。我甚至不好和你进去说话。”
寒无见勾起唇,谢兰因松开他。寒无见抬手覆上谢兰因脖颈,裹住他滚动的喉结,“你身体好热,快先去沐浴吧。”
“你先去。”
“我没什么事。你不是还要去见大臣吗,天晚了,别耽搁太久了。”
“让他们等着吧。”谢兰因笑,“不给点脸色他们是不会办事的。”
两个人刚走进去,雨里传来重重的踩踏声,好几个重甲披挂的士兵冒雨跑了过来,谢兰因皱眉,盯住他们的剑,上前一步走到寒无见身前,似乎要挡住对面落向他的目光。
谢兰因沉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陛下,顾将军叫您过去一趟,事关重大……有关王爷。”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绕弯子,你最好说是什么事。”
“王爷薨了。”他跪了下去,膝盖碰着积水,廊上站着的宫人愣了一秒,迅速也趴了下去,请罪一般,里里外外跪了一片人。
谢兰因没显露什么表情,还是冷漠、沉着的,但他后退了一步,去拉寒无见的手,后者也被惊到了,但谢兰因拉了他一把,没叫他跪下去。
“在哪里?”谢兰因问。对方回禀,在安平公主那边。
谢兰因捏了一下寒无见的手掌,似乎要他进去,然后自己迅速走下台阶,叫人领他过去。
谢庭薨了?怎么会这样。寒无见心里隐隐渗透的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将他打得措手不及。王爷出事肯定是有他这方的问题的,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到底是兰因的父亲。
寒无见推开劝他进去的人,跑进雨里去追谢兰因。
谢兰因走在前面,脚步很快,而且很稳,他拒绝了侍从打过来的伞,以至于走到公主居处宫殿时候浑身都在淋水,但却又不至于太狼狈,他身上显露一股无法叫人忽视的狠戾的气势,像揭去了表层的掩饰,露出本质的某些东西。
谢池跪在一旁抽泣,拿帕子揩眼睛,忍不住望了谢兰因一眼,后者亦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寒无见也跑过来了,停在谢兰因斜后几步的位置,谢池这才开始哭出声:“他们不叫我靠近二哥……这个苦命人,突然遭人毒手。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门开了,走出来的先是顾影,他身边还跟着几个人,都是顾且手下,顾且本人是最后出来的,表现得还算克制,尤其是在看见寒无见的时候。但他双目已经猩红,血丝纵横,手上的青筋也凸显了。
顾且闭紧了嘴,让开身体,顾影和其他人顺势跪下行礼,谢兰因平直地看了顾且一眼,走进去了。
寒无见想跟上去,顾且长剑出鞘横在了他脖颈前,寒无见只得停下,看着谢兰因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绞地心疼。
谢兰因先是走上去望了一眼横在床榻上的父王的尸体,查探致命原因,估量死亡的时间。没有伤口,看面目扭曲状况是毒或者窒息。
谢池会用毒。但她不是蠢笨的女人。她话是不假,真的成分也不多,她也许知道点什么,但是个很会为自己开脱的女人。她向来和王府划清界限,可能是注意到了谢庭会死,而她不想沾这个腥,所以尽管是叫谢庭藏在她这里,她也避嫌得很。
那是哪些人会动手就很显而易见了。谢兰因闭上眼睛,他感到头疼,这里到处是寒无见的旧部,他们不肯服从安排,以为寒无见或是遭受打击,或者受了莫大侮辱。但谢庭毕竟是自己父亲。
谢兰因后撤一步,把拳握紧了,对着谢庭的尸身跪了下去,深深拜了两拜,后面的人只能看见他孤高决绝的背影。
顾且扭动手腕,刀刃在寒无见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顾影抬首低声制止他:“父亲!”
顾且住手,把剑收回去,迅捷如风,他挥手招来俩个军士,指向雨地里一个角落:“杀了寒无见,取下他的首级。”
还没有应声,谢兰因的声音厉声响起:“都给我退下!”

