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江阳想到梦境中的宫殿和海浪,他对那里有无限的向往,就好像离家太久的孩子渴望回到家中,可此刻这个机会摆到他眼前了,他却还是拒绝说:“不要。”
洛景还想再耐心哄劝,可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江阳身后,语气变得有些急促:“留在这里人类会伤害你,跟我走——”
“敖晟——!”他握紧江阳的手臂,眼神中带上了些许哀求。
江阳怔怔地与他对望,但在感觉到胳膊上那股想拽着自己离开的力道时,他突然又用力挣开,往后退了几步。
火焰从他身后袭来,焚烧结界与现实的边界,满目的赤红中,洛景哀求的身影犹如被灼烧的相片那样在他面前被吞没消散,而他则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陆时鸣环抱着江阳,将海妖残留的力量以及飘散的落雨全都驱散,又小心地擦去江阳脸上和手上的血迹,确认江阳并没有受伤后,才稍稍安下心。
“洛景对你说了什么?”他问。
“没、没什么……”江阳眼神躲闪,低着头,不敢去跟陆时鸣对视。
第175章 龙须酥
在江阳的叙述中,他刚刚见到洛景,陆时鸣就赶来了,因而也并未说上几句话,至于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到楼下,也只是因为他想出门散散步。
他的谎言漏洞百出,但陆时鸣听完后,却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拉起他的手,说:“下次去哪里先跟老师说一声,老师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嗯……”江阳低低地应道。
他被陆时鸣带着往病房走,临进门前,江阳看到空洞单调的房间,突然说:“老师,我想回家了。”
陆时鸣顿了顿,应道:“好,你先把饭吃完,我待会儿帮你去办出院手续,我们回家休养。”
江阳“嗯”了一声,乖乖坐下把陆时鸣做的午饭吃完,然后又等在房中,等陆时鸣去帮他办出院手续。
江阳的身体其实没什么伤,主要的还是失血过多,静养一阵就好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这回受伤后恢复得很快,现在刚刚三天,他就已经有力气痛揍洛景了。
不过保险起见,在江阳正式出院前,还是被院方要求先去做了个身体检查,抽血时他不免想起了前不久血流不止,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的样子,因而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陆时鸣在后方及时地捂住他的眼睛,轻哄着他,不让他看到任何血光。
做完检查后,陆时鸣终于收拾着带江阳一起回到了家中,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再静养几天,因而这几天里,江阳依然不用去上学,每天只是无所事事地躺在家里。
大部分时候,他都一个人躺在卧室中,睡觉,或是对着墙壁发呆。
他在想洛景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说话时真切哀恸的眼神,也在想每夜准时到来的梦境。
从医院回到家中,江阳依然每晚都在做梦,他的梦境越来越清晰,细节也越来越多,他能记得梦中宫殿里廊柱上的云状花纹,也记得他的贝壳床榻上铺就的像是银月般美丽的绡纱,还有各种他现实中从未吃过的鱼虾贝类鲜嫩的口感,这梦境清晰到就好像这并非是虚幻的想象,而是某种真实经历过的记忆。
可江阳还是抗拒接受它,因为梦境的后半段,总是可怖的烈焰。
回到家后,他就跟陆时鸣分了房睡,但他还是无法逃脱噩梦,他梦到风雨飘摇的漆黑大海,梦到大海上摇荡的船只,一切都跟他在影像中看到的很像,却又有些不同。
梦境里,他不再是在船只的甲板上,而是在深水中,他远远看到船只上明亮的灯光,和在甲板上来回走动,跟水里的生物截然不同的被称为人的奇怪动物,他像是有些好奇,游到浅水区,悄悄地从后方靠近,在水面下张望打量。
突然,有人对着他的方向大叫,像是发现了他的踪迹,船顶射灯的光亮紧接着打到他的眼睛上,带来酸涩的刺痛,江阳难受地甩甩脑袋,沉入水中,想要离开,却突然有什么东西,绑住了他的尾巴,将他往回拖去。
