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洛景好像突然就释然了,他按住江阳的手,制止对方无谓的举动,他将颈间那枚从不离身的珠子取下,往日动听惑人的嗓音在此刻变得嘶哑无力,他对江阳说:“这是敖宸让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他让我在觉得可以的时候,把龙珠交给你……”
他将龙珠放于江阳掌中,又用自己的手指带着对方合上、攥紧。
“去吧……”他轻轻呢喃着,松开手指,像是同时松开了某种执着半生,却终究不可追寻的妄念。
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着地面岩层的垮塌,胡瀚予从空中重重砸下,商启凌空而立,解决掉胡瀚予后,他不紧不慢地朝江阳走来。
“你这又是何必?”商启看着洛景,像是在为他可惜,可他唇角又带着讥嘲的笑容。
江阳一言不发,他小心地放下洛景,让其倚靠着一处山岩,然后缓缓站起身,岚生剑被他召出,麒麟甲被镶嵌于剑身,他右耳挂着陆时鸣的始凤翎,左手拿着洛景刚刚交给他的祖龙珠,他仰头看着商启,直直朝对方走去。
他独身一人,却又好像有无形的命运浪潮裹挟着他,横跨千年的光阴与无数次别离,推涌着江阳,一步一步走到这里,走到商启面前,走到这宿命的尽头。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商启似是感叹,似是怅惘。
“是啊。”江阳轻声应和,他持剑指向商启,缓缓道,“照着宿命所示,我来杀你。”
“杀我?”商启笑起来,他看着江阳,像是大人看着夸下海口的不懂事孩子,“你是集齐了四种原初的元素之力,这确实可以威胁到我,但再强大的武器,也要看它的使用者是谁,懦弱的稚子怎么能跟坚勇的武者相比呢?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是能杀你的那一种!”江阳踏前一步,在他落足的地方,风旋向四周卷起,水流在他身侧环绕,凤火的赤色与麒麟甲的玄色在剑锋上闪烁,一股空前的气势在他周身凝聚。
“那就来试试看罢!”商启微笑着,他张开双臂,黑色的火焰龙卷在他身后轰然升起,遮天蔽日地席卷向天幕,黑色的凤凰虚影在火焰中展翼,随后又分化为无数悬空的火球,犹如群星陨落,一齐向江阳砸去。
江阳在星陨中穿梭疾跑,他御风而起,左手的祖龙珠发出幽蓝的光芒,形成护身的水幕,他飞掠至商启近前,地水火风四种力量一起被催动,附着于剑身,他以劈山之势,悍然斩下!
这一剑的威势已然超越江阳过往所能用出的法术极致,但商启依然面不改色,微微而笑,他抬了下手,滔天的火焰爆发,瞬间将江阳的剑光吞没剿灭,黑火又继续扩张,张牙舞爪着向江阳袭去。
江阳又是一剑斩出,破开黑火的围堵,可黑火源源不绝,商启此刻的伤势已然恢复完全,周围那三座辅阵正一起运转着,在商启出关后,阵法的威力再一次加强,三道连通天地的巨大灵力气柱为主阵中的商启提供源源不绝的灵气,他此刻的强大更甚以往,即便是陆时鸣,也无法在此刻战胜他。
江阳被火焰逼退回地面,星陨再次砸下,偌大的天池湖水在黑火的高温下几乎被烧灼殆尽,大地龟裂,空气现出扭曲的波纹。
江阳在黑火的攻击中狼狈躲闪,努力寻找火焰的破绽,而商启则不紧不慢,在空中慢慢踱步。
“我一直在观察你。”他看着江阳,语气熟稔得像是故友间的闲聊,“在没见到你之前,我曾想象过你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敖宸对你寄予了这样大的期望,你应该比他更难对付,是不是?”
