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遂没话说,继续往里去。
以往的情意大概只能够支撑他帮林婉君这最后一次,再没有以后了。因为要顾着她,商昀秀没空留意傅荣卿到底上了哪艘船…
他揪着心,随便洪齐柏怎么喋喋不休,不再多说话。
第57章 被挡住的傅荣卿
傅荣卿确实摸上了另一艘船,但那几个人聚在一起光顾着客套,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谈话内容可听。他知道洪齐柏和秀秀上了同一条船,记挂着秀秀的安危,于是没待多久乘坐事先准备好的小船等商昀秀所在的那条赶上来。
“商老板,我有话和您说。”
这边,林婉君被送到头等舱卧室门口,在商昀秀转身之际叫住他。一路过来,她的脸上自始至终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焦虑,商昀秀察觉了,只是没有点明。
这一句‘有话说’在喉咙里憋了好久,出口得迫不及待。她往旁挪了一步,把房门口的位置让出来方便商昀秀进来。
商昀秀愣怔一瞬,仅仅这一瞬,林婉君怕他拒绝,又道:“是真的有话说,商老板,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太久,真的。”
“有什么话这里说也行。”商昀秀有心去找傅荣卿,亦是满肚子心事,不想揣测林婉君的居心,推辞道:“在汴城累了两天,我想好好休息,如果是重要的话,等回到平阳再说,怎么样?”
“商老板!”林婉君脱口而出,语气更重了。看样子不想等回到平阳。发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慌张低头,因戴着一顶白色帽子,稍微低头就看不清面部表情了,但语气异常坚定。
她一鼓作气道:“我喜欢您,从您愿意收留我在祥乐汇那天起就很喜欢,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份喜欢,我原本想一直藏在心里可是——”林婉君住嘴,及时拉回自己的理智,“不管怎么样,请您相信我,我自始至终喜欢并爱护的只有您一个……”
林婉君忍着一口气,停下来等他反应。
商昀秀面色如常,过会儿轻叹一口气。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他满心都是傅荣卿的安危,万一傅荣卿真没有上这条船,另一条守了多少人不得而知,但始终一个人,倘若被发现,腹背受敌太危险了……
“商老板...”林婉君带着哭意喊他一声。
“婉君,我的答案你应该知道。”
商昀秀莫名惴惴不安,从上了这条船起,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他转身要走,林婉君突然笑了两声,商昀秀诧异回头,却见她在落眼泪,抿着唇倔强忍着不许它掉下来,显然失败了,淌得满脸,“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傅荣卿,我就知道你喜欢他!”
她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却一直不信这是事实,哽咽道:“明明我跟你相处的时间更久,偏偏他一来你就喜欢他,傅荣卿到底哪里好?哪里值得你的喜欢?他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他到底哪里值得你喜欢?”林婉君咬牙吼道:“是谁都不该是他!”
“够了。”商昀秀说不知是有意否认他和傅荣卿的关系,还是否认傅荣卿是个登徒子。
“商老板,不能是他,他不配...”
“哈哈哈哈哈,”一阵嘲笑过后,洪齐柏从拐角现身,一边走一边发出狂笑。
这个点正是吃完早点放松娱乐的时候,船上有乐队,演奏的多是西洋乐,小提琴纤细悠扬的乐声流向四处,听到林婉君耳朵里却无比尖锐难听。
洪齐柏走近,连啧了好几声,满面嘲意:“林婉君啊林婉君,瞧瞧,老子就说你他妈自作多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的喜欢能值多少钱,跟你说了不相信非自取其辱,真是好笑啊,太好笑了。”
林婉君看样子还有话要说,但没料到洪齐柏会突然出现,吓得一顿,要说的话活生生咽回去,她着急地拉住商昀秀的手,“你别信他,他不是好人,他千方百计带你上船,其实早有预谋,来的时候没得逞,回去必定要用强的,商老板你一定要小心。”
“对没错,她说的没错。”或许因为在船上,洪齐柏连装都不愿再装一下,“商昀秀,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一条是乖乖听我的,把我伺候舒服了,一切都好说。第二条路,你现在回房间休息,而我,现在就把这个臭娘儿们丢海里。”
洪齐柏看样子真烦透了林婉君,两人看着不像合作关系,更像林婉君主动投诚洪齐柏,但林婉君不按照洪齐柏说的做,一点诚意都没有。
他像是真想杀了林婉君。
商昀秀先是蹙眉,紧接着在他二人的脸上看了片刻。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婉君扑到洪齐柏面前,高抬一只手,重重地甩了洪齐柏一巴掌,虽然打扁了,但指尖刮到下巴蹭掉一层皮,冒了血红。
除了他爹,洪齐柏何曾被人这么打过,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抡圆了巴掌还回去,还踹了一脚,那一脚正中林婉君的腹部,疼得她几近呕吐。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商昀秀没有时间反应,并且对他二人这样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看得云里雾里。他始终没说一句话,只在最后弯腰拉了林婉君一把。
林婉君先前还没哭,这会儿看他这样冷漠,再也憋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商老板,你还是介意,还是怪我的对不对?我住进三景园也是为了您啊,傅荣卿不是好东西,他不配,我只是想证明给您看...”
