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警察掏出手机打开,输入了安辞说的一串数字。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
“辛苦警官。”
从病房走廊离开,站在无人电梯前,年长警察按了下电梯,幽幽开口。
“他问你嫌疑人情况的时候,你不该回答。像他们这种有钱人,手段很多,对嫌疑人下手也不无可能。”
“不至于吧?”年轻警察不太信,“我看他也不像传闻里那么狠。他看起来比我还小呢,今年有多大?二十七八?”
“据说是还不到二十五。动动你那小脑袋瓜子吧,”年长的敲了他脑袋一下,“一个比你年纪还小的人,现在是一家上司公司的大老板不说,他爸、他弟现在的落魄,都是他一手导致的,甚至所有的事,都还是在他家里不肯培养他的情况下。你觉得他要是不狠,能做到现在这样?想想,你二十五岁的时候在干嘛。”
“他那个对象不是很厉害吗?说不定他就是靠着他对象,才做到今天这一步的。这样的话,那个花鹤瑄对受害人的恨意不也就说得通了吗?”
“他们两个结婚才不到一年,你真觉得他是全靠他对象吗?花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随便用点手段就能搞垮,能让他公司破产、个人资产也保不住,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
年轻警察沉默了一会儿,直到电梯门开,才说:“……但也不一定会去杀人吧?这些人再狠,也不一定有杀人的心理素质。”
“呵。有钱人想要人命,可不用自己杀人。那个安辞心理素质好得很,说谎都跟喝水一样轻松。”
安辞应付完警察,又回了病房,问周助。
“司机师傅呢?他情况如何?”
“伤得不重。”
安辞点点头。刚刚来的警察也说了,花鹤瑄就是冲着傅琢祈去的,所以是直接从侧面冲出,刻意从车侧面撞击后座。
所以前排的司机师傅反倒只受了点皮外伤。
“他也在这家医院吗?”
“是的,他家里人在照顾他。”周助给他一张便签,上面写着病房号,“夫人要是有需要,去这里就能找到他。”
“恩。”安辞接过来,装到口袋里,“对了,我去医生那边,看看需要我办什么手续……”
“好的。夫人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他不敢在病房待太久。他怕傅琢祈醒过来,自己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明明之前傅琢祈叮嘱自己要小心花鹤瑄发疯,可自己不以为意,大意轻敌,反倒连累傅琢祈遭此一难。
在确认傅琢祈没有生命危险后,冷静下来的安辞便陷入了自责中。
母亲的离世是因为自己,现在甚至连傅琢祈,都差点也要离开自己……
或许那些人骂自己的话里,还是有一句对的。
安辞去医生那里办了手续,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去医院住院部楼下不远处的超市买了果篮,按着周助便签上写的病房号找了过去。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中年女人原本坐在床边,看到安辞进来,立刻起身。
安辞把果篮放在床头边:“我来看看王叔。”
床上的王叔看起来有些惊魂未定,但确实只是轻伤:“让夫人您劳累了!我没什么事,倒是傅总……都怪我,没注意到侧面冲出来的车。”
安辞摆摆手:“不怪您。对方就是冲着琢祈去的,而且听警察说,对方是躲在视野盲区突然冲出来的。您的反应已经很快了。”
如果不是王叔的反应及时,连忙打了方向盘,傅琢祈也不是简单受这么点伤的情况。
又跟王叔简短聊了几句,确认信息跟警察说的没什么出入,安辞起身告辞。
“王叔您好好休养,医药费不用担心,我跟琢祈会承担的。”
中年女人把安辞送到病房门外:“夫人,您不用再过来了,傅总出了这种事,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先照顾好自己跟傅总。老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恩。”安辞浅浅应了一声。
中年女人又道:“我看傅总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谢谢您的安慰。”
跟女人客套完,安辞离开这个科室的住院部,想要回傅琢祈病房,却又不敢回。
在住院部大厅的角落靠墙站着,安辞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同的表情,有人悲伤、有人愤怒,也有人喜悦——医院产科住院部也在这座楼上。
好似整个世界,只有他安辞一个人在迷茫。
如果……如果这次傅琢祈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怎么样呢?会后悔吗?后悔没有把该说的话说出口。
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问是花鹤瑄的家属吗?”
