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因刚想说话,冷不防一个士兵走进来,报告:“世子,寒无见走了。”
谢兰因抬眼:“你说什么?”
其他人也停了,都看着。
那个士兵愣了一下,没想到世子反应会这么大。
“寒无见走了,已经不在玄州了。似乎是南去了,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
“什么时候的事?”谢兰因有些愠怒,“他就这么走了?”
“啊,是,是的。今早一早走的。”那人吓了一吓,自作聪明地问,“要不属下带人去拦了他,把他就地处决?”他做了个抹脖的举动,“他似乎并未带多少人,寡不敌众,听说他还生病了。”
谢兰因瞪着他,似乎下一刻就会发令让人把他拖下去绞杀了。
“就这样吧。”谢兰因与周遭人道,看了顾且一眼,“按你们的来。”
寒无见到沧州,雪都融了一半,换的马车陷进了泥坑,他干脆冒着夹雪雨跑过去,淋的半身湿。
幸好老管家还认识他,没叫下人把他赶出去。淋的半湿的寒无见走进门,却发现父亲正坐在高背椅上喝茶,悠闲不已。
寒无见换了身衣服去给二老请安,听说弟弟回来了,寒无缺提前跑了回来,脚上都是带融雪的泥水。
一进门就听见寒祁之的老调重弹,话题不止一次地偏向寒无见的婚姻大事。
“……为将的都少不得要晚成婚,或者就是极早把婚事了了,压压气盛的性子。你这气就没下来过,不过现在也是刚好的。”
寒母心疼自己小儿子身体:“这出去带了两天兵,越发清减了。”
寒无见笑:“这是您老多日不曾见我的缘故,我结实着呢。”
寒祁之咳嗽,给自己斟茶,瞥了一眼回来请安的二儿子,随口道:“你二哥都置了妾室了,虽然是个商人的姑娘,但为人品性倒不错,还念了些《女诫》外的书,她家里还有个妹妹……”
寒无见知道他想说什么,差点一口茶没咽下去,呛着了,喉喽火辣辣刺痛,像吞了炭火。
随行照顾他的云儿手脚快为他捧上素帕,寒无见接了捂在唇畔,不致太失态。
寒祁之不动声色看着。寒母岔口:“读书多少都无所谓,人和家世清白就好。这年日做妾也有个根底,商人女儿多轻浮,别没来由地诬陷夫家是贪他家底银两……我物色了几个农庄上的姑娘,亭亭玉立的,气质又稳骨架也扎实,虽是不会几个字,女红倒是好的。”
寒祁之摆手:“女人不见得就要单会女红的,都是些误人瞎话。到底怎么样,还是要无见自己喜欢的好,别要过来凭空叫人家守空房。”
寒无见受了一席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频频点头称是,不时看看自己二哥,后者幸灾乐祸。
寒母到了喝药时间,寒无缺带人搀着下去了。房间剩下寒氏父子二人。寒祁之更直白开口:“这次来了,是不去了吧?”
寒无见转动手上的杯子,他明白父亲在说什么。信中夸大其词的“病重”不过是个幌子,但面对父亲,寒无见自然也是说不出忤逆的话来。
“无见明白父亲的意思。”寒无见低首道,“但无见还是想着……”
“你难道真想去打仗?”寒祁之反问,语气里带着一股少有的、文人式的讽刺。
他当然是在对自己儿子十分了解的基础上说的,寒无见到底如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寒无见二十岁时在军营只是历练,上下左右都有人指点,老兵老将带着,还是差点没把命给丢了。想着他在皇城禁军呆着就好,离陛下也近,不曾想他又擅作主张跑去玄州探查。
寒无见用兵可以,但绝对没办法独挑大梁。好吧,也许可以让他试一试,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同龄人里最优秀、最出类拔萃同时是最努力的那类人,但他们冒不起这个险,也不想冒。寒无见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