“妈的,叽叽歪歪没完了!来人,把林婉君给老子丢下去!”洪齐柏吃痛地抹掉下巴的血,朝林婉君啐了一口,“是傅荣卿的未婚妻正好,海上死了没证据,我看傅家能拿我怎么样?”
说话间,走廊拐弯出来四个高大男人,撩起袖子准备拽走林婉君。情急之下,商昀秀更加烦躁无比,冷漠地出声制止。
“洪少爷,我看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看不懂的,老子想弄死她。”洪齐柏多看了商昀秀两眼,冷哼一声问道:“怎么?想英雄救美?”
“……”
“行啊,你想救也行。如果你想救林婉君,那就证明刚才我给你的两条路,你选第一条。”洪齐柏收敛刚才的怒气,转而堆满了得逞的笑,在商昀秀身上仔细打量一番。
这么一看,忽然又觉得,不论身段还是样貌,商昀秀绝对称得上难得。洪齐柏忍不住可惜,怪自己后知后觉,以前是不是眼瞎了,否则哪能等傅荣卿糟蹋,他自己就先玩个够。
商昀秀侧了一眼林婉君,似乎在衡量这件事的真假。当他感受到手里的人正在细细颤抖时,突然妥协了。
林婉君这辈子也挺苦的,和他许多相似的地方,无父无母,他身后还有个大院还有江婶,林婉君什么都没有....再看洪齐柏得意的模样,商昀秀忽然想通了一般点点头,“洪少爷是说,如果我好好伺候你,你就肯放过林婉君,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洪齐柏傲慢无礼,因为他志在必得,“商昀秀, 这样一看你是不是显得重要多了,你的选择,直接决定林婉君死活。”
“好,我答应你。”商昀秀不卑不亢,把林婉君扶站稳,一边打商量:“但我这个人脸皮薄,可以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去我的房间?”
“不行,商老板,您不可以答应他!”林婉君这时的反应比刚才要扔她下海还要激烈百倍。捏紧了拳头,看样子还想对洪齐柏动手。
洪齐柏没动,欣赏这个疯女人卖力发疯,四个打手挡自己面前护,隔着一堵人墙,他说:“林婉君,我劝你识抬举,别逼我现在就弄死你,在船上,我他妈不怕。”
“好了!”商昀秀打断他的话,“婉君,你在房间好好休息,到了平阳我叫人送你回三景园。”
林婉君哭着摇头,不愿也没办法,他被商昀秀强迫着推进房间,甚至反锁了房间门,任凭她在里面如何拧都打不开。
商昀秀站直身,理了理衣裳的褶皱,彬彬有礼地请洪齐柏去自己的房间,洪齐柏记着他刚才的话,回头挥退四名打手。
其中一个迟疑,“洪少爷...”