江阳以剑光击退袭来的火焰,却有更多的火焰紧随而至,他无暇应声。
商启自顾自道:“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在怀疑你的身份,但哪怕你的出现如此可疑,我那时候却还是不觉得你会是敖晟,老实说,确认你的真身后,我感到很失望。”
“你应当能明白这种感受,原来你谨慎以对忌惮多时的对手是个这样孱弱无能,心性怯懦的孩子,就好像这些年你做的所有准备都成了一个笑话。”商启是在叹息,却也是更大的嘲弄。
江阳咬紧牙齿,他心神无比的紧绷,躲闪数刻,终于抓到一线的时机,破开火焰的围笼,急掠上前,举剑再次斩向商启。
商启这回未再以火焰阻挡,他直面这锋芒,抬手抵住江阳的剑锋,这是江阳的全力一击,而他仅用了两根手指。
在极近的距离上,商启清楚地看到江阳那一瞬露出的惊愕惶恐,他似被取悦般的一笑:“害怕吗?”
他屈指在剑锋上随意一弹,霎时间一股可怕的灵压向江阳袭来,犹如一只巨掌兜头按下,将他重重地拍回地面。
轰然的巨响后,江阳拨开身上的碎石,从砸出的坑洞中再次挣扎站起,他因身体骨骼的剧痛而急喘时,听到商启含笑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
“想逃跑吗?想躲藏吗?想向谁求援吗?无需否认,你之前每回不都是这样做的吗?你又何曾真正靠自己解决过什么?”商启轻蔑又玩味,他审视江阳的灵魂,否定对方的一切,“我几次试探你观察你,结论都是如此,你就是个缺爱、敏感、怯懦的孩子,你自己都不觉得你自己能扛起什么,所以你总是要找依靠,要找助力。”
“陆时鸣的喜好还真是奇特,我与他同源而生,相识万年,我还没见过他这样在意一个人,他一次次不惜代价地救你,若他不多管闲事,你现在应该还在空间缝隙中,也算是避过这一劫,我无意去追杀你,可他偏偏多此一举地救了你,以身死涅槃的代价。”商启像是在为陆时鸣叹息,又像是为江阳叹息,“虚无赑风下一次散开的时间起码在千年以后,这次,你还能依靠谁呢?”
“是他们?”商启扫过伤重难以起身的洛景和胡瀚予,又看向远方,三座辅阵的方向,“还是他们?”
“已经这样久了,大阵还在运转,你的这些同伴们究竟有没有能力击破阵法,有没有能力赶来助你,你心底心知肚明,不是吗?”商启看着艰难尝试数次,踉跄站起的江阳,微笑道,“也罢,就让你看个清楚。”
他振袖一挥,黑火遮天蔽日而出,幻化成天穹上巨大的火幕,他再伸手一指,火幕中便出现了影像。
北方辅阵,商启现身后阵法的加强同样也给守阵的一众荒神众妖物带去了更强大的力量,原本魏长林严纪明等人可以跟凿齿维持僵持不下的平手,而眼下,他们节节败退,魏长林更是口吐鲜血,伤重不支。
西方辅阵,王劼王皓兄弟以及其他妖族同伴们与穷奇鏖战数刻,不断地被穷奇击退,身体上遍布透骨的爪痕,就在江阳眼前,王劼重重撞上一处山崖,几乎再难站起。
东方辅阵,饕餮张开巨大的兽嘴,他的身形比之前又涨大了一圈,阵法加强的力量,和不断吞噬所获得的灵气让他的吞噬能力再次进化,便是齐天纵天人境的剑气,都在这吞噬旋风中粉碎,齐天纵又试图以巽风剑本身的锋锐击败饕餮,却在近身时被重重地击落,齐云喊一声“师父!”,御剑急追过去。