第115章 夏知
“你不处死寒无见,怎么给王爷交代,又怎么给其他人一个交代。”顾且挺直了站着,一字一句,“您以后要做君王,你今天不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寒无见,你往后一定会后悔。”
谢兰因已经站起来了,转过身,谁也没看,脸上的神情几乎叫人望而生畏。他道:“把寒无见带下去,隔日再发落。”
寒无见捂住自己的脖子,细血透过指缝渗出来些,他被人扭送下去,走出去的时候还回头望了谢兰因一眼。
夏知在搬花盆,蒋公公说暴雨就要来了,这一台阶的花都要搬掉,就他和小刘两个人,这雨已经下起来了,他们才搬了一半。
蒋公公的师傅是最有可能到御前服侍的总管,人有见识,又会媚上,八面玲珑都是底下跟的徒弟学不会的。
夏知那个刚死的师傅是他们对头,宫门活活打死,看瘆不少人,还是有那么多人上赶着想去讨好新主。脸面都是小事,主要是要能活下去,再谈风光问题。
蒋公公煞有介事打了把伞,捻着他的兰花指一脚踹小刘屁股上,呵斥:“咋个地,还偷起懒来了,是没吃上饭吗?”
他们确实一天没吃饭了,新主才刚入宫呢,上头一半的钱都卡在了中间一部分大太监上,还没把这层疏通开,想吃饭就得讨好这群人。
夏知捧着一张笑脸相迎:“蒋公公您大驾光临,真叫小夏子荣幸。哎呦,您可别被踩这水坑,淋湿了。”
蒋公公瞥他一眼,笑了,脸上皱纹都攒起:“咱家道是谁,这不前几天说要飞黄腾达的小夏子吗。”
小夏子脸上还是笑意盈盈,讨好地点头哈腰:“这可不是,当时我那是鬼迷心窍,当年我就应该跟您去,您才是我亲爹!”
“哎呦,话是这么说的,现也为时不晚呀。”
夏知立刻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躬身:“公公,您要是以后接纳我,您就是小夏子的再生父母!”
这大太监呵呵笑起来:“这都是父母了,你见着父母是向来不跪的吗?”
夏知立刻就跪下了,蒋公公走过来,一脚把他踩进了泥坑里,“去你娘的,你连个三两银子都凑不出来,还想当杂家的儿子,做梦去吧,你就活该烂死在这地儿。”
夏知泉紧手指,抓了一把泥沙,脸上却还陪着笑:“这……银子,肯定是能凑到的。您都是我小夏子的再生父母了,小夏子自然是孝敬您,您是我亲爹,肯定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对方“呸”了一声,用力踩了他脸两脚,又踹了两下,把他踢得说不出话了:“不要脸的东西,比你那个老不死的师傅还不要脸,看着就讨嫌。就该叫圣上把你一起打死了,你算什么东西。没钱还敢来沾亲,晦气玩意儿,活该烂死这里,做一辈子擦地板的。”
蒋公公走了。夏知吐出嘴里活着血的泥沙,躲在一旁的小刘哆嗦着想来扶他,被他推开了,自己站起来,啐了一口:“死杂碎,神气什么,老子迟早有一天弄死你。”
小刘让他去亭子里休息会儿,看看是不是踢着要紧地方了,别落病根。夏知咬着牙挪进亭子里,又冷又饿,浑身湿透还带血,浑身抖着,叫他回想起和师傅面圣过后的那个晚上。
师傅当晚被直接被处死了,他吓坏了,蒙在被子里发抖,发了一夜的烧,差点没叫人裹上破席扔去乱葬岗。他求办事公公给他点药,后者把一盆水浇他头上,叫他起来干活。夏知当时就没那么害怕了,怕算什么,死才恐怖。
他差点连带着也被新的皇帝给处死了,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他能从他手底下逃过一命,说明什么,说明他必有后福,他小夏子是荣华富贵的命。
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得赶紧找新的靠山。
他们都想攒银子去安平公主那儿,他的银子不够多,得花在刃口上,不过去跟那个已经开始老了的公主也不见得是多么好的去处……
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跑进来,扑打自己衣服,骂了两句,道:“该死的这种天气,还要差我去牢里送饭。照我说,那些个犯人就都该处死,这寒无见都活个把月了。”
夏知捕捉到敏感字眼,几乎心念电转,他叫他:“你说什么,你给谁送饭?”