巨船嗡鸣的引擎声,喧杂陌生的人声一同在他耳畔响起,随着失控回拖的身体越来越近,江阳惊慌无措,奋力地摆尾想要逃脱,却犹如被猎人的绳索套住脖子的小鹿,只能无力地被不断拖远。
临近船只时,一张巨大的布满咒文的大网兜头罩下来,江阳瞳孔一缩,在极致的恐惧下,他突然又被激发出一股兽类的凶性,他跃出水面,仰天发出嘶吼,海水翻涌起数米高的浪涛,重重地向船身拍去。
雷光在阴云间闪烁,映着他在漆黑海水中载沉载浮的鳞片,巨浪一重重涌起,他无比的愤怒,也无比的恐惧,他无力去辨别身后的情形,只记得在一阵急乱无章法的攻击挣扎后,束缚在他尾巴上的绳索一样的东西不知何时解开了,大海中飘散出浓烈的血腥味,江阳回头时看到沉没的船只,和与船只一起沉没的无数尸体。
他的瞳孔睁大,迷茫又无措,突然的,又瞳孔一凝,海面上又出现了另一艘船只,与先前沉没的分外相像,而且船只上也都是那些被称为人的两脚生物,他们见到江阳时,发出了同样的大叫声,这霎时间勾起了江阳的恐惧回忆,而且他隐隐感觉到,船上除了人以外,还有别的东西,非常强大,平生所未见,不知是否是某种天生的克制关系,光是对方那烈火般灼热干燥的气息,就已经让他感到强烈的不适。
江阳控制不住地颤栗,这艘船上的人尚未攻击他,他脑海里便已经被恐惧滋生的想象填满了,他再次沉入水中,召唤巨浪,急涌的浪涛就像是一重护盾,让他安心,但船只却在狂涌的浪涛中飘摇不定,突然的,海面上有光亮起,不是炽白的射灯灯光,而是如太阳般耀目的金红火光。
全身燃着烈焰的凤凰从甲板上飞起,他的光辉无与伦比,炽烈的焰光辐射向大海,穿透海水隔绝的屏障,在江阳的鳞甲上带来灼烫的热意。
他缩起身体,在凤凰的光焰下无处可逃,表层的海水都被加热到沸腾,水体再不能为他提供任何保护,他害怕地大叫,喉咙里发出幼兽无助的嘶鸣,但是无人能懂,在人类或是凤凰耳中,大抵只是一头凶厉的龙在愤怒的吼叫。
求助无门后,江阳再次被激发那种拼死一搏的凶性,他跃到空中,以巨浪和雷霆向凤凰发起攻击,在阴云中缠斗数刻后,便是每一次噩梦中不断重复的结尾,他全身燃起烈焰,从云端坠落。
又是一日的深夜,江阳躺在床上,将脖颈上的石头珠子拿起悬吊在眼前。
这颗陪伴了他十九年的石头珠子一直都是平平无奇的样子,像是河边随便捡来的一块普通石头,但在那回被洛景绑架后,江阳就发现这珠子上多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缝,很细小,也很不显眼,可仔细去打量时,好像又能窥见其中一丝华丽的宝光。
“蜃珠……”江阳喃喃念着,洛景道出这个名字后,他偷偷去查过,据说蜃珠是一种跟天机镜同级的先天至宝,天机镜有预言因果的力量,而蜃珠则可以扭转虚实。
某种意义上,可以将其视为一种幻术类的法宝,但蜃珠所缔造的幻境却又跟普通的幻境不同,普通的幻境至多只是能蒙蔽人的感知,但蜃珠的幻境则能在极度逼近真实的界限上,将假伪作成真,也能将真变为假。
就好像将一头龙伪装成人类,普通的幻境只是能让人错以为他是人类,但他的身体依然是龙的身体,有着龙族的体魄和强大,但蜃珠却是能让他的身体也变为人类的身体,甚至可以从幼童一路成长,磕碰摔倒,生病感冒,一切的一切,都跟个普通的人类一模一样。
这已经超越常规幻术的范畴,自然的,也几乎没有人能识破蜃珠的幻境,哪怕对方是个在幻术上极有造诣的宗师。
不过却也有一点破绽,因为蜃珠本身缔造的就是幻境,因而根据幻术释放的规则,被蜃珠幻境所影响的人,不会再中其他的幻术,因为其他的幻术相较于蜃珠的幻术而言,级别都略低一筹。
这似乎又解释了江阳为何不中幻术的特殊,他查阅到的资料和梦境相应合着,仿佛真的如洛景所言,梦境中的一切是他被蜃珠力量影响正逐渐恢复的记忆。
但江阳极力想否认这点,好像不承认梦是真的,他就还能够跟陆时鸣回到以前。
屋外响起淅沥的落雨声,幽静的雨夜,江阳在失眠许久后,又在无可抵挡的困倦中,再一次入睡。
噩梦如期而至,伴随着更多的细节,火焰灼烧鳞片时剥落的剧痛,血肉燃烧时刺鼻的焦糊味道,一切都是这样真实。
但这回从云端坠落后他并未醒来,他坠入深海中,身体在下坠的过程中不断缩小,一路坠往更久远的过去。
在那里,他依然还只是细细长长的一条,像条小蛇,他跟鱼尾人身的男人说话,似乎是不想吃这些每日重复的鱼虾贝类,开始跟男人胡搅蛮缠,要吃那些陆上花样繁多的人类食物。
男人一次次答应他,但他仍不满足,又提出要亲自去人类的市集上边逛边吃的想法,这一回,男人没有再答应他了,但也没有直接拒绝,只说:“你知道龙须酥吗?”