江阳未能看到这三处战场最终的胜负,火幕在短暂显像后便消散于空中,但仅仅是他看到的这些,似乎也已经昭示了一切的结局。
江阳攥紧拳头,商启本身就这样强大,而在大阵的增幅下,则几乎无可战胜,他已然领教过对方那磅礴如海的可怕力量,但他此刻还是强撑站起,怒吼一声化作青龙原形,孤注一掷,飞蛾扑火地向天空冲去。
商启轻蔑一笑,他身形一转,同样化作黑色凤凰原形,清亮的凤鸣声中,黑火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爆发,江阳拿回了祖龙珠,却依然难以抵御黑火全开的威力,这是他与商启难以跨越的修为差距,但即便如此,江阳仍拼着火焰灼烧的剧痛,直冲向前。
黑火与阴云遮盖了天幕,青龙与玄鸟在这黑暗苍穹下激战,除却水法,江阳也试图调用地火风的力量,但是不行,就像他之前挥剑时试的那样,无论如何,水与火的力量都无法真正交融,反倒会互相掣肘,法术的威力不增反减,拖慢他的行动,甚至地与风的力量,江阳似乎也不能真正掌握,即便融合了,也仅仅是流于表面,像是水溶于油,相融却也泾渭分明,他仍未能达成某种混沌原初的本质。
青龙的龙身不断在火焰中灼伤,接连失利下,江阳已经没有多少章法,他干脆弃了另外三种他不能完全控制的力量不用,只凭着龙族最擅长的水法迎战,这自然无法战胜商启,数个回合后,他又一次地,被从空中重重击落。
地面巨大的坑洞中,江阳变回人形,吐出一口血来,岚生剑在下落的过程中跌坠到坑洞的另一侧,他立即连滚带爬地去捡,仿佛是要捡拾回自己在这绝境中仅有的希望。
但在他即将重新抓拾住剑柄时,却先有一双脚,来到了岚生剑前,商启伸手虚虚一抓,岚生剑便来到他手中,他握住剑柄,饶有兴味地端详片刻,五指按上剑锋,可怖的黑火在他指尖凝聚,剑锋被烧到几千度的赤红,却仍未融化。
“倒确实是把神兵。”商启眉头微蹙着感叹了一下,但随即,又轻蔑一笑,“只是跟错了主人。”
他五指骤然用力,黑火不再有遮天蔽日的威势,却凝聚压缩于一点,带来更加恐怖的破坏性,这一回,无坚不摧的剑锋像是溶解的烂泥一样开始软化垂落,落于地面上,在江阳眼前,化为不成型的铁水熔浆。
剑身消解的同一刻,有一股无形的旋风朝周围散去,失去载体后,原初之风再次归于天地,而剑身原本熔炼完成的地火两种力量,也随之一同消散。
江阳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失去了岚生剑的助力,别说是融合四种原初的元素之力,他就连再次调用它们都做不到了。
剑身溶解时,仿佛有某种光在江阳眼中一同熄灭,而与此同时,商启的声音在他耳畔再次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打压贬低,这次他几乎是温和的:“我能感受到你心内的恐惧,无助,不必羞愧,这再正常不过,你本也只是个尚未完全长大的幼龙,全盛状态的敖宸都未能战胜我,你又凭什么可以呢?”