若非如此,他断不会用诓骗的下策手段叫他回来。
寒无见陷入沉思,他心里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得很。他知道父亲的各种顾虑,也知道自己的义务所在。
寒祁之道:“你倒不必想那么多。皇城那么多人,倒不会轮到你去送死。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他说你近来身体和心情都不很好,怕是思乡缘故。莫要辜负陛下的情谊。”
寒无见闷闷点头,“是的。”
“既然回来,休息着,顺便也把婚事了了,好歹安置个偏房,你以为如何?”寒祁之道,“你母亲年岁愈长,别人到这个年纪早四世同堂,你们倒好,如今也只有景行一个亲孙子。”
寒无见低声道“是”,寒祁之继续:“景行都那么大了,还有你那几个外甥。你却连个妾都没有,怕不是要坐实……算了。”
及时止住话头,他道:“你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只想着赶快听见你的喜事,抱上你的孩子,嫡庶都无所谓了,在京城都不大讲究这些,何况是在乡下。”
除开皇城,其余地方在寒祁之眼里指不定都是奇角旮旯。他平素挂职无事,除开画画逗鸟,最喜欢操心的就是儿子和孙子的事。寒无见首当其冲。
寒无见点头表示了解了,打算像往昔那般敷衍过去。
寒祁之冷不防加重语气,显得认真许多:“你带回来的那丫头看起来是个很稳妥的人。”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见面快了大概周五周六的样子
第99章 事变
寒无见一怔,迅速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脸色微变,他是很喜欢云儿,但不是那种喜欢,他对她没有情爱的意思,更像是亲朋好友。
当然,在父亲面前贸然对一个下人谈亲,实在有些不敬。寒祁之讲究身份,很容易触怒。
寒祁之看见寒无见变脸,以为他是有点喜欢她的,问:“她家世你都清楚吗?”
寒无见回道:“不甚清楚,只隐约听她还有个妹妹,在宫中当事。”
寒祁之听了,意识过来什么:“哦,她是陛下差给你的人?”
寒无见没有否认。寒祁之笑:“这就很好。我觉着她很好,很不错,既然是陛下的人,想必是可靠的。让她做个妾,不多委屈吧?”
寒无见耐着性子道:“儿子只是觉着,没有谁家养出来的女儿是愿意给人做妾去的。”
寒祁之有些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娶她为妻?还是说,你觉着自己多读了些高贵的书,就觉的高尚起来了,想为他们评不平?”
寒无见少有地抵了一句,再不好开口,只是道歉。他是孝顺子弟,拂逆父母是他万万不肯做的,父亲教训,只好恭顺垂头听着,但他还是坚守着心底最后一道坎。
这场谈话最终也是不欢而散。
寒无见于是在沧州住下。
一连半月都是雨雪,但风没有漠北那么冷。梅花簇簇开了,像红墨皲染开的一样,他也并没有出去看,借病的由头避开一连几日父母关于他婚事安排的纠缠,过了些与世无争的日子。
打破寂静的是京城来信。寒无见望见二哥行色匆匆出入书房,他走到门口才听见三城失守的事,明白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肯招安吗?”寒祁之问。
寒无缺的声音传来:“想必是不行的。”
“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想必您心中也有数,叛军都不是些乌合之众,除开王府旧部,还有蛮族。”
“这是想当然,各种人横插一脚分些好处。陛下怎么说?”