“赶紧滚!”多余的担心,商昀秀还不至于伤到他。
商昀秀自顾自走,唇边一闪而过地嘲弄,等对方追上,他说:“我背后有伤,或许回去要先上药,洪少爷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
青天白日,船上乐声节奏渐快,气氛莫名紧张。商昀秀先把房里的窗帘尽数拉上,不大的卧室里只留床头那一束昏黄暧昧的光束。
洪齐柏见状,心中激动,默默咽口水。却要表现得从容,他大摇大摆地跟进来,反手将门带上。
“我念着你有伤,也不用怎么伺候,你把衣服脱了,剩下的我自己来。”洪齐柏往床上一坐,软垫瞬间陷下去一截,他用手掌撑着床,微微倾身,目光在他身上流连,每一寸都意犹未尽。
房里有陶冶情操用的西洋香熏蜡,味道清香,配合着暧昧气氛别有一番味道。商昀秀把抽屉打开,拿出蜡烛,擦着了火柴,一边点火一边说:“以前洪老爷对您严厉,严厉得我以为您不是亲生的,后来才知道,他望子成龙心切,才会这样严厉。”
洪齐柏望着他的侧脸,视线往下移,停在他慢条斯理点蜡烛的动作上,傲慢道:“我是他儿子,再怎么样也是骨肉之亲,不是什么外人可以取代的。”
他这里的‘外人’意有所指,似乎就是在嘲讽当初不知好歹的商昀秀,在他印象里,商昀秀仗着洪锦文的宠爱,在他面前趾高气扬,耀武扬威,那模样够死几百次。
商昀秀点到即止,吹灭火柴,把蜡烛连着底座托盘一起放在中间的圆桌上,“洪家朝夕间跻身成为平阳四首之一,洪少爷知道这些发家的钱怎么来的吗?”
“哪里来的?当然是凭本事挣来的。”
“哦?是吗?”商昀秀微微蹙眉,靠着放花瓶摆件的置物架,疑惑道:“凭本事挣来的?”他点点头,似乎不敢苟同,继续道:“无论做什么买卖,本钱是首要,没有本钱,空有一脑袋想法没有用武之地。洪家在平阳城是个活神话,最了不起,我有点好奇,洪家发家的这笔本钱是从哪里来的?”
“那时候我还小,我怎么知道?”洪齐柏有点不悦,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严肃,冷着脸张嘴想说别的。
但商昀秀不给他这个机会,惊疑道:“你已经不小了,我记得当时你有十八九岁,洪少爷难道觉得这个年纪算小?”
洪齐柏脸色彻底变青,他知道那件事以及自己父亲是如何密谋杀害商家夫妇,又是如何从年少无知的商昀秀手里抢走月满酒楼的。
之所以一直把商昀秀留在身边,是因为他聪慧过人,完美遗传他父亲商时誉的经商头脑,洪家能有今天的辉煌,商昀秀绝对功不可没!没有人能拒绝一个会生钱的免费劳动力。
在洪锦文再三确认下,得知商昀秀并不知晓当年的实情,于是利用得更加肆无忌惮。
可现在商昀秀嘴里说出的这些话,和他印象中的商昀秀有所出入,洪齐柏惊讶于他怎么忽然知道了这些……
“洪齐柏,商家的荣华富贵,你姓洪的已经享到头了。”商昀秀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与洪齐柏的距离一步步拉近。
模样和素日无异,可就是脸上带着平和的笑一步一步靠近,这感觉犹如吃人的猛兽正在步步紧逼,洪齐柏被唬住了一下,不由自主神经绷紧。
“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你在不在?”商昀秀在他旁边坐下,偏头望着他的眼睛,“你在的对不对?你看着月满酒楼烧为灰烬,你害怕自己的父亲因为杀人惹上牢狱之灾,之后花了不少钱收买警署的人,让他们替你洪家兜底。这个案子真有这么难查吗?”商昀秀笑得格外温和,哪怕是问话的语气都透着人畜无害,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他停在这里等洪齐柏一个答案。
“商昀秀,你这话什么意思?洪家好吃好喝养着你,你倒好,反咬一口?”
商昀秀被气笑了,到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嘴硬。商昀秀的耐心就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阴晴不定,继续道:“你怕那个警察把事实抖出来,这么多年过去,每个月还在用钱堵住他的嘴,像你这么粗鲁的人明明可以直接动手,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但你没有,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洪齐柏哪里肯说,抬手直接掐住他的脖颈,就等着他像蝼蚁垃圾一般挣扎讨饶。似乎一切与暴力相关的事都能让他莫名兴奋起来,洪齐柏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跃跃欲试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
“商昀秀,你真是不知好歹。”他用指腹恶劣的划过商昀秀白皙纤长的脖颈,最后按在滚动的喉结上,“本来还想试一试温柔地玩,现在不行了,你把老子惹毛了,我想直接玩死你!”
商昀秀眉眼一锋,用脑袋重重撞在洪齐柏的脑袋上,在对方吃痛捂头之际脱离了束缚。他背后有伤,动作不算快,和洪齐柏相距不过数步,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商昀秀的双眼紧紧盯着洪齐柏,一只手往枕头底下摸去。洪齐柏气红了脸,率先发难,抓起圆桌上摆放蜡烛托盘,隔空往商昀秀身上砸。
商昀秀机敏地偏头躲避开,摸出枕头下摆放的手枪,毫不犹豫朝洪齐柏高举的左手臂开了一枪。
“啊!”