“敖宸将一切都推托给你,多不负责任呐,陆时鸣也是,谁又曾问过你的意见?他们自作主张,一厢情愿,把你当做达成目的的棋子傀儡。”他怜悯地看着江阳,眼中是包容与理解,“很痛苦吧?要扛下这你根本不能扛起的责任,要去战胜你根本无法战胜的对手。”
“不若由我来帮你解脱。”商启向江阳走来,眉眼柔和,他的五官本就与陆时鸣有几分相似,而他此刻露出的神情让这种相似进一步加深,有这么一刹那,江阳几乎以为,向他走来的就是陆时鸣。
“你已经用尽全力,没有人会再责怪你了。”商启伸手覆上江阳的额头,在他掌心,凝聚着与方才熔炼掉岚生剑一般压缩到极致的可怖黑火。
他温柔地说:“结束罢。”
江阳闭上眼睛。
倒在断崖废墟中的胡瀚予见到这一幕,想挣扎着站起阻止,却终究是无力,洛景倚靠在岩壁上,涣散的瞳孔映着即将被火焰吞没的江阳的身影,他手指动了两下,可这具濒死的苟延残喘之身到底没能站起。
就像商启说的那样,这回不会再有人来帮助江阳,他将独身一人,落败,然后身死。
高温的火焰越逼越近,在它即将融穿江阳的颅骨前,江阳突然听到了一道疾啸的破空声,仿佛有某种法术在他身前碰撞炸开,掀起巨大的声响和烟尘。
江阳下意识地睁开眼,他看到弥散的烟尘中正在快速交战的两道身影,两者的实力显然不在同一个量级,来者很快落入下风,但还是在拼死相击。
“师父,伤得那么重,不在家里休息,干嘛还千里迢迢地来坏徒弟的事呢?”商启用季瑜的语调说话,像是很关心。
“孽障!”邢伟明怒喝一声,掌心聚起法术的灵光,向着商启悍然轰去。
商启抬手召出黑火,轻松地将邢伟明的攻击拦住,他隔着黑火形成的火幕,对着邢伟明微微一笑:“罢了,师父,就让徒弟送你一程吧。”
火幕骤然破碎,化作无数疾射的黑火流星爆散而出,穿过邢伟明的脏腑,巨大的冲力下,他向后翻滚,撞破数道凸起的岩层石柱,停在江阳眼前。
江阳愣愣地低头,他看到邢伟明身体上数块骨头被折断,肢体不自然地扭曲,胸腹处被火焰穿透的血洞正在汩汩地往外渗血,像是止不住逝去的生命泉流。
弥留之际,邢伟明抬起沾血颤抖的手指,抓住江阳的手臂,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力攥紧,仿佛想要交托什么,但张口就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一个字未能说出,攥紧的手指就已然随着涣散的瞳孔一起,无力垂落。
江阳怔怔地看着邢伟明渐渐冷去的尸体,他听到商启再次向他走来。
“人类啊,蝼蚁一样弱小,倒是总能给人添麻烦。”商启语气中有抱怨,却也有更多的不在意,人命在他眼中向来如草芥一般,即便这曾是他为人时的授业恩师。
江阳低着头,在商启走到近处时,他突然说:“你说得不对。”
“嗯?”商启眉梢微挑。
“人类并不弱小,我也并不懦弱。”江阳抬起头,直视着商启。
商启笑了一声,他看着江阳身前那具尸体,轻蔑道:“可他豁出命去,又做成了什么?我未曾被伤分毫。”
“还有你。”他看着江阳的眼睛,“你的心中满是恐惧,你在惧怕我,不是吗?”
“是,我一直都很畏惧你。”江阳坦然承认这一点,这恐惧从二十九年前霍川在尸山血海上的那个笑容开始,一直深刻于他的内心,商启对他而言一度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一个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但……
“你眼中蝼蚁样的人类没有伤到你,但他阻挡了你一刻,微不足道的一刻,却打断了你攻击和言语的节奏,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江阳有些费力地站起身,他踉跄了一下,但他终归是站了起来。
“什么?”商启仍然带笑,可笑容下却好像又藏着一种警觉和忌惮。
江阳窥见了这缕警觉和忌惮,他抹干净嘴角的血迹,突然笑起来:“你在畏惧我。”
两人间有一瞬的静默,商启随即嗤笑说:“你还真是会异想天开,四样原初元素之力在手你都未能战胜我,眼下地风已毁,你有什么值得我畏惧的?”