“龙须酥是什么?”江阳天真地问道,他嘴边的须须疑惑地翘起。
“一种人类中有名的点心,你知道龙须酥是用什么做的吗?”男人说。
“是、是……”江阳似乎想到什么,嘴边的须须不受控地垂落,害怕地盘在身边。
“没错,就是用龙须做的。”男人故意用可怕的语气道,“人类会抓捕偷跑到岸上的小龙,把他们的龙须做成龙须酥。”
江阳不说话了,他不再叫嚷着要去人类集市,但眼中却慢慢积聚起水光,在某一刻,像是再忍不住了一样,他嚎啕大哭。
男人一下慌了神,连忙补救道:“没有没有,龙须酥不是龙须做的,我在跟你开玩笑。”
他把江阳抱在怀里哄,但江阳还是哭个不停,男人费劲地解释了半天,终于让江阳勉强相信,龙须酥确实不是龙须做的。
可江阳还是被吓到了,睡觉时用爪子抓着男人的手指,害怕地问:“如果人类真的把我抓走,要做成龙须酥怎么办?”
男人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但还是搂着江阳,用动人且危险的声线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认真答道:“那我会来到岸上,杀死所有人,直到把你夺回我身边。”
雨越下越大,突然有一道惊雷,劈开漆黑的夜幕,照进江阳深远的梦境中,在这一刻,江阳终于第一次看清了男人的脸,洛景的脸。
轰隆的雷声中,他急喘着醒来。
淅淅沥沥的雨夜,医生坐在值班室里,对着一份检测结果抓耳挠腮,翻来翻去地看了好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想不通,简直不符合他过往所学的医学常识。
“打扰一下。”
突然有人敲了敲门,季瑜走进来,礼貌道:“我来拿复查的报告。”
“奥奥,季主任,稍等。”医生立刻站起身,去档案袋里翻找。
他一边找一边跟季瑜闲聊:“季主任这就准备出院了吗?”
“嗯,司里这阵子人手不够,事情又多,全靠我师父撑着,我想早点回去帮他分担。”季瑜无奈地笑笑,“不过他要看过我的复查报告才同意我回去。”
“刑司长担心得也没错,你之前伤到了一点经脉,还是多静养一阵的好。”医生说。
“我会注意的。”季瑜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桌面,他像是突然注意到那份放于桌面的档案,拿起察看说,“这是江阳的?”
“对。”医生回头看了一眼说,“今天刚出的结果,我正发愁呢。”
“有什么问题吗?”季瑜关心道。
“问题……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医生抓抓脑袋说,“他的身体各方面指标恢复得挺快的,就是有点快过头了,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某种意义上,江阳也算是医院的常客了,因而医生认得他,并且医院里也有一份他的身体数据档案。
医生把季瑜那份检查报告找出来后,又顺手找出了一份江阳以前的体检档案,指着两份报告的不同处说:“你看这个指标,这份的数据是正常的,人族的常规水平,但这一份。”
他指着季瑜手中的那份:“这个数据已经超过很多自愈力强的妖族了,老实说,我从来没看过什么种族有这么强的恢复力。”
“不对。”医生说着突然又想到什么,“陆老师的恢复力好像也有这么强,不过他是凤凰啊,这怎么能比呢?”
他自言自语着,陷入了更深的迷惑。
季瑜也懂点医学知识,对比了两份报告后,皱起眉头,他突然说:“有留有他的血液样本吗?”