“寒无见啊。”他道,“那个寒将军,前朝左相儿子。你看,有些人哪怕是丞相儿子,金尊玉贵的,这没跟对人,一朝就沦为阶下囚了,等着杀头呢。”
他把两手一拍,显得自己多么有见地,“叫我说,他现在趁自己还有个好名声,提早自尽了,他们这些贵人不是最爱讲名声问题吗?我可听说了,说他至今活着,就是因为之前通过敌呢,所以现在这个陛下放他还苟且活着……”
夏知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似乎,又悟出来点什么,结合那次面圣。
他立刻挤出一张笑脸,握住他的手,把食盒拿了过来:“好哥哥,你看你也累了,不若这趟就交由我去跑了吧。”
对方有些诧异,给快死的囚犯送饭都是晦气事儿,谁都不爱沾。
“你可别误时辰啊,这要误了可就不是我的事了。”
夏知忙不迭答应。
夏知好容易找到地下牢房所在,门口的守卫看了他一眼,让他拿着食盒下去了。地下牢房就挨着宫墙,又潮又冷的,还弥漫着血腥味儿。
墙上火把能照见的地方里躺的囚犯都已经不成人形了,还有血肉模糊的一团,裹在麻布囚服里。
夏知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这难道不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为了什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寒无见说不定明天就拖出去砍了,一点希望也没有。
寒无见在最里面一间牢房,单独的,其他没什么特别。看管他的守卫刚好出去吃饭了,他得了一个单独的空隙瞧寒无见,这位传言里叫无数人神往的世家公子。

夏知本想看看他如今是落魄成了什么个鬼样。
本以为会看见被打得跟前面路过的那些囚犯差不多的不忍直视的“人”,结果反倒叫他意外,躺在干草上的人完完整整,甚至没有换囚服,只穿了一身细软白袍,虽然边角已经脏了,仍然能显出他整个人的清风朗月,非同一般。
夏知蹲下来,敲敲隔栏,寒无见撑起半个身子瞧他,似乎看不太清。夏知蹲在地上,逆着光线,寒无见眨了眨眼,长发绸缎一般落下瘦削的肩膀。
寒无见确实是个面容秀致,甚至称得上很是俊美的男人,重要的是眉眼很温和,浸在温水一样的光里,丝毫没有将领应该有的那种杀伐之气。夏知一瞬给看呆了,有些过于意外。
他很快反应过来,心底有什么东西印证了。
夏知迅速调整姿态,干脆跪到地上,小声:“小的见过寒将军。”
寒无见谨慎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吗?”
“是这样,前个儿给您送饭的他病了,所以换我给您送。”
“小福子病了,他病的严重吗?”
“不严重,其实我瞧着他其实是不想过来了,外头下这么大雨,谁都不想出来……小的,我,我是怕您遭罪。”
寒无见扶着墙站起来,走过来,“你瞧着到有几分眼熟,你是哪个宫的?”
“害,我这,就是掖庭一个干苦力跑腿的。劳您大驾居然还记得我小夏子,真是我小夏子祖上烧了高香了。哎您别站着了,这耽搁吃饭叫您饿着就是我这做奴才的不是了。”
小夏子给他揭开食盒,看了一眼菜,心道这是外表光鲜,里头就剩馒头咸菜,一点荤食也没了,怕不是那群传膳的偷吃了,这种事他们干的不少。
“这东西,看着是不太行,但您先多少吃点,晚些我再给您送些来。”
寒无见顾虑的倒不是这些。小夏子见他神色并不松动,以为他嫌恶自己,一拍后脑,笑:“瞧我这没规矩的,您是怕东西有问题是吧,这样,我试一点点——”
他把竹筷倒过来,想拈一些菜根。
寒无见叫停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银针。这是他少年时期因为和谢余用膳存下的习惯,未雨绸缪。
银针试过的地方泛黑了。夏知吓得把食物打翻在地,很快抓住木栏为自己开脱:“大……大人,这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它下了毒的,我要是知道,奴才不敢的!”
寒无见安抚他:“你小声一点,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想置我于死地的多了去了,你只是被人利用了。”
夏知讷讷道:“那您岂不是很危险?”
“还好吧。”寒无见扶了扶额头,像是感到疲劳,“你把这些收拾一下,待会儿他们进来发现这些狼藉,指不定会为难你,把错都推到你头上。”
夏知依言把东西收捡回食盒,犹豫道:“可您吃什么?您多少得吃点东西吧。要不,我晚上再给您送点来?”
“这里守卫森严,你要怎么过来?”
“我有我的办法,您就放心好了,哪里都可以通融通融嘛。”他做了个点银票的手势。
寒无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要是你,肯定会离这儿远远的,而不是靠这么近,还在和他攀谈。你为什么想给我送饭?”