“陛下是想无见回京的……”
他们瞧见了寒无见。寒无见理理衣襟,跨进门,略一施礼,道:“无见恐怕要领命回京了。”
寒祁之怎么也未将他留住,只是期冀他早些走开,在他母亲午休醒来之前。
寒无缺一路送弟弟去驿站,打点稍许,心中忧虑深重。
“我知道怎么你都是不听的,虽然你一向孝顺,但我知道你心里对父亲的意思总是存着些不愿的。”寒无缺与弟弟道,“何况你对陛下还……”
像是触碰禁忌,他也不再说下去。寒无见也是一笑了之。
寒无见明白兄长意思,与他又闲话几句,临走,再三嘱咐:“现在人心惶惶,你重要照顾好你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叫陛下送你去沙场对敌,否则……”
否则怕是回不来了。寒无见叹息一声,压下那句“生死有命,君命臣从”,点了点头,把帘子撂下了。
路上,见着寒无见忧心忡忡思虑比往日都要深重的模样,云儿小心翼翼问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寒无见压着额头,闭眸,忧愁而疲乏,“希望并非如此吧。”
希望当然是会破灭的,破灭的异常沉重。
沧州在更南端,叛军是北方杀下来的,夺城犹如一阵疾风席卷而下,离皇城不到一城。消息经过洗礼传到南边是已经严重扭曲的效果,真实情况更糟糕。
寒无见是四日后到京的,一路上打探的消息已经令他惊诧不已,他未曾设想实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入皇城时候,路上人迹寥寥,就算有行人也是目色匆匆,纸张散落在街上,被雪洇湿了,寒无见弯腰捡起,上面居然赫然写着当今圣上非皇室血脉的谣言。
他把纸揉作一团,迅速入宫。
宫门拉开,也许是冬季寂寥缘故,偌大宫道一片死寂,来往宫人稀少,步履匆忙。云儿找人去通报,回来与坐在偏殿用茶的寒无见低声:“陛下还在午睡。”
寒无见手一抖:“什么?”他没想到这个时候了谢余居然还在睡觉。他平素很少午休的——时间大多挤出来看书了。
“陛下没有议事吗?”寒无见问。
云儿谨慎地摇头。她对其中了解不多,但打听到一点,小声:“陛下遣了大半宫人侍从。刚及二十有三的宫女也放了。”
寒无见陷入沉思,这是什么变故。
在他心目中,谢余此刻应该忙得不可开交,那么暂时见不着也是情有可原。现在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叛军四起,邻国蠢蠢欲动,有关谢余的谣言也已甚嚣尘上,这一路上他已听了不少。
无疑,阿余是个好的帝王,但有关他身份的动摇足以将他的许多形象彻底覆灭。何况有那么多人就等着他下场。
寒无见镇定喝了一口菜,在心中各种盘算,邻国各势力远近、交好程度,如今时实还可以调用的兵马,朝中世家的各怀鬼胎。他需要赶快了解军事更具体的动向,现在阻碍重重,简直——
“陛下传寒将军。”仍然是李高,站在门口守着,他不常再传话了,但有关陛下亲近的人事他还是会亲力亲为。他看起来老了许多,白发星点,神态有些疲惫,还是像往常一般恭谨候着。
知道看不出什么,寒无见随引路侍从去往议事殿。一路上各种官吏来往匆忙,好几个他都眼熟,军机处的,看来军事十分紧急。
他不禁加快脚步。远远就听见了嘈杂声,谢余坐在一张楠木椅子上,一言不发,周遭文臣武将正在纠纷什么。
寒无见走进去,他们停了,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寒无见感到一种紧张,居然忘了行礼。
他望着谢余,后者冲他笑了一下,隔着影影绰绰的人影,寒无见仿佛重新认识了他,重新认识了不是帝王的他,而是如同昔日少年一般。尽管光景都已一去不返。
“那么,”一位内阁大臣发问,“如果刘将军已经死了。那么接下来谁去顶他?”
“总不至于叫文臣去统率,不成体统。”
有人想笑,但脸色还是凝重着。如果皇城失守,他们自然也很清楚自己下场,他们竭力争论的时候不可能没把这点考虑进去。
“我去。”寒无见说。
一瞬间的鸦雀无声。
“不行。”谢余没有再笑了。但其他人的声音淹没了他的。
没有持续太久,首辅答应会把军情送到寒无见处,同时要求他尽快做好准备。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道,“今天,明天,谁知道呢?”他和其他人下去了。
剩下他和谢余俩个。他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公事,还是在最后的闲暇甚至可能是最后的时间里和他说点什么私事。
不过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自从兰因死后,他觉得自己也看开了许多。
“并不是真的没有人了,他们都在贪生怕死,不过想推你出去。”谢余道,他已经快压不住混乱的局面了。
“我知道。”寒无见道,“我听说不到两个月死了九位将军。”
“其中有六个都是草包。”谢余说完,稍作停顿,“就算让那些酸臭文人上,我也不会叫你去送死的。”
寒无见笑:“这是真话?”