找花鹤瑄家属的电话,怎么会打到自己这里来?安辞看了眼手机,跟之前为了傅琢祈的事打来的是同一个系列的座机号码。
难道是花盛昌不接电话?周芝慧现在人在外地,肯定是找不上的。
想了想,安辞还是回答:“……我是。怎么了?”
“病人现在情况不太好,需要转到ICU,您看方便过来签个字吗?”
“好的,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安辞按电话里说的楼层找过去。
果然有护士等在那里:“您就是花鹤瑄的家属吗?”
“是的,我是他……哥。”
护士拿过一张单子说:“麻烦您在这签个字吧。”
安辞确认内容后签了自己的名字,又问:“怎么不给他爸打电话?”
“打过了,对方不肯来,我们才只能转而找其他亲属。”护士把单子交上去,叹了口气,“哎,你说儿子都这样了,当爹的都不来看一眼,真是……”
安辞大概也明白花盛昌不肯来的理由,无外乎是没有钱、丢面子。
“你们在医院这么久,肯定见多了这种事。”安辞随口说。
小护士大概只是负责跟家属沟通这块儿的工作,看起来倒是不算忙,顺着话说。
“是啊,生死关头,一个人是人是鬼,也就都看清了。要不人都说医院是最容易让人想明白、看通透的地方呢。”
是啊,生死关头,很多事也就不纠结了。
安辞抿了抿唇,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花鹤瑄有什么情况,都可以随时联系我。”临离开前,安辞说,“我想第一时间就知道他的情况。”
“好的,没问题。”
对比自己刚刚给那个父亲打电话时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情况,小护士看着眼前这个毫不犹豫给弟弟签了字的人,心想,他可真是个好人。
“好人”安辞离开后,径直回了傅琢祈病房。
傅琢祈已经醒了,正在跟周助说着什么。
“夫人回来了。”周助看到安辞进来,对着病床上视角有盲区的人说。
“阿辞来了。”傅琢祈的语气有些虚弱,但态度依旧温柔。
安辞心揪了起来:“……恩,我来了。”
心理愧疚更甚。
他宁可傅琢祈见到自己后骂自己一句“你的自大会害了你”,亦或者冷着脸看着自己,冲自己生气。
可傅琢祈没有这样,也不会。
“那傅总,我就先回公司了。”
“恩。”
等周助离开,傅琢祈苍白的脸上努力扯开一个笑,轻轻拍了拍自己床侧:“坐。”
傅琢祈住的是单人病房,安辞拉了旁边的椅子过来坐下,看着床上的他,咬了咬下唇。
“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不该在你提醒我的时候……”
“你没错,不用道歉。”傅琢祈伸手过去,拉住他紧紧抓着衣角的手,“谁也想不到他会连自己的命都赌上,来做这种事。就算你一直提防他,也不一定能想到他要做什么的。”
“不,如果我没有大意,我可以继续监视他的动向。”从警察那里,安辞得知,手里资产都变卖的花鹤瑄,这次是去租了辆车来制造这起车祸的。
如果自己有监视他的动向,一定可以知道他去租了车,也能根据他的行为猜测他的目的,就可以提前预防。
安辞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轻敌,如果自己把傅琢祈的担忧放在心上……
他太自满了。
只是让花鹤瑄在自己手里翻了几次车,就觉得自己会一直赢下去,就连傅琢祈提醒自己小心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即便花鹤瑄有千种手段,自己都可以应对。
但完全没想过,花鹤瑄这疯子,竟然会去对傅琢祈下手!