“我知道。”小夏子道,“您是冤枉的。”但他又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只好一味说下去,“小福子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他们哪能知道您的……您的尊贵。您虽然现在是在这里,但您不会一直遭罪的,您的命好着呢。”
“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已经失势,和过去云泥之别,说不定明日就要杀头,你不必如此迁就我。”
夏知急于否认:“我不是因为您的身份才想对您好的!我是,”他道,“是因为您是个好人,大善人。您之前就教导过我,我一直记心上,做个好些的人。虽然您肯定不记得了。奴才是衷心为您好,也是真心希望您能出去,指不定哪一天就重回朝堂了。你回去了,也不叫您记得奴才的好,我是不在意这个的。”
寒无见确实不怎么记得他。寒无见向来不吝和奴仆宫人说话,但只一两面的他不可能总记得住。何况都是有几年的事了。
寒无见笑:“谢谢你。”
“和我您不必客气。我是真为着您好。您这脸色是怎么回事,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我着了凉,睡一睡就好了。”寒无见心不在焉得弯弯唇角,“不碍事。”
夏知很会捕捉脸色,寒无见又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夏知试探着:“大人您是有什么心事?也许您说出来,小的帮你疏解疏解,甚至可能帮您办点什么,比如您在外头有什么挂念的人或事之类的?”
夏知心里想的是,寒无见说不定会想着托他去求求陛下留情,最好放了他。但是夏知也保不准当今这位圣上和这寒无见关系到底深浅如何,说不定自己准是胡思乱想,如果寒无见当真重要,也不至于沦落如此地步成为阶下囚。
夏知捏了一把汗,如果寒无见真想让自己不怕死地去求谢兰因网开一面,自己只是个小太监,对方稍微是个官小指头就可以捻死,更别说见不见得到陛下了……
“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有些思念。”寒无见道,“担心祸及他们,那我真的罪该万死。”
寒无见说的不是真话,或者说不完全是。他是担心家族友人,心里始终挂念景行,碍于政局,之前始终不能得见,如今更是难上加难。
但他最忧心的其实是兰因。他刚死了父亲,现下当真是孤家寡人了。每每想到这里,寒无见就会心痛。他担心兰因伤心欲绝,害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种时候自己不能陪在他身边——也许已经没资格了。兰因会觉得谢庭是自己害死的吗?就算不是,那也脱不了多少干系。
寒无见是愧对谢兰因的,他不见自己,说不定是在怨他。寒无见是可以理解的,但还是难受得紧。
寒无见辗转反侧,他已经一连被关了好几日,对外界一无所知,音信全无。他心里的期待慢慢冷了,只是希望兰因至少能遵守他们之前的承诺,不祸及他的家人,其他怎样他都能忍受。
再说,眼前这个单纯懵懂的小内侍又能做些什么呢,让他去问问谢兰因,或者递封信,跟他解释?先不说身份高低问题,就是自己和谢兰因的关系就够叫人匪夷所思得了,说不定还会吓到这小太监,把他连累。总之,都是天方夜谭。
寒无见叹了口气。夏知道:“您别丧气,一切一定都会好起来的。你不想多说我也不缠您,时间快到了,我晚上再来看您。顺便给您捎点药,您这脸色,都跟那上等白宣纸一样了。”
寒无见被他逗笑了,应允了他。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牢房门咯吱一声开了,映在石墙上的火把的光颤抖着,几个蒙面的侍从开路,一身玄袍的男人走下石阶,抬手,其他人都退下了。
谢兰因摘下盖住半张脸的兜帽,火光照亮他半张脸的俊朗轮廓,神情不明。他走进牢房,动作很轻。
寒无见躺在草垫上休息,已经入睡了,睡的很熟,呼吸均匀,有些不太寻常,没意识到来人。
谢兰因长指抚上寒无见的脸,微烫,他被押进牢里时候是浑身湿透了的,这两日身体一直低烧,忧虑过重,到今日已经有些昏迷了。
谢兰因掌根撑住墙壁,俯身凑近寒无见,叫了一声“哥哥”,又叫了一声“无见”,指腹按上他的下唇,轻轻摩挲,抵开他的唇齿。
谢兰因从袖子里拿出瓷瓶,倒出褐色药丸,在自己嘴里放了两粒含住,偏头吻上寒无见的唇,给他渡了过去,确保他吞咽了,再捏住他的下颌,用嘴唇吻舐寒无见因缺水细微皲裂的唇角,偶尔把舌尖探进他微张的嘴里,仿佛在品尝他微苦的味道。
寒无见被他吻得呼吸困难,偏头抵着墙角,想躲又不确定是不是要躲,意识模糊,微睁了眼瞧他,又被覆身上来的谢兰因吻得重新闭上眼睛。
接连不断浅尝辄止的吻里,周遭只有亲吻的黏糊水声,夹杂衣料摩擦的声音。
寒无见吻着,“唔”了一声,微弱地唤了一声“兰因”,谢兰因用手指拨开被他含在嘴里的一绺湿漉长发,温柔道,“是我,好些了吗?”