洪齐柏的脸色瞬间惨白,商昀秀趁机上前,一拳击中他的腹部,将他击倒在地。商昀秀冷冷地看着洪齐柏,眼中透着狠戾的光芒。
不过一会儿,商昀秀面色缓和,延续刚才温和的笑意,“咱们回到刚才那个问题,这个案子真有这么难查吗?竟然成了无解的案子。那个被你收买的人现在在督军府当差,我都知道。”
他垂眸望着因为疼痛半蹲在地上的人,抬脚踩着他的肩,把人踢翻回地上躺着,“想和金钱、地位、权利讲公平,这几乎是不可能,我也没那么傻。我的公平,从来都是自己说了算。洪齐柏,我的错,多让你活了一段时间,你的命应该在名楼那天晚上就该被阎王收走!”
“等...等一下....”洪齐柏没中枪的手,撑着地,勉强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蓄满了从脑袋上滑下来。那把枪正对着面门,使得他大气不敢出一口。
商昀秀再怎么脆弱,一支枪还是开得动的……
就在这时,关上的门突然拧开,听到枪响的林婉君惊慌闯进来,“商老板,你没事吧?”
当她彻底看清形势,心底暗暗舒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将背后的枪推进袖子里,“商老板,您没事就好!”
洪齐柏见是林婉君,仿佛看见了救星,紧绷的神经一下松了不少,他暗暗朝林婉君使眼色,身子却一动不动,说:“商,商昀秀,你考虑清楚,你要是把我杀了,我爹那边你该怎么交代,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久。”
“怕什么,那就一起死。”商昀秀指着他门心的枪慢慢下移,对着他的要害,笑道:“你好像很执着于海,要不这样,我给你一枪,让你半死不活,丢进海里也好亲自感受一番,怎么样?”
“你你…”洪齐柏说话的声音开始打颤,对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他知道,这些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林婉君走到商昀秀身边,商昀秀仅用余光打量她,最坏的打算是林婉君和洪齐柏是一伙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人质在手,没什么可怕。
林婉君却愤恨说:“商老板,杀了他,这个人渣该死。”
“林婉君!你——”洪齐柏脸色再变,哑着嗓音想要说什么。
林婉君意识到不妙,弯腰甩了他一巴掌,同时一脚踹在那只鲜血直流的左手臂上,接着抢在他前边,主动交代,“商老板,我错了,我这次是有目的来...我真的偷听到洪齐柏这一趟来准备对您图谋不轨,才假意和他联手,我不想您被这种人侮辱,他该死!”
“林婉君你!”
商昀秀点点头,似乎很赞同林婉君这句话,于是试探性的再移枪口,海浪声以及船上优雅古典乐包裹着这声枪响,洪齐柏的大腿被鲜血染红了。
他好不容易想爬起来,就听一声更惨的叫声,洪齐柏跌回地上,大腿的血迹瞬间将浅黄木质地板染成暗黑色,与先前星星点点的暗黑融为一体。
开完这一枪,商昀秀并没有欣赏洪齐柏的惨状,还是注意着林婉君的表情,她好像有一种大快人心的自在。
难道,真不是一伙的?
“商,商昀秀,”洪齐柏呜咽出声,“你别冲动,你听我把话说完,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那把火为什么烧得这么成功吗?”
商昀秀原本不耐烦,听到这话,准备爆头的枪稍稍一顿,“你说。”
洪齐柏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圆桌稳住,瘸着一条腿大口大口地喘气,“北特·格林,是他,是他一手策划的,商昀秀,即便当年没有我爹,也还会出现另外一个人,还是会烧了月满酒楼,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父亲不愿意和他们合作。”
洪齐柏哈哈大笑,反复道:“你爹娘就是该死的命!”