“你知道,我宁愿自己去亲征。”
寒无见摇摇头:“你要好好活着,你仍然是大魏的帝王。”
“你相信吗?”他问,“谣言。”
寒无见注视他的眼睛,缓慢摇了摇头,没有说明具体是什么意思。
“臣会尽力照顾好自己的。”寒无见朝他深深跪拜,行迟来的礼,“陛下万寿无疆。”
谢余将他扶起,伸手抱住了他,如同少年时一样亲密无间,“你要好好活着,就算皇城真的覆灭,也同你没有干系,你逃吧。”
“我是大魏的子民,我不会走的。”寒无见道,“陛下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这个位置呆的久了,人心会变。这两日只觉得头疼。午休歇着就好些。”他问,“你说我当时为什么不睡觉呢,可能因为觉着不安,梦里总是追逐,再不然就是逃避。烟花云雾,醒来发现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会回来的吧,阿见?”
“会的。”寒无见安慰他,“陛下当它都是一场梦吧。”
寒无见欲回昔日住所,但他衣物还没有换,人就来找他了。是陈相因,拿着军事文书,冷着一张俊脸,看上去身量还长了些,更显劲挺,感觉比往日更不好招惹了些。
“寒将军。”陈相因吐字清晰且快速,“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副将,负责您在军务上的事和部分私事,您有什么想了解的我都会一一如实汇报,相因若有什么不当之处也请你海涵。”
寒无见快速过目一遍,只觉得头疼:“怎么这么乱?我需要了解的事情有很多,云儿点灯上茶,我们先从人数和布兵开始,这里有纸墨。”
陈相因毫不客气坐下,面露犹豫:“兵力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
“嗯?”
他报了个大略数字。寒无见把眉拧了起来。
“不过,”陈相因道,“也许可以再等一等,依我所知东南驻军已经在赶往皇城的路上了。”
第100章 公主(谢池)[卷五完]
宣宁八年,春,大雪。东南驻军遭伏,全军覆没,南周撕毁互不侵犯合约。
陈相因快步上台阶,积雪被踩的肮脏凌乱。
谢池捏着块手帕绞着,意味不明地看着大雪。她有些像谢余,倒不是说模样有几分,纯是因为眼神,都带着些让人看不透的感觉。
陈相因给她行礼:“公主。”
谢池叹道:“这桃花都开了,还在下雪。怕不是还会下到四月去。”
陈相因道:“难得公主还有操心天气的功夫。”
“不然呢,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只能养养花赏赏鱼罢了,又不能去打打杀杀。”她莞尔一笑,甩了甩帕子。
她有可能在试香,“香”,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这样。某些药物需要在冰块上炼就,极不稳定。一般人都不太容易能靠近她,也不想。听闻公主在闽南惯会玩些把戏——具体什么把戏,也许只有那位英年早逝的侯爷知道了。
陈相因提醒她:“公主要为自己做打算。”
“这可不是,”她道,“这反贼都打到皇城脚下来了。我听说也不是什么反贼,倒像是——”她挥手,宫女侍从撤下,谢池低笑,“我那可怜的兰因侄儿回来了。”
“公主是确定了吗?”
“不。”谢池正色,“十之八九。他是要寻仇的。谢兰因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很像他的作风,跟我二哥一模一样。”
“我刚开始也这么觉得。”陈相因琢磨道,“不过我跟着寒将军这些天,寒无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敌人是谢兰因。我就在想可能不是。”
谢池也想了一下,这倒也是。对方是谢兰因,凭这两人那纠缠不清的关系,寒无见未必肯和他对上手,但寒无见又确实够忠诚。
没办法,寒祁之给他几个儿子都是这么灌输长大的,寒无缺性格还洒脱些,寒无见生的最晚,本以为能够逃脱寒祁之的管教,结果他是最听话的那个,把家族和父亲皇帝的命令看得比什么都重。这在谢池看来简直是迂腐。
这么个重视家族荣誉的人,要是真的对上谢兰因,那可就好玩了。
谢池问她:“寒无见怎么样?你这些天跟他。”
陈相因道:“他人确实可以,跟着他学到了很多布阵和用兵方法,不过他太慎重了,多一点冒险的方法都不肯用,打了这些天,人是没死多少,但也快撑不住了。”
“他是这种人。你可不知道,他小时候简直比娇养的女孩儿还柔弱,谁能想到现在靠他来背水一战守城了呢。”
“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什么?”谢池道,“不过换个主宰,内阁还是那帮世家糟老头子,来年再决定把我这个老女人重新送去南周还是南楚罢了。”她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陈相因皱起眉头。
公主行事不说夸张,总是叫人捉摸不透的。
陈相因立在她旁边,看着檐外落雪,抱着胳膊道:“相因不会让您再被送出去的。”
谢池挑眉,想说什么,笑了,停了一停,道:“所以,陛下对寒将军的提议怎么看,用谢庭去做要挟以退兵出皇城?他不会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吧?”