寒无见抬手捧住他近在咫尺的脸,认真又朦胧:“我很好,你也不要难受。”
寒无见神智昏沉着,他把这当成一场日思已久的梦境,始终挂念谢庭已死的事对他的打击,怎么也放不下,哪怕是在自以为是的梦里。
谢兰因把寒无见抱进怀里,搂紧,嘴唇抵在他的额头,眼神深沉:“我不难受。我很快就放你出去,哪怕把他们都杀了。”

第117章 出来
夜色凉薄,夏知好容易把攒下的碎银挖出来,塞了一只小袋子,想通过行贿得见寒无见的机会。
结果还没走到当口,守卫瞧见他,脸色唰得就变了。守卫是白日里见过他的,还认得他这张惯爱讨巧的脸。
夏知没意识到什么,赶着跑上去就要给他塞钱,求他放自己进去看个人,就一眼,下回还有好处。
对方却急着不要。这给好处在底下叫“通融”,也都不算是什么秘密,这个侍卫不可能不知道,他却一个劲使眼色。
刚开始夏知还不明白,直到门再一次被拉开,夏知这才意识到里头原本是有人的。
这么晚了,谁会过来,提犯人吗?还是私下处刑?
对方出来了。有人拉了夏知一把,他跟着其他人跪了下来,大着胆子抬眼望了一眼,冷汗登时下来了。
尽管对方裹了黑色披风,遮住了半张脸,夏知仍然能从他那流畅的下颌和周身冷漠至极的气势认出他就是谢兰因,当今皇帝,绝不会有假。
这个想法简直像是突然把他砸中了,而不是他“意识到的”,有关谢兰因差点处死他的黑色记忆犹如附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重新爬上他的脊背。他颤抖了,感到森冷可恨。更讽刺的是,谢兰因这样的人甚至根本不会记得他。
“你今明最好都别来了,保不齐这些‘大人’还会过来看人,”那侍卫收了他的钱,拍拍他,还算讲点道义,“等个两天吧,这些‘大人物’一般也就玩个两天,新鲜感过去就没了。”他倒像很有经验见地的样子。
夏知擦着额头的汗,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却为某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暗自高兴了起来,不,不应该继续说不切实际了,这很明摆着。
也或者干脆就是赌错了,谢兰因是来审对手的,那为什么要如此隐秘、不敢叫人发现?他在担心什么?他和寒无见什么关系,要这么藏着掖着,不敢露一点风声?那些暗地里想毒死寒无见的,估计也是想扼杀这个事情的那些“大人物”之一吧?
这甚至可能是件皇家丑闻,要知道寒无见和前朝旧主的关系那是出了名的非同一般,说难听点寒无见就是他的男宠,否则凭他这副模样的小白脸如何做的上大将军,还不是委身君主换来的,看他像是一副多么高洁的模样。谢兰因还是旧主的侄子,他们这关系也太混乱不堪了。
无论如何,具体怎样,过两日再看看寒无见反应大略也能猜住了。迄今为止寒无见是他遇见的最容易的一环,这个所谓的将军可比想象中容易接近地多了,甚至是有些轻信。他的话很好套。
那侍卫瞧着他哆嗦得路都有些走不稳了,与旁人碎嘴:“瞧,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就吓成这副模样。”
到底是没等好几日。不到两天,夏知再次来给寒无见送饭,这次他带来的食物很丰盛,并不像给犯人准备的,倒像要款待他。
寒无见有些诧异:“又是谁差你来的吗?”
“没人差我,这您放心,这是奴才自己去央人得来的,很干净,没人动过手脚。奴才从始至终盯着呢。”他笑着,左右环顾,靠近寒无见,“您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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