“你说江阳?有。”医生道。
“去做个元素类别分析,出结果了立马告诉我。”季瑜交代完后,拿着自己和江阳的两份报告,匆匆离开。
雨越下越大,在下半夜时,云层中突然还现起了炸雷。
江阳在雷声中惊醒,他正坐在床上缓神时,房门被人推开,陆时鸣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动静,走进来说:“又做噩梦了?”
他走到床边,伸手想擦一擦江阳脑门上的冷汗。
“嗯……”江阳攥紧被子,不自觉地往旁躲了躲。
陆时鸣顿了顿,什么都没问,只是收回手说:“我去帮你热杯牛奶。”
他离开江阳的房间。
江阳听到陆时鸣下楼的脚步声,攥紧被子的手放松了一些,但随即又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
他听着屋外的雷雨声,在床上坐了片刻,突然又翻身下床,赤着脚走下楼梯。
客厅里是一片漆黑,陆时鸣没有开灯,他将冰箱里的牛奶拿出来,又在用微波炉加热好后,细心地将牛奶杯半浸在冷水里冷却,不让江阳喝牛奶时被烫到。
江阳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到,他好像从来没有喝过很热的牛奶,每回陆时鸣给他准备的牛奶,温度都是正正好好的。
就像其他的很多江阳平常没注意的小事,阴雨天总是会出现在玄关随手就能拿到的伞,降温后第一时间备好的棉拖鞋,他有一次在屋中乱跑不小心撞到之后就在上面多了层柔软海绵垫的柜角,很多很多,陆时鸣总是会为他考虑周全,唯恐他会因此受伤生病。
与陆时鸣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江阳眼前,可随之一同浮现的,却还有徘徊不去的梦境,在被这矛盾割裂的现实与梦境折磨了数天后,江阳此刻看着陆时鸣热牛奶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全盘托出的冲动,他也真的开口了。
“老师。”江阳在黑暗中唤道,“我最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陆时鸣动作顿了下,他低头看着杯中的牛奶,没有回头。
“什么梦?”
“我梦见一片漆黑的大海……”屋外淅沥的雨声中,江阳讲述他梦中所见的一切,也包括每回梦境的结尾。
“我梦见自己全身燃着火焰从天空坠落,而老师则悬立在云层之上……”江阳说完后安静了一会儿,才低低道,“老师,梦是真的吗?”
他说话时抬起头,眼中带上些许期盼,期盼陆时鸣能否定他。
可陆时鸣在沉默片刻后,肯定道:“是真的。”
窗外又一道紫电劈下,轰隆的雷声中,江阳轻声说:“所以……老师在二十九年前杀死的小龙就是我,是吗?”
阴云中不断劈下的雷光照亮了漆黑的屋子,陆时鸣背对着江阳,脸孔在雷光中明明灭灭。
突然,他转回身体,缓缓开口:“江阳,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到底是哪样?!”江阳语气突然变得很凶,像只炸毛的小兽,他厉声质问道,“你很早就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未等陆时鸣回答,江阳就又继续说:“但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把我蒙在鼓里!像个傻子!”
“江阳……”陆时鸣走近一步,像是想来到江阳身边。
“别过来!”江阳大吼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脸孔中满是抗拒。
陆时鸣停下了。
两人在屋中无声地对峙,屋外的雷雨声渐渐放缓,江阳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似乎是冷静了一些,他再一次开口时,语气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迫人。
“老师,你知道吗,我每一夜都做这个噩梦,我很害怕,我在梦里每次都向你呼喊,每一次……”江阳怔怔地看着陆时鸣,“可你从来都没有放过我,从来都没有……”
陆时鸣的神色霎时间变了,变得很哀恸,他嘴唇张了张,在心中压抑多时的话几乎就要脱口,却被屋外突然逼近的杂乱脚步声所打断。
“师父!这件事是不是先跟魏局他们商量一下?”季瑜的声音跟脚步声一同响起,他似乎正试图拦住某人。
“放开!”邢伟明大声呵斥,他的语气中仿佛带着无与伦比的怒火,“再拦着我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
“师父!”季瑜似乎被人重重地推开,紧跟着响起的,是邢伟明对着所有缉妖师下的命令。
“抓住他!”