“对不起。如果我一直监视他的动向,就会知道他去租了车,一定能猜到他想做什么,你也就不会遭此横祸……”
“这真的不是你的错,不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傅琢祈说,“就算你真的监视他,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又能怎么样呢?报警吗?然后因为没有实质伤害,警察并不能对他怎么样,反倒是你,先因为非法手段的事被警察调查了。”
“我可以先他一步动手。”
“那我就真要去北城见你了。一个月一次,一次最多一小时。”傅琢祈说着轻笑了两声,“我可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其实傅琢祈说得对,就算自己知道了花鹤瑄想要这么做,他又能怎么样呢?
警察并不会因为他的猜测,就在没有发生伤害事件的情况下带走人,而错过了这一次机会,花鹤瑄肯定还会找下一次。
除非做掉花鹤瑄,不然只要他有了这个想法,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哪一刻就爆。
但是做掉花鹤瑄……或许真像傅琢祈说的,以后他们只能在北城,每月见一次。
“我可以……做得干净点儿。”
其实安辞也明白,就算自己手段再干净,涉及人命的案子,警察总能根据蛛丝马迹找到真相的,只不过时间早晚。
所以十四年来,他也从没想过直接干掉花盛昌或是花鹤瑄。
他现在这样,在这里说这些话,其实也只是想找一个“可能”罢了。就像母亲刚去世的时候,自己总是忍不住想找一个,可以让母亲活下来的可能。
“别说这种自责又不切实际的话了。我也没什么大事不是吗?一点小伤,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傅琢祈脸上有些擦伤,血痕在有些失去血色的脸上,看起来倒有份诡异的美感。
“傅琢祈。”
“恩?”
“我……”安辞刚开了个头,便有人在门口敲了敲,推开了病房门。
医生带着护士走进来,站在病床床尾:“醒了?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安辞只能咽回没说完的话,等着医生询问结束。
“要是有哪里不舒服,随时沟通。”医生留下这句话离开。
傅琢祈还记着他之前没说完的话:“你刚刚想说什么?”
可安辞被打断一次,反倒再没提起勇气。
“我想问问,你带会儿想吃什么。我回家做可能来不及,我打电话让刘姨做好,找人送过来。”
“清淡点儿吧,没什么胃口。”
安辞也从医生那里听说了,脑震荡可能会没什么胃口,于是给刘姨打电话,让她做点儿清淡好消化的饭菜,送来医院。
一听来医院,刘姨吓得不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即便没开免提,傅琢祈也听到了刘阿姨的声音,于是抢在安辞前面说。
“没什么,发生了点儿小车祸。”
“哎哟!什么车祸?!严不严重啊!是夫人受伤了还是先生?”
没办法,安辞只能跟刘阿姨说了情况。
刘阿姨很快做好饭,自己亲自送了过来。
“那狗||日的,真是造孽!”刘阿姨一看傅琢祈的样子,顿时一通骂,不过因为安辞跟傅琢祈都没跟她说是花鹤瑄,刘阿姨就一口一个“狗||日的”。
等骂完了,刘阿姨又说:“那这段时间,我都做好饭送过来吧。医院的饭菜味道怎么也不比家里的。营养方面也不比家里。”
“那就麻烦您了。”安辞也是这样想的。
傅琢祈的骨折情况都不是很严重,不需要手术,只是腿上稍微严重点,打了石膏固定。
所以饮食方面倒是没什么问题。
“还好先生吉人天相,没什么大事。”刘阿姨感慨,“这都是夫人跟先生自己修来的福气。”
傅琢祈失笑:“刘阿姨,那是我车子安全性能好。咱们不搞那些迷信的。”
然而安辞却默默在想,或许,傅琢祈这一劫,是替自己挡了。因为自己作恶多端要遭报应,可傅琢祈却没做什么恶。
江城农村向来迷信,安辞小时候没少听家里那两个人,对着自己说那些迷信的话。他以前是不信的。
但母亲的离世,让他明白,不信只是因为不在乎。
他们说,母亲是被他克死的,而母亲的病,也确实是为了赚钱养自己才得的……所以,安辞一直觉得,如果没有自己,母亲就不会死。
“哎呀,夫人你也别光看着先生,你也得好好吃饭!”