门口有动静,但洪齐柏的声音太大,商昀秀过于恍惚,所以没听清。洪齐柏的反常似乎是因为知道自己死定了,持续癫狂地发出大笑,“商昀秀,你当年就不该活下来,这是洪家自作——”
枪声再次响起,比之前的更加沉闷有力。子弹正中洪齐柏眉心,那声嘲笑在嘴边戛然而止。但他倒地之时,商昀秀的表情却无比震惊。
洪齐柏之后,是站在门口被挡住的傅荣卿,那一身略微褶皱的灰色西装,心口的位置溢出了血,源源不断地喷涌。傅荣卿面带惊色,有话在嘴边,没来得及出口直接跪倒在地。
商昀秀失声:“傅荣卿!”
林婉君惊魂未定愣在原地,满额蓄上密汗,鼻尖亦渗出一整片。
她没开过枪,更没杀过人,此时握枪的手颤抖不止,听到商昀秀的喊声才赫然清醒,连忙把手里握的枪塞到被褥下藏着。
这一切似乎除了死去的洪齐柏,和击中心口的傅荣卿再没有第二个人看到,包括已经失了魂的商昀秀。
幸好,幸好他没有看到…
太巧合了,林婉君忧喜参半,谁能想到,开的枪声与商昀秀的竟然意外重合,除了动静更大,听不出一丝异样!
“商老板…您…”林婉君迈步子上前,发现自己腿软得一塌糊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急了,两手捏拳重重往腿上砸,仍旧使不上力气。
商昀秀听到动静,可他顾不得别人,踉跄几步爬到傅荣卿跟前。汹涌的液体一下把傅荣卿身前一片染得血红。
商昀秀用手捂住出血口,血流的速度太快量太多,从他的指缝间逼出来,沾得满手满身都是。
除了开头那一声失控的喊叫,商昀秀冷静异常,已经不能正确的表达自己情绪,像个慌张又冷漠看客,足足半分钟,他试着再次开口喊人,“荣卿,傅荣卿?”
到平阳还要多久,折回汴京又要多久…最近有没有临时落脚的地方…商昀秀思绪混乱,紧紧并着五指,似乎这样血就出不来了。
傅荣卿睁着眼做不到回应,手轻轻触碰到商昀秀的手臂,握得力道几乎没有,唇色越来越惨白。他不放心商昀秀一个人,无声说了句什么,最后撑不住晕了过去。
“荣卿……”
洪齐柏彻底没了气息,他砸在床上的香熏蜡烛悄无声息点燃了被褥,火苗越烧越旺。
“起火了,”林婉君爬过来,想拉商昀秀走,她被烟熏得喘息困难,嗓子咳哑了,情急道:“火烧起来了商老板,您快走,傅少爷他不行了…”
这句话无疑触碰到商昀秀的逆鳞,什么叫不行了?
“滚开!”商昀秀用力甩开她的手,“你再多说一句,我会连你也杀了。”
林婉君半趴在地上,让他吼出了眼泪,动动唇没再说话。
床上其他人发现着火了,管理人员边喊边跑来救火,可已经烧起来,即便就在海上,想快速灭火也不太容易。
“快点,有人伤了!”有人喊。
“是中弹了!喊医生,快快快!”
不大的房间乱作一团,由于洪齐柏有手下还在船上,正面碰上难免产生纷争,商昀秀趁乱半抱半架着傅荣卿起身离开。他有伤在身,又驮着人,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商昀秀清楚地感受到后背的伤口在一点点撕裂开,辛辣的疼刺激着大脑,这些痛却不及心脏疼痛的半点。
下了两层,又过一个长廊,他推开先前以防万一开在另一面的住房,反锁门后翻箱倒柜找药箱。
头等舱配备药箱是基本,奈何越慌越乱,最后才在床头柜底下找到。
商昀秀小心剥开傅荣卿已经被血色染得斑驳的衬衫,想把血止住,可他没有一点应对此类突发意外的经验,被刺目的红色彻底唬住了。
傅荣卿这时缓缓睁眼,攒了些力气,气若游丝和他说该怎么做,交代完扯出一抹笑,说自己没事。
商昀秀哪里肯相信,不准他再说话,按照傅荣卿说的,扯纱布先压迫住伤口。
“秀秀……”傅荣卿觉得冷,四肢乏力,控制不住又要昏睡过去了,这一睡不知什么时候能醒。
傅二爷还是放不下商昀秀。
他等商昀秀主动凑过来,耳朵贴在他唇边听。距离这么近,傅荣卿没说话,先听到秀秀在哽咽,在发抖,但他的秀秀把所有的情绪都稳稳地克制在爆发边缘,伪装得格外冷静。
这是他最担心的,商昀秀这种下意识的隐忍多可怜啊,这么些年来又忍了多久?