“幼稚的想法。就算是王府起的兵,那些和他们联盟的队伍不一定想换谢庭。我看南蛮人是迫不及待想把公主送过来了,如果谢庭还活着,公主配老子还是儿子这都是个问题。”陈相因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近来她的眼神可谓是越发锋利坚韧了。
陈相因把手捏紧,想亲手了结谢氏父子的愿望是如此强烈,谢兰因生死未卜——他最好还活着,活到死在她手里的那一天。谢庭因为利害关系不能轻易处置性命。如果不是谢余和公主拦着,她早把他暗杀了。
谢余对她是有几分伯乐恩情,她怎么说也是听从陛下指令。公主也不让她杀他。再有另一方面,她更想堂堂正正击败仇敌,她这几年拼命练功、向上攀升都是为了这点,不被谢兰因这些人鄙弃,反而要将这些人踩到脚下。她知道父亲培养自己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她来报愚蠢世俗的仇的。
“我懂你的心思。”谢池把手放到陈相因肩上,“放心,一切很快都会解决的。”
“此话怎讲?”
她问。但是谢池没有再回她。
陈相因对谢庭的怒目而视,时不时就因为谢庭话语间的挑衅而要拔刀相向,谢池从来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每次都被谢余喝下,她怕是要直接打起来。
还是有些太年轻。
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谢池一笑。
“都是池中之物罢了。”她道。
三言两语过后,陈相因去找寒无见,谢池顾自往回走,撇开下人,她嘴角的微笑冷下去了,心中思索越发沉重。
破城在即,谢兰因要做皇帝。她猜的,女人的直觉往往很准,比愚蠢的男人要准的多,他们不仅蠢而且过分地自以为是,这怎么能赢呢。
寒无见不知道对面是谢兰因。这倒真是太有意思了。
寒无见想以谢庭来要挟王府旧部,拖延等地方援兵。这是即可能成功的,那么怎么能让他做成功这件事呢,让他发现对方是谢兰因?不,发现了又怎么样,他忠诚得跟个什么一样,只会摇摆不定平添烦恼,无见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软,像块谁都可以利用的软泥地。也只有他能把谢兰因这种人当成个什么宝贝一样宠着。
谢余已经没用了。谢池想。至少对她而言。他很快就会想来走谢庭这步。那她也是时候换一步险棋了,一切来得刚刚好,谢兰因对寒无见似乎也有点好过头了,这一点她是没想到过的,甚至稍微有点惊讶,她这个侄子会想着对某个人好么。
谢池推开门,谢庭正在看书,看见她,有些莫名其妙,但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谨慎盯着她。
谢庭藏在她这边其实是她求了寒无见的结果,后者去求皇帝。她花了半天时间去踩点寒无见,拿着手帕哭自己一个孤寡人对亲情的依恋对二哥的不忍之心,拿准了寒无见心软,而且各种利益考量之下,她这里确实是最好的地方。她身边调来的护卫有一些是谢辞的人,谢辞目光短浅,没什么好计较的。剩下的是寒无见的人。
寒无见很可能希望谢池保谢庭,所以同意了。谢余心力交瘁,对此也没有过多想法,何况他觉着谢池问题不大,囚禁在她的地方更好,更方便。
“你来干什么?”谢庭问,言辞疑惑之余,还有嘲讽,“四妹就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然后逃之夭夭?”
“呀,池儿不过来看看四哥罢了。”她走近他,倒不害怕,尽管谢庭身上缠着锁链一样可以扭断她的脖子。粗鲁,她想。
“你之前就没想来看看我?”
“那之前我琐事缠身,实在没有办法。”
“呵,”谢庭冷笑,“你是怕谢余吧。”
“您就当是如此吧。”谢池亲自给他斟茶,随口问道,“依你看如今局势,是何走向?”
“一些小打小闹,还用看吗?”
“几十万兵马,距城不过十里,我们兰因还是这么的年轻,不过二十二三,就是如此将帅人才了。”
谢庭皱起眉,很快松开,对她的话不知可否,“那是谢余蠢,解散军队。他觉得自己在干什么?”