抓捕的命令混杂着喧闹的人声雨声,江阳身体下意识地瑟缩发抖,他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中,一切都跟二十九年前是如此相似。
脚步声愈来愈近,江阳惊慌地四处张望,他突然又注意到了眼前的陆时鸣,这一刹那,就好像是找到了噩梦与现实的重合点,他紧绷的思维彻底被带回二十九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雨夜中,他在终于逃离了人类的船只后,却又迎来新的一艘船只,以及船只上,带来可怖光焰的凤凰。
“你们是一伙的——!”江阳的神情突然变得凶狠,犹如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在色厉内荏地亮出爪牙。
“江阳!”陆时鸣再顾不得许多,急切地想要上前,却迎来一声凶厉的龙吼。
江阳呲起牙齿,手背上现出青色的鳞片,在围捕他的缉妖师们破窗而入前,他的身形突然开始拉长变大,轰然一声巨响,别墅的整个二层连带着屋顶都被掀翻,青色的幼龙腾空而起。
阴云与雷雨在他身边聚集,和骤然苏醒的龙力一起,形成直径数米的灵力风暴,缉妖师们被风暴逼得停下脚步,用法术护在身前抵挡,陆时鸣则站在风暴和几乎化为废墟的家中,抬头看着空中的幼龙。
江阳爪牙怒张,冲底下的众人发出一声威胁的咆哮,身形在空中一个腾挪,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再看陆时鸣一眼。
他未曾看到,在他身后,有金色的攻击法术划破风雨疾射而出,却在追上江阳前,就被金红的火焰所拦住。
“你——!”邢伟明对上那双冰冷幽深的黑眸,质问的话语顿时哑在喉咙中。
他捏紧拳头,一声不吭地调头离开。
可在离开陆时鸣家附近后,邢伟明又对着身旁的下属冷冷下令:“封闭燕京的所有出入口!”
缉妖司司长的命令自然通行无阻,命令迅速被执行,在江阳携着漫天的雨云飞达城市中心的传送站前,所有仍在运转的传送阵便都被关闭,整个燕京霎时成了困兽的围笼。
可尚未等各处的缉妖师赶来参与抓捕,传送站中,一名缉妖师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呆滞,下一刻,他像是疯魔了一样,一把将身旁的同伴推开,在周围人的惊叫声中,将传送阵启动的闸门再次拉下。
几乎是同一刻,青色的幼龙以蛮横的力道掀翻传送站高大的穹顶,漆黑无人的站内唯有一座传送阵法在旋转着启动,他一头向其冲下。
在邢伟明终于带人赶到时,只看到法阵散去的亮光,青色的幼龙已经消失无踪。
江阳在海水中轻盈地游动,缥缈无际的大海并不会让他迷失,因为此地的每一处洋流海浪都是如此熟悉,涌动着,为他指引回家的方向。
他渐渐来到远离人烟的极东之地,海上不知何时生出白茫的雾气,普通的船只会在雾气中丢失方向,无论如何徘徊都找不到进入其中的入口,但江阳却是笔直地穿过迷雾。
在又游了一阵后,犹如无形中越过了什么门槛,雾气突然散去,江阳的视线豁然洞开,前方依然是蔚蓝的大海,海面上却多了一块孤零零露出海面的礁石。
洛景□□着上身,以鱼尾人身妖冶魅惑的海妖姿态浮立在礁石群中,海浪日夜翻涌,潮汐涨起又落下,亘古不变的碧海浪涛中,他站在那里,冲江阳伸手,就好像,他一直在等。
江阳慢慢,慢慢地靠近,他变作人形,踩着膝深的水流,忐忑又不安地,将自己的手搭到洛景手中。
在指尖相触的刹那,江阳蓦然感觉到一股力道,他被洛景拉入怀中,用力地抱紧。
一切的不安都在刹那间消退,江阳感觉到了与记忆中一般的熟稔和心安,就好像在迷路了二十九年后,他终于回到家中。
他闭上眼睛,用力地回抱着洛景,然后,在卷起的浪涛中,他被洛景拥着,一起沉入无垠的深海。
“小龙君,这身衣服合适吗?您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我们改动?”
几名蚌精变幻成人类女子的模样围绕在江阳身边,她们身着古式的流苏纱裙,为江阳做的也同样是古代的装束,一身由浮光锦燕羽觞种种名贵布料织就的墨青色王服,又以金线和宝珠在其上绣制了栩栩如生的龙纹图样。
与王服配套的还有一顶鎏金墨玉发冠,只是江阳未留长发,所以并未戴冠,但仅仅是这身华贵王服就已经威仪十足,尽显王者气度。
不过,王服主人的神情却并不那样威严气派,反倒有些拘谨,他把袍角从正服侍他为他整理衣襟的蚌精手里抽回来,讷讷地说:“不用改,很合适。”
“小龙君长高了呢。”蚌精们掩面而笑,叽叽喳喳。
“也变英俊了。”
“小龙君还记得我们吗?您以前的衣服,也是我们做的呢!”