“因为预言,因为敖宸死前对你说的一番话。”江阳说,“我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但你这千年一定为此惶惶不安,夙夜难寐吧。”
“一个手下败将的遗言有何可惧?他死于我手,连灵魂都未能逃脱。”商启不屑地冷嘲。
“那你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江阳看着他,缓缓说,“你也意识到了不是吗?你不去窃取麒麟甲,胡老师不会离开族群,不会与我相识,他也不会愿意把麒麟甲交给我,二十九年前你不来杀我,我不会得到凤火,你在学校中不试探设计我,我不会学会巽风剑法。”
“你因为畏惧这个预言所做的每一件事,反而都让我一步步走到这里。”江阳向前迈了一步,虚弱伤重的身体有些不稳,可他的脚步又是如此坚定,他一步一步走向商启。
“我的心中确实满是恐惧,不安,彷徨,我也确实想要获得别人的帮助,可我敢于直面真实的自我,我知道我的弱点,我的不足,我知道凭我一人之力无法战胜你,所以我选择相信我的同伴,相信你口中蝼蚁一样的人类。”
“你的同伴在哪儿?”商启方才还面带笑容,此刻这笑意却在慢慢褪去,他冷冷道,“你不过一人。”
“在过去,在未来,在生死的彼岸,在我一路走来的路途。”江阳继续向前,他眼前浮现很多的人与物,他看到邢伟明方才那弥留之际的一握,洛景将祖龙祖交予他的手。
他同时也听到声音,敖宸在洞庭龙宫下对他说:“不要害怕未来,勇敢地往前走罢。”
全身燃着涅槃火焰的陆时鸣说:“我将穿越万劫,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我曾经害怕你,可这并非怯懦,我直面它,也战胜它,真正怯懦的是一直不敢承认恐惧的你!”江阳又是一步踏出,这一刻,突然有风在旷野上呼啸,吹越过岚生剑的残骸,在他身边重新聚起。
商启神色微变,而江阳还在步步逼近,气势节节攀升,便如某种正在不断朝他汇聚的力量。
“你畏惧死亡,畏惧天机镜给出的预言,畏惧敖宸死前对你说的话!”江阳再踏一步,干涸龟裂的大地在他脚下抬起,化为通天的阶梯,送他走向凌空而立的商启。
“闭嘴。”商启阴沉着脸,黑火在他身后聚集,再次化为星陨砸下。
“我不畏惧你!”江阳手中的祖龙珠发出幽蓝的光芒,将黑火尽数挡下,它的形态同时开始改变,化为最为原初的水流,与环绕江阳周身的地风二色气流交缠在一起,重新铸成一把剑的模样。
“是你——”江阳持剑向前,怒喊道,“一直在我畏惧我!”
商启全身燃起黑火,他正欲抽取大阵全部的灵力,以全力一击将江阳就此斩杀,却突然面色一变。
北方辅阵,严纪明须发皆白,手持两把蛇瞳带血的金蛇匕首,手臂上是妖异的蛇形刺青。
西方辅阵,王劼以重伤的代价为王皓创造一线的时机,年轻的白虎从侧方向穷奇发出决然一击。
东方辅阵,齐云接过齐天纵的巽风剑,他指剑向天,身与天同,他以惊世一剑,向着饕餮悍然斩下。
几乎就在江阳话音落下的同一刻,外侧的三处辅阵突然传来轰然的声响,接天的灵力气柱相继倒塌消散,商启尚来不及为这惊变反应,就见更为惊惧之事在他面前发生。
“来啊——!”江阳怒吼着,他右耳的凤翎耳坠同时燃起,清亮的凤鸣声中,赤色的火焰作为最后一道先天元素汇入他手中那柄虚无之剑,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怖力量在剑身凝聚,商启都为之色变。
黑火突然暴涨,商启在漫天火焰中化作巨大的玄鸟原身,他掀起滔天的烈焰,在吸收了大阵中巨量的灵气后,他此刻威势全开的力量犹如压在头顶的天幕,只能仰望,无可战胜。
可在下一刻,金红的凤凰轻柔地飞掠过江阳的身侧,为他驱散一切黑暗与烈火,江阳持剑向天,他的力量幻化成更加巨大的法相真身,高过天幕与穹顶,直达混沌的原初。
“那是……”远处刚刚结束一场大战的众人看到这一幕,不由为之驻足。
“法天象地……”魏长林喃喃道。
“这一剑……”齐天纵被齐云搀扶着站起,他仰头看着那与天地齐高的法相真身中的江阳,看着江阳手中凝聚的剑光,犹如见到了某种不可达的奇迹。
这一剑……已臻极境!