傅荣卿说:“快到平阳了,房里有电话,我娘…我娘以前就是取子弹出名的大夫,秀秀别怕,我会醒,等我醒,嗯?”
“嗯……”商昀秀死死咬着唇,将呼之欲出的哽咽咽回肚子里,喉间挤出一声‘好’,然后眼睁睁看着傅荣卿再次昏睡。
船上随行有医生,奈何设备不足,紧急处理完送往医院已经是傍晚的事。
打了电话,救护车提前在码头等着,商昀秀跟上救护车,看到一身白大褂的白知秋,她戴着口罩,看商昀秀的眼神疲惫而冷漠,那双眼睛布着红血丝,却不像哭过的痕迹。
白知秋握着儿子的手没说话,偶尔让司机开快些,再快一些。她后知后觉,朝商昀秀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商昀秀听话过来,直接跪在白知秋面前,咽下一腔慌色,“对不起,傅太太对不起…是我…是我开的枪……”
“你,你开的枪?你……”
轰的一声,白知秋的天都塌下来了,要不是正坐着,即刻就会瘫倒在地。
她不敢置信,恍惚得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事实,脸上的表情更是吓僵了,“你到底怎么…怎么能开枪……卿儿他…待你这样好…”白知秋绷不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该流眼泪。
她不要商昀秀跪地认错,也不想扶他起来,别开脸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从来没有这样叫人觉得恶心。
到医院马不停蹄送进手术室,商昀秀在门口徘徊煎熬,反复回想傅荣卿到底如何倒地,那把手枪的威力真能在打穿一人的前提下再伤第二个人吗……
他想不通,也或者是不敢细想,每每想到傅荣卿在他面前倒下的画面,就有一种噩梦醒来脊背发凉的后怕。
如果傅荣卿因此没了命,如果再也醒不来,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
傅家其余家属闻讯而来,其中一位老者脚下步子凌乱,走廊太长,脚软险些没站住,好在被傅荣城一路稳稳搀扶着不至于跌下去。
几人在商昀秀旁边站定,没有一个人多问他一句什么。
第二日凌晨,手术还算顺利,子弹取出来,人还在危险期,能不能醒就看傅荣卿能不能熬过这几天。
白知秋出手术室望见傅荣卿的外公在发脾气,一家老小都在劝,商昀秀还被送去了警署。
商昀秀一夜没睡,浑浑噩噩任人摆布,洪锦文的人半路拦截警车,被肖庭川下车朝天开了一枪才呵斥回去。
现如今把商昀秀留在警署注定不安全,他第一次仗着督军府的面子,擅自把人带回廖宅,请医生来家里帮忙清理他背后的伤,药效上来,商昀秀才昏昏睡去。
醒来不知道第几天的晚上。
廖先生早早从学校回来,饭也没吃就等他醒,这会儿一句话没问,端起放的温热米粥给他喝。
商昀秀不愿吃,被廖尽凯凶了一顿,肖庭川从警署来恰好听到了,身上的制服没来得及换,端着客厅拿的水杯上楼。
“廖先生,哪有你这样和病人说话的?”肖庭川接走了粥碗,摆在床头柜上。
廖尽凯是个没有脾气的人,真发火一定是被气着了,肖庭川也一味怪不得,于是说:“昀秀,你这次有些莽撞,我是说动手杀洪齐柏这件事,你没有提前和廖先生说明,让我们白白担心,死了儿子,洪锦文那边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对不起…”商昀秀没胃口,说要去医院看看傅荣卿,答应好等他醒,倘若醒来看不到,二爷要不高兴了。
“能去吗?傅家能让你去看人?外面都在传,是你开枪伤了傅荣卿,人家把你直接送去了警署,要不是庭川,你现在蹲在牢里不知死活!”廖尽凯沉沉叹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缓和,“哪也别去,先养伤。”
“廖先生说对了,你现在去不成医院,也不能去。”肖庭川坐到床边,倒一杯水递给他,“荣卿身上那枪真是你开的?你和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朝洪齐柏开了一枪,不知道荣卿在他后面,所以…”商昀秀仿佛又看到傅荣卿在自己面前无力倒下的画面,循环播放,像魔咒一样死死折磨着他,“…我不冤,我有罪……”
“你的意思是,当时你只朝洪齐柏开了一枪?”肖庭川在自己额头上指了指,“大概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