“呃,有点印象……”江阳被蚌精们热情地围在中间,有些无措。
突然,有脚步声走近,蚌精们立刻收敛了原本随意的神态,恭敬地退到一旁。
洛景从上到下地看着江阳,眉目间露出笑意:“很好看。”
他走过来,单膝跪地,为江阳整理了下王服的下摆。
江阳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按捺着自己站在原地。
整理完衣服,洛景又站起来向江阳伸出手,江阳将手搭上去,就像小时候那样,由洛景拉着他一起走。
他们要离开这处偏殿时,一名粉色纱裙的蚌精突然又想起什么,追上来请示说:“小龙君,您换下来的衣物要怎么处理?”
“那是人类新做出来的料子吗?跟以前见的不一样。”后方的其他蚌精在窃窃私语。
“款式也完全不同呢,陆上现在的衣着风格变化好大,不过这料子手感很好,缝制的技艺也很高超,看起来不比我们做的差呢。”
“就是不防水,小龙君在水下还是穿我们做的衣服好。”
江阳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套红色的羊绒卫衣,搭配米色的休闲裤和白色的带着红色飞羽纹的球鞋,这一身行头,每一件用料和材质都很高档,价格自然也相当不菲,不是江阳自己消费得起的水平。
“要不要帮您清洗一下,放到避水的地方收好?”粉色纱裙的蚌精体贴地询问道。
江阳正要答复,洛景却先一步开口说:“扔了。”
他方才还和颜悦色,此刻语气却突然变得很冷。
归墟水族们都熟知洛景的脾性,粉色纱裙的蚌精当即不敢再多言,恭敬地退到一旁,将这身衣物拿去扔掉。
洛景拉着江阳的手,继续往殿外走,江阳看着被蚌精拿走的衣物,神情有些低落,但终究没有开口。
他们穿过宫殿间连接的回廊,回廊两侧是碧蓝的海水,就像是穿行在海底隧道中,海水被无形的结界所隔开,不将身体伸出宫殿的范围外,便不会被海水打湿。
当然,作为水族,被海水打湿并不会觉得不适,反而会如鱼得水,更加灵动自在,这座水下的龙宫在正常时候也并不会启动隔水的结界,只是因为江阳刚刚从陆上回来,还不太适应这种水下的漂浮感,因而洛景专程为他将海水隔开,等待他慢慢熟悉和适应。
江阳边走边观察,他看到巍峨壮观的宫殿群落,遍布宫殿四处的夜明珠在幽暗的水下发出幽蓝的荧光,映着殿顶上装饰用的珊瑚与水晶,晕染出仙境般的绮丽光晕。
归墟龙宫跟洞庭龙宫很像,毕竟它们曾经也都有同一个主人,不同的是归墟龙宫在这千年中仍有人不断修葺维护,显得更为华丽恢弘一些,内里也不那样冷清,数量众多的水族聚居于此,江阳在路旁的海水中看到很多游鱼和虾蟹,一路走来,也有变作人形的水族精怪向他和洛景行礼。
他们唤洛景为“海主”,唤江阳则都是“小龙君”,相较于前者,这个称呼显得有些稚嫩,不太那么有威严,就像水族们对他和洛景的态度,对洛景总是更加敬畏恭敬,不敢逾矩,对江阳则随意一些,行完礼后还敢偷偷打量几眼,脸上还时而会升起一抹期待,像是想与江阳打招呼寒暄,却又碍于洛景在,没敢开口。
这龙宫中似乎很多人都认识他,或许还不止,大概是所有的归墟水族都认识他,他曾在这里生活了近一百年的时间,常在龙宫中来往的归墟水族们几乎都是看着他长大,对他自然是十分熟悉。
只是江阳却不太能认得他们,这龙宫中的景象和人物带给江阳很多的熟悉感,可刚刚恢复的记忆纷乱又繁杂,他尚不能将一切很好地理清,就像他也觉得方才那些蚌精很熟悉,有模糊的印象,却又不能完全记起。
“北边的那座大殿是水族处理事务的地方,你很少去,东边的是你的寝宫,你大部分时候都待在那里。”洛景带着江阳在宫殿中游逛,沿途也在不断介绍,帮助他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