在玄鸟骤然瞪大的瞳孔中,浩然的剑光以天倾之势朝他压来,这一刻,他仿佛被带回了一段千年前的过去。
“你比陆时鸣更加愚蠢。”商启居高临下,轻蔑且怜悯,“我将用五百年的时间重新铸造连通此世的天梯,再用五百年的时间等候星辰的轮转,你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不过将我的降临推迟了一千年,千年对于你我转瞬即逝,千年之后,我仍将归来,以宿命,凡人将奉我为唯一的尊神,万物在我的威严下颤栗匍匐,一如雷霆,你今日之死毫无意义。”
敖宸艰难地从血水和污泥中坐起,他的龙角被折断,剥落的龙鳞下是见骨的伤口,他此刻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可他偏偏笑得很从容,就好像他仍然是曾经光风霁月的镜湖龙君。
“到那时,”敖宸温柔地说,“我的后辈将继承我的遗志,凡人将举起弑神的刀兵,红尘将成为你埋骨的坟冢。”
千年后。
过去与现在的身影恍惚间开始重叠,彼时彼刻所言,恰如此时此刻所见。
商启怒极地嘶喊:“敖——”
变调的嗓音已经分不清他喊的到底是敖宸还是敖晟,一如此刻他也分不清这跨过千年时光,向他斩出这超越天地神人,被称之为极境一剑的究竟是敖晟还是敖宸。
亦或者,二者皆是。
一如红尘这漫漫忤逆他的众生。
黑火在剑光下湮灭,玄鸟发出濒死不甘的啼鸣,却终究在空中与黑火一起散去,唯独留下一枚黑色的凤翎,但下一刻,这枚永远不会被摧毁的始凤翎,也在浩大的剑光中灰飞烟灭。
混沌力量从江阳手中散去,重新化为地水火风四种原初元素归入天地,他力竭地倒下,从空中坠落。
羽色艳丽的凤凰温柔地接住他,带他落至地面。
尚来不及与涅槃归来的陆时鸣说话,江阳又看到在漫天黑火消散的余烬中,有一枚光团落下。
商启消亡后,困住光团的法术同时消散,他化作人形,走到弥留的洛景身前。
洛景看着这日思夜想的身影,喃喃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敖宸看到洛景的伤势,闭了闭眼:“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洛景向敖宸伸手,像是想再摸一下对方的脸庞。
“我还是很、还是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两个字已经化为不可听的呓语,他半生的执念跟他半途就落下的手指一样,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未能真正诉之于口。
“我知道。”敖宸想伸手握住洛景下落的手指,可他也只是虚无的灵体状态,洛景垂落的手指从他手中穿过,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他的身体同时开始溃散,化为莹莹光点,失去法术禁锢后,他重获自由,却也像所有死去的灵魂一样,终将归入虚无的天地。
这最后的时间中,敖宸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洛景的脸庞,江阳在身后看着他们,泪水无声地流满面庞。
在消散的最后一刻,敖宸抬头看了江阳一下,眉眼轻弯,仿佛某种对后辈的美好祝愿,再然后,他去往轮回的彼岸,再不留半点痕迹于此方天地。
陆时鸣在身后轻轻搭上江阳的肩膀,在末日终结的废墟战场上,江阳回身大力地抱住对方,哭得不能自已。
风在天边消散又聚拢,众人从各方赶来,带来噪杂的声响与蓬勃的生机,一切都尘埃落定,一切也刚刚开始。