刘阿姨一直看着两人吃完饭才离开,临走前还问好了晚上吃什么。
等刘阿姨走了,傅琢祈看起来有些昏昏欲睡。
安辞放平了床后,又去床边拉上了窗帘:“睡吧。”
“你不要再自责了,不然我要睡不着了。”傅琢祈看着他,无声笑着说。
安辞坐在床边,给他拉了拉被子:“不自责了,你安心睡吧。”
傅琢祈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中间安辞有些不放心,跑去找了医生。
医生说,他现在能多睡觉是好事,多睡觉才好得快。安辞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刘阿姨来送饭的时候,发现病房里黑漆漆的,灯都没开,以为安辞是不是也睡了,于是轻手轻脚进来,就看到陪护床边亮着淡淡的手机光。
“夫人没睡啊?怎么没开灯。”
安辞坐起来,小声说:“没有。开灯他睡不好。反正我也没别的事,不需要开灯。”
说话间,病床上有了动静,安辞按开房间的灯,就见傅琢祈刚刚醒来,似乎是有些不舒服,皱了皱眉。
“哪里不舒服?”
“没有。”傅琢祈慢慢想要坐起身。
安辞见状赶紧过去扶住他:“你想做什么,可以喊我。”
“好。”傅琢祈指指那边的轮椅,“我想去下洗手间,你先扶我到轮椅上吧。”
然而安辞却一个发力,直接把傅琢祈给抱了起来。
傅琢祈:……
以前知道他劲儿不小,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把自己给抱了起来。
“不用这样,我又不是不能动。”傅琢祈失笑。
他有点怀疑,小狐狸是不是在用这种形式进行自我惩罚?
“没关系。骨折还是能不动就不动吧,等骨头长好再说。”虽然稍微有些吃力,但安辞还是稳稳当当把人放到了轮椅上,顺便直接推着人进了洗手间。
“要不雇个护工吧。”傅琢祈洗着手说。
安辞动作顿住:“……为什么?是我刚刚碰到你伤口了吗?”
“不是。”傅琢祈关了水龙头,“我以为……你应该不喜欢做这些事。我是说,照顾人什么的。”
“没有。”母亲在医院最后的日子,也都是安辞一个人照顾的。
虽然安逸到了最后的日子枯瘦如柴,只剩下几十斤,但对十岁还有些营养不良的安辞来说,抱着上床下床还是有些吃力。
但他依旧坚持下来,让当时不少医护人员都为之动容。
安辞拿了毛巾给他擦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之前,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做饭的样子。”
“啊……”安辞明白过来,“那个不是因为不喜欢。”
只是当时觉得,没必要。
能买的东西,自己为什么要自己做呢?能糊弄的事,也没必要掏真心。
“哦?那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安辞推着他出去,对真实理由避而不谈。
看着他又想弯腰直接把自己抱到床上,傅琢祈制止:“你扶我一下就好,我只是一条腿骨折。抱来抱去的太费力气了。”
“没关系。”安辞还是把他抱起来放在了床上,拉过小桌板,把刘姨送来的饭菜摆上。
晚饭比着中午稍微丰盛了一点,因为傅琢祈胃口好了些,也不知道跟睡了一下午有没有关系,气色看起来也好了不少。
约好了明早的早饭,刘阿姨又走了,病房里只剩下傅琢祈跟安辞两个人。
“傅琢祈,我……”
“查房。”这次是护士敲了敲门进来,做了一系列问询后离开。
“这次是又想问我明早吃什么吗?”睡了一下午后,傅琢祈感觉精神好了不少,此刻靠坐在病床上看着他。
“……不是。”安辞想,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那就不要再拖沓。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况……自己又不是去就义,只是……上一次赌桌罢了。
把自己的真心摊开在赌桌上,和他赌一次。
不过在说之前,他还是先去门口,反锁了病房门。
回来站在病床旁,安辞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看起来十分紧张。
傅琢祈指着旁边椅子说:“不管想说什么,先坐下吧,我仰头看你还挺累的。”
“……恩。”
安辞在椅子上坐下,明明已经决定要说,可似乎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人就是这样。
越在意,越小心;越小心,越不知如何处理那些小心翼翼的东西。
最后又变成不能开口、不肯开口,到头来,无事改变。
傅琢祈倒是也不急,安辞不说,他也就不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主动开口的那一刻。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房顶上的LED灯在嗡嗡作响。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安辞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认输了。”
“恩?”