“解的也都不是他的兵,留着吃军饷也没用。现在谈这些也太晚了,无用,大势所趋罢了,九弟是一个聪明人,他错,就错在一点——没能彻底杀了我们兰因侄儿。”
话题重新绕回来,谢庭抿唇,很快笑了,眼神闪过一丝狠绝:“你就那么笃定他还活着?”
“难道你想得不是跟我一样吗?”她装出惊讶的样子,模样真诚极了,“您这里也不是音讯全无吧,对战况的了解肯定比我一个女人要深入的多。我一个柔弱女子,哎……”
“六妹每次都过分谦虚,你到底是所有皇室里最聪明的那个女人。”
“谢谢,二哥难得夸人,我很荣幸。”
她把茶推过来。谢庭不喝她的茶。有一种可能,谢池手指碰过的地方最好都别碰。不过她应该不至于愚蠢至此。
“是啊,父王在世还未沉湎淫逸之时,总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儿子,我是他最中意的女儿,只可惜我是个女儿,到底比不得你。”
她看着窗明几净,哀叹,“你虽非我胞兄,到底比我那个死了的蠢弟弟好得多。母后盼了那么几年的儿子,只是个爱吃甜食的蠢货,哪里都不如九弟他们。最后蠢的能滑进池子里淹死。害我也没了仰仗,被送去那么南边的地方过苦日子,当时也只有你为我在朝堂上说了几句公道话……哎,这么些年过去,岁月一去不复返,二哥待我的,池儿至今记在心里,一刻未敢忘记。”
听完她恳切万分的话,谢庭并不为之动容:“四妹知道我不吃这套。你在南边也不见得真过得多凄惨,借着各种由头招兵买马勾结势力,你的侯爷丈夫有你一半魄力也不见得落得如此下场。四妹有什么事可以直说,你知道我基本不会答应你。”
“好吧,”谢池用手帕擦擦眼睛,站起来,“二哥不喜欢委婉,那我们就开门见山。谢兰因会做皇帝,我不能嫁去异族,为什么就不用说了。作为替换,我放你走。反正估计今天就破城了,你让你儿子记得我的好就行了。”
谢庭怀疑地看着她。这番说辞很有道理,符合彼此利益。谢池甚至打算去拿钥匙给他解开束缚。
谢庭叫住她:“你等等——”
“什么?”谢池道,“二哥在担心?放心,外面不会有埋伏的,你可以要挟我作为人质,寒无见的人不会对你怎么样,你知道我又不会武功,谁又拦得住你呢?”
她笑的大方,毫无心计,“再说,我也没有理由伤害你。放了你才对我有好处。相因总想杀你,不每次都是我拦着吗。怎么,怕我手上有毒?”
她把钥匙裹在手帕里,递过去。谢庭接了,解开锁链,几乎是瞬间掐住了谢池的脖子。
“你在耍花招,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只能先送你……”他打算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但是他话没有说完,突然手臂开始抽搐,然后蔓延至全身,咚一声坠倒在地,脸色发青,面皮抽搐,无法再爬起了。
“你真是比我想象中更能猜忌、更狠毒,你居然打算直接杀了我,一点情面也不留。”
谢池铁青着脸,谢庭力气极大,差点真没把她掐死。“没想到吧,我比你更毒一些,空有蛮力武功是没用的。该死的,你差点真把我杀了。”
她咳嗽着,把染毒的手帕捡起来,反笑,凑近瞪着她的谢庭耳边,“二哥别那么惊讶,你把我那个蠢货弟弟溺死在池塘里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为了给他报仇,顺带罢了,反正他活着除了拉锯势力也没什么别的用了。我只是不太愿意听得,别人拿你我比较之时,总要因为我是个女人拉下一截。”
她目色森冷如寒刃,拈起手帕,对着谢庭的脸直直按了上去。
缭乱风雪里,寒景行低头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下一下踢着雪团。
沾满雪片的白茫宫道里传来士兵重重的步子。有人远远叫了他一声:“景行……”
寒景行抬头,寒无见从队伍里脱身,正朝他跑来。寒景行落寞的脸一下子容光焕发,充满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