“之前你说,就算我不肯承认喜欢你也无所谓,我也那么想了。只要我不说喜欢,只要我一直吊着你的胃口,你想听那句‘喜欢’,我就一直不说——那我是不是就一直不会输呢?”
傅琢祈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你现在也可以……”
“不,我现在不那样想了。”安辞低着头,手指抓着自己衣摆,不敢抬头看他,“今天,我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心里真的很慌。我很怕,很怕……连你也不在了。”
“没关系,我在这呢。”傅琢祈伸过手去,覆在他的手背上。
“我来医院的时候,隔壁病房有个人,被盖着白布推走了。我……我差点以为,那是你。那一瞬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可我的眼泪就那么不自觉地往下落。我好像,坏掉了一样。”
傅琢祈发现,自己掌心下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
“后来周助出来,告诉我你在隔壁房间,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我就好像突然活了过来一样。”安辞的声音里都夹带上了一丝微微的颤抖,“你当时还在睡,我反倒又退缩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借着去办手续的事,我站在大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想了很多。”
“恩。”傅琢祈柔声回应,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妈妈去世的时候,我非常害怕,她一走,我就只剩下自己了;今天的时候,我突然也很害怕。我没有能力救到妈妈,也没有能带她逃离那个地方,每次想起来,我都好后悔,哪怕我只是带她走出那个县城呢?我怕,如果今天和当年一样,以后想起来,我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后悔。”
傅琢祈微微倾身过去,把人搂进怀里:“你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不要这么苛责自己。”
“还好。还好今天跟那天不一样,我……你还在,是不一样的。”安辞靠在他胸前,小小声地说,“我也……还有机会。”
安辞突然抬起头,朝他看了过去:“傅琢祈。”
“恩。”傅琢祈抬手,轻轻在他背上拍着。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之前说不喜欢,都是我骗你的。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安辞声音越说越小,眼神倒是未有分毫地挪移,“就算哪天我真的会输,也没关系。总比……总比哪天我没有机会再把这句话告诉你要好。至少,至少现在我不会后悔。”
“就算输了,我也没关系的。”安辞又补充了一句,好似不说这句话,自己就输得更彻底一样。
“虽然你总在说自己会输,但要不要试着信我一次?”
对于小狐狸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告白,傅琢祈的心疼其实远大于欣喜。
他知道,今天是真的吓坏他了。不然也不会让他能如此破釜沉舟,一股脑把这些话都说出来给自己听。
“信我一次吧,阿辞。”傅琢祈抬手,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轻轻搭在他的后脑上,带着他重新靠在自己身前,“你不必赌什么,只要喜欢我就好。我不会让你输。”
其实安辞最不信的就是承诺。
无论是商场上,还是私生活里。不能写进合同白纸黑字的承诺,不过就是他们用来谈判的一种手段。
写作承诺,读作坑蒙拐骗。
但此刻,听着傅琢祈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安辞觉得,承诺或许也没有那么不可信。
他想,信一次试试。
妈妈,我可以信他吗?安辞在心里无声地问,却又很快自己给出了回答。
信一次吧。
如果哪天自己真的赌输了,就让傅琢祈拿他的傅氏集团来赔,自己应该也不会亏。可这个想法,却依旧让安辞觉得有些不爽。
就好像,他现在完全不能接受这种可能。
“信我,好不好?”没有等到回答,傅琢祈又柔声问了一句。
沉默片刻,傅琢祈终于等到了那句小小的、浅浅的“好”,就像初见那天,他躲在花盛昌身后,蚊哼一般的问好。
和那天一样,傅琢祈依旧将他的话收入耳中。
“阿辞,你愿意坦诚,我很开心。只是不要再自责了。”
“我没有……”安辞小声辩驳。
却只换来傅琢祈胸腔微微的震动:“是嘛。那是谁总喜欢在日记里口是心非地强调自己‘不在意’,自己‘不在乎’?”
安辞沉默了许久,才从他怀里退出来:“你这个偷看别人日记的……坏人。”
“你是在责怪我?”傅琢祈笑出声,“我还以为是在打情骂俏。”
软趴趴毫无威慑力地“坏人”,听起来简直像是调||情。
不过把话都说出口后的小狐狸,状态看起来好多了,不再是之前那样紧张里又带着几分死气沉沉,看起来一点都不可爱。
反倒有些……可怜。
好像自己把他丢下了一样。
那晚见完花盛昌之后,他也是这样。傅琢祈想,他总是把自己伪装得冷漠无情,可他比谁都要渴望陪伴。
“你现在这样,真让人放心不下。”傅琢祈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要是等以后老了,我走在你前面,你该怎么办。”
他说这句话,本以为会换来小狐狸的辩驳,却没想到,只看到小狐狸的眼泪啪嗒啪嗒无声落了下来。傅琢祈顿时慌了。
“我……这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你不要难过。”傅琢祈赶紧抬手给他擦泪。
“我没想哭。”安辞也抬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是今天泪腺它变浅了。”
“恩恩。”傅琢祈从床头那边抽了纸巾递给他。
安辞接过来,还顺便瞪了他一眼:“以后不要乱说话!呸呸呸!几十年后的事,就等几十年后再说!还有……”
“还有?”
“我才没有不舍得你!”安辞把用完的纸巾团起来,恨恨扔到一旁垃圾桶里,“这真的只是因为泪腺太浅了!”
“好好,都是泪腺的错。”傅琢祈咥然。
小狐狸今天似乎被吓到有些崩坏了,也不知道等过两天冷静下来,会不会又翻脸不认账。
不过傅琢祈的担忧并没有成真。
自己的一场车祸,反倒让小狐狸真变得坦诚。
“所以你付了花鹤瑄的医疗费?”傅琢祈一边吃着切好的苹果,一边问。
安辞手里还拿着刀,继续削梨:“恩。”
“我还以为你会代表‘家属’,放弃抢救。”在得知安辞去签了转ICU的字后,傅琢祈有些意外。
“后续我选了保守治疗。”安辞把一长条的果皮扔进垃圾桶,把雪白的梨肉切成小块,放进傅琢祈面前的盘子里。
“恩?”
“医生说他伤得很重,就算手术,也有概率变成终生残疾,而保守治疗的话,百分百残疾。”
而且在ICU的抢救里,为了保命,花鹤瑄的肋骨又断了好几根,身上各种管子插得七七八八,罪是一点儿都没少受。
安辞不差这个钱,他就是想花钱买花鹤瑄受罪。
傅琢祈也明白了这一点,失笑道:“你啊你,现在外面都在说,你以德报怨,是个好人。”
“我也确实是个好人。”安辞理直气壮地看过去,“我要再坏一点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去见他爷爷奶奶了。”
结束了崩坏状态后,安辞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似乎那天那个因为一句话就啪嗒啪嗒落泪的人,不是他一样。
傅琢祈也识趣,那晚的事,还有之前小狐狸醉酒的事,都只字不提。
“安董可真是慈善企业家。”傅琢祈咥然。
安辞点点头,毫无愧疚。
他为数不多的愧疚,只用在了几个在意的人身上。
不在意的东西,他说谎就像喝水一样平常。
“你的答辩怎么办?”
“下周有第二次答辩,学校老师知道情况后给我通融了一下。”安辞说。
“能过吗?得过吧。”傅琢祈调笑道,“你这万一不过,我岂不是还得想个办法拦着你跟我离婚。”
想起自己发的那条微信,安辞就垮了脸。
早知道就该趁傅琢祈没看到的时候删了,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怎么想的,